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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節

「很好。」孫沐言露出微笑。
申東俊發現,他與孫沐言的對話過程中,蒙面人一直沒有插嘴說話,而且一直閉眼,坐在那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可言,這讓申東俊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同時也感覺到有那麼一絲絲寒意。
許久,孫沐言又道:「只要找到奇門,復國有望,咱們再也不用卑躬屈膝。」
申東俊遲疑了一下道:「秘書長大人,我依然對奇門中的寶藏抱著疑問,我不相信裡面所藏的東西真的可以讓我們建立一支足以光復大清,光復朝鮮的軍隊。」
孫沐言看向申東俊,卻說:「我同時也懷疑你的目的,不管怎麼說,你有一半的朝鮮血統,但是,平日內你表現得相當厭惡自己的朝鮮身份,雖說你還有個朝鮮名字,但這也是被迫的,因為日本情報部門的上層根本就不相信你,所以不讓你使用日本名字,也等於說,不給你機會融入他們,他們很聰明,知道你是個危險分子,所以,你這些年,在對付朝鮮獨立軍方面,比日本人還狠,我知道,這些事情你都是在演戲,但是不是有些演得過頭了?我記得你今年年初還寫過一篇文章,在文章裡面你大肆抨擊金九(註:後被稱為朝鮮國父),說他才是真正的朝鮮賣國賊,但你過火了,演過火了。」
申東俊搖頭:「我和金九、李奉昌(1932年曾在日本東京刺殺日本天皇未遂)、伊奉吉(曾在上海虹口公園投擲炸彈,炸死日軍大將白川義則)、李承晚他們這些人都不一樣,我希望建立一個強大的朝鮮帝國,而不是一個柔弱的,任人欺凌的藩屬國!」
孫沐言笑道:「你母親要是聽見你所說的這番話,一定很高興,因為她體內畢竟流淌著朝鮮王族的血。」
「是皇族!」申東俊糾正道。
孫沐言笑了笑:「對,皇族!」
此時,旁邊的蒙面人睜眼,直視著申東俊。
孫沐言又道:「我已經在自己權限內為你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要知道在滿洲國的內閣中,真正忠於皇帝的也只有那麼幾個人,其他人都是為了自保而成為了日本人的忠實走狗,此事要保密,需要我幫助的時候,你還是按照老辦法來找我。」
申東俊點頭,起身鞠躬:「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
孫沐言仰頭看著他:「一切小心,如果我們成功,幾十年後,我們就是各自帝國的英雄,我們的故事將會被世人傳誦。」
申東俊再次點頭鞠躬,開門離開。
離開的申東俊見走廊上空無一人,兩頭都站著穿著風衣戴著禮帽的男子,他知道那是孫沐言的貼身保鏢,這些人都是滿洲隊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曾經也是東北軍中的奇人異士,也難怪孫沐言敢讓他直接進房間,原來這一節車廂全是他一個人的,這個滿洲國財政部秘書長出行的規格快趕上部長了。
度過了漫長的五天等待之後,刑仁舉按照約定的時間趕到了奉天站對面的商店之中,也看到了站在那拿著一份報紙的潘佳明,他立即上前買了煙,然後轉身出門。
走到街口,潘佳明叫住他,假意道:「先生,借個火。」
刑仁舉裝作四下摸索火柴,潘佳明同時道:「十間房大街有個基督教會叫『奉天老會』,那裡有座教堂,教堂旁邊有一片民居,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那裡。」
刑仁舉拿出火柴給潘佳明,潘佳明點燃之後,順手將疊好的紙條和火柴盒還給他:「地址寫在上面,你自己小心。」
潘佳明隨後道謝,轉身離開,刑仁舉站在那等著潘佳明走遠上了電車之後,這才離開,他知道,自己與潘佳明這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可悲的是,在這個時代,他們臨別前,連多餘的話都沒有時間說。
刑仁舉知道,他找上潘佳明,其實給他添了很大的麻煩,也增加了他的危險,原本象潘佳明一樣的地下黨,潛伏人員,身處這種環境中,任何一個小失誤都有可能讓他完全暴露。
