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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節

「我小時候養過好幾隻,全是撿來的,不是那種有血統證明的貓。我自認為是以同樣的方式來飼養,但貓對人的態度,卻因為它們被撿回來的時期不同而有很大區別。如果撿回來的是小貓,從懂事起就待在家裡,在人的庇護下生活,對人不會太有戒心,自會天真無邪,喜歡撒嬌。但是,如果大二點才撿回來,貓雖然也會跟你親近,卻不會百分之百解除戒心。看得出來,它們好像對自己說:既然有人餵我,那就暫時跟他一起住,但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你是說,唐澤雪穗小姐也有同樣的感覺?」
「要是知道別人用野貓來比喻她,她一定會氣得發瘋。」筱塚的嘴角露出笑容。
「可是,」今枝回想起唐澤雪穗那雙令人聯想到貓眼的銳利眼睛,說,「有時這種特色反而是一種魅力。」
「一點不錯,所以女人實在可怕。」
「我有同感。」今枝喝了一口水,「股票交易的部分你看到了嗎?」
「看了一下,真虧你找得到證券公司的承辦營業員。」
「因為高宮先生那裡還留有一點資料,我就是從那裡找出來的。」
「高宮那裡……」筱塚的臉色微微一暗,那是種種憂慮在腦裡交織閃過的表情,「這次調查,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單刀直入。我說受希望迎娶唐澤雪穗小姐的男方家人委託進行調查。這樣不太好嗎?」
「不,很好。萬一真要結婚,他遲早會知道。他作何反應?」
「他說,但願她能夠找到好人家。」
「你沒有告訴他是我親戚?」
「沒有,但是他似乎隱約察覺到是你委託的。這也難怪,雖然我與高宮先生只有幾面之緣,但如果說正好有個不相干的人委託我調查唐澤雪穗,也未免太巧了。」
「也對。我最好找個機會主動告訴他。」筱塚自言自語,視線再度落在檔案夾上,「根據這份報告,她似乎靠股票賺了不少。」
「是啊。可惜負責承辦她業務的營業員今年春天結婚離職了,所以得到的資料完全出自營業員的記憶。」今枝想,如果不是已經離職,她應該也不肯透露客戶的秘密。
「我聽說一直到去年,即使是普通外行散戶也賺了不少,可上面寫她投資了兩千萬元買理卡德的股票,是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承辦的女營業員說她印象非常深刻。」
理卡德株式會社本是半導體製造商,大約兩年前,該公司宣佈開發出氟氯碳化物替代品。自從一九八七年九月聯合國通過限用氟氯碳化物的規定後,國內外的開發競爭便日益激烈,最後,理卡德脫穎而出。一九八九年五月,「赫爾辛基宣言」決議於二十世紀末全面停用氟氯碳化物,此後理卡德的股票便一路飆紅。
令營業員詫異的,是唐澤雪穗購買股票時,理卡德的研發狀況尚未對外公開,甚至業界對理卡德進行哪方面研究都一無所知。國內數一數二的氟氯碳化物廠商太平洋玻璃,數名長期從事氟氯碳化物開發的技術人員被挖走一事,也是在宣佈研發替代品的記者會結束後才曝光。
「其他還有很多類似例子。雖然不知道唐澤小姐基於什麼根據,但凡是她買進股票的公司,不久都會有驚人表現。營業員說,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她有內線?」筱塚放低音量說。
「營業員似乎也這麼懷疑。她說,唐澤小姐的先生好像是在某家製造商工作,或許是通過什麼特殊渠道得知其他公司的狀況。但她並沒有詢問唐澤小姐本人。」
「我記得高宮是在……」
「東西電裝株式會社的專利部。那個部門的確得以掌握其他企業的技術,但僅限於已公開的。不可能得到關於未公開、而且還在開發中的技術的消息。」
「看來只能說她在股票方面的直覺很準了。」
「的確很準。那位營業員說,她拋售股票的時機也抓得很準。在股票還有些微漲勢的階段,她就很乾脆地切換到下一個目標。營業員說,一般外行的散戶很難做到這一點。不過,光靠直覺是玩不了股票的。」
「她背後有鬼……你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但有這種感覺。」今枝微微聳了聳肩,「這就真的是我的直覺了。」
筱塚微微偏著頭,視線再度轉向檔案夾,「還有一點讓我感到不解。」
「什麼?」
「這份報告說,一直到去年,她都頻繁地買賣股票,現在也沒有收手的樣子。」
「是啊。大概是因為店裡很忙,暫時沒法專心在這方面。不過,她手上好像還持有好幾支強勢股票。」
筱塚沉吟了一會兒。「奇怪。」
「啊?報告有什麼錯誤嗎?」
「不,不是。只是跟高宮說的有點不同。」
「他怎麼說?」
「我知道他們離婚前,雪穗小姐就已經開始玩股票了。但我聽說,後來因為她忽略了家事,便自己決定全賣掉了。」
「賣掉了?全部?高宮先生確認過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沒有。」
「就那個營業員所說,唐澤雪穗小姐從未離開過股市。」
「看來是這樣。」筱塚不快地抿緊嘴唇。
