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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節

今枝拿起紙袋查看,裡面是二十多張A4打印紙。他翻了一下,用力點頭。東西他曾經看過,有些文件複印件還是他親筆寫的。「行了。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我先把話說清楚,以後可別再要我幫你做這種事。把公司的資料給外人看意味著什麼,你幹了那麼多年偵探,不可能不知道。」
「抱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益田站起來,但沒有立刻走向出口,而是低頭看著今枝問:「你現在才想要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找到懸案的新線索了?」
「沒有,只是有點事想確認。」
「哦,隨便吧。」益田邁開腳步。他不可能就此相信今枝的話,但似乎不想插手管工作以外的事情。
看著益田離開咖啡館,今枝再次翻閱文件,三年前的那些日子立刻在腦海復甦。那時接受自稱東西電裝株式會社相關人士委託進行調查,此刻手上的文件便是當時調查報告的複印件。
當時調查受挫的最大原因,在於他們始終無法查出Memorix公司秋吉雄一這號人物的真實身份。無論是真名、經歷,還是來路,他們都一無所知。然而,幾天前,今枝卻從出乎意料之處得知秋吉的真實身份。屜垣出示的那張照片裡的男子,桐原亮司,便是他曾經監視很久的秋吉雄一。絕對沒錯。不僅曾經營個人電腦專賣店的經歷吻合,連桐原自大阪銷聲匿跡,也與秋吉進入Memorix的時間吻合。
一開始,今枝以為這純屬巧合。他認為若長期從事這份工作,過去追查某人的真實身份未果,數年後在另一件全然不同的調查中意外查明,這種狀況也許的確有可能發生。然而,當他在腦中進行整理時,卻發現這是一個天大的錯覺。他越想越認為這並非巧合,東西電裝委託的調查與這次的調查,追根究底其實是相通的。
他之所以會受筱塚之托對唐澤雪穗進行調查,是因為他在高爾夫球練習場上遇見了高宮誠。那麼,他為何會到那家高爾夫球練習場去?那是因為三年前,他跟蹤秋吉時曾經去過,他也是在那時知道高宮此人。高宮同秋吉跟蹤的那位叫三澤千都留的女子相當親密。而高宮誠當時的妻子,正是唐澤雪穗。
刑警笸垣把桐原亮司形容為與唐澤雪穗互利共生的對象。那位老刑警會這麼說,一定有所根據。今枝假設桐原與唐澤雪穗實際上關係密切,回頭重新審視三年前的調查,那麼會得到什麼結論?
非常簡單,答案立刻顯現。雪穗的丈夫任職於東西電裝專利部,掌管公司技術信息,他能接觸最高機密,公司自然會給他利用電腦查詢機密數據的用戶名與密碼。只是這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想必高宮也遵守了這條規定。但是,對妻子又如何呢?他的妻子是否得知了他的用戶名和密碼?
三年前,今枝亟欲找出秋吉雄一與高宮誠間的關聯,卻一無所獲。也難怪他們找不到,因為他們的目標本該是高宮雪穗。
由此,今枝又產生另一個疑問,那便是三澤千都留與高宮誠的關係。秋吉,也就是桐原,究竟為什麼要監視千都留?
受雪穗之托調查她丈夫的外遇,這樣推理不算離譜。然而,這個想法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為何要委託桐原?若要調查外遇,只要請個偵探就行了。而且,如果是調查高宮誠的外遇,應該監視高宮,但桐原監視的卻是三澤千都留,這是因為他們已經確定她就是高宮的外遇對象了?既然如此,幹嗎還要繼續調查?
今枝一邊思考,一邊看著益田給他的複印件。猛然,他注意到一件令人不解的事。桐原首次跟蹤三澤千都留來到老鷹高爾夫球練習場,是三年前的四月初。當時高宮誠並未出現在高爾夫球練習場。兩周後,桐原再度前往球場。這時,高宮誠才第一次出現在今枝眼中,高宮誠與三澤千都留親密地交談。
之後,桐原便再也不曾前往球場,但今枝卻繼續觀察三澤千都留與高宮誠。只要追溯當時的記錄,便能明顯看出他們關係日漸親密。到調查中止的八月上旬,他們已完全墜入愛河。但令人不解的便是此處。
明知他們的關係越來越深入,雪穗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她對此不可能一無所知,她早應已從桐原處得知事情原委。
今枝把杯子端到嘴邊,咖啡已經涼了。他想起不久前也喝過這種冷掉的咖啡,就是在銀座的咖啡館與筱塚碰面時。一瞬間,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在腦中。那是一個角度全然不同的設想——如果是雪穗想和高宮分手呢?
這並非不可能。借用川島江利子的話,從一開始,高宮應該就不是雪穗最中意的人。想與之分手的丈夫正好愛上其他女人。既然如此,就等這段關係發展成外遇吧。雪穗會不會是這麼想的?
