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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節

當吳志南爬上院牆之後,卻發現裡面這個院子和他想像中大不一樣——古色古香的平房,屋簷下還帶著一道能讓兩人並行的走廊,廊簷之上的還掛著彩瓦,只不過廊柱上面全都是翻牆來這裡玩耍孩子搗蛋留下的痕跡。院子中雖然全都是落葉,但看得出來,在這家人離開這裡之前,將院落徹底收拾過一遍,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井然有序,擺在該放的地方,並不雜亂。
院落的南面種著一顆吳志南說不出名來的大樹,但肯定不是院落外的槐樹,在過去,槐樹在哈爾濱一帶並不常見,更不要說院落中的這顆大樹。
快到夏季,那顆大樹的枝葉已經變得相對茂密,再過段時間,應該就會變成一把巨傘,遮擋住院落上方大部分的地方,成為屋主納涼休息的好場所。
吳志南拿著相機四下拍攝著,同時念叨著:「主屋,側屋,雞窩,豬圈,水井……連九棋家看起來還挺富裕的。」
「是,他家以前是挺富裕的。」一個沉悶的聲音從樹後響起,吳志南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摸身後,卻摸了個空——這是他當刑警多年的習慣性摸槍動作,至今都沒有改。
隨後,一個滿臉長滿老年斑,看模樣土埋半截,帶著半禿白髮的老人從樹後杵著枴杖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下吳志南,問:「警察?」
吳志南遲疑了下,微微搖頭:「我是偵訊公司的。」
「哦,私家偵探。」老頭笑了笑,笑容轉瞬即逝,「那你就算是私闖民宅。」
吳志南立即道:「對不起,我這就走。」
吳志南剛邁步要離開的時候,卻停下來了,他覺得這個老頭兒很奇怪,因為像這個年齡段,且生活在這種偏僻地方的老人,怎麼會知道什麼偵訊公司就是私家偵探?
「不好意思。」吳志南轉身看著老頭,「沒請問您是?」
老頭人又笑了:「你比之前那個年輕人有禮貌多了,他在被我喝止之後,轉身翻牆就走了,什麼話也不說,很沒禮貌。」
吳志南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那是我的朋友,算是朋友吧,他心情不太好,對不起,我替他道歉。」
「這座院子的主人姓赫連,後來才改姓為連。」老人仰頭看著那顆大樹,「幾十年前的某個夜晚,這座院子的最後一個主人跟著一群人走了,那是個雪夜,下了好大的雪,應該是那年最大的雪了,當時我正好路過他家門口,因為覺得好奇,就下意識看了下那群人,一共有9個人,有男有女,大多數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誰知道,他一去再也沒有回來過,再後來有個大肚子女人來找他,說他的媳婦兒,回老宅子來取點東西,當時那個女人滿臉淚痕,不過卻有這家院子的鑰匙,陪他同來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嗯,我記得那個中年人那晚也來了,是那9個人的其中一個。」
吳志南不明白老人為什麼突然間要說這個,但他還是默默記了下來,又問:「後來呢?」
「後來那女的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這個院子也再沒有住過其他人,但從法律上來講,現在我是這裡的主人。」老頭兒笑了,看著屋內,「要不要進去喝杯茶?」
吳志南立即道:「不用了,您太客氣了,對了,您剛才說的這座院子的最後一個主人,就是跟著那9個人離開的那位,是不是叫連九棋?」
老頭兒點頭:「對。」
吳志南又問:「那她媳婦兒呢?叫什麼?」
老頭兒看著吳志南,過了幾秒才回答:「好像叫龔盼吧?應該是,我聽那個中年人是這麼叫她的。」
老頭兒說完朝著主屋走去,隨後推門而入,吳志南站在那想了想,隨後才走進主屋,但走進去之後,發現那主屋內空無一人,所有的傢俱之上都鋪上了擋灰的白布,他下意識道:「老先生?爺們?咦?人呢?」
屋內沒有人回答,吳志南從在屋內找了一圈,也到側屋內看了看,但也沒有發現那老頭兒的蹤跡,就如同是老頭兒直接囤地亦或者隱身了一般。
逐漸地,吳志南覺得頭皮有些發麻,看著屋內的陳設也覺得無比詭異,他慢慢退出去,保持著最後那一絲絲鎮定,翻牆離開,卻在落地之時摔了一跤,一邊拍打身上的泥土灰塵,一邊朝著汽車走去,還不時回頭看著院子大門口。
