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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節

不知她是否刻意為之,用餐期間,她沒有問及他的家庭。他當然也沒有說出讓她意識到雪穗存在的話。但車子開動後不久,她問:「你太太今天不在家嗎?」
或許是他多心,但她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自然。他說:「她工作很忙,經常不在家。」
她默默地輕輕點頭,之後再沒提起類似的問題。
她的公寓位於沿鐵路興建的一座精緻漂亮的三層建築。
「謝謝你。下星期見。」下車前她說。
「嗯……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不一定會去。」他說。當時,他並不打算報名。
「哦。你一定很忙。」她露出遺憾的表情。
「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偶爾見個面。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他問。用餐時,他問過她的電話了。
「可以呀。」她邊說邊點頭。
「那就這樣。」
「拜拜。」
她下車時,一股衝動湧上心頭,他想抓住她的手,抓住她,把她拉過來,吻她。但,這些只停留在想像之中。
從後視鏡看到她目送著自己,誠發動了車子。要是告訴她我要報名上高爾夫球課,她會感到欣喜嗎?他把頭埋在枕頭裡,想。真想早點告訴她,因為今晚沒有機會打電話。
以後每個星期都能見到她。光是這麼想,他的心就像少年那般雀躍不已。下個星期六真令人萬分期待……
他翻個身,才注意到身旁的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今晚,他絲毫沒有擁抱妻子的念頭。
7
「集合一下。」
成田在七月的某一天召集了E組成員。窗外飄著梅雨時節特有的綿綿細雨。空調設定的溫度很低,成田依舊把襯衫袖子捲到胳膊肘上。
「關於專家系統,系統開發部那邊有了新信息。」確認組員到齊後,成田說。他手上拿著一份報告。「系統開發部認為,如果數據遭竊,應該是有人以不正當的手段侵入了專家系統。在持續調查後,終於在前幾天發現了有人侵入的跡象。」
「真的是遭竊了?」比誠大三歲的前輩說。
「去年二月,好像有人利用公司內部的工作站,複製了整個生產技術專家系統。這麼做通常會留下記錄,但據說那份記錄被改寫了,所以以前才找不到。」組長降低音量說。
「那麼,把數據帶出去的,果然是我們公司的人了?」誠說話時也注意四周。
「應該是。」成田嚴肅地點點頭,「系統開發部說待進一步調查後,才會決定要不要報警。不過,雖然查出這件事,還是無法確認那個上市的專家系統是不是抄襲我們的,這件事必須審慎調查。但是,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可能性已經提高了。」
「請問……」新進職員山野舉手發問,「不一定是公司的人吧?只要趁假日潛進公司,操作工作站終端機就可以了。」
「還要有用戶名和密碼啊。」
「其實,關於這一點,」成田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山野提的這個問題,系統開發部也考慮過了。下手的人一定相當精通電腦,否則想得手也很難。坦白說,這是專業人士搞的鬼,所以可能性有兩種,一種就是公司有內奸,另一種就是人家通過某種關係,取得了某人的用戶名和密碼。我想大家都沒有認清這兩組記號的重要性,我也一樣。別人或許就是看準了這個漏洞。」
誠摸摸放在長褲後口袋的錢包,他把工作證放在錢包裡,使用工作站終端機需要的用戶名和密碼,就抄在工作證背面。
「不要把這兩組記號放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誠想起拿到密碼時曾被如此叮嚀過。他想,最好趕快擦掉。
「哦,原來東西電裝也發生了這種事。」千都留端著裝了咖啡的紙杯,頗感興趣地點頭。
「聽你這麼說,別的公司也發生了?」誠問。
「最近很多呀,尤其以後的時代,信息就是金錢。現在不管哪家公司,都改用電腦來儲存數據,這對想偷數據的人來說,真是正中下懷。因為以前的數據是數量龐大的文件,現在全都裝在一張磁盤裡,再加上只要操作幾下鍵盤,就能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
「是。」
「東西電裝現在用的基本上只是公司的內部網絡吧?現在有越來越多的公司可以與外部網絡聯機,這樣心懷不軌的人便能從外部侵入,可能會發生更嚴重的案件。在美國,好幾年前就開始發生這種事了。他們把擅自侵入別人電腦搞惡作劇的人稱為黑客。」
「哦?」
千都留畢竟待過各種不同的公司,這方面的知識非常豐富。仔細想想,將誠公司裡的專利數據從微型膠卷改存入計算機的正是她。