「我們大致明白了她的資金運用。只是,最重要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你是說,本金來自哪裡?」
「正是。因為沒有具體數據,要正確追溯很難,但以營業員的記憶來推測,她應該從一開始就有一筆不小的資金。而且,絕不只是主婦的私房錢。」
「有幾百萬元?」
「可能不止。」
筱塚雙手抱胸,低聲道:「高宮也說摸不清她有多少資金。」
「你說過,她的養母唐澤禮子並沒有多大的資產。至少,要動用幾百萬元並不容易。」
「這一點你可以設法調查嗎?」
「我也準備這麼做。可以再多給我一些時間嗎?」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這份檔案可以給我嗎?」
「請便,我手邊有副本。」
筱塚帶著一個薄薄的硬皮公文包,他收起報告。
「這個還你。」今枝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個紙包。一打開,裡面是只手錶,他把手錶放在桌上。「上次向你借的。衣服已經請快遞送了,應該這兩天就會到。」
「手錶也一起快遞就行啊。」
「那怎麼行?萬一出了什麼事,快遞公司可不賠。聽說這是卡地亞的限量表。」
「是嗎?別人送的。」筱塚朝手錶瞄了一眼,放進西裝外套的內袋。
「是她說的,唐澤雪穗小姐。」
「哦。」筱塚的視線在空中游移了一下,才說,「既然她做那一行,對這些東西應該很清楚。」
「我想原因不止如此。」今枝意味深長地說。
「什麼意思?」
今枝稍微把身體前移,雙手在桌上交扣。「筱塚先生,你說唐澤雪穗小姐對於令堂兄的求婚一直不肯給予正面答覆?」
「是,有什麼不對?」
「對她為什麼會這麼做,我想到一個原因。」
「是什麼?請務必告訴我。」
「我想,」今枝注視著筱塚的眼睛說,「她心中可能另有其人。」
笑容頓時從筱塚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學者般的冷靜。點了好幾次頭後,他才開口:「這一點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雖然只是胡亂猜測。聽你的口氣,對於那個人是誰已有頭緒了?」
「嗯,」今枝點點頭,「不錯。」
「誰?我認識嗎?啊,若是不方便,不說也罷。」
「我沒關係,方不方便是在於你。」今枝喝乾杯裡的水,直視筱塚,「就是你。」
「什麼?」
「我想她真正喜歡的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筱塚像是聽到什麼胡言亂語般皺起眉頭,肩膀抖動了一下,輕聲笑了,還輕輕搖了搖頭。「別開玩笑。」
「雖然不能跟你比,但我也很忙,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笑話上。」
今枝的語氣令筱塚也嚴肅起來。其實,他應該也不是真以為偵探突然開起這種不識相的玩笑。只是太過突兀,他不知如何反應。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筱塚問道。
「如果我說是直覺,你會笑嗎?」
「笑倒不會,但也不信,只是姑且一聽。」
「我想也是。」
「真是你的直覺嗎?」
「不,我有根據。一個就是那只表,唐澤雪穗小姐很清楚地記得手錶的主人。你戴這只表的時間短得連你自己都不記得,但她只看了一眼便至今不忘。這難道不是因為對表的主人懷有特別的感情?」
「所以我說,這是她的職業使然啊。」
「你在她面前戴這只表的時候,她應該還不是精品店的老闆。」
「這個……」說完兩個字,筱塚沒有再接下去。
「還有,我去精品店時,被問到介紹人,我便回答筱塚先生,她首先就說出你的名字。照理說,她應該會提到令堂兄筱塚康晴才對吧?因為康晴先生年紀比你大,在公司裡的職位也比你高,而且最近經常造訪那家店。」
「只是巧合吧,她應該是不好意思,才沒提起康晴的名字。別忘了,我堂兄是向她求婚的人哪。」
「她可不是那種類型的女子,她做生意很精明。請問你到她店裡去過幾次?」
「兩次……吧?」
「最後一次去是什麼時候?」
今枝的問題讓筱塚陷入沉默。今枝又問:「超過一年了吧?」筱塚微微點頭。
「現在在她店裡提到筱塚先生,應該是大主顧筱塚康晴先生才對。如果她對你沒有特殊感情,在那種場合不可能會提起你的名字。」
「這實在太……」筱塚苦笑。
今枝也笑了。「太牽強?」
「我是這麼認為。」
今枝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背往後靠,忽又歎了口氣,再度像剛才那樣挺起上身。「你說過,你和唐澤小姐是大學時代認識的?」
「是,因為社交舞社的關係。」
「請你回想當時的情況,有沒有令人起疑的地方?也就是可以解釋為她對你有好感的細節。」
提起社交舞社的話題,筱塚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你還是去找她了?」他眨了眨眼才說,「川島江利子。」
「去了。但你不必擔心,我完全沒有提起你,沒有絲毫令人起疑的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