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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節

刑術看到馬菲起身,逕直走向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跟前,隨後將自己的票遞了過去,和男人說了兩句,又指了指刑術,中年男人緊接著連連點頭,等馬菲離開之後,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刑術閉眼道:「你倒是很擅長用這一手。」
馬菲聳聳肩:「女人嘛,就是要善用自己的特長,在不吃虧的前提下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沒什麼錯,我剛才告訴那個大哥,說你是我丈夫,我們要去蜜月,但鬧了矛盾,你提前買票走了,我捨不得,追來給你道歉,所以需要和他換一換,先和你換到同一個車廂,等上車之後再說。」
「什麼?」刑術再次轉身,「你瘋了吧?」
馬菲打開自己的平板電腦,看著未播放完的電視劇:「怎麼?覺得自己吃虧了?對了,有件東西給你看看。」
說著,馬菲從口袋中摸出了兩本結婚證,反手遞給刑術。
刑術拿過打開,發現結婚證上面是他和馬菲,只是名字變了,正在他要發火的時候,馬菲又遞過來兩個:「那兩個是正常使用的,賈楓和墨暮橋幫著弄的,這兩個是備用的。」
刑術打開第二次遞來的那兩本,發現上面是另外兩個人,於是問:「你想幹什麼?」
馬菲不緊不慢道:「你頂著現在這張臉走出去,庫斯科公司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你,所以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幫你改變下容貌,變成第二本結婚證上面那個男人的模樣,這樣行動起來也方便,不被人注意,新婚夫婦出去度蜜月,四下旅行,人之常情嘛,你要是覺得我佔你便宜了,那我現在道歉。」
刑術冷笑道:「你就算道歉也得纏著我,對吧?」
馬菲扭頭看著他:「哇,你好聰明呀,這都被你猜到了。」
刑術長歎一口氣,閉上眼睛,拚命讓自己平靜下來。
半小時後,刑術和如牛皮糖一樣的馬菲登車,兩人登車的同時,在古玩城的當鋪內,連九棋也放下了茶杯,看著坐在一側聽得目瞪口呆的田煉峰道:「事情就是這樣,你聽清楚了嗎?」
田煉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騙人,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連九棋繫上西裝的扣子:「你誤會了,我的重點不是告訴你,你們的師父,不,確切來說,是咱們的師父,是那樣的人,而是想告訴你,我的確就是刑術的父親,他其實應該姓連,叫連術。」
田煉峰起身:「你騙人!怎麼可能?哪兒有老子和兒子拜同一個師父的,不是,哪兒有……」
田煉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已經徹底糊塗混亂了,只得站在那皺眉捋著思緒。
連九棋伸出手去:「對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鄭重道歉,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很有意思,我認為,你應該是刑術最應該珍惜的朋友,因為你很單純,不複雜,也沒有壞心眼,我替他高興。」
連九棋見田煉峰沒有伸手來握,又收回手,繞開他走了出去,直接離開了當鋪。
而田煉峰則是愣在那許久,腦子中反反覆覆出現的全都是先前連九棋敘述舊事時的面容。
那是真的嗎?
在前往北京的動車上,馬菲很順利地和人家換了座位,挨著刑術坐著,隨後還拿出了一個眼罩和一副耳塞遞給刑術:「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你最好戴上耳塞和眼罩,好好睡一覺,你放心,我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還會幫你警戒周圍,讓你安心睡覺。」
說著,馬菲朝著刑術眨了下眼睛,靠著座椅盯著平板電腦。
刑術捏著眼罩和耳塞,許久之後才輕聲說了個謝謝,但馬菲卻毫無反應。
那一瞬間,刑術覺得心裡騰起了一股暖意,但這股暖意之後,他心中又冒出個念頭——如果坐在身邊的是賀晨雪,那該多好?
