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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我說那可不是盜洞,盜墓賊挖的才叫盜洞,用行話說這叫「窯口」。墓室俗稱土窯兒,窯口是造陵的人,暗中開鑿的活路。秦王玄宮如此規模,鑿陵的民夫也不會少。有經驗的老陵匠會提前挖一條暗道,以免被活埋滅口,幾千年來,莫不如此。陵匠偷鑿的暗道稱為「窯口」,不過很難找到。因為「窯口」會破壞風水格局,並無規律可言,怎麼隱秘怎麼來,在地宮上打洞,乃陵寢龍脈之大忌,一旦讓人逮住,那可是株連九族的罪過。估計墓主下葬之際,將若干陵匠被活埋在了配殿。其中一個或幾個陵匠之前留了暗道,逃命之時,又順手鑿開後室墓頂,下來刮掉殉葬土俑的臉,為的是報復墓主,然後才從窯口出去,當時陪葬的宮女已經吊死了。陵匠並未開棺取寶也不奇怪,王法當前,沒人敢拿當朝的陪葬品出去換錢。通常是隱姓埋名,等到改朝換代的年頭,再按原路進入玄宮,盜取棺中明器。逃出去之後,或許落在官府手上腦袋搬了家,或許怎麼樣,我無從知曉,反正再沒下來過。
陵匠暗中鑿穿的通道,大多比較狹窄,也不堅固,又過了那麼多年,出不出得去可不好說。我正在想該走哪條路,胖子已經和大金牙去開棺了。他們二人憋足了力氣,前腿弓後腿繃,擺出跨虎登山的架勢,使勁將槨蓋推向一旁。金絲龍鱗的楠木槨板,其堅似鐵,各人使出全力,肩頂手推,才將槨蓋緩緩移開,但聽一聲怪響,棺中湧出一股子黑氣,在陰森的寶殿中瀰漫開來。黑氣讓火光照到,由黑轉黃,又由黃轉白,如羅網化開,哧哧有聲,讓這道黑氣一沖,殿頂塵土紛紛落下。
我手中的火把碰到濃霧,旋即滅掉。角落處的蠟燭閃了幾閃,燭火僅有黃豆粒大小,滅而復明,轉眼又滅了,升起一縷煙。
大金牙自己給自己壯膽:「不打緊,鬼吹的才是鬼吹燈,不是鬼吹的有什麼好怕?」
我心說:「大金牙你倒真會找借口,棺槨中刮起一陣陰風,滅了燭光,是沒見有鬼出來,但要說燈燭滅了,或者滅而復明,可都不是好兆頭,必須對墓主人下拜,再打原路倒退而出。不過走到這一步,即使前邊是鍋滾油,我們也得閉眼往下跳了!雖然說倒斗摸金之時蠟燭滅掉,必定會有變故,可是我和胖子不在乎凶神惡煞,玄宮中有這麼多活殉的童男女,可見秦王殘忍貪婪,不掏它一個棺底朝天,對不起祖師爺傳下的摸金符!」隨即定了定神,掏出手電筒,光束照向棺槨,槨板當中是梓宮,上覆十二條織金蛟龍的棺罩,內棺是一整塊水晶。帝后合葬的棺材叫梓宮,秦王不是皇上,但棺槨與梓宮完全按大行皇帝的規格佈置。
正殿之中黑氣瀰漫,有股子惡臭,嗆得人喘不上氣,手電筒的光亮根本不夠,火把又滅了。我想起龍缸中還有燈油,俗傳墓室中的長明燈點不得,否則開棺取寶之時,會被墓主見到你的臉,我從來不信這個說法,掏出火柴點上鎏金宮燈,槨室中亮得多了。三個人退到蓮台下等了半晌,墓室中並無異狀,這才上前抬起槨蓋,搖搖晃晃挪到旁邊,豎在棺槨一側。秦王玄宮的大殿,雖是沉寂無聲,可塵土封積,五爪金龍懸於頭頂,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威懾,讓人覺得背後冷颼颼的,身上生出一層雞皮疙瘩。