就在吳志南上車準備倒車離開的時候,他卻看到那扇緊閉的大門縫隙下面,有個人影在那晃動,雖然他不確定那是不是那個詭異的老頭兒,但他卻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地方久留下去了。
吳志南的車離開院子外面之後,老頭兒從牆頭輕鬆翻落下來,隨後用枴杖直接砸開了那把生銹的鎖。
銹鎖落地的同時,院門也緩緩打開,依然西裝革履的連九棋出現在那,帶著淺淺的笑容對老頭兒說:「於叔,謝謝您。」
被叫做於叔的老頭兒看著連九棋,彷彿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個雪夜。那晚,他提著一盞油燈走在前側,頂著風雪,引領著連九棋和九子走出村外,隨後目送著連九棋與九子一起坐上那輛卡車消失在雪風之中。
於叔並沒有想到,滿臉笑意,還不斷讓他不要遠送,應該回去避避風雪的9人,已經對赫連家這唯一的後人動了殺心,但他們掩飾得非常好,完美地騙過了於叔這個老江湖。
直到一個月之後,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連九棋半夜敲開祖宅的門之後,於叔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想要要去報仇,卻被連九棋制止了,因為於叔一旦啟動他的復仇計劃,九子就會知道連九棋還活著,以他們的江湖地位,連九棋很快就會面臨第二次暗殺。
於叔想到這,緩緩搖頭,歎氣道:「這原本就是我於中原的職責所在,我守護赫連家幾十年,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沒有察覺出近在咫尺的殺機,我愧對赫連家的祖先!」
說著,於中原竟要向連九棋跪下去,在雙膝快挨到地面的瞬間,被連九棋一把扶住,隨後用力扶起來。
連九棋道:「於叔,你先前所做的已經彌補了當年的過錯,當然,我也從來沒有記恨過您,有些事連老天爺都阻止不了,更何況是你我。」
於中原轉身看著大路的方向:「老爺,先前來的那個年輕人,真的就是少爺嗎?」
連九棋也眺望著遠方:「現在來看,應該是。」
於中原立即道:「老爺為什麼不告訴小少爺實情呢?」
「因為……」連九棋目光收回,看著於中原,笑道,「因為刀還不快,血還未熱……老天爺還沒有徹底睜眼!」
於中原看著連九棋,緩緩點頭:「我明白了。」
第六章:遠征的背後
第二天早晨,當刑術來到當鋪前的時候,卻看到門是打開的,他立即衝了進去,發現田煉峰正在屋內打掃著衛生,見他回來,立即迎上去解釋說:「別誤會,不是我自己硬要來的,是師父昨晚來了電話,讓我今天來當鋪開門,還說你這幾天就會出遠門,不能荒了當鋪的買賣。」
刑術扔下背包,問:「師父從哪兒打來的電話?他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田煉峰搖頭:「不知道,他老人家沒說,你知道他脾氣的,還有……」
田煉峰看了一眼門外,就在刑術以為他要轉達一些師父的話時,田煉峰卻壓低聲音道:「上次的事情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你別生我氣了,我這一年都給你免費打工,不要半分錢,好不好?」
刑術看著田煉峰那副小孩兒模樣,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我已經說過了,沒關係,而且這個當鋪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師父給的本金打下的基礎,你既然是我師弟,按照師父的意思,買賣收入肯定是咱們倆對半分,雖然師父不會要我們的錢,但我們還是得從各自那一半中再拿出一部分來孝敬師父。」
田煉峰只是點頭,刑術抓起背包,打開保險櫃,從裡面挑選一些東西往裡面裝。
田煉峰站在櫃檯外面看著,問:「刑術,不是,師兄啊,你真的要出遠門?」
「對,我先去一趟北京,再去一趟佛山,最後再去四川。」刑術簡單收拾完畢,又從旁邊的櫃子中拿出一個拉桿旅行包來,「我這次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估摸著就算再順利,也得一個月左右,說不定會久一點,家裡就拜託你照顧了,有空你去看看我爸,還有,上次我告訴你的那個老中醫,我已經說好了,你有空就去拿藥,你爸那身體也得多注意。」
田煉峰眉頭皺緊:「不是,你說的這些話,我怎麼聽起來像是在交代後事呢?」
