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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節

陳汶璟看著張墨鹿臉上掛著的那副平靜如水的表情,彷彿明白了什麼……
回到旅館的刑仁舉,進房間之前,看到拿著水壺的夥計迎面從自己跟前走過來,同時在刻意迴避自己的眼神,那一刻,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順勢攔下夥計問:「請問,我今天離開之後,有沒有一個姓張的人來找過我?」
「沒有,沒有!」夥計搖頭,語速很快。
「哦,知道了,謝謝。」刑仁舉微笑點頭,開門進屋,鎖好門之後,坐在床邊,仔細觀察著這間屋子,他從夥計臉上的表情,還有應對自己的那句話來看,說明今天自己走後,有人進了這間屋子,而且是讓夥計開的門。
讓夥計開門的不會是道上的人,也不會是同行,因為那些人只會暗中行事,不會用這種手段,唯一在奉天能這麼做的,只有兩種人,偽滿警察亦或者日本人。
多年前當刑仁舉還叫陳九斤的時候,他就是一個縣城的警察,雖然那個年代的警察沒有見過太尖端的技術,但基本的警惕還是有的,更何況他後來成為了逐貨師。他知道,自己被監視了,屋子中也肯定裝了監聽器,而對方找上自己,毫無疑問,肯定也是為了奇門,因為他身上沒有其他警察和日本人感興趣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他能判斷出這不是滿洲政府或者日本政府的行為,而是某些人的個人行為,因為如果是政府行為,他早就被抓了。
坐在那的刑仁舉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潘佳明是不是已經暴露了,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暴露了,如果是,他的罪過就大了,而且無法彌補,這個地下黨一旦被抓,會導致抗日戰線中幾個相當重要的環節出現極大的問題。
怎麼辦?怎麼彌補?刑仁舉坐在那思考了一會兒,起身來開始洗手洗臉,緊接著坐在桌前,開始繪製地圖……
同一時間,旅社旁邊的居民樓之中,申東俊的監聽小組,正仔細聽著刑仁舉屋子中的動靜,而申東俊本人則站在窗口,斜看著旅社大門口。
「他在做什麼?」申東俊看著窗外問。
一名戴著耳機的便衣轉身:「剛才好像是在洗什麼,現在聽聲音,應該在桌前寫什麼東西。」
「嗯。」申東俊看了一眼便衣,目光又投向外面,「他有沒有發現我們裝了竊聽器?」
「應該沒有。」便衣回答,「他的行為都很正常。」
申東俊離開窗戶,走到門口,開門對門外守著的便衣道:「去,把夥計叫來。」
房間內的刑仁舉繼續繪製著地圖,他畫得很快,也在旁邊詳細地寫上了地標文字,時不時停下來仔細回憶著,這才動筆。
那名夥計很快被帶到申東俊的跟前,申東俊坐在椅子上,問:「他回去的時候有沒有問什麼?」
夥計道:「他只是問有沒有一個姓張的找過他。」
申東俊看著夥計發抖的手腕,起身走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問你的時候,你的手是不是也在抖?」
「沒有!沒有!」夥計連說兩個沒有,被握住的手抖得更快了。
申東俊鬆開夥計的手,摸出5張面值100的滿洲國圓,遞給他:「你的。」
夥計搖頭擺手:「不用,不用。」
「不喜歡?」申東俊笑道,「難道你還想要黃金?」
「不是不是!」夥計慌了,他哪兒敢得罪這些人。
申東俊將錢塞進夥計手中:「如果他再找你,你就直接告訴他,說他走之後有警察去搜查過他的房間,但是沒有找到什麼,然後就走了,然後你再告訴他,除了他的房間之外,警察還搜查過另外兩個房間,至於那兩個房間內住著的是什麼人,你自己編,千萬不要搞砸了,搞砸了,命就沒了。」
夥計使勁點頭,逃一般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兩天之中,刑仁舉做著和往常一樣的事情,繪圖、睡覺、吃飯、看報、聽廣播,除了出去買過一盒煙之外,並沒有離開旅社半步。
第三天的清晨,當夥計路過刑仁舉房間門口的時候,刑仁舉的門忽然開了,看到夥計那一刻,刑仁舉故作驚訝狀,隨後恢復正常,低聲問:「小兄弟,我問你一件事。」
夥計左右看了看,強裝鎮定地點點頭,同時下意識朝著房間內看去。