潘佳明就是一個生活在敵人槍口下的英雄。
刑仁舉隨後立即趕往了潘佳明地址上所說的地點,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簡陋的閣樓之中,當他敲開門的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卻不是老態龍鍾的張墨鹿,而是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
刑仁舉愣了下,隨後問:「請問,張墨鹿張老先生在嗎?」
年輕人用犀利的眼光飛速打量了一下刑仁舉,隨後反問:「沒看錯的話,您是我師父的同行。」
刑仁舉一驚,覺得年輕人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立即察覺到年輕人的身份,問:「請問你是陳汶璟還是陳大旭?」
「果然是師父的同行。」年輕人低聲說了句,然後將門全部打開,閃身到一側,「先生請進來說話。」
刑仁舉走進房間,年輕人將門關上鎖死,刑仁舉看到房間內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其中不乏有幾件上好的古董,但更多的都是筆墨硯台,畫紙顏料之類的工具。
「先生好,我就是陳汶璟。」陳汶璟用濕毛巾擦了擦手之後,向刑仁舉伸出手去。
「年輕有為,看來你盡得你師父的真傳。」刑仁舉微笑道,「不知道張先生在何處?」
陳汶璟搖頭道:「先生不知,我師父已經仙逝了,但他讓我隱瞞了這個消息,叮囑我們,不管去哪兒,都要散播出我們和他在一起的消息。」
刑仁舉歎氣:「原來是這樣,節哀。」
「沒事,師父說了,他已經活夠了,再活下去,也只能是個動彈不得的廢人,還不如死了的好。」陳汶璟微笑道,「他很樂觀,所以,我和我師弟也很樂觀。」
刑仁舉點頭:「那好就……」
刑仁舉欲言又止,回頭看著陳汶璟旁邊的一幅畫,所畫的是一株菊花。
刑仁舉看著那幅畫道:「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是元稹的詩。」陳汶璟看著刑仁舉道,「先生,你找我師父是有什麼事兒吧?師父說過,他過世之後,如果有一位姓刑的同行上門,那麼務必要替他代勞答應先生的一切要求。」
刑仁舉先是詫異,隨後點頭道:「張墨鹿不愧是張墨鹿呀,當年不過只有一面之緣,竟都能算到我多年後會找他幫忙。」
陳汶璟抱拳道:「先生,有什麼事請直說吧。」
刑仁舉點頭:「幫我藏一些東西。」
陳汶璟不解:「怎麼藏?」
刑仁舉轉身看著那幅畫:「藏在畫裡面!」
第二章:監視
奉天站不遠的貨艙之外,一臉冷峻的申東俊坐在那輛日產70轎車中,閉著眼睛等待著,還有十分鐘突擊行動才會展開,據情報稱,在倉庫中偽裝成為工人的朝鮮獨立軍成員一共有10人,這是在奉天首次一次性發現如此大批量的「恐怖分子」,不管是滿洲政方面,還是日本關東軍方面,下達的指示都是盡量留下3個或以上的活口。
在外圍,申東俊佈置了40多名奉天警察署的便衣警察,還為突擊隊的10名便衣破天荒發放了從意大利進口的m1938a型衝鋒鎗,這種槍在整個奉天都只有不到50支,因為情報稱對方持有「重武器」,但至於「重武器」是什麼,盯梢的便衣也沒有查清楚。
申東俊終於睜眼,抬手看表的時候,一名便衣急匆匆跑了過來,低聲道:「科長,日本人來了!」
申東俊皺眉:「哪方面的?」
「奉天憲兵隊下屬的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便衣回答。
申東俊表情恢復了正常,因為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中真正的日本憲兵只佔其中一部分,其餘的都是憲補,而且基本上都是投靠偽滿的中國人、朝鮮人等等,而朝鮮人則可以通過學習和考核之後成為憲兵補,階級高於憲補,所以他推測這批來的應該都是憲兵補,也算是一種考核,日本人想看看這批朝鮮籍憲兵補是不是真的忠心,是否真的會對自己的同胞下手。
便衣離開後,申東俊看著遠處列隊跑來的那群憲兵補,冷冷道:「齷齪,愚蠢。」
