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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

「你的工作好像很有趣啊。」屜垣望著擺滿檔案的鋼架,「我朋友也在大阪開業,不過,賺不賺錢我就不知道了。」
「我就是為了這份工作到大阪去的。」
「到大阪調查唐澤雪穗就是你的工作?」
今彼明白掣他果然是從這條線追查過來的。思考著他是如何查出自己,不禁想起昨天的竊聽事件。
「要是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調查唐澤雪穗出生、成長的環境,那真是求之不得。」屜垣用他的三白眼看著今枝,語調黏稠得似乎字字句句緊緊糾纏在一起。
「屜垣先生,既然你的朋友也從事這份工作,你應該明白,我們不能透露委託人的姓名。」
「你是說,你受托調查唐澤雪穗?」
「是。」今枝一邊回答,一邊思考這位警察連名帶姓稱呼唐澤雪穗的原因。是因為特別親近,還是來自警察的職業習慣?或者是……
「與婚事有關?」屜垣突然問。
「啊?」
「聽說有人想向唐澤雪穗提親。作為男方的家人,得知他要娶一個似乎在從事投機事業的女人,當然會仔細調查她的身家。」
「你在說什麼?」
「就是婚事啊。」屜垣嘴邊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他的視線往辦公桌上移動。「可以抽煙嗎?」他指著煙灰缸問。
「請。」今枝回答。
屜垣從襯衫胸前口袋拿出已被壓扁的Hilite煙盒。抽出來的香煙有點彎曲。他銜著煙,用火柴點了火。那火柴看來是從「波麗露」拿的。
彷彿要表示自己時間充足,警察緩緩地抽著,吐出來的煙搖晃著上升,在空氣中散去。
他顯然是要給今枝考慮的時間。自己先出幾張牌,看對方如何反應,這種做法可能是他的拿手好戲。故意在咖啡館現身,暗示「你一直在我的監視之下」,也是要讓自己手裡的牌顯得更強勢的手法。他毫無表情地看著煙的去向,眼睛似乎隱藏了無盡的狡猾算計。
今枝極想知道那些牌的內容,為什麼負責兇殺案的警察會追查唐澤雪穗?不,「追查」這個說法並不準確,這老傢伙一定握有關於唐澤現狀的大量資料。
「我也知道有人和唐澤小姐論及婚嫁。」今枝考慮後回答,「但是,如果你問我這件事與我的調查有沒有關係,我既不能回答有,也不能回答沒有。」
屜垣夾著煙點頭,表情顯得很滿意。他慢慢把煙在煙灰缸裡摁熄。「今枝先生,你記得『馬裡奧』嗎?」
「什麼?」
「超級馬裡奧兄弟,小朋友的玩意兒。不過,聽說最近連大人都很著迷。」
「電視遊戲機那個啊,我當然記得。」
「幾年前真是瘋狂啊,玩具店前面還有人大排長龍呢。」
「是啊。」今枝疑惑地附和,不知道警察說這些話到底有什麼目的。
「在大阪,有人想賣那個遊戲的假貨,東西已經做好,只等出貨銷售,卻在最後階段被警方查出。假貨被扣押,人卻沒了,失蹤了。」
「逃走了?」
「那時警方是這麼想的,現在也是。在通緝他。」屜垣打開手包,拿出一張折起的傳單類的紙,展開給今枝看。在「若發現此人」這幾個熟悉的字眼下,是一個頭髮全往後梳的男子,看來年約五十,叫松浦勇。「我還是問問好了,你見過這個人嗎?」
「沒有。」
「我想也是。」屜垣把紙折起來,收進手包。
「你在追查那個姓松浦的人?」
「也可以這麼說。」
「什麼?」今枝再次看著屜垣。老刑警嘴角別有意味地撇了撇。
一瞬間,今枝恍然大悟。一個辦兇殺案的刑警不可能單單追查一個電玩軟件盜版嫌疑犯。屜垣認為松浦被殺了,他在找松浦的屍體,以及殺害松浦的兇手。
「那人和唐澤雪穗小姐有關係嗎?」今枝問。
「也許沒有直接的關係。」
「那為什麼……」
「有人和松浦一起消失了,」屜垣說,「這人極可能參與了盜版製造。而他大概……」他好像為了選擇用詞,略微停頓才開口,「就在唐澤雪穗身邊的某個地方。」
「身邊的某個地方?」今枝跟著問,「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應該是藏起來了。你知道槍蝦嗎?」警察又提了一個用意不明的詞。
「不知道。」
「槍蝦會挖洞,住在洞裡。可有個傢伙卻要去同住,那就是蝦虎魚。不過蝦虎魚也不白住,它會在洞口巡視,要是有外敵靠近,就擺動尾鰭通知洞裡的槍蝦。它們合作無間,這好像叫互利共生。」
「請等一下,」今枝微微伸出左手,「你是說,唐澤雪穗小姐有這樣一個共生的人嗎?」如果有,事情就不得了了,但今枝無法相信。截至目前的調查中,完全沒有此人的任何蛛絲馬跡。
屜垣露出得意的笑容。「這是我的想像,什麼證據都沒有。」
「你一定是因為有什麼根據,才會這麼想像?」
「沒什麼說得上是根據的東西,只是老刑警的直覺,當然也有猜錯的可能,實在不能當真。」
說謊,今枝想。他一定有什麼確切的根據,否則絕不會單槍匹馬來到東京。
屜垣再度打開手包,拿出一張照片。「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今枝伸手拿起他放在辦公桌上的照片。裡面的男子正對鏡頭,可能是駕照的照片。大約三十歲左右,下巴很尖。
今枝第一感覺是見過這張臉。他小心不讓表情透露出半點跡象,在記憶中搜索。他善於記住別人的長相,也有信心一定想得起來。
