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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節


無疆叫住呂棕:「呂大夫,張子那兒可有音訊?」
「回稟大王,」呂棕奏道,「聽說張子已受楚王重用,被拜為客卿,賜爵賞金,對他甚是器重!」
「好!」無疆一拳震幾,「張子得用,滅楚必矣!呂愛卿,你即設法與張子聯絡,聽聽張子是何安排?」
「微臣領命!」
眼見楚王聽從張儀和魏爭越,大事將成,陳軫長歎一聲,草成一書,喊來隨身侍從,讓他火速呈送秦公。
惠文公接到陳軫的羊皮密函,展開讀之:
【君上,楚人已在溳水以西、漢水以東紮下巨袋,堅壁清野,欲鯨吞越人。越人不知是計,長驅直入,逕入口袋。縱觀整個過程,越人棄齊謀楚,亦步亦趨走向死亡。楚人棄魏謀越,一氣呵成,中無一絲破綻。據微臣探知,楚、越之爭這局大棋,皆是張儀一人所下。張儀與龐涓、孫臏俱學於鬼谷,今日觀之,其才當在孫臏之上!
臣陳軫敬上】
惠文公連讀數遍,眉頭緊鎖,陷入深思,有頃,取過筆墨,伏案寫道:「陳愛卿,不惜一切代價,擠走張儀!贏駟。」寫完,招來公子華,吩咐他道,「你到國庫支取千金,再選一批珠寶,從速送往楚地,連同此函一道,交付陳軫!」
「臣弟遵旨!」
「張儀?」公子華走後,惠文公再次展開陳軫的密函,凝眉自語,「又是鬼谷!這個鬼谷,怎能盡出此等人物?」
惠文公輕歎一聲,緩緩閉上雙目。
第五章破釜沉舟,蘇秦賣家產夜奔秦國
話分兩頭,與張儀分手之後,蘇秦邁開大步走向洛陽。沒走多久,蘇秦漸漸放慢腳步。出山之後的第一步尚未邁出,就被張儀忖出,倒是讓他頗費思量。
欲謀天下,須知天下。此前,自己的眼界只在洛陽,進鬼谷之後,眼界雖開,也多是間接性的,列國情勢或存於想像中,或存於書本中,或來自道聽途說,究竟如何,他真還是一無所知。張儀此去楚國,孫、龐已事魏國,有這幾人在,楚、魏已經基本知情。秦國是他的目標,燕國有姬雪在,也可暫時忽略不計。餘下的大國中,唯有齊、趙、韓三國,他毫無頭緒。
沉思良久,蘇秦決定暫不回家,踅身東去。經過一月跋涉,蘇秦來到臨淄,在稷下安居下來。天下顯學皆集稷下,這裡可謂人才濟濟,門派如林,眾多稷下先生各執一說,互相攻訐,著實讓蘇秦大開眼界。蘇秦在此既不愁吃喝,又有好房子可住,過得倒也逍遙,不知不覺中竟住數月,期間並無一絲兒張揚,莫說是鬼谷先生,即使龐涓、孫臏之事,他也絕口不提,只是冷眼旁觀列國情勢。先是楚國伐宋,後是魏伐項城,大敗楚人,迫使昭陽撤兵,再後是越人南下謀楚,楚、魏議和,昭陽南下御越。
列國的一連串熱鬧,看得稷下學者們瞠目結舌,唯有蘇秦真正明白。他在會意一笑後,於這年夏日,二十餘萬越人完全鑽入楚人布下的巨型口袋之際,背起行囊,前往趙國,在邯鄲又住數月,於秋葉再落時返回故里——洛陽。
渡過洛水時,樹葉多已黃落,時令已入初冬。與六年前離家時的狼狽完全不同,蘇秦此時心清氣爽,渡過洛水,卷褲子涉過伊水,躊躇滿志地踏上軒裡村北頭那個他自幼攀上攀下不知多少次的土坡。
蘇秦身背包裹,屹立於坡頂,俯視眼前這個曾經生他養他的村落。在這裡,他可清楚地看到蘇家院中那棵已落光樹葉的椿樹。坡下是村裡的打穀場,場中央是幾堆垛起來的秸稈。幾隻狗正在打穀場上追逐,許是過於沉迷於嬉戲,它們竟然忘卻職守,對他這位不速之客視而不見。一群母雞正在秸稈垛下奮爪刨食,一隻羽毛閃亮的公雞昂首挺立,不無自豪地審視他的這群妻妾,時不時「咯咯咯」地叫出幾聲。
軒裡村仍然是六年前的樣子,也與他在夜靜更深時無數次想像中的村子毫無二致。蘇秦似是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搖搖頭,輕歎一聲,緩步走下土坡。
