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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節

刑仁舉這才相信,往上爬的同時,問:「昨天是你救了我?」
「對。」女孩兒書旗一根手指頭,頂著刑仁舉的額頭將他頂回池塘之中,「至少再泡一刻鐘,然後跟我去河邊清洗,否則的話,你的皮膚會潰爛的。」
刑仁舉微微點頭:「這是什麼水?」
「這原先是石灰池,多年來石灰基本上都沉澱下去了,加上後來村裡人將廢水傾倒在這裡面,因為有石灰的關係,無法形成沼氣,不過卻可以阻燃火油。」女孩兒說完,表情一變,很認真地說,「我叫唐夏霜,我也不知道我是西南唐家的第多少代傳人,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當家的,因為西南鐵唐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一愣:「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為何?」
唐夏霜冷冷道:「民國二年開始,軍閥混戰,家裡人要不是被抓了丁,要不就是被抓去什麼兵工廠裡面幹活兒,一直到前年,我才發現,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搖頭:「對不起,可是,為什麼會這樣?你們為什麼會坐以待斃?」
「樹大招風。」唐夏霜苦笑道,「清末的時候,唐家就忘了祖訓,開始壯大自己的買賣,與炮哥會有了直接接觸,廣收門生,擴大自己的勢力,但是你不管再怎麼擴大,你都比不過那些有兵有槍的大帥們,今天東邊來個大帥,明天西邊又來個大帥,今天問你要錢,明天問你要人,到頭來,什麼都沒了。」
刑仁舉微微點頭:「難怪那年我在孝城遇到了定波兄的時候,他為何要一語不發,只喝悶酒,原來是這樣,他當時還說,也許以後西南鐵唐的當家人都會是女子,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了,是因為原先唐家的規矩是當家人絕對不能是女子,後來傳了女子的話,外人也不得而知,不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唐家的女人身上。」
刑仁舉所說的「定波兄」便是上一代的西南鐵唐當家人唐定波,他曾經在孝城救過唐定波,後來唐定波也去過山海關下的久安當鋪探望他,並告訴他,如果有困難,可以隨時去川西北找他。
這就是刑仁舉之所以要千里迢迢來這裡的原因。
唐夏霜只是微微點頭,也不再說話,等著一刻鐘過了之後,這才帶著刑仁舉去山下的那條盤江支流小河中仔細清洗,同時才道出那些冒充西南鐵唐的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唐家的所在的村子早在十年前就毀於戰火之中,後來冒險遷移到才了蔡村,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唐家祖輩鑄鐵所用的鐵礦就在蔡村之上,那個大井就是礦井的入口;其二,蔡家算是唐家的遠親,確切說,應該是百年前唐家的一個分支,為了這口鐵礦才改姓為蔡,守護鐵礦,目的就是不讓外界人知道唐家鑄鐵的來源。
刑仁舉在樹叢中穿上唐夏霜弄來的衣服時,同時問:「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簡單,唐家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蔡家人想要繼承唐家的一切,但可惜的是,他們沒有唐家的手藝,而鐵礦他們又直接賣不出去,不過他們發現在鐵礦周圍,還有丹砂礦。」唐夏霜背對著刑仁舉站在那,「可惜的是,他們也沒有打磨丹砂礦的手藝,只得去外面尋找賣家,大概是五年前,第一批買家來了,那批賣家認為蔡家人老實,決定霸佔這個礦井,蔡家人則發現這批買家很有錢,於是在買家對他們下手的當夜,先把那批買家給制服了,第一次殺人越貨他們就嘗到了甜頭,便決定以此為生。」
隨後短短一年內,蔡家人殺掉來這裡探尋丹砂礦的五批買家,官府方面也派人來調查過,但最後都無功而返,因為蔡家人將自己裝成了受害者,讓官府都認為是買家佔了他們的便宜後逃離。
不過,蔡家人清楚丹砂礦的意義,他們需要人幫助他們開採丹砂礦,因為他們自己要從頭學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蔡家人開始派人外出,在各處有針對性地散播這裡存在丹砂礦的事情,吸引懂行的前來,幫他們開採的同時,他們也故意偽裝成被那些心懷叵測的買家控制,等那些放鬆警惕之後,再尋找合適的機會一網打盡。
刑仁舉換好衣服後,走出來:「一個活口不留?」