胖子揭去兩層長出黑斑的棺罩,又打梓宮內棺,但見秦王身穿十幾層袞龍錦袍,仰面躺在梓宮正中,頭頂朝天冠,豬腰子似的一張大臉,周圍放置一件件光彩奪目的稀世珍寶,珊瑚寶樹、鎏金佛龕、明珠拱璧,各色金銀玉器,在織錦龍蓋襯托下,閃爍著燦燦螢光。出人意料的是,粽子兩邊各有一個陪王伴駕的妃子,全是玉美人,全身裝裹,纏繡龍鳳圖案,鳳冠上綴滿了珍珠,手電筒光束照上去,臉上泛出一抹綠光。
大金牙也沒想到,棺槨中竟是一個肉身、兩個玉人,當真罕見。我們屏住呼吸,一件一件打量那些明器,直看得眼花繚亂。梓宮中的屍首全套裝裹,覆以一條金錢穿綴成的往生錦蓋,正中錦繡團龍,周圍是海水和蝙蝠圖案,那叫「福海無邊」,配上萬字不到頭八寶吉祥徽,輪羅傘蓋之間,鑲嵌貓眼兒祖母綠各種寶石,又飾以明珠,象徵日月星辰,上千枚方孔金錢上皆有「消災延壽」四字。錦蓋兩旁塞了十來個金元寶,五兩五一個,全是成色十足的滇金。秦王身上掛了一個寶匣,也用黃綾裹了,旁邊有念珠、寶劍、玉如意、瑪瑙杯、水晶瓶、赤金白銀、斑點玳瑁、犀牛頭上角、大象口中牙。諸多珍寶,不可一一細數,有很多東西別說我們見過,連聽也沒聽過。按明史記載,珠取於海、金取於滇、錦取於吳,絕不比呈給朝廷的貢品遜色。秦王梓宮擺滿了陪葬品,各種珍寶數以百計,放出奇光異彩,晃人二目。
三個人不約而同揉了揉眼,看不過來這麼多珍寶,不知該如何下手。
4
胖子說:「大金牙你長兩個眼珠子又不是出氣兒用的,你倒看看該掏什麼東西。」
大金牙生怕驚動秦王似的,小聲說:「粽子還沒朽壞,估計有口含,或珠或玉……」
胖子嚥了一口唾沫:「掏這個我有絕招,你等我給它掏出來!」
大金牙說:「無非是個鱉珠,塞進口中幾百年,精氣盡失,那玩意兒沒人願意收,掏出來也不值錢。咱仨不是說好了嗎,掏什麼你得聽我的!我大金牙幹別的不成,明器我可見多了,不是我說大話,棺槨之中一定有一件至寶,一個頂得上一棺材!」大金牙見過不少好東西,但是在打開的秦王梓宮近前,他也看花了眼。你要說金元寶值錢,倒是沒錯,真金白銀不欺人,八十年代初期,一兩老金子值三萬。過去常說足兩紋銀、足兩元寶,足兩乃官稱,五兩的元寶,打一個要五兩五,不夠的不是足兩。帶官印的足兩金元寶,那還了得?可在諸多明器之中,最不值錢的又是金元寶。龍蓋錦被上穿了上千枚金錢,鑲綴的諸般寶石難以計數,況且皇陵之中才有龍蓋,多少個元寶抵得上龍蓋?而擺在秦王胸前的寶匣,雖然沒有打開來看,但也猜得出,其中裝的是謚寶、封冊,相當於秦王印璽,又不同於印璽,謚寶是給死人帶去陰間用的,上有封賜謚號。僅以價錢而言,裹屍的龍蓋再值錢,不會有印璽值錢。不過在大金牙這個倒賣明器的行家看來,秦王身邊的念珠雖然不起眼,那可是千年老山龍珠,正兒八經的絕品,要是在過去,一個珠子可以換上一座宅子,整整一串又值多少錢?印璽值錢,但是不好出手,念珠好拿,又值錢……
我擔心情況有變,蠟燭不滅還好說,雞鳴燈滅必須盡快脫身,卻見大金牙越看越懵,猶豫不決,我急於找到金井的位置,生怕踩壞了棺中珍寶,只好揣起手電筒,背上金剛傘,縱身進了梓宮,可一抬頭,發覺棺材瓤子的臉變了!梓宮當中的一張大臉,已經變成了灰色,而且皮肉收縮,顯得指甲格外長。倒斗的開棺取寶,殭屍立而撲人,全是嚇唬人的民間傳說。其實在開棺之際,見到屍變,大半因為棺槨保存得好。我盯住棺槨中的粽子看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我看錯了,老粽子的臉又動了一動,似乎要開口說話。我感覺頭髮根子全豎起來了,背上寒意更甚,急忙跳出棺槨,叫胖子和大金牙當心,不要湊得太近。