土坡西側,離土坡約兩箭地開外的桑林裡,幾個女人手拿剪刀,正在埋頭修剪桑枝。中間一個年歲大的是蘇厲妻子,左邊一個是六年前曾與蘇秦拜過堂的朱小喜兒,右邊一個不認識的女子,腹部微微突出,顯然有了身孕,看樣子是蘇代家的。
蘇厲妻偶然抬頭,看到已經走至坡底的蘇秦,揉揉眼睛,確認是他,不無興奮地衝著小喜兒叫道:「二妹子,快,你家夫君回來了!」
小喜兒心頭一顫,紅了臉道:「大嫂,你……又來打趣!」
「這一回是真的!」蘇厲妻手指漸去漸遠的蘇秦背影,「你看,就是那個人,正朝家裡走呢!」
朱小喜兒順著她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一人挎著包裹,正在一晃一晃地走過麥場,看樣子是朝村子裡走。雖說結婚六年,也拜過大堂,可朱小喜兒心中慌亂,頭上又被紅巾蒙著,因而未曾見過蘇秦一眼。此時見到這個背影,哪肯相信,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蘇代妻並未見過這位二叔,此時也催道:「二嫂,快呀,二哥總算回來了,你得快點回去才是!」
小喜兒只是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蘇秦的背影。好半天,她終於怯生生地轉頭望向蘇厲妻:「嫂子,那……是……是他嗎?」
蘇厲妻急道:「哎呀,好妹子呀,都啥時候了,你還在問這個?我跟他在一個屋簷下住有一年多,還能認不出?你得趕緊回去,不然的話,你家那口子說不定又要走了。如果再走幾年,看不急死你?」
小喜兒依舊未動,依舊兩眼癡癡地怔在桑林裡,手中的剪刀掉落於地。不知是激動還是別樣情愫,兩行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悄無聲息地流淌下來,滑落在秋風催落的一地桑葉上。
蘇家院落裡,一個約五歲多的男孩正在柴扉前與兩個孩子玩耍。蘇秦走到跟前,繞過他們,正欲進門,男孩子忽地起身攔住他:「喂,你要做啥?這是我家!」
蘇秦蹲下,微微笑道:「你是誰?」
男孩子看他一眼:「我叫天順兒!」指著身邊一個約三歲大的男孩子和另外一個小女孩,「這是我弟,地順兒,這是季叔家的妞妞!」
蘇秦又是一笑:「你阿爹可是蘇厲?」
男孩子將兩隻大眼忽閃幾下,不可置信地望著蘇秦:「咦,你怎麼知道?」
蘇秦呵呵笑道:「我還知道你爺爺、你奶奶、你娘和你季叔呢!」
男孩子歪頭望著他:「你是誰?」
蘇秦正欲答話,蘇秦娘蘇姚氏正在灶房裡發面,準備蒸饃,聽到聲音,急步走出,看到蘇秦,揉揉眼睛:「秦兒?」
「娘!」蘇秦起身急迎上去。
蘇姚氏驚喜交集,熱淚流出,拿袖子抹淚道:「秦兒,你……想死娘了!」
蘇秦鼻子一酸,在蘇姚氏跟前跪下:「娘,秦兒不孝,惹娘操心了!」
蘇姚氏陡然一怔,顧不上兩手麵粉,蹲下拉過蘇秦,驚奇地望著他道:「秦兒,你……你好像是不結巴了!」
蘇秦點頭:「嗯,孩兒不結巴了!」
蘇姚氏的淚水再度流出,跪在地上,沖天就是三拜,泣謝道:「蒼天在上,老身謝你了!秦兒不結巴了,嗚——」
天順兒急撲上來,扯住蘇姚氏道:「奶奶,你咋哭哩?」捏起小拳頭沖蘇秦怒道,「你敢欺負我奶奶?」
天順兒作勢欲撲上來廝打,被蘇姚氏一把扯住:「天順兒,不得撒野,他是你仲叔!」
天順兒止住步,上下打量蘇秦:「奶奶,是不是跛子仲嬸家的仲叔?」
蘇姚氏責道:「仲嬸就是仲嬸,不許你再叫跛子仲嬸!要是再叫,看奶奶掌嘴!」
天順兒嘻嘻一笑:「奶奶,天順兒知錯了。」
「知錯就好!」蘇姚氏指著村外,「天順兒,你快到田里喊你爺爺,就說你仲叔回來了!」
天順兒「嗯」出一聲,撒腿跑向村外,一路跑出二里開外,老遠就沖正在田里忙活的蘇虎大叫道:「爺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