不,今枝在心裡搖頭,那女人不是那種聽天由命的人。
難道三澤千都留與高宮相遇及其後的進展,都在雪穗的計劃中?
不可能。但今枝立刻覺得,可能。唐澤雪穗這個女人有一種特質,讓人無法以一句「不可能」便予以否定。
然而,這就形成一個疑問:人心能夠如此輕易地操控嗎?若是曾經心儀過的對象,自然另當別論。可是三澤千都留即使是世界第一美女,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會愛上她。
今枝一走出咖啡館,便尋找公共電話亭。他邊看記事本邊按號碼,電話打到東西電裝東京總公司,找高宮誠。等候片刻後,聽筒裡傳來高宮的聲音:「喂,我是高宮。」
「喂,我是今枝。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
「哦。」對方傳來略帶困惑的聲音,可能是因為一般人都不太希望偵探打電話到工作地點。
「前幾天真不好意思,你那麼忙還去打擾。」他先針對先前詢問唐澤雪穗買股票一事道歉,「其實,我還想向你請教一件事。」
「什麼事?」
「我希望能面談。」他實在不好意思在電話裡說,想詢問你與現任妻子認識的經過。「今晚或明晚,不知你有沒有空?」
「明天沒問題。」
「那明天我再打給你,好嗎?」
「好。啊,對了,今枝先生,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一聲。」
「什麼事?」
「其實,」他把音量放低,「幾天前,有個警察來找我,是一位年紀相當大的大阪刑警。」
「然後呢?」
「他問我,最近有沒有人向我問起前妻的事情,我就把你的名字告訴他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啊,原來是這樣……」
「給你造成麻煩了?」
「沒有,這個嘛,沒關係。請問,你也把我的職業告訴他了嗎?」
「是啊。」高宮回答。
「我知道了。好,我心裡有數。不耽誤你的時間了。」說完,今枝掛了電話。
原來還有這條線,今枝納悶自己怎麼沒想到。原來笸垣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我。但是,那個竊聽器究竟是誰裝的呢?
今枝很晚才回公寓。他為另一件工作四處奔波後,還光顧了菅原繪裡工作的那家居酒屋,他很久沒去了。
「後來我只要在家裡,就一定上鏈條。」繪裡還說就她的感覺,沒人再次潛入她的住處。
公寓前停著一輛陌生的白色廂型車。今枝繞過那輛車,進入公寓,爬上樓梯。身體很重,連抬腳都覺得困難。來到房間前,掏口袋想開鎖時,他看到走廊上有小推車和折起來的紙箱靠牆而立。紙箱很大,大概連洗衣機都放得下。他想,誰放的啊?但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棟公寓的居民沒什麼公德心,把垃圾袋直接放在走廊是家常便飯,況且連他自己也絕不是什麼模範房客。他拿出鑰匙圈,把鑰匙插進鎖孔,右轉,聽到卡嗒一聲的同時,也傳來鎖開了的感觸。
這時,他突然覺得不太對勁,鑰匙似乎與平常不同。他想了一兩秒鐘,把門打開。他決定當作是自己神經過敏。
開了燈,環顧室內,並無異樣。房間和平常一樣冷清,和平常一樣蒙了一層灰。為了去除男人的體臭,刻意調得略濃的芳香劑也和平常一樣。他把東西放在椅子上,走向衛生間。他醉得正舒服,有點睏,有點懶。
打開衛生間的燈時,他發現排氣扇開著。他覺得奇怪,自己做了這麼浪費的事嗎?打開門,馬桶蓋蓋著,這也讓他納悶。他沒有蓋上馬桶蓋的習慣,平常連坐墊都不放下來。
關上門,他掀開馬桶蓋。
突然間,全身的警報器開始響起。他感到一種非比尋常的危險向自己襲來。他想蓋上馬桶蓋,必須盡快離開……然而身體卻動不了,他也發不出聲音。不要說出聲,連呼吸都有困難,肺好像不再屬於自己。
他的視野突然大大地晃動,轉了好大一圈。他感到身體似乎撞到什麼東西,卻不覺疼痛,所有的感覺在瞬間全被奪走。他拚命想移動四肢,卻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聽使喚。
似乎有人站在他身邊,也許是他的錯覺。
視野逐漸被黑暗包圍。
第十二章
1
九月的雨比梅雨更沒完沒了。天氣預報說入夜雨便會停,但如粉末般細微的雨幕仍包圍著整條街道。
栗原典子走進西武池袋線練馬站前的商店街,商店前的通道蓋有天棚,從車站到公寓步行約十分鐘。
途經電器行門前,店內正播著「恰克與飛鳥」的《SAYYES》。聽說這首歌是當紅連續劇的主題曲,CD也跟著大賣。典子這才想起,同事提到今天好像是最後一集。她幾乎不看電視劇。
一走出商店街,就沒有東西遮雨了。典子只得取出藍灰相間的格子手帕蓋在頭上,再度邁開腳步。再往前一點有一家便利店,她走進去,買了豆腐和蔥。本來也想買透明雨傘,看了價錢便打消了念頭。
