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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節

筱塚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她好嗎?」
「很好。兩年前結婚了,對方是電氣工程公司的總務人員。據說是相親結婚的。」
「那就好。」筱塚微一頷首,然後抬起頭來,「她說了什麼?」
「高宮先生可能不是唐澤雪穗最中意的人——這是川島小姐的看法。換句話說,她心中另有其人。」
「那個人就是我?真是太可笑了。」筱塚笑著在面前揮動手掌。
「但是,」今枝說,「川島小姐似乎是這麼認為的。」
「怎麼可能?」筱塚的笑容登時消失了,「她這麼說的?」
「不,是我根據她的樣子感覺到的。」
「光憑感覺來判斷是很危險的。」
「這我知道,所以並沒有寫在報告裡。但我確信是如此。」
高宮不是唐澤雪穗最中意的人——今枝還記得川島江利子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很顯然,她感到無比後悔,有所畏懼。今枝與她面對面,發現了她畏懼的原因。她害怕的是「那麼,唐澤雪穗最愛的人是誰」這個問題。想到這裡,好幾片拼圖似乎組合起來了。
筱塚呼出一口氣,抓住玻璃杯,一口氣喝掉一半。冰塊在杯中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我想不出任何跡象。她從沒向我告白過,生日或聖誕節也沒送過我禮物。勉強算得上的,就只有情人節的巧克力吧。可全體男社員人人有份。」
「也許只有你的巧克力裡有特別的含意。」
「沒有,絕對沒有。」筱塚搖頭。
今枝伸出手指探進煙盒,還剩最後一根。他銜起煙,點燃,用左手捏扁空盒。「還有一點,我也沒有寫進報告。她初中時代發生的事情當中,有一件讓我特別注意。」
「什麼?」
「強暴案。不對,有沒有發生強暴並不確定。」
今枝把雪穗同年級的學生遇襲,由雪穗與川島江利子發現,被害人原本對雪穗懷有敵意等事一一說來。筱塚的表情不出所料地微微僵住了。「這件案子有什麼疑點?」他問,聲音也生硬起來。
「你不認為很像嗎,和你大學時代經歷的那件事?」
「像又怎樣?」筱塚的語氣明顯表現出不快。
「那個案子最後讓唐澤雪穗成功地懷柔了她的對手。學會這招後,為趕走情敵,她讓同樣的戲碼上演——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筱塚盯著今枝,他的眼神可以用惡狠狠來形容。「這種事就算是假想,也不怎麼令人愉快。川島小姐可是她的好友!」
「川島小姐是這麼認為,但唐澤雪穗究竟是否也這麼想,就不得而知了。我甚至懷疑初中時代的那件事也是她設計的。這樣想,一切就都解釋得通——」
筱塚張開右手手掌阻止今枝:「別再說了,我只想要證據。」
今枝點點頭:「知道了。」
「我等你下一份報告。」
筱塚站起來,要拿放在桌邊的賬單,今枝卻搶先一步按住。「如果我發現了證據,能夠證明剛才所言不是假想,而是事實,你有勇氣告訴令堂兄嗎?」
筱塚用另一隻手推開今枝的手,拿起賬單。這一連串動作十分緩慢。「當然,如果是事實。」
「我明白。」
「我等著你下一份報告,查有實據的報告。」筱塚拿著賬單邁開腳步。
2
菅原繪裡打來電話,是在今枝與筱塚在銀座碰面兩天後的晚上。今枝因為另一份委託,在澀谷監視一家賓館直到晚上十一點多,回到家裡已超過十二點。他脫去衣服,正想沖個澡,電話響了。
繪裡說,有點不對勁,才打電話過來。聽她的語氣,並不是開玩笑。
「電話錄音裡有好幾個無聲來電,害我心裡發毛。不是今枝先生打的吧?」
「我對打那種電話沒興趣,會不會是居酒屋哪個花錢捧你場的客人?」
「才沒有那樣的人呢,而且,我從不把電話號碼告訴客人。」
「號碼隨便就查得到。」例如打開信箱,偷看電信局寄來的電話賬單,今枝不禁想起自己慣用的手段。那只會讓繪裡更害怕,他便沒有說。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覺得奇怪。」
「什麼事?」
「可能是我太多心了。」繪裡放低音量說,「我總覺得好像有人進過我房間。」
「什麼?」
「剛才我下班回來,一開門就有這種感覺,就是奇怪。」
「有什麼具體的異常情況?」
「嗯。首先,涼鞋倒了。」
「哦?」
「一雙跟很高的涼鞋,我放在玄關,有一隻倒了。我最討厭鞋子倒了,不管多急著出門,都一定會把鞋子放好。」
「它卻倒了?」
「嗯,電話也是。」
「怎麼?」
「放的角度變了。我習慣斜斜地擺在架子上,這樣我坐著左手就可以拿到聽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電話和架子是平行的。」
「不是你自己弄的?」
「不是,我不記得這樣放過。」
今枝腦海裡立刻浮出一個想法,但他沒有告訴繪裡,只說:「知道了。繪裡,你聽清楚,我現在就過去,可以嗎?」