夥計看向房間內的時候,刑仁舉下意識用身體擋住,夥計就掃了一眼他桌子上放著的紙張,其中一張紙滑落了一半到桌子邊緣之下,雖然只掃了一眼,但夥計還是能確定那是一張圖。
「前幾天我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有人進過我的屋?」刑仁舉說著,示意夥計進屋,夥計只得進去,他順手將門關上,隨後摸出一個小袋子,抖了抖之後塞給了夥計。
夥計知道袋子中裝的是大洋,在當時經濟和條件還算不錯的奉天,雖然流通的是滿洲國圓,等同日圓價值,但要在黑市上買點東西,必須要用大洋交易,黑市上的大洋價值也頗高,所以聽那袋子中的碰撞聲,他就知道,少說有30個。
夥計吞了口唾沫,拿過袋子,低聲道:「警察來過,不僅搜查了你的房間,還搜查了其他兩個人的房間。」
刑仁舉故意瞪大雙眼:「原來如此,另外兩個人是幹什麼的?」
夥計故做冥思苦想狀,隨後道:「一個是買賣人,另外一個看不出來,反正神神秘秘的,和您完全不一樣,先生,您是不是做了什麼……」
「噓——」刑仁舉故作神秘,「我這把年紀了,能做什麼?我就是得罪人了,唉,謝謝你了,小兄弟。」
刑仁舉說完送夥計出門,隨後將門關上,這次他百分之百確定了,不僅有人盯上了自己,也利用了這個小夥計,連自己要找小夥計再次問話,對方都推測到了。
第三章最後的步驟
關門之後的刑仁舉坐下又起身,打開了房間內那個收音機,這間房間的費用比其他的略高,也是因為有這個松下收音機的緣故。
收音機打開的同時,廣播中傳出一首歌曲,刑仁舉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又看了看四周,因為房間內太安靜,又裝有竊聽器的緣故,讓他有自己正光著身子站在大街上的感覺。
刑仁舉站在那,看著收音機,思考著,同時也覺得裡面的那首歌很好聽,自己的心情也稍微放鬆了一些,他並不知道演唱這首歌曲的歌手是一個叫山口淑子的日本女人,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一個中國名字叫李香蘭,更不知道幾年之後,她的一首《夜來香》紅遍天下,就連身在監獄的刑仁舉,也時不時會聽到。
刑仁舉知道小夥計是在撒謊,因為他所問的話就是個套——入住的那天,他就刻意觀察過旅社,仔細看過樓下櫃檯牆面上掛著的房牌,在他入住的當時,整個旅社就開了兩個單人房,在他從陳汶璟那返回之後,旅社的房間依然維持走時的狀態,剩下全都是多人間,也就是俗稱的大房間通鋪。
所以,夥計說警察搜索了三個房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整個旅社只開了兩個單人房,除了自己這間之外,另外一個房間內住著一個從新京而來的年輕人,也不是什麼買賣人,更沒有神神秘秘的。
刑仁舉由此斷定,夥計在撒謊,但較比夥計今天的鎮定,還有當天回來時的他臉上的那種慌亂,更可以斷定,搜索房間的人叮囑過夥計什麼,教過他怎麼說話。
那麼,敵人是誰?為什麼要找奇門?
想到這,刑仁舉搖了搖腦袋,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分散敵人的注意力,讓他們偏離追查的方向,還有,自己三天前所準備下的那個計劃如果實施,會不會成功?
隔壁民居之中,申東俊戴著耳機仔細聽著,他除了在聽刑仁舉的動靜之外,也在聽廣播中的歌曲,帶著笑容有些慵懶地坐在椅子上。
刑仁舉聽著歌,在自己腦子中將計劃的每一個步驟都想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之後,這才走到桌子跟前,將收音機關小,隨後故意弄出一些不小的響動,搬動椅子挪動桌子,隨後又將圖紙捲好,放入旁邊的花瓶之中。
當刑仁舉放好圖紙之後,刻意將花瓶拿起來再放下去,手也放得稍重了些,讓竊聽的人能聽出自己動了花瓶。接著,刑仁舉收拾東西出門,去了旅社對面的餐館,叫了酒菜,慢慢吃喝著。
等刑仁舉離開之後,申東俊立即派人去餐館門口盯住他:「你們四個人分成兩個小組,一人進餐館裡面吃飯,一人在外面裝作等人,其他兩人在街頭兩側候著,如果我們在房間內的搜查還沒結束之前,他回來了,外面的兩人得想辦法截住他。」
便衣們立即依照命令行事,而申東俊立即帶人進入刑仁舉的房間,按照先前所聽到的,在花瓶中找到了那套圖紙。
申東俊看著圖紙,發現除了詳細的地圖之外,還有很多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像是一些符號或者是符咒之類的玩意兒。他立即摸出相機,叫人按著四角,一張張地拍攝下來,隨後將東西復原。