唐夏霜道:「一口不留,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殺死,開始還用刀槍,後來乾脆直接燒死,說什麼祭拜祝融,雖然唐家是供奉火神祝融,但從來不會用活人來獻祭,他們這樣做,是想讓外界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幾乎消失的唐家所為。」
刑仁舉又問:「那你呢?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說起來就很複雜,我父親姓唐,但我母親姓蔡,我生下來之後,因為唐家已經開始逐漸走向沒落,於是我爹在當家的指示下,將我母親和我送走,送到成都久住了一段時間,隨後再回來,回來的時候就直接回到了蔡村,對外宣稱,我娘是在成都嫁了人,生下了我,與唐家無關,蔡家的人也沒有閒心調查這些事情,在我懂事之後,當家的就一直偷偷教導我,為西南鐵唐留下最後一顆種子,我們畢竟不是什麼真正的江湖門派,只是一群手藝人而已,但可悲的是,忘了在亂世之中隱藏自己。」
刑仁舉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再問的時候,唐夏霜卻是先發問道:「刑先生,當家的曾今也交代過,如果你有一天來這裡尋求幫助,唐家上下必須鼎力相助,你說吧,只要我能幫得上你,我一定盡全力。」
刑仁舉眉頭微皺:「你不需要我幫助你解決蔡家的事情嗎?」
唐夏霜卻是冷冷問:「他們有幾百人,我們只有兩個人,怎麼解決?去報官?官字兩張口,加上蔡村有幾百嘴巴,他們信誰?亂世之中,當官的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我幫你,並不需要什麼交換條件,唐家講信用的,當家說過的話,一定算話,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夏霜的言語之中透露出的那種冷靜和老道,讓刑仁舉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西南鐵唐會變成今天這樣,更沒有想到唐夏霜根本不讓他幫助重振唐家,這讓他內心很是不安,反而覺得有些對不起上一任當家唐定波。
不過,唐夏霜說得對,他以一己之力又能做的了什麼呢?對方那可是上百人呀,而且都是些已經泯滅了良心的瘋子。
唐夏霜看著刑仁舉:「到底要我幫你做什麼?」
刑仁舉思索了半天,從貼身的衣服夾層之中抽出了一雙筷子:「幫我藏一雙筷子。」
「筷子?」唐夏霜皺眉,「什麼筷子?」
唐夏霜接過筷子的那一刻,下意識道:「鐵筷?」
「嗯。」刑仁舉點頭,「是定波兄幫我打造的鐵筷,周圍有機關,必須要按照正確的方式轉動筷子上面的機關,才能拿出其中的東西,這裡面的東西是……」
「我不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唐夏霜立即制止刑仁舉說下去,「我只想知道,你想讓我怎麼藏,藏多久?到時候是你親自來取,還是其他人來取?如果是其他人來取,他會什麼,我又應該怎麼回答?」
刑仁舉搖頭:「我不會來取,我也希望不會有人來取,但覺得那不可能,不管我佈置有多周密,總會有人解的開,所以,只要有人來找你或者你的後人要這雙鐵筷子,你就給他,所以,你得活著,你得兒孫滿堂,你的重振唐家。」
唐夏霜深吸一口氣,明白刑仁舉的用意是為何,他不想唐夏霜在困境之中自暴自棄。
刑仁舉看了下遠處的村莊:「你在這裡等著,不要離開,一個時辰左右,我就會回來。」
唐夏霜點頭,刑仁舉飛速離開,一個半時辰之後,刑仁舉返回,手裡還拿著一個用布匹包裹著的東西。
唐夏霜看著刑仁舉遞來的那東西,問:「這是什麼?」
「丹砂。」刑仁舉認真道,「這是我在一個時辰內,在礦井內能找到的最好的丹砂,你藏好這塊丹砂,有機會去成都找到供寶齋的萬小寶,然後他會給你一筆錢。」
唐夏霜眉頭皺起:「你在可憐我?」
「等價交換。」刑仁舉搖頭,「你別誤會,這是規矩,你幫我藏東西,我必須給你錢。」
唐夏霜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丹砂:「我能問一下嗎?這東西值多少錢?」
刑仁舉看著那塊丹砂道:「很多錢,足夠你重振唐家的錢,你自己保重。」
刑仁舉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唐夏霜問:「你去哪兒?你就不想知道,我會將東西藏在什麼地方嗎?」
「我要去湘西。」刑仁舉停下來道,「我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會回來取東西,我也希望永遠都沒有人來取這件東西,所以你藏在什麼地方我不想知道。」
唐夏霜舉起那雙筷子:「那我不如把這雙筷子熔了!不是跟簡單直接嗎?」