胖子伸長了脖子,只顧去看棺槨中那些明器:「你不要神經過敏!我吹口氣兒過去,老粽子的鬍鬚也得動幾下,何況你在那兒上躥下跳的!」
大金牙指向黃綾包裹說:「別理會粽子了!我看了半天,掏別的不成,明器之中還得說是謚寶值錢!非是天子可安排,以下諸侯動不得!」說話伸手去摘,可是一扯這黃綾,揭開了遮屍的錦披,下邊有個鎏金佛龕,佛龕中竟是一尊珍珠佛,珍珠貝殼中天生有一尊佛,外殼已近玉化,似是而非,越看越真,佛龕裝嵌八寶,下邊配了翡翠佛座,從上到下有一尺來高。珍珠貝中的佛祖,面容安詳,圓潤自在,左手掌心向上放在左腿上,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大金牙見到珍珠佛,不覺全身發抖,口水直往下淌:「這才是無價之寶!謚寶是帶去陰間的東西,不怕沒人出得起錢,而是出得起錢的主兒,不肯擔這樣的干係,倒不如這翡翠珍珠佛好!」他說話往前湊合,大頭朝下撲進棺材,手電筒也扔下不要了,抱住珍珠佛:「我的佛爺,我大金牙也是苦命的人兒,三代當牛又做馬,汗水流盡難餬口,到今兒個可得了正果了,我給您老上點兒什麼供才好?」
5
我和胖子也看得呆了,不是馬老娃子將我們活埋在山上,我們可到不了這兒,想不到我們哥兒仨還有這個命,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掏出這麼一尊珍珠翡翠佛,往後說話可有底氣了。
胖子說:「大金牙你成不成?我看你這一輩子拉上一次好屎,你也得拉到人家白菜心兒上!你可別掉地上摔了,趕緊給我!」
大金牙捨不得放手,雙手捧起珍珠佛,他對胖子說道:「胖爺你要這麼不信任我,那我可是狗熊鑽煙囪——太難過了!你不看這是什麼,我把祖宗盒兒摔了我也摔不了這個!不是我誇口說大話,我大金牙吃這碗飯不下二十年了,打我手上過的明器,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們二位看沒看見我這雙手,我這是抓寶的手,明器只要到了我手上,等於是拿502粘上了……」他話沒說完,臉色忽然一變,手上的翡翠珍珠佛掉了下去。
我不明白大金牙為何突然失手,不過倒斗摸金,吃的是陽間飯,幹的是陰間活兒,鬼知道會出什麼岔子,只見他兩手一放,珍珠佛直接往下掉,我站在他對面,要去接也來不及了。
胖子大叫一聲:「阿彌我的陀佛!」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到了,見過身手快的,可沒見過他這麼快的,真可以說千鈞一髮之際,他搶上前去這麼一撲,剛好接住了大金牙掉落的翡翠珍珠佛。
我心說一聲「好險」,抬手抹了抹額角的冷汗,再看大金牙一動不動,臉上僵住了,目光中又是驚恐,又是難以置信。
胖子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手上捧了翡翠珍珠佛,非得揍大金牙一頓不可。
換成平時,大金牙早找借口開脫了,可他一聲不吭,目光驚恐,兩眼直勾勾地盯住棺槨。
我心想怕什麼來什麼,他要說這裡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我可不會覺得意外,當即掏黑驢蹄子,跟著大金牙的目光往下看——平躺在棺槨中的秦王,不知何時張開了大口!
我也嚇了一跳,出門帶黑驢蹄子,完全是為了壯膽,真正用得上的時候不多,當時來不及多想,抬手扔出一個黑驢蹄子,打得又正又准,自己先給自己叫了一個「好」!