等所有人撤出房間的時候,申東俊站在那又想了想,又回到花瓶前,故意將花瓶挪動了下位置,將花瓶底部的那個印記露出來一點點,讓刑仁舉可以看到花瓶被人挪動過,隨後才快速離開。
一個小時後,刑仁舉才回到房間,在旅社民居中的申東俊聽到刑仁舉挪花瓶的聲音,還有翻圖紙的聲音,又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一切都顯得那麼急促,此時的申東俊這才露出笑容來,叮囑手下道:「盯著他,看看他是幹什麼去了。」
緊接著,申東俊像是捏著什麼寶貝一樣抱著那部照相機,等待著手下的回復,半小時後,手下回來匯報:「他去買了一張到牡丹江的火車票!」
申東俊臉上有了笑容,因為他第一眼看到那張地圖的時候,就知道所繪製的是牡丹江地界,他立即起身道:「把這裡收拾了,我們先回哈爾濱,必須趕在他之前到牡丹江。」
手下的便衣很詫異:「科長,你說我們?」
「對,我們,我需要得力的人,你們就是。」申東俊笑道,「我會馬上將你們從奉天警署調出來,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回警察廳聽差。」
幾名便衣對視著,面露欣喜的表情,立即收拾著東西,與申東俊一起離開了民居。
當晚,申東俊與一眾便衣跟隨著刑仁舉坐上了火車,但申東俊帶著人在哈爾濱下車,因為他必須去辦一些必要的手續,告知那位財政部的秘書長,再調動一部分人手,同時告知牡丹江方面,等刑仁舉到了牡丹江之後,在車站盯住他,盡量拖延他的時間。
不過申東俊沒有想到的是,當火車駛出車站之後,刑仁舉則跳車離開,返回車站又買了回奉天的車票。
刑仁舉故意留給申東俊發現的那張地圖,根本不是奇門的所在地,而是一線屯天地府的路線圖,但僅僅只有進入該地區的路線圖,至於進到裡面的一切路線都是刑仁舉瞎編的,這些錯誤會導致申東俊和其手下喪命。
當然,刑仁舉也沒有想到申東俊為了去奇門打著「剿匪」名義的行動雖然最終失敗,損失了所有人手,但他卻因此活了下來,隨後還發現了已經將自己送入哈爾濱監獄道裡分監內的刑仁舉。
回到奉天的刑仁舉,在街頭賣舊貨的攤位上買了一套衣服,弄亂頭髮,又蹲在車站觀察了一天,除了他在細心學習奉天口音之外,也得判斷一下申東俊是不是發現了有問題,如果有問題,車站周圍肯定會增派排查的人手,以及相關的密探和便衣。
觀察了一天,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後的刑仁舉,這才在貧民窟中躲了一夜,買了擦鞋的工具,第二天早早到了奉天警署外面等待著潘佳明,無論如何他得告知潘佳明提高警惕。
等潘佳明的人出現在街口的時候,刑仁舉微微抬頭看著他,等他經過的時候,立即道:「警官,擦鞋嗎?」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刑仁舉用的是老家的口音,也是潘佳明的家鄉話。
潘佳明一愣,下意識看向他,立即看出他是誰,隨後點頭坐下。
刑仁舉給他擦著鞋,低聲道:「我被人盯上了,但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不過我將他們引開了,現在他們正帶著我留下的假圖去牡丹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擔心他們盯上我的時候,也許還發現了你,所以回來提醒一下你。」
「我這裡一切還好。」潘佳明裝作低頭看鞋的模樣,「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刑仁舉擦著鞋道:「我大概還會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隨後我會去哈爾濱,你先幫我調查一個人,這個人叫陳大旭,是個畫師,但表面上應該是個流浪漢或者乞丐,此人的性格很怪異,說話是江南口音,老家在浙江龍泉。」
「好。」潘佳明痛快道,「我會讓哈爾濱的朋友想辦法,你下次不要來這裡了,太危險。調查我需要時間,半個月之後的星期天,西塔教堂內見面,我會帶消息來。」
隨後,兩人再無交流,刑仁舉幫他擦完鞋,收完錢,又等了一陣,確定沒有人盯梢之後,這才提著東西離開。
時隔多日之後,當刑仁舉再次回到陳汶璟的那個居所,張墨鹿已經不躲了,而是安穩地坐在那。刑仁舉進去之後,抱拳行禮,張墨鹿則撐著桌沿起身道:「刑老弟,多有得罪,我這也是不得已,不想辜負你罷了。」