想到這,刑術又使勁搖了搖頭,打消了自己這個愚不可及的幻想,再戴上耳機和眼罩,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此時,馬菲則慢慢扭頭,看著雖然表面上平靜,但實際上卻繃緊肌肉,眉頭緊皺的刑術,微微搖頭。
就在刑術前往北京的那八個小時內,連九棋連續去了艾星靈、賀風雷、丁萬安處,又不請自來去了坐窟見了賀晨雪,隨後再去了圳陽優撫醫院,面見了刑國棟,也見了刑術在優撫醫院裡所拜的那些師父們。
而連九棋拜訪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刑術的親生父親。
當連九棋將實情告訴給刑國棟之後,刑國棟卻沒有表現出他預料中的驚訝。
連九棋相反有些驚訝,問:「刑先生,您不相信?」
刑國棟搖頭:「不,我只是覺得這一天遲早會來。」
連九棋道:「您有心理準備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刑國棟卻是問:「連先生,我可以問一下,您告訴我這件事,目的是什麼呢?想從我身邊帶走刑術?他不是孩子了,我是他的養父,也已經不再是法律上的監護人,他已經獨立了,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連九棋聽完刑國棟的話,一下愣住了,半天之後,連九棋突然笑了,笑著搖頭道:「刑先生,說真的,我很意外,因為你是今天聽完這件事的所有人中,第一個反問我為什麼的人,我想,這應該與您是學心理學出身的有很大的關係吧?」
「不,這與我學什麼專業的沒關係。」刑國棟搖頭,「我之所以那樣問,是因為,我是一個父親!」
刑國棟的話好像變成了一把利劍,直接刺進了連九棋的心中,連九棋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什麼了,雖然他認為自己做了充分的準備,準備了無數個計劃,無數套說辭,但他從來沒有對「父親」二字做任何準備,或者說,他對「父親」二字的概念,僅僅只是使用在復仇之上。
刑國棟又問:「如果你真的是他的父親,你真的愛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不出現,為什麼你不出現承擔你的責任?為什麼?你不需要回答我,你回答自己就行了。」
「抱歉。」連九棋起身來,「打擾了。」
連九棋起身來,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胸口有點痛,他捂著胸口朝著門口走去的時候,卻聽到刑國棟又道:「你不想去你妻子的墳前上柱香嗎?」
連九棋駐足,站在那,雙手微微顫抖,他趕緊雙手緊握在一起,轉身看著已經起身的刑國棟,隨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第七章:隆德寶庫
江邊的那座周圍雜草都被清理得很乾淨的墳前,刑國棟放下竹籃,將酒、祭拜用的食物,還有香蠟紙錢都拿了出來,一一擺好,隨後將三炷香遞給站在墓碑前發呆的連九棋。
連九棋接過香,蹲下來,看著墓碑上的「龔盼」兩個字,那也是墓碑上唯一的兩個字,那是用唐楷寫上的。
「墓碑是刑術後來親手寫上並雕刻的。」刑國棟點燃了蠟燭,插在地上,「他不知道應該刻其他的什麼字,因為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對母親的印象非常模糊,如果沒有照片的話,他恐怕都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模樣。」
刑國棟說完起身來,連九棋輕輕撫摸著那塊墓碑,忍著眼眶中的淚水。
「龔盼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刑術的父親是誰。」刑國棟看著連九棋手中的紅香,「一直到她死的那天,她都沒說,其實那時候她已經瘋了,因為她的精神問題,我不敢讓年幼的刑術呆在她的身邊,每天只讓她早中晚各抱十來分鐘刑術,其餘時間,都讓她跟著玻璃看著,你知道嗎?她每次隔著玻璃的時候,都帶著笑容,貼著玻璃,口中低聲說著什麼,我聽不見她說什麼,但我總覺得她應該是在叫你的名字。」
連九棋死死抓著墓碑,咬牙道:「如果不是鄭蒼穹……」