她的公寓位於西武池袋線旁,兩室一廳,月租八萬元。一個人住是太大了點,但當初找房子時,她本打算和某人同住。事實上,那個男子也曾住過幾次,但也僅止於此。那「幾次」過後,她便形單影隻,寬敞的房間變得多餘。但她沒有搬家的心力,便這麼住了下來。現在,她慶幸當初沒有搬家。
舊公寓的外牆被雨打濕,變成泥土般的顏色。典子小心不讓衣服被牆壁的雨水沾濕,爬上公寓的戶外梯。這幢建築的一二樓各有四戶,她住的是二樓最裡面的那一戶。
開了鎖,打開門。室內一片昏暗,一進門的廚房與裡面的和室都沒有開燈。
「我回來了。」她說著,打開廚房的燈。家裡有人,看玄關脫鞋處就知道了。骯髒的運動鞋扔在那邊,「他」就只有這雙鞋。
除了裡面那間和室,還有一間西式房間。她打開西式房間的門,這個房間也是暗的,但裡面有個東西在發光,是放在窗邊的電腦屏幕。「他」就盤坐在屏幕前。
「我回來了。」典子朝著男子的背影又說了一次。
男子正在鍵盤上輸入的手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了一眼書架上的鬧鐘,再轉頭看她。「真慢啊。」
「被留下來了。你餓了吧?我現在馬上做晚飯。今天也是湯豆腐,可以嗎?」
「都行。」
「那你等一下哦。」
「典子。」男子叫住正準備到廚房的她,她回過頭來。男子站起來,走近她,用手心撫觸她的後頸。
「你淋濕了?」
「一點點,沒關係。」
男子彷彿沒有聽見,手從她的脖子移到肩膀。透過針織布料,典子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握力。
就這樣,她被緊緊抱住,無法動彈。男子吸吮她的耳垂,他熟知她的敏感部位。他粗野卻又靈巧地操縱著嘴唇與舌頭,典子感到背後有如一陣電流竄過,使她無法站穩。「我……站不住了。」她喘息著說。
即使如此,男子依然不作答,用力支撐著想往地上坐的她。不久,他放鬆了手臂的力道,把她的身子轉過去背向他。接著撩起她的裙子,把絲襪與內褲往下拉。褪到膝蓋下方後,右腳一踩,一下子全部脫掉……
不久,如浪潮由遠而近般,她再也站立不住,雙腿猛烈顫抖,跌坐在地板上,雙手撐地,雙肩上下起伏,喘著氣,腦袋裡陣陣耳鳴。
男子拉上長褲的拉鏈,然後宛如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回到電腦前,盤腿坐下,敲擊鍵盤。從他手指的節奏裡,感覺不出絲毫紊亂。
典子無力地撐起身子,穿好衣服。「我去準備晚飯。」她扶著牆站起來。
男子叫秋吉雄一,只不過典子並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本名。既然他本人自稱如此,她也只能相信。
典子是在今年五月中旬遇見秋吉的。那天天氣微涼,她回到公寓附近時,看到一個人蹲在路旁。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削男子,穿著黑色丹寧布長褲,上身是黑色皮夾克。
「你怎麼了?」她邊查看男子狀況邊問。男子面容扭曲,劉海覆蓋的額頭冒出黏濕的汗水,右手按著腹部,揮動左手,似乎在說沒事。但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從他按住的腹部位置推測,似乎是胃痛。
「我幫你叫救護車吧。」
男子還是揮手,同時搖了搖頭。
「你常常這樣嗎?」她問。
男子繼續搖頭。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句「你等一下」,便爬上公寓的樓梯,進了住處,用最大的馬克杯裝了熱水瓶裡的熱水,加了一點冷水後,拿到男子身邊。
「把這個喝下去。」她把馬克杯端到男子面前,「不管怎麼樣,都要先把胃清乾淨。」
男子並沒有伸手來接,反而說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話。「有沒有酒?」
「什麼?」
「酒……最好是威士忌。直接灌下去就不疼了。從前有一次,我就是這樣治好的。」
「別胡說八道了,那樣會傷到胃的。你先喝了這個再說。」典子再次遞過杯子。
男子皺著眉頭注視馬克杯,不情願地接過,喝了一口。
「全部喝下去,要洗胃。」
聽典子這麼說,男子露出反感的表情。但並沒有抱怨,一口氣喝光。
「覺得怎樣?想吐嗎?」
「有點。」
「那最好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吐得出來嗎?」
男子點點頭,緩緩站起。他按著腹部,想繞到公寓後面。
「在這裡吐就好。沒關係,我已經習慣看別人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