刑仁舉笑道:「既然是同行,就無需多言,我時間緊,想知道我之前所拜託的事情,張兄的高徒是否可以辦到?」
張墨鹿不說話,只是看著一側的陳汶璟。
陳汶璟立即道:「可以辦到,但是我個人認為刑先生不能太著急。」
「為何?」刑仁舉有些不安地問。
陳汶璟道:「我和為師都明白刑先生擔心奇門被發現,導致其中的奇貨被人盜走,也知道刑先生這樣做,是想將線索分開,因為人畢竟要老去,老去的同時記憶力也會衰退,遲早會去另外一個世界,在留下假線索的同時,也必須留下真正的線索。」
刑仁舉一愣,隨即笑道:「我的一些小心思早就被你們看透了,並不是因為刑某不相信你們,而是刑某身負重任,實屬無奈。」
「明白。」陳汶璟也笑道,「所以,我和師父認為,刑先生如果真的相信我們,可以將一部分線索交給我們,我會在合適的時間,繪入畫中,另外一方面,刑先生也務必想辦法找到我的師弟,因為此計劃必須要他輔助。」
陳汶璟雖然沒有說破,但刑仁舉也已經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那就是假亦真來真亦假,這樣一來,真真假假之中,才不會有人那麼簡單就查清楚奇門的線索。
安排完一切之後,刑仁舉離開,在奉天各處又呆了半個月,半個月後按照約定去教堂中面見了潘佳明,但潘佳明帶來的消息卻讓刑仁舉無比驚訝,因為陳大勳如今正在哈爾濱監獄之中。
「入獄的理由呢?」刑仁舉不解道,「他這樣的人怎麼會犯罪呢?他也不可能與相關的組織有聯繫呀。」
潘佳明皺眉:「不知道,查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是故意入獄的,有人安排,而且是單獨關押,我的那位朋友根本沒有見到他,也見不到他,他想辦法查了日本方面的名冊之後,發現他根本不在日本人的名單之上,換言之,有可能連日本人都不知道在監獄中關著這樣一個人,由此可以肯定,把他弄進去的人,應該是與偽滿政府高官有著密切關係的人,或者就是偽滿的高官。」
刑仁舉坐在那思考著,許久才道:「也好。」
「啊?」潘佳明很奇怪,「你什麼意思?」
「來不及了,我也得去哈爾濱。」刑仁舉輕聲道,「這場戰爭不知道還得持續多久,越是亂世越容易出事,我所做的事情只差最後幾個步驟了,在外面相反不安全,所以,我也想進監獄,就進陳大旭所在的那座監獄。」
潘佳明急了:「你以為那是玩嗎?偽滿的監獄,有幾個進去還能出來的?」
刑仁舉笑了:「佳明,對我來說,死在監獄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計劃能完成,無所謂了。」
「九哥!」潘佳明又一次口誤叫了刑仁舉從前的名字,因為他實在急了,「奇門就真的那麼重要嗎?想當年咱們為了孝金犧牲了多少?」
刑仁舉點頭:「重要,那是我的信仰,就和你要忠於你的信仰是相同的。」
潘佳明不知道如何回應,只是問:「你真的決定了?」
刑仁舉默默點頭,潘佳明深吸一口氣:「我會安排的,這件事不難辦,但需要時間,需要做一系列的工作,否則會讓人發現你是故意入獄的,那等於是羊入虎口。」
刑仁舉笑道:「我這隻羊是餌,餌中有鉤,老虎吃了,會卡在脖子裡的。」
潘佳明與刑仁舉簡單道別之後,分道揚鑣,刑仁舉繼續留在奉天等待著消息,隨後在不久之後坐上了去哈爾濱的火車,在那裡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後,按照潘佳明和其朋友的指示,在哈爾濱犯事兒,隨後被捕入獄,順利進入了那座監獄之中,也順利見到了陳大勳,完成了自己最後的計劃。
從那之後,刑仁舉再也沒有見過潘佳明,他並不知道在自己自決於刑場之後,已經被調職到偽滿警察廳的潘佳明,也因為一次掩護行動被捕入獄,隨後被偽滿方面執行槍決,而執行槍決的地點就在刑仁舉死去的刑場之上。
那個時代,人們為了自己的信仰和理想,放棄了所有,在整個中國,他們的經歷可能連插曲都算不上,但在他們自己的人生軌跡中,卻永遠環繞著共同的旋律。
……
當傷痕纍纍,一無所獲的申東俊返回哈爾濱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被刑仁舉耍了,他開始對刑仁舉這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他再次遇到了那個曾經在火車上見過的神秘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