「停!」刑國棟打斷連九棋,看著回頭來看自己的連九棋,「如果你說的是事實,那也並不是你沒有盡父親責任的理由,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回來,因為一個真正的丈夫,一個真正的父親,是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妻子和兒子的……你和龔盼好好聊聊吧,我走了,沒有其他的事情不用找我,另外,不要在我的醫院搞事,我會報警的,如果報警無法處理的話,你也要相信,在這間醫院裡,能讓你躺著出去的人很多。」
刑國棟轉身走了,他不知道連九棋在龔盼的墳前說了什麼,只知道連九棋低著頭坐在墓碑前呆到天黑,隨後起身離開了醫院。
他也知道,當連九棋走進醫院來那一刻,童雲暉、廖洪美等人都已經將警惕級別提到了最高,如果連九棋所做的事情和哪怕有一點點出格,他恐怕走不出這間醫院的大門。
刑國棟站在窗口,看著連九棋遠去的背影,開始擔心起刑術來,刑術這次離開並未提前告訴他,只是在上火車之後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而當時連九棋正坐在他的對面給他講述著幾十年前那個雪夜發生的事情,和因此帶來的一系列悲劇。
……
在傍晚時分與馬菲到達北京的刑術,卻被馬菲拽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原本刑術是想要打車前往和平門外的琉璃廠大街,因為他要找的九子之首幽州王錢修業在那裡開了一家古玩店——那家店專營瓷器的同時,也依照的過去的老規矩做著當鋪的買賣。
可是馬菲卻說做出租車太沒意思了,要坐公共汽車才能感受一下首都的氛圍,所以硬拉他上了公共汽車。
原本刑術是想抓緊時間趕過去,但是馬菲笑瞇瞇地告訴他:「如果你不坐公交車,我就會一口一個老公,親愛的,一直叫到咱們回哈爾濱。」
刑術皺眉看著馬菲:「不是,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你要不要……」
刑術沒有將那個「臉」字說出來,馬菲卻是接著他的話說:「你問我要不要臉是吧?我不要臉。」
刑術沒轍,只得跟著馬菲上了公交車,而且如果不先坐地鐵的話,光倒車就得好幾趟,而且沿途上馬菲不斷拿著相機拍來拍去,時不時還拿著手機湊近刑術來個自拍,而且還「恬不知恥」地問刑術:「你怎麼不高興啊?」
刑術沿途都沒有搭理馬菲,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馬菲只是按照墨暮橋的指示,用自己能想到的辦法來轉移刑術的注意力,讓刑術逐漸從湘西事件的陰影之中走出來,變回以前的刑術,這樣一來,才能提高他們對庫斯科公司的勝算。
當然,馬菲的招數並不管用,相反讓刑術更加心煩意亂。
折騰了快兩小時之後,兩人才來到琉璃廠大街那家掛有「隆德寶庫」的店舖跟前,馬菲很有興致地舉起相機要拍,被刑術制止了。
刑術道:「別拍,做當鋪亦或者做古董買賣的,其實上是很忌諱人拍照。」
馬菲不解:「為什麼呀?」
刑術抬頭看著招牌,又指著旁邊掛著的寫有「隆德寶庫」四個大字的文字招幌:「說道挺多,在相機沒傳到中國來之前,要是有人在當鋪外面徘徊太久,一定會引起當鋪人的疑心,認為你是賊人的眼線,來盯梢的,相機傳來之後,就存在一個迷信的說法,說那樣會散了這裡的財氣,再後來到現在,不讓拍,也有迷信的說法,更多的就是為了店裡的。」
馬菲點頭:「原來是這樣。」
「還有,這外面的招牌也有講究的,一般分文字招幌和牌匾招幌,早年的是沒有牌匾的,都是用寫在離地的木牌之上,或者是大門口的那個屏風上面,用『典』、『質』、『押』等字來表明自己所做的是當鋪生意。」刑術指著掛著的那塊招幌,「那個就是文字招幌,上面和牌匾上一樣寫著『隆德寶庫』四個字,隆是興隆的意思,德是誠信的意思,寶庫呢,就表示這家店舖有除了當鋪之外,也經營古董買賣。」
馬菲道:「這麼一比,你在哈爾濱開的那家根本就不算是當鋪吧?」
刑術愣了下,隨後道:「我當年出道的時候,也想過開一家這樣的當鋪,也夢想著師父能給我百八十萬的,租下或者買下一個商舖,誰知道我師父就給了我五萬塊錢,其他的讓我自己想辦法,而且還說了,只要開店,賺的錢就得我和他一人一半,當時我真的覺得我師父就是個老摳門,後來才知道,我師父是在教我怎麼做人做事。」
說到這,刑術笑了,馬菲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你笑了。」