「今枝先生要過來?呃……可以。」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變成大色狼。另外,在我到之前,千萬不要用電話。知道了嗎?」
「知道了……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到了再解釋。我會敲門,但你一定要確認是我才開門,明白嗎?」
「嗯,好的。」繪裡回答,聲音顯得比剛通上電話時更加不安。
今枝一掛掉電話就穿上衣服,迅速將幾樣工具放進運動背包,穿上運動鞋,走出房間。外面下著小雨。一時間他想回去拿傘,但隨即決定跑過去,從這裡到繪裡的公寓只有幾百米。
公寓所在的巷子位於公交車行經的大路後面,對著收費停車場,外牆已經有了裂縫。今枝跑上公寓的戶外梯,敲了二。五室的門。門開了,露出繪裡擔憂的臉。
「怎麼回事?」她皺著眉頭。
「我也不知道,但願只是你神經過敏。」
「才不是。」繪裡搖搖頭,「掛掉電話後,我心裡更毛了,覺得這裡簡直不像我住的地方。」
這的確是神經過敏。儘管這麼想,今枝卻默默點頭,定進玄關。
玄關擺著三雙鞋:一雙運動鞋,一雙便鞋,一雙涼鞋。涼鞋的跟果然很高。這種高度,稍微一碰就會倒。
今枝脫鞋進屋。繪裡的住處是套房,只有一個小小的流理台,沒有廚房和客廳。即使如此,她還是在中間掛上布簾,免得整個房間在門口就一覽無餘。布簾後面擺了床、電視和桌子,老舊的空調可能是她搬進來時就有,噪音雖大,吹出來的好歹是冷風。
「電話呢?」
「那裡。」繪裡指著床鋪旁邊。那裡有個小架子,架子上方幾乎呈正方形,上面放著一部白色電話。不是最近流行的無線電話,想來是因為這個小房間用不著。
今枝從背包裡取出一個黑色四方形裝置,上面裝了天線,表面上有好幾個小小的馬表和開關類的東西。
「那是什麼?無線電?」繪裡問。
「不,一個小玩具。」今枝打開電源,接著轉動調整頻率的旋鈕。不久,馬表在一百兆赫附近出現了變化,顯示感應的燈開始閃爍。他保持這種狀態,有時靠近電話,有時拿遠些,馬表的反應始終沒變。
今枝關掉裝置的開關,拿起電話查看底部,然後從背包中取出一組螺絲起子。他拿起十字起子,擰開卡住電話外殼的十字螺絲。果然不出所料,鬆開螺絲並不費力,因為有人拆過了。
「你在做什麼?要把電話弄壞?」
「是修理。」
「咦?」
取下所有螺絲後,今枝小心地拆下電話底座,露出電子零件羅列的底盤。他立刻注意到一個用膠帶固定的小盒子,便伸出手指夾出。
「那是什麼?拿掉沒關係嗎?」
今枝沒有回答,用螺絲起子撬開盒蓋,裡面有紐扣式汞電池。他挖出電池。
「好,這樣就沒事了。」
「那到底是什麼?告訴我啊!」繪裡吵鬧著。
「沒什麼大不了,是竊聽器。」今枝邊說邊把電話外殼復原。
「什麼!」繪裡大驚失色,拿起拆下的盒子,「不得了了!幹嗎在我房間裝竊聽器?」
「我還想問你呢,你是不是被什麼男人糾纏上了?」
「我都說沒有了。」
今枝再度打開竊聽裝置偵測器的開關,一邊改變頻率,一邊在室內走動。這次馬表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沒有慎重到裝兩三道。」今枝關掉開關,把偵測器和整組螺絲起子收進背包。
「你怎麼知道有人裝了竊聽器?」
「先給我來點喝的,跑來跑去的,真熱。」
「啊,好好好。」
繪裡從約半人高的小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一罐放在桌上,一罐拉開拉環。今枝盤腿坐下,喝了一口。放鬆的同時,汗水也從全身上下冒了出來。「簡單地說,就是來自經驗的直覺。」他說,「發現有人進屋的跡象,電話被動過,這麼一來,懷疑有人對電話動過手腳不是很合理嗎?」
「啊,對,還挺簡單的嘛。」
「聽你這麼說,倒是很想告訴你並沒有那麼簡單,不過算了。」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擦擦嘴角,「你真不知道什麼可疑人物?」
「不知道,完全沒有。」繪裡坐在床上,用力點頭。
「這麼說,目標果然是……我了。」
「目標是今枝先生?怎麼說?」
「你不是說電話留言裡有很多無聲電話嗎?你覺得很不放心,打電話給我。但是,這可能中了計。也就是說,竊聽者的目的是要你打電話。發現留言裡有無聲電話,會先問可能打來的人,這是人之常情。」
「要我打電話幹嗎?」
「好掌握你的人際關係。像是你的好朋友是誰,萬一有事的時候,你會依靠誰。」
「知道這些半點好處都沒有啊,想知道,直接來問我不就得了,根本不必裝什麼竊聽器。」
「他想知道,卻不想被你發現。好了,把我們剛才說過的話整理一下:竊聽者想知道某個人的名字和身份,但只有你這條線索。竊聽者大概只知道那個人和你很親近。」今枝把啤酒喝光,壓扁空罐,「對此你想到什麼?」
繪裡左手拿著啤酒罐,低頭啃著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次那家南青山的精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