這種大批量的軍人調動,肯定會驚動倉庫中的那些朝鮮獨立軍,申東俊立即下令讓所有的便衣都按兵不動,自己則下車朝著憲兵隊方面的現場指揮走去。
那名指揮掛著少尉的軍銜,在當時的日軍編制當中,屬士官相等官中的三等官,也就是比軍曹少尉高那麼一點點,屬於正式軍官。
申東俊徑直上前,問:「你好,我是警察廳情報科科長申東俊。」
對方都不搭理他,因為手下全是朝鮮人的關係,他對「申東俊」這種朝鮮名字,不屑一顧。
申東俊微微一笑,摸出自己的另外一個證件,那是一張關東軍軍官證,上面貼著他的照片,還有所屬軍銜。
申東俊將證件遞過去的時候,對方明顯一愣,仔細看著對比著證件上的照片和申東俊的樣子,看著上面的日本名字,還有軍銜那一行所寫的「中佐」,明顯一臉的不相信,但他不信也得信,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不可能拿出假證件來騙他,更何況申東俊是情報科的,情報科中的官員有雙重身份,用假名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叫什麼名字?」申東俊隨後用流利的日語說道,而且說的是關東腔。
對方立即立正站好:「在下松本鎮次,奉天憲兵隊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少尉,先前多有冒犯,請求閣下原諒!」
「你說的什麼?」申東俊皺眉道,因為松本鎮次口音中帶著很濃的方言味,「你是北海道人吧?口音真重。」
松本鎮次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如果他全說北海道方言,大部分日本人聽起來都很吃力,立即在口腔中動了動舌頭,用較為標準的關東腔重複了一遍。
申東俊點頭:「你帶著人去吧,既然你們來了,我們就輔助。」
「這……」松本鎮次立即解釋,「我們也是得到了相關的情報,按照程序趕來了。」
申東俊笑道:「不用解釋,誰都想立功,特別是像你們這樣,費力找關係把自己留在這裡,而不是前線的富家子弟,不立功就爬得慢。」
松本鎮次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揮手帶著手下立即朝著倉庫衝了過去。
憲兵隊衝過去之後,一側的便衣上前,苦著臉道:「科長,我們盯了兩個半月呀,就這麼把功勞給他們了?」
申東俊搖頭道:「手上少沾點血,是好事。」
剛說完,倉庫中就傳來爆炸聲,申東俊和便衣下意識蹲下,隨後爆炸聲接連不斷,在他們百米之外的貨倉騰起黑煙,爆炸聲持續了好一會兒之後,倉庫開始燃起大火,同時不少的憲兵補扔掉槍從裡面衝了出來。
便衣都看傻了,又立即看了一眼申東俊,一背的冷汗——若是先前他帶人衝進去,恐怕已經被炸成碎片了。
「科長,怎麼辦?」便衣立即問。
申東俊看著已經在垮塌,但依然燃燒和爆炸的倉庫道:「等著收屍!」
爆炸的同時,身在教堂居民區的刑仁舉和陳汶璟也發現了,因為黑煙太濃的關係,導致整個奉天城區內的人,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在某些開闊地區的人,甚至不需要抬頭,一抬眼就能發現。
街頭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都在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陳汶璟上前關上窗戶,不讓外面的吵鬧聲打擾他和刑仁舉,接著問:「刑先生,您先前所說的那幅地圖,以我現在的工具和技藝來說,要藏進畫中還很困難,說句可能不敬的話,就算師父在世,要做到您所要求的,那也很難。」
刑仁舉一臉的遺憾:「但是,除了你們之外,我想不到天下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技術。」
「刑先生,您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陳汶璟示意刑仁舉坐下,將茶杯端過去,「不是沒有辦法。」
刑仁舉立即道:「還有什麼辦法?」