刑仁舉轉身道:「那你就惹上大麻煩了,因為我會將留下其他的線索,讓來找這件東西的人知道,這個物件在你們唐家的手中。」
唐夏霜緊緊攥著筷子:「刑仁舉,你是什麼意思?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刑仁舉平靜地說:「當家的,我懂你為什麼不願意重振唐家,可是你也應該懂我為什麼要這樣多此一舉,有些東西雖然不能現世,但也不能讓它永遠都塵封在歷史當中,也許你還是不懂,那很好,那就永遠不要懂。」
刑仁舉說完轉身離開,很快便消失在了樹林當中。
唐夏霜站在那,一直等到刑仁舉行走的動靜徹底消失之後,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低頭仔細看著。
此時,從另外一側的樹上跳下了那個妖嬈的女子,女子慢慢走到唐夏霜身後不遠處停下,低聲問:「當家的,要帶人去追嗎?他可是個人才。」
唐夏霜露出個怪異的微笑:「不用了。」
妖嬈女子探頭看著她手中的筷子,唐夏霜則是扭動了幾下,將筷子打開,看都不看,又道:「和我猜想的一樣,這雙機關筷子裡面什麼都沒有,這個刑仁舉很聰明,他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就在蔡村,應該在礦井裡面。」
妖嬈女子微微點頭:「當家的,他到底要藏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昨天你要說有個大買賣送上門來了?」
唐夏霜把筷子遞給妖嬈女子:「上一任當家的死前說過,如今天下知道奇門在何處的,只有刑仁舉。」
妖嬈女子道:「您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把線索藏在了蔡村,我們順著線索找下去,就可以找到奇門?」
唐夏霜笑了:「你覺得呢?吩咐下去,搜索全村!」
唐夏霜說完,帶著期待的笑容朝著礦井的方向走去,妖嬈女子遲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刑仁舉離開的方向,這才快步追上唐夏霜。
而在遠處的黑暗中,潛伏在一顆樹下,將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刑仁舉慢慢起身,卻是笑了。
第四章:內訌
時間,現在。連九棋來到哈爾濱前一天,中國渤海灣,某艘大型貨輪之上。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生,就有人死。」
貨輪底艙內,凡孟跪在那,雙手高舉著那塊玉璧,聽著站在自己跟前,西裝革履的連九棋的話。
凡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他從來沒有這樣怕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身上沒有缺點,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一眼就能把自己心思徹底看透的人。
所以,他連抬頭掃一眼連九棋的勇氣都沒有。
底艙之中,除了連九棋和凡孟之外,沒有第三者,當連九棋從鐵梯上走下之後,原本關押著凡孟的其他人都在他的手勢下徑直離開。隨後連九棋鬆開了凡孟的反綁在鐵椅上的雙手和雙腳,緊接著便說了那句話。
這句話之後,凡孟跪了下來,高舉雙手將玉璧奉上,就如同是一個低賤的草民正在叩見皇帝一般。
連九棋說完,走到凡孟的身後,慢慢坐在了他先前坐過的那張鐵椅紙上。
凡孟則立即跪在地上挪動著身體,面朝連九棋,但還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你所說的事情經過,我都聽過錄音了,你很聰明,不,應該說,你很卑鄙。」連九棋看著跪地的凡孟,「你應該是那種除了好事之外,什麼事都敢做的人,這麼多年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這種,為了達到目的,竟然連自己心愛女人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人。」
凡孟渾身抖著,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
連九棋笑了一聲:「別這樣,別害怕,我是在誇獎你,你先前也認識我那些手下了,他們雖然在外面幹活兒的時候,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可當他們回到家中,一個個都會變成好人,比如慈祥的爸爸呀,疼愛自己兄弟姐妹的大哥呀,唯獨你不一樣,你虛偽,下賤,噁心,卑鄙……你就是一個由所有貶義詞組成的多細胞生物。」
凡孟使勁點著頭,真把連九棋的話當做是一種誇獎。