怎知黑驢蹄子打在秦王頭上,一下崩開了,胖子在對面剛爬起來,他一抬頭,黑驢蹄子正撞到他臉上。胖子罵道:「你大爺的老胡,黑驢蹄子是用來打活人的嗎?你知不知道,迄今為止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被黑驢蹄子砸死的,你是不是想讓我打破這個世界紀錄?我可是三九天喝涼水,一點一滴都給你記在心裡了!」
我來不及跟他多說,又掏出一枚黑驢蹄子,要塞進粽子口中。
胖子說:「咋咋呼呼搞什麼鬼?」
我說:「你見過死人開口嗎?」
胖子說:「那有什麼,死人放屁我都見過!」
話沒落地,秦王口中吐出一團鬼火,忽呈暗綠,忽呈淡黃。
老時年間,常有鬼火撲人之說,相傳那是閻王爺打的燈籠,活人讓鬼火撲到,等於是撞了閻王,說也奇怪,鬼火竟似活了,在棺槨上方飄忽不定。以往的迷信傳說中,閻王燈籠是死人的怨氣,有時走在墳地中遇到,往往會追著人走,你慢它也慢,你快它也快。鬼火常見的地方,比如墳洞、河邊、荒郊野地,半夜大多會有磷光,有的很小,忽明忽滅,民間說這個是鬼火。閻王燈籠又不一樣,那是厲鬼怨氣撲人。不同於常世之火,陰火有什麼燒什麼,粘到皮膚上,可以直燒至骨。一旦讓這陰火撞上,撲也撲不滅,擋也擋不住。閻王燈籠雖然也叫鬼火,實乃墓中伏火。鬼火輕,而墓中無風,有人進來會帶動氣流,鬼火便會追人。墓主下葬於玄宮之前,必定在屍首中填了磷。如有倒斗之人打開棺槨,見了鬼火不可能不逃,但是你逃得越快,鬼火追得越緊!
我和胖子知道厲害,急忙低下頭。大金牙卻似驚弓之鳥,轉過身要跑,可是腳底下拌蒜,王八啃西瓜似的——連滾帶爬。我一把拽住他,按在寶台上。屍首吐出的鬼火,倏然不見了,龍缸長明燈還沒有滅,仍發出陰慘的光亮,但比剛才暗了許多,周圍一片漆黑。
大金牙抱頭趴在蓮台上:「胡爺……粽子出來了!」
我見四周並無異狀,以為大金牙嚇蒙了,沒理會他。
胖子抱了翡翠珍珠佛,繞過來對我說:「大金牙這孫子,他還真捨得扔,得虧我眼疾手快,這要掉在地上,想哭可都找不著墳頭了!」
大金牙抱住我的腿,說他見到蟒袍玉帶的粽子出來了,看得真兒真兒的!
6
我往棺槨中一望,長明燈陰森的光亮下,老粽子臉上一片死灰,蟒袍上繡的團龍也失去了色彩,蒙上一層塵土似的。
胖子說:「你見鬼了?這不還在這兒嗎?老胡,接下來是不是得讓老粽子挪挪窩兒了?」
我說:「金井在棺槨下邊,不把秦王抬出來可下不去……」說話正要抬屍,可是看見胖子手中的珍珠佛,我一下子怔住了!打開棺槨之時,讓手電筒的光束一照,陪葬的翡翠珍珠佛流光溢彩,抱出來沒一會兒,怎麼沒了光澤,變得跟個泥胎一樣?