陳汶璟看著旁邊的那幅畫道:「要在畫中藏字,其實簡單,但要藏圖,卻要費上一番功夫,一般來說,最簡單的是用雙層紙,但光是找手藝高超的工匠做出那種輕薄又適合作畫的畫紙,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只能藏在畫中物件的紋路之中,但需要花很長的時間。」
「大概要多久?」刑仁舉問。
陳汶璟看著畫細算了一下,然後道:「少則一兩年,多則五六年或者更長。」
刑仁舉攥緊拳頭:「一年還好說,但五六年就太長了,我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如果我師弟在,可以縮短時間。」陳汶璟又道,「但是他現在人不在這裡,他去了哈爾濱,他的脾氣太古怪了,簡直就是個畫癡,癡迷模仿他人的畫作,他自己說是因為不想動腦子,但是仿作比自己原作更費勁,我真是不懂他。」
刑仁舉聽到這沒說話,腦子中所想的全都是「原作」和「仿作」這兩個詞,他想了許久,終於起身道:「好,不管怎樣,這件事只能拜託給你了,我過幾天會將詳細的地圖帶來……對了,你知道你師弟人在哈爾濱的什麼地方嗎?」
陳汶璟搖頭:「他和師父一樣,居無定所,只是告訴我,他去了哈爾濱,然後就沒了消息,我托人打聽過,根本找不到他,我還在擔心他是否遭遇不測。」
「好,我知道了,你等我。」刑仁舉說著從包裡面摸出一根金條,「這個你先拿著,不管在關內外,金子永遠都比鈔票管用。」
陳汶璟立即拒絕:「刑先生,咱們都是同行,幹這一行的,不可能有吃不上飯的人。」
刑仁舉將金條塞到他手中:「我不是在救濟你,這是定金,我找你辦事,就得出錢,這是規矩,我走了,過幾天見。」
陳汶璟捏著金條,走向刑仁舉,刑仁舉制止陳汶璟離開:「留步,先前出了事,外面亂,你不要出去了,安全第一。」
陳汶璟道:「先生慢走。」
刑仁舉提著自己的公文包慢慢離開,陳汶璟關門,看著手中的金條,隨後走到窗口,隔著玻璃看著下面那條巷子,直到刑仁舉的背影出現在那,又消失在巷子口的時候,他這才蹲下來,對著床底下說:「師父,他走了。」
緊接著,床底下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刑仁舉還是和以前一樣謹慎。」
「但是他沒有發現您。」陳汶璟道,同時伸出手去將慢慢爬出來的張墨鹿攙扶出來,讓到一邊坐下,「要是他用點心,稍微問問周圍的人,就知道您還活著,所以,我也特別不理解您為什麼要讓我告訴他,您已經死了。」
張墨鹿杵著枴杖慢慢走到窗口,看著空蕩蕩的巷子:「你以為你騙過他了?當你說出我死在龍泉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是謊話。」
陳汶璟不解:「為什麼?」
「多簡單呀,他能找到這裡來,就說明他知道我人在奉天,而他委託奉天的朋友所找的是我,不是你,人家能告訴他這個地址,就說明,調查的人知道我還活得好好的。」張墨鹿笑道,「所以,你說,他會傻到相信你的話嗎?」
陳汶璟繼續搖頭:「可是,既然師父您知道瞞不過他,為什麼還要瞞呢?」
「如果我和他見面,我也必須答應他的要求,但是我現在已經老了,眼睛不行了,根本沒有辦法完成他所委託的事情,在這個前提下,如果我將這個活兒交給你做,這就算是欺騙,違反了自家的規矩,但如果說我死了,避而不見,由你主動接這個活兒,那就沒問題了。」張墨鹿說著,慢慢走回桌邊坐下,「他也清楚我的想法,所以順著台階就下,也沒有說破,這就是同行的默契,而我所做的,則是真正的誠信,做不了的事兒,絕對不要去做。」
陳汶璟點頭,思考了一會兒問:「師父,那……您覺得我一個人能完成刑先生交代的事情嗎?」
「也許吧。」張墨鹿抬眼看著陳汶璟,「但他所想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他之所以要詢問你師弟的下落,說明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更保險的計劃。」
陳汶璟道:「師父,您難道對奇門就不感興趣嗎?」
張墨鹿搖頭:「沒有逐貨師對奇門不感興趣的,應該說,對奇門不感興趣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不知道奇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