「抬起頭來。」連九棋說完,看著凡孟緩緩抬頭,抬起來那一刻,他又立即將目光移向地面,不敢與連九棋那犀利的目光碰撞。
連九棋道:「你這種人百年難遇,所以,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還得幫我做事,知道嗎?你願意嗎?回答我,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幾分鐘前還以為自己死定了的凡孟使勁點著頭,隨後開始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回答:「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為您做所有的事情,赴湯蹈海,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連九棋聽完點著頭,四下看著,隨後目光投向旁邊的一個鐵桶,他起身來將鐵桶拎過來,抓起旁邊的一瓶水手沒喝完的烈酒倒進去,隨後用打火機點燃。
做完那一切之後的連九棋,用腳將鐵桶踢到凡孟的跟前,淡淡道:「火海沒有,火桶有一個,來,給我看看,你是怎麼下火桶的。」
凡孟愣住,目光慢慢移向跟前的火桶,此時的他,嚇得連吞嚥口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這麼做,不表露自己的忠心,那麼接下來真的可能會被他們殺死,扔進海裡喂鯊魚。所以,遲疑了幾秒之後的凡孟慢慢地湊近了那火桶,隨貨閉眼,咬著牙就準備將雙手放進去,就在此時,連九棋抬腳擋住了他即將放入火桶中的雙手。
「謝謝,謝謝老大,謝謝老大。」凡孟立即感謝道,又開始磕頭。
就在此時,連九棋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臉按進了火桶之中,死死壓住,凡孟在那慘叫嚎叫著,不斷掙扎著,但都無法掙脫開連九棋。
過了十來秒,連九棋這才鬆開凡孟,用旁邊的礦泉水澆滅他燃燒的頭髮,再一把抓起摀住臉的凡孟,冷冷道:「把手放下來。」
凡孟咬牙忍著,將手慢慢放下來,連九棋看著他那張燒傷面積達百分之八十的臉,笑了。
「很好。」連九棋用手背輕輕挨了一下凡孟燒傷的臉,凡孟渾身抖了下,連九棋又道,「現在,你爹媽都不認識你了,接下來的一個月之內,你在這個船上只有兩件事要做,第一喝酒,第二抽煙,目的就是讓你的嗓子發炎,我會讓醫生拖著不讓你死,但會開一些讓你的聲帶永久性受損的藥,一個月之後,我希望看到一個全新的你,希望到時候,你更卑鄙,更無恥,更下賤。」
痛得已經完全快失去神智的凡孟,竟然在此時還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道:「謝謝老大,我一定不會辜負老大。」
連九棋鬆開凡孟,看著他貼著船體牆壁慢慢滑下去,隨後整理下自己的西服,轉身大步離開:「你真的連一根狗毛都算不上,以後你的代號就叫狗毛了。」
凡孟靠在那,抬起手去,輕輕摸著自己的臉,同時還自言自語地說著:「好,狗毛,我以後就叫狗毛。」
說著的同時,凡孟還伸手去抓落在地上的那塊玉璧。
隨後,連九棋的腳步聲和笑聲持續不斷地迴盪在底艙之中,鑽進凡孟的腦子裡面,永遠地留在了那裡。
走上甲板的連九棋,看著霧茫茫的大海,抬手看表,隨後道:「準備船,送我靠岸,再給訂去哈爾濱的機票,越快越好!」
……
距刑術從師父鄭蒼穹那得知連九棋之事,已過了一個月。
一個月以來,刑術除了找朋友調查西南鐵唐家的後人之外,剩下的精力全用在了調查連九棋這個人身上。
可是,無論刑術從哪個渠道調查,都沒有查到連九棋的準確消息——警方的戶籍系統中這個人已經被銷戶了,也就是說,在官方記錄中,連九棋已經是個死人。
問題隨之又出現了,是誰幫他銷戶?
刑術拿著電話,耐心地聽著電話另外一頭傅茗偉翻閱資料的聲音,許久,傅茗偉才接著說:「確切的銷戶準確時間查不到,應該是1980年,當時銷戶前需要報備簡單資料,報備的時間在1980年的夏天,不過同一年的冬天,連九棋的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意外失火,沒有出人命,但是檔案室全部被燒燬了,後來雖然查清楚是有人故意縱火,但沒有抓到人,成為了當地派出所的一個醜聞。」
刑術聽完後,問:「沒有其他的辦法查到誰給他銷的戶口?」
傅茗偉道:「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所以檔案庫被焚燒之後,後續的資料都是當地派出所重新登記記錄的,因為連九棋已經銷戶了,而且家裡沒有其他的人在,他母親在文革期間過世,他父親在他死後失蹤了,現在來看,應該是他父親替他銷戶的。」
刑術問:「他結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