刑術一下看著馬菲:「我笑了嗎?就算我笑了,又有什麼稀奇的?我是個正常人,正常人都會笑。」
刑術領著馬菲往店舖裡面走,給馬菲解釋著門口那個屏風的作用是為了避免街上的喧鬧只剩和保護典當財務人的。
馬菲看著那高大的櫃檯,用手比劃了一下,刑術立即將她的手拿下來,然後對著櫃檯內雖然戴著耳機聽歌,但卻一身長袍打扮的中年人歉意地笑了下,低聲對馬菲說:「你比劃什麼呀?沒規矩是吧?有什麼疑問你就問我,別指手畫腳的。」
馬菲看著那櫃檯道:「為什麼這麼高?以前我看電視劇電影裡的當鋪也是這幅模樣。」
刑術低聲解釋道:「一般來說高度都在一米六的樣子,最高的還有兩米左右的,目的就是為了怕引起矛盾的時候顧客會動手,也避免那些賊人搶奪。」
櫃檯中的中年人奇怪地看著他們:「這裡是做買賣的,不是接待遊客的。」
「不好意思。」刑術連連道歉,「我叫刑術,我是來找錢老爺子的,您幫著我轉達一聲,就說關外天朝奉鄭蒼穹的徒弟刑術來拜訪,您受累,謝謝。」
中年人一聽「鄭蒼穹」三個字,表情明顯變了,語氣也變了:「老闆不在店裡邊,您稍等,我去打個電話。」
等那中年人離開,馬菲又指著櫃檯外面那個踏板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呀?」
刑術解釋道:「這個就是踏板,一般來說都有四十厘米左右,但不管怎樣,櫃檯裡的人,都會比櫃檯外面的人高出許多來。櫃檯後面有扇門,在裡邊呀有個照壁,照壁頂部有懸龕,龕內供奉著趙公明趙公元帥、武財神關老爺和增福相公李詭祖三位,後來也有人拜觀世音的,因為菩薩座下有散財童子,當然了,也有人拜貔貅呀、金蟾之類的,我在東北還見過有人拜我師父的。」
馬菲聽到還有人拜鄭蒼穹的,忍不住樂了:「真的假的?還有呢?」
刑術歎了口氣,只得繼續解釋,擔心自己要是不解釋清楚,馬菲得追著不停地問。
刑術道:「在龕下有一張大案,就是大桌子,放著當票,花取,花取就是用來登記的本子,還有筆墨紙硯等辦公用品,後面呢就是賬房、庫房之類的地方,賬房在前,庫房在後,必須要鑒定,再估價,隨後登記,出票,入賬,入庫的基本順序來。」
馬菲看著櫃檯窗口:「那剛才那個人是朝奉嗎?」
「不一定,小當鋪呢一般人少,這種大型的那就多了。」刑術說著,用期待地眼神看了一眼窗口,期盼著那人趕緊回來,否則自己嘴皮都要說干了,「舉例說明,『東家』就是老闆,也就是董事長,『當家』就是執行總經理,也就是當鋪的大朝奉。」
馬菲看著刑術:「就是你這樣的唄?」
刑術點頭,隨後又搖頭:「我只是算當值朝奉,大朝奉和東家都是我師父,你別打斷我。」
馬菲看著刑術那模樣忍不住樂。
刑術掰著手指頭又道:「還有『外缺』,剛才那個中年人就應該是外缺,外缺又分頭櫃和二櫃,就相當於我這樣的當值朝奉,我舉例,現在我那,我就是頭櫃,田煉峰我師弟就是二櫃。後面還有『中缺』,所指的呢就是寫當票,清理當票,做記錄的,內缺就是管裡邊的其他事物,還有學徒,就是打雜的,雜事都他們做,最後就是賬房,就是現在說的會計和出納,正常來說就是一個人,沒有現在什麼公司裡面收支兩條線的說法。」
刑術說完下意識抬手擦汗,馬菲從背包中摸出礦泉水遞過去:「歇歇吧,你說你幹嘛給我說這些呀?」
剛抓住礦泉水瓶要道謝的刑術,聽馬菲說了這麼一句話,差點被一口氣背過去,忍了忍,點頭道:「行,我話嘮,我想找你說話,我特稀罕和你說話,行了吧?」
刑術說完大口喝水,馬菲在那捂著嘴笑。
此時,那個中年人返回,開了旁邊小門出來,端著托盤上了茶,同時道:「兩位稍坐,東家正往回趕,你們也知道北京這交通,正堵車呢,估摸著至少還有半小時,東家請兩位先休息休息喝口茶,有什麼需要,就吩咐我。」
刑術點頭道:「謝謝,不用了,我們在這裡等著就行了。」
刑術那和中年人說話的時候,馬菲突然間明白像刑術這樣聰明的人,為何會因為賀晨雪的事情困擾成這樣了,因為他不管再怎麼聰明,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
哈爾濱文物偵緝部辦公大樓會議室中,傅茗偉坐在角落,點著一支煙,看著吳志南所放的萬清泉被害現場的幻燈片,同時也觀察著桌子另外一邊的陳泰東。
陳泰東坐在桌子的另外一邊,端著一杯茶仔細看著,緊盯著幕布。
「停!」陳泰東突然說道,吳志南按下停止鍵,看著他。
傅茗偉立即問:「東爺,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