當他凝視著照片時,霧突然散了。他清清楚楚地想起是在哪裡見過。他的姓名、職業、住址,一切全都在瞬間顯露出來。與此同時,他差點驚呼出聲,因為這實在太令人意外了。他幾乎要嚷起來,但強行按捺住。「這人就是唐澤雪穗小姐的共生對像?」他若無其事地問。
「這就難說了,你有印象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今枝把照片拿在手裡,故意喃喃說著,「我要確認一下,可以到隔壁房間去一下嗎?我想對比一下資料。」
「什麼資料?」
「我會拿過來,請稍等。」今枝不等屜垣回答就站起來,匆匆走進隔壁房間,上了鎖。
這裡是他的臥室,也被當成暗房。若要沖洗黑白照片,在這裡便能進行。他從排列在架上的攝影器材中拿起可近距離拍攝的拍立得。那是一台顯像後必須把正負層剝離的撕開式相機。
今枝把照片放在地上,手拿相機,一邊從取景窗查看,一邊調整距離對焦。因為調整鏡頭更花時間。
在對好焦距的位置按下快門,鎂光燈閃了一下。
他抽出底片,把相機歸回原位,輕輕揮動底片,另一隻手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檔案,為調查唐澤雪穗所拍的照片都已整理好,放在裡面。他快速翻閱,確認給屜垣看是否妥當。他瞄了一下手錶,確定時間已過了幾十秒,便撕下底片的正層。翻拍非常成功,連原版照片細微的污漬都複製過來了。他把照片放進抽屜,拿著原版照片和檔案離開房間。
「不好意思,花了一點時間。」今枝把檔案放在辦公桌上,「我以為見過,結果是我弄錯了。很遺憾,我不知道。」
「這份檔案是……」屜垣問。
「關於唐澤雪穗小姐的調查資料。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照片。」
「可以借給我看嗎?」
「請。不過我不能針對照片說明,還請見諒。」
屜垣一一仔細查看檔案裡的照片。有些拍的是唐澤雪穗娘家附近,有的是偷拍證券公司的承力、營業員。
看完,屜垣抬起頭來。「真有意思。」
「有幫得上忙的嗎?」
「如果純粹是調查結婚對象,還真是特別。比如,為什麼連唐澤雪穗進出銀行都要拍呢?我實在不懂。」
「這個就任你想像了。」
事實上,唐澤雪穗在那家銀行租了保險箱,今枝是靠跟蹤才查明。拍攝她進銀行前後的樣子,是為了觀察她的穿著打扮有沒有任何變化,比如若她出來時戴著原先沒戴的項鏈,那就表明東西存放在保險箱裡。這雖然是個笨法子,卻也是調查財產的手法之一。
「今枝先生,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
「往後你繼續調查時,要是看到這個人……」說著,屜垣拿起剛才那張照片,「要是看到這張照片上的人,請務必通知我,越快越好。」
今枝的視線在照片與簽垣滿是皺紋的臉上來回。「那麼,請告訴我一件事。」他說。
「什麼?」
「名字。請告訴我這人的名字,另外,他最後的住址。」
屜垣第一次露出猶豫之色:「如果你看到他,到時候他的資料你要多少都給你。」
「我現在就想要。」
屜垣注視了今枝數秒,點點頭,從辦公桌上撕下一張便條,用便條紙附帶的筆寫了些什麼,放在今枝面前——「桐原亮司大阪市中央區日本橋2一×一×MUGEN」。
「桐原亮司……MUGEN是什麼?」
「桐原以前經營的電腦店。」
「哦。」
屜垣又在一張紙上寫了些什麼,也放在今枝面前。上面寫著「屜垣潤三」和一串應該是電話號碼的數字,大概是要他打這個號碼。
「我打擾很久了,又在你正準備出門工作的時候,真是不好意思。」
「哪裡。」今枝想,你明明看穿了我不準備工作。「嘿,你怎麼知道我在調查唐澤雪穗呢?」
屜垣微微一笑。「這種事到處走訪一番就會知道。」
「到處走訪?不是聽收音機嗎?」今枝做了轉動竊聽設備旋鈕的動作。
「收音機?你在說什麼?」屜垣露出驚訝的表情。如果是演戲,他的演技也太逼真了。今枝認定他應該不是在裝傻。
「沒事,沒事。」
屜垣將傘代替枴杖般拄著走向門口,在開門前回頭。「你可能嫌我多事,不過,我有句話很想告訴委託你調查唐澤雪穗的人。」
「什麼話?」
屜垣的嘴角扭曲。「最好不要娶那女人,她可不是普通的狐狸精。」
「嗯,」今枝點點頭,「我知道。」
屜垣也點點頭,開門走出。
4
一群看似從某才藝教室下課的女人佔據了兩張桌子。今枝很想換地方,但他約的人應該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他只好選擇距離她們最遠的桌子。她們平均年齡四十歲左右,桌上除了飲料杯,還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的盤子。時間是下午一點半,本來看準了這個時段午休剛結束,咖啡館應該很空,沒想到卻大為失算。才藝教室課程結束後,來這裡邊吃午飯邊話家常,肯定是她們最大的樂趣。
今枝喝了兩口咖啡,益田均便走進店裡。他看起來比以前共事時略瘦一些,穿著短袖襯衫,打了深藍色的領帶,手上拿著一個牛皮紙袋。
他很快就看到今枝,向他走近。「好久不見。」說著,他在對面坐下,卻對前來的女服務生說,「不用了,我馬上就走。」
「看來還是那麼忙啊。」今枝說。
「是啊。」益田冷冷地說,心情顯然不太好。他把牛皮紙袋放在桌上。「這樣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