刑術壓住背包,有些無奈地看著田煉峰:「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你非得咒我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田煉峰立即擺手:「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覺得你說這些話聽著就不吉利嗎?你放心好了,你爸就是我爸,你放心去吧,等會兒,我這話聽著怎麼也不對勁呢?我呸呸呸。」
刑術看著田煉峰苦笑著搖頭:「如果閻剛或者白仲政來找我,你就說我出遠門了,他們要問我去哪兒,你就如實說,但轉告他們,不要著急,我沒事的,這次的事,我必須得一個人去處理。」
田煉峰點頭:「電話聯繫吧,你要不多帶幾個充電寶?」
「行了,別婆媽了,我走了,我買了動車票,差不多傍晚時候也就到北京了。」刑術背著背包,拖著行李包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凡君一站在外面,雖然他還是以前那一身紳士打扮,但整個人的狀態變得完全不同,沒有了往日那股氣勢,背也微微駝起,完全是一副奴僕的模樣。
田煉峰看到凡君一,深感奇怪,愣了兩秒之後,立即拿起掃帚繼續打掃衛生——如今的田煉峰,至少在鄭蒼穹幾個月來的教導下,懂得了些他這個年紀應該明白的「人情世故」。
「凡教授,您有什麼事嗎?有事的話,麻煩快點說,我趕時間。」刑術並未放下手中的行李,可當他說完後,卻發現從凡君一身後的門口走進了賀風雷和艾星靈兩人,兩人的狀態氣色雖然比凡君一稍好,但也是滿臉掛著焦慮。
刑術只得放下行李:「叔叔阿姨好,請進。」
田煉峰立即燒水準備茶葉,準備妥當之後,朝著三位客人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走向對面聞清齋內,進去之後順手就將門給關上。
坐在櫃檯內的張大文見田煉峰走進來,立即站起來,滿臉笑容問:「田老闆,是不是又有什麼好貨?上次你出手的那個鼻煙壺,那可是真難得呀,您的眼力是見長呀。」
張大文連珠炮似的說了一串,卻發現田煉峰站在門口透過門縫朝著對面看著,他也立即湊過去:「怎麼了?」
張大文剛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就被田煉峰一把推開:「別瞎看!」
張大文不樂意了:「你都能看,我為什麼不能看?」
田煉峰道:「那是我家的鋪子,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張大文上下打量著田煉峰:「喲,你小子還真把自己當當鋪老闆了?行當裡誰不知道這當鋪是刑術的,你想幹什麼呀?該不會是想謀朝篡位吧?」
「扯什麼淡呢!」田煉峰怒道,「我師兄要出遠門了,我總是擔心。」
張大文立即拍著胸口道:「田老闆,放心,有我呢,咱們雙劍合璧,那絕對是……」
張大文話說一半,發現田煉峰一臉的擔憂,於是問:「刑術真的又要走呀?」
田煉峰點頭:「嗯。」
張大文轉身給田煉峰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別擔心啦,咱倆呀貧歸貧,但要是真的比眼力,比功夫比技術,一百個張大文和五百個田煉峰都比不上一個刑術,寬心吧,沒事的。」
「嗯。」田煉峰點頭,隨後又反應過來,「憑什麼是一百個張大文和五百個田煉峰?你以為你能比我強多少嗎?你這滿清韃子!」
「嘿——」張大文也來勁了,把衣袖免起來,做出一副要與田煉峰決戰到底的模樣。
就在兩人耍貧嘴的同時,對面當鋪中的氣氛已經變得無比的怪異。
刑術泡好茶,分別給三人倒好之後,坐下問:「三位,有事請說吧,我真的趕時間。」
「對不起。」艾星靈起身向刑術鞠躬道歉,「我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
賀風雷也起身微微欠身:「對不起,是我們的錯,我們教女無方。」
一直站著的凡君一一直都保持欠身的姿勢,所以他只是捏緊了手中的帽子。
刑術搖頭:「這和你們無關,而且賀月佳的死,我也有責任,如果你們只是為這事來,我可以告訴你們,已經結束了,我與鑄玉會再無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與鑄玉會有什麼聯繫,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交。」
賀風雷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只得看著艾星靈。
艾星靈看著刑術道:「刑術,我和你賀叔叔是真的很想你成為咱們家的女婿,但……」