從前傳下一句話——「活人不吃死人飯」,是說盜墓賊進了古墓,有可能見到陪葬的點心果品,過了千百年,仍未朽壞,看是可以看,但是不能吃,吃下去如同吃土,說迷信的話那是讓鬼吃過了。實則放置太久,雖然墓室封閉,使得外形不失,卻與塵土無異。
不僅古墓中的果品點心如同讓鬼吃過,綢緞和彩繪也一樣,打開棺槨之後,往往會迅速變得灰暗,而這珍珠佛,不知為何也沒了光澤,捧在手上還是那麼沉,珍珠上的光澤卻已不見。我還當是長明燈太暗了,再用手電筒照過去,仍如泥胎一般。
胖子急了,問我:「老胡,剛才還是個珍珠佛,怎麼變成泥捏土造的了?」
我說:「槨室之中黑燈瞎火的,許不是你抱錯了?」這話一出口,我已經覺得不對了,這麼值錢的明器,到了胖子手上,那還有得了閃失?何況他根本也沒放過手,說不上抱錯了。
大金牙說:「胖爺,我明白了!」
胖子說:「你有屁快放!」
大金牙說:「一定讓鬼帶到陰間去了!」
胖子說:「你明白個屁!他媽吃人飯不說人話!」
大金牙說:「不信你看看,老粽子、裝裹、明器,好似蒙了一層土,抹也抹不掉,其實不是讓灰土遮住了,說白了,有形而無質!」
我說:「不對,如果說有形無質,明器擺在面前,你摸也摸不到。不僅珍珠佛,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少了一部分,可我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形容。」
胖子一拍腦袋:「要說少了什麼東西,那是光亮沒了!」
周圍這一切,如同遮上了一層灰塵,包括龍缸上的長明燈,以及手電筒的光束,光亮越來越暗。我伸手一摸,龍缸長明燈雖然沒滅,但是燈火冰冷,可見胖子說的也不對。
大金牙驚道:「死了!」
胖子問他:「死了?死了你還說話?」
大金牙說:「我這拋磚引玉,你們哥兒倆沒覺得若有所悟?」
我怔了一怔,大金牙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死人和活人有什麼不同?活人比死人多這麼一口氣兒,有了這口氣兒,萬般可為。如果沒了這口氣兒,說好聽了叫死人,說不好聽只是一堆肉。人分死活,東西也分死活,寶台、棺槨、明器、燈燭、屍首,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光亮和色彩,皆如泥土捏造,不是少了什麼,而是一切都死了!
胖子說:「拋磚引玉?你別燒香引出鬼來!」他臉上挨了一下黑驢蹄子,這下打得很重,鼻子還在滴血,卻恍如不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放下珍珠佛,血滴到了我的手上。
我抬起手背,看不出顏色,用舌頭舔了一舔,血和血又不一樣,雞血甜、狗血腥、人血鹹,胖子的血沒有任何味道。我心中大駭,忙用手電筒暗淡的光束一照,但見胖子一張臉,如同死灰一般,低下頭看大金牙也是這樣,都變得跟個粽子似的!
大金牙說:「胡爺!咱哥兒仨吹燈拔蠟了!」
我說:「你又沒死過,你怎麼知道死了是這樣?」
大金牙說:「活人的臉可不是這樣,這不成了棺材裡的粽子了?」
胖子說:「老胡你這臉是快趕上粽子了!」
我說:「不用看我,你也一樣!」
胖子說:「我怎麼也這樣?」
大金牙說:「我說了你們還不信,厲鬼將這玄宮中的活氣兒吸盡了!」
胖子說:「你一口一個鬼,你看見鬼了?」
大金牙說:「你沒見嗎?老粽子吐出一口怨氣,那不是困在玄宮中的厲鬼嗎?」
我說:「老粽子吐出的是磷火,亮了一下也就滅了,說迷信的話那叫閻王燈籠,實乃墓中伏火。」之前我不該說什麼五鬼纏屍,倒讓大金牙多心了,但有一點讓他說中了,從我們被馬老娃子活埋,誤入九重玄宮,打開棺槨,掏出珍珠佛,都沒出什麼岔子,直至老粽子張開口,吐出一團磷火,一下子躥上了殿頂,接下來就有鬼了!
想到這兒,我下意識抬頭往上看,九重玄宮盡頭的槨室,上方是個穹頂,五爪金龍懸在高處,正對下方的棺槨。我們剛進來那會兒,手電筒的光束可以直接照到五爪金龍,但在打開棺槨之後,冥殿中黑霧瀰漫,光亮越來越暗,即使將長明燈點上,也看不見殿頂的金龍銜珠了。我直起身形,站在寶台上,打開手電筒這麼一照,頭上五爪金龍張開了怪口,如同一個陰森可怖的大洞,活氣兒都被它吸了進去!
第五章九幽將軍
1
我有心開溜,兩條腿卻一動也不能動,忙掏出一枚黑驢蹄子,使勁往上扔。前邊我說過,在以往迷信的民間傳說中,黑驢蹄子打的是殭屍,對付不了厲鬼!不過到了這會兒,我可也理會不得了,手上有什麼是什麼了!
黑驢蹄子一出手,我突然意識到,正殿頂上是那條五爪金龍,龍口所銜的寶珠稱為軒轅鏡,下邊坐的是真龍天子。傳說五爪金龍又叫陛,皇帝坐在下邊,因此叫陛下,雖說是民間俗傳,不太靠譜兒,但是鑽土窯兒的老手都知道,金龍銜珠不能動!