「好了。」刑術抬手制止艾星靈說下去,「我說了,已經過去了,不要再舊事重提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艾星靈微微點頭:「刑術,這次我們來有事相求,只有一件事求你,希望你能答應。」
刑術問:「什麼事?」
艾星靈回頭看著身後的凡君一,凡君一微微抬眼,與刑術的目光對視的那一剎那,又立即低下頭,將手中的帽子捏得更緊了。
刑術立即明白了:「凡教授,凡孟的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他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完全取決於他自己,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兒子是什麼樣的人。」
「求……求你了。」凡君一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只有凡孟一個兒子,我當年已經失去過他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了,我求你了,刑術,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
凡君一說著就要跪下來,卻被刑術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雙肩的衣服提了起來:「凡教授,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想知道,因為那不管我的事,我還是那句話,凡孟的結果是什麼,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說完,刑術鬆開凡君一,轉身提起行李:「三位請回吧,我走了,如果生意歡迎你們來,沒其他的事情,咱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再見。」
刑術說著,提著行李大步離開,凡君一站在那,不斷地微微搖頭,賀風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長歎了一口氣,艾星靈則是遲疑了一會兒,轉身先行離開了。
待三人走之後,田煉峰這才走出來,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也微微歎氣,隨後繼續打掃著衛生。
可就在田煉峰掃著掃著的時候,卻看到一雙鞋子出現在自己跟前,他抬頭,卻發現來到跟前的竟是騙過自己,還將自己打暈過的連九棋。
田煉峰立即捏緊掃把,指著連九棋道:「你還敢來!?你——」
連九棋卻是面帶笑容,輕輕抓住田煉峰手中的掃把說:「怎麼?你還想打你師兄的父親嗎?」
「啊?」田煉峰愣住了,「你說啥?你剛才說的啥?」
連九棋鬆開掃把,看著當鋪內道:「進去說吧,因為我要說的話很長,很容易口渴的,我聞到茶香了,不介意倒杯茶給我吧?」
連九棋說著走進屋內,田煉峰站在門口就那麼呆呆地看著,隨後掃把落在地上。
坐出租車來到西客站的刑術,在候車廳等待著,坐在那翻閱著外面加了偽裝的《九子圖》,他其實拿不準這本《九子圖》到底是真是假,雖說他自己認定是真的,但是如果是真的,連九棋為什麼要交給自己?他是瘋了嗎?如果不是,那這裡面一定隱藏著什麼陰謀!
刑術合上書,坐在那閉目養神,他太累了,這一個月來,他沒有哪一天是睡夠過八個小時的,時常從夢中驚醒,以為自己還在湘西的甲厝殿之中。
「你多久沒睡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刑術猛地睜眼,轉身看著坐在自己身後馬菲。
馬菲打扮得很漂亮,還刻意燙了頭髮,一頭大波浪搭配著合適的服飾,導致周圍幾乎所有人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其中兩個男人因此被自己的女朋友掐得吱哇亂叫。
刑術皺眉:「你煩不煩?你跟著我幹什麼?」
馬菲道:「我跟著你?只是恰好同路而已,我這個人怕寂寞,不如你做點好事,陪著我,對了,你是哪節車廂多少號?」
刑術沒回答,馬菲則是轉身來,直接將刑術拿在手中的車票拿了過來,看了一眼後,笑了,隨後又還給了一臉不耐煩的刑術:「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