據傳軒轅鏡乃龍氣會聚,打破軒轅鏡,等於破了龍脈。軒轅鏡是琉璃的,借了長明燈和手電筒的光亮,隱約照出老粽子那張臉,張開的大口將手電筒的光束吞掉了。我往上一看,感覺人也要讓它吸進去了。那會兒我還不知道,根據佛經記載,古代有一種「摩尼寶石」,光和電波在寶石中永遠呈內曲面折射。軒轅鏡中可能有這麼一顆摩尼寶石,人在五爪金龍口銜的軒轅鏡下,腦電波會被摩尼寶石吸收,感官迅速減弱,誤以為周圍的色彩、光亮、氣味逐步消失,直至橫屍在地。當時我以為撞見了玄宮之中的陰魂,可顧不上是不是軒轅鏡了,一抬手扔出黑驢蹄子,忽聽頭上「喀喇」一聲響!
幾乎是在同時,龍缸上的長明燈、手電筒的光亮、棺槨上的彩繪,一切恢復如常。頭頂五爪金龍口銜的軒轅鏡從中裂開,當中的黑水銀落入棺槨,屍首連同明器,都被黑水銀淹沒了。古墓中常有水銀,一來防腐,二來防盜,明器一旦沾上水銀,便會長出黑斑,也有灰白斑,那叫水銀浸,又叫水銀銹,過多久也去不掉。正路上來的東西,不會有水銀斑。有水銀斑的東西,那不用問,十有二三是從土窯裡掏出來的。怎麼說十有二三?另外那七八,則是造假的有意為之,稱之為「水銀古」,不同於「傳世古」,普通買主兒大多不願意要水銀古,總覺得晦氣。
槨室上方的金龍銜珠一裂,塵土碎石齊下。大金牙嚇破了膽,從寶台上跌下來,起身要跑,卻一頭撞在殿柱上,撞破了額頭,登時暈死過去。我和胖子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漢白玉殿門下已經「咕咚咕咚」冒出黑水,頃刻間沒過了腿肚子。我見這勢頭不對,使勁晃了晃大金牙。可他一動不動,臉上全是血。胖子說:「水漲得太快,趕緊走!」
世人皆說關中水土深厚,卻不是沒有暗泉,只不過泉水極深。古代形容一泉為三十丈,玄宮深達九重,至少在三泉之下。也許玄宮中有水殿,殿頂金龍銜珠裂開,會使積水淹沒槨室。那可是玄宮墓穴中的死水,一旦沒過頭頂,憑你多大水性,終究難逃活命。我們倆拽上大金牙,拖死狗一樣往寶台那邊拖。僅僅這麼一會兒,槨室中的積水齊腰深了。放置棺槨的寶台僅有三尺來高,沒等上去已經被淹了。我想起後室有一隻贔屭,馱了大德無字碑,比槨室中的寶台高出許多,那上邊有條陵匠鑿出的暗道。我急忙同胖子將大金牙扛在肩上,涉水進了後室。
我手腳並用上了王八馱碑,又用繩子將大金牙拽上來。一轉眼,積水已經沒過了後室門洞。胖子赴在水中,還想再去槨室掏幾件明器出來,可是水漲得太快,他也沒法子了,不得已上了石碑。二人一前一後鑽進券頂上的窯口,又拖了大金牙往前爬。常言道「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雖然暗道狹窄逼仄,但是剛可容人,穿過三層券石,又是一個土洞,爬了沒多遠,下方的土層突然垮塌。陵匠偷鑿的窯口並不穩固,下方又與陷穴相連,往下這麼一塌,三個人都掉了下去,落在一片黑茫茫的水中。我一發覺落在水中,寒泉陰冷刺骨,急忙閉住氣,憑借能避水火的鼠皮襖,尚可抵擋寒泉陰冷,但是身上有背包和金剛傘,拖得我持續下沉。
寒泉深不見底,我沒見到胖子和大金牙的去向,手電筒也不知掉在什麼地方了,周圍漆黑無光。我心想:「一直沉下去怕要進龍宮喂王八了!」正待掙脫背包浮上水面,卻被水流捲住,兩手使不上勁,仍在水中往下沉。正要設法脫身,猛覺背上一緊,似乎有人拽住了我的背包,迅速將我拖了上去。我吃了一驚:「誰有這麼大的水性?」
當時心中一驚,嗆了幾口水,人在生死之間,意識一片混沌,萬物似有似無,似明似暗,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了身在何處,沒有上下遠近。
2
恍惚之際,我已被一股巨力帶出水面,感覺到身下有岩石,冰冷堅硬,於是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清醒過來,掏出備用的手電筒,往身後一照,只見一個形似黿鼉的東西,嘴如鷹鉤,劍戟般的背甲,比八仙桌子小不了多少,咬住了我的背包,正在竭力撕扯。我順勢一滾,扯掉了背包和金剛傘,倚在壁上,雙腳蹬住黿鼉背甲,用力將它蹬到水中。
黿鼉在水中力大無窮,離開水則行動遲緩,它咬住背包剛沉了下去,忽聽一陣水響,我以為又來了一隻,叫了一聲苦,撿起金剛傘,但見一道光束射過來,竟是胖子和大金牙。之前落下陷穴,大金牙讓冷水一浸,恢復了知覺,他和胖子抱住一塊朽木浮在水面上,見到這邊有手電筒的光亮,當即過來會合。陷穴雖深,但是山嶺崩裂,又經過山洪衝擊,不難找到出路。我和胖子拖上大金牙,返回坍塌的暗道,忍著嗆人的塵土不住往前爬,胳膊肘的皮全掉了,出來是山下一條土溝,風雨已歇,天剛濛濛亮。我趴在地上,張開大口直喘粗氣。半夜時分,馬老娃子將我們埋在秦王玄宮,再鑽土洞出來,外邊天剛亮,短短幾個小時,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轉了一個來回。三個人一步一挪走出土溝,天色已經大亮,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泥,衣服也都爛了,一個個狼狽不堪。土溝上邊有幾戶人家,找個放羊的一打聽,這地方叫八道梁,相距殿門口有三十多里山路。
哥兒仨一合計,有仇不報非君子,不能放過他馬老娃子!
胖子說:「逮住這個老驢,二話不說讓他進棺材!」
大金牙說:「馬老娃子將明器看得比命還重,你奪了他的明器,等於是要了他的命。」
我點頭同意:「狠揍馬老娃子一頓,再奪了他的明器,盡可以出了這口惡氣,沒必要宰了他,我們不是刀匪,人頭也不是韭菜,割了可長不出來了,不能真要他的命。」
說要去殿門口掏馬老娃子,可是蛤蟆跳三跳還得歇一歇,何況是人?三個人又累又餓,不填飽了肚子可走不動山路,奈何大金牙的背包丟了,我和胖子身上也沒錢。看見老鄉家有雞,饞得我們直嚥唾沫,山溝子裡一共也沒幾隻雞,公雞打鳴,母雞下蛋,各有用處,給人家錢人家也不見得讓我們吃,何況不給錢。
胖子對我說:「你和我倒還好說,饑一頓飽一頓從不在乎,大金牙可折騰得不輕,丟了半條命,你看他這臉色兒,半死不活的,比不上剛遭了雹子的茄子,你再不給他吃點兒東西,他可要歸位了!」
我說:「大金牙這情形,不喝雞湯怕是不成,當年八路軍打鬼子,不論受了多重的傷,抬到老鄉家,一碗雞湯下去,什麼傷也都好了,轉天就上前線。」
胖子說:「可不是怎麼著,那真得說是雞湯啊,鄉下這個肥雞,吃活食兒長起來的,可以燉出一層油,那叫一個鮮吶!」
大金牙抹了抹口水說:「誰不知道雞湯鮮啊,問題不是沒有錢嗎?進了村子明搶明奪,不怕鄉親們出來拚命?」
胖子說:「搶老百姓雞?虧你想得出,他們這地方老鄉盯雞盯得比命還緊,祖墳好刨,雞窩難扒,為了給你喝碗雞湯,我犯得上玩兒命?要不這麼著,我冒充下鄉的幹部,說車掉溝裡了?」
我說:「你不撒泡尿照照,你們倆整個一豬頭小隊長帶一偽軍翻譯官,沒等進村,就得讓老鄉打出來。」
胖子說:「我還有一高招兒,掰了他的大金牙,找老鄉換幾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