時間接近下午五點,誠把空紙杯扔進一旁的垃圾筒。老鷹高爾夫球練習場的大廳仍有許多客人排隊等候。誠和千都留始終沒找到空位,只好靠牆站著聊天。
「對了,後來你練習切球了嗎?」誠把話題轉移到高爾夫球。
千都留搖搖頭。「沒時間。高宮先生呢?」
「我也一樣,上星期上過課之後就沒碰過球桿。」
「可高宮先生很厲害呀,明明是我先學的,現在你卻已經在學更高級的課程了。運動神經好就是不一樣。」
「只是剛好抓到了要領。學得稍慢的,最後反而可能打得更好。」
「你是在安慰我嗎?聽起來可不怎麼讓人高興。」雖然這麼說,千都留卻笑得很開心。
誠上高爾夫球課已經快滿三個月了。他一次都沒有缺席。高爾夫球固然比他想像中有趣,能夠見到千都留的喜悅更數倍於此。
「練習結束後去哪裡?」誠問。上完課一起用餐已成為兩人的習慣。
「哪裡都行。」
「好久沒吃意大利菜了,去吃吧。」
「嗯。」千都留應聲點頭,露出撒嬌般的表情。
「我說啊,」誠稍稍留意四周,小聲說,「下次我們另找時間出來見面吧。偶爾也想不必在意時間,好好聊聊。」他有把握,她不會拒絕,關鍵在於是否會猶豫。畢竟在其他日子碰面,意義完全不同於高爾夫球課後一同用餐。
「可以呀。」千都留爽快地回答。也許她是故意表現得很爽快,但她的口氣並沒有任何不自然,嘴角也保持著笑容。
「那麼,等我定好日期跟你聯繫。」
「嗯。如果早點說,我可以調整一下工作。」
「知道了。」
僅僅是這段短短的對答便讓誠激動不已,感覺自己往前跨越了一大步。
8
與千都留約會的日子定於七月第三個星期五,因為次日是週末,不必急著回家,而且千都留說她那天可以早點離開公司。
還有一件更方便的事。從星期四起,雪穗便要前往意大利大約一個星期,不過不是去旅行,而是採購。每隔幾個月,她便會去一趟意大利。
雪穗出發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三晚上,誠回到家,雪穗在客廳攤開行李箱,為旅行作準備。
「你回來了。」她說,但並沒有看他,而是面向桌上打開的記事本。
「晚餐呢?」誠問。
「我做好了奶油燴飯,隨便吃吧,你一看就知道。我現在不太方便。」說這些話的時候,雪穗仍沒有看丈夫。
誠默默進了臥室,換上T恤與運動褲。
他覺得最近雪穗變了。不久之前,對於無法把誠照料得無微不至,她會流著淚反省,而現在卻叫他「隨便吃」,說起話來語氣也很冷淡。
定是事業上的得意所產生的自信,以致表現在態度上。但是,誠認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也不再要求了。以前一有什麼不滿,他立刻火冒三丈,但現在連大聲說話的情緒都沒有,他只求每天平安度過。誠自我分析,認為他與三澤千都留的重逢改變了一切。自那天起,他不再關心雪穗,也不再渴望她的關心了。所謂情淡意弛恐怕就是這種情形。
誠一回到客廳,雪穗便說:「啊,對了。今晚我叫夏美來我們家過夜,這樣明天我們一起出門更方便些。」
「夏美?」
「你沒見過?從開張就在店裡工作的女孩呀,我這次和她一起去。」
「哦,你讓她睡哪裡?」
「我已經整理好小房間了。」
你什麼都先斬後奏!誠忍住這句刻薄的話。
夏美在十點多到達,她二十出頭,五官清秀。
「夏美,你該不會打算這身打扮去吧?」看到夏美穿著紅色T恤和牛仔褲,雪穗問。
「我明天才換成套裝,這身衣服就收進行李箱。」
「T恤和牛仔褲都不需要,我們不是去玩,不用帶去。」雪穗的聲音很嚴厲,誠從未聽過她用這種語氣說話。
「是……」夏美小聲回答。
她們在客廳討論起來,誠去沖澡。等他從浴室裡出來,客廳已空無一人,她們似乎轉移了陣地。
誠從客廳的櫥櫃中取出玻璃杯和蘇格蘭威士忌,用冰塊調了一杯,坐在電視機前啜飲。他不太喜歡啤酒,想獨自小酌時,一定會喝加冰的蘇格蘭威士忌。這也是他每晚的享受。
門開了,雪穗進來。誠沒有看她,眼睛盯住體育新聞。「老公,」雪穗說,「把電視的聲音關小一點,夏美會睡不著。」
「那個房間聽不到吧。」
「聽得到。正因為聽得到,才請你把音量調小。」
這種說法很沖。誠聽了很不高興,但仍默默拿起遙控器,降低音量。
雪穗依然站著。誠感覺得到她的目光,也察覺到她似乎有話想說。是三澤千都留的事嗎?誠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但不可能。
雪穗歎了口氣,「真羨慕你。」
「啊?」他轉頭看她,「什麼?」
「因為你每天可以這樣過呀,喝你的酒,看你的職棒報道……」
「這有什麼不對?」
「沒有說你不對,只是說很羨慕。」雪穗掉頭走向臥室。
「別走,你什麼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麼?有話就直說!」
「聲音不要這麼大,會被聽到。」雪穗皺起眉頭。
「是你找我吵的。我問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有……」說完,雪穗轉身面對誠,「我是在想,你難道沒有夢想、沒有抱負、不求上進嗎?難道你打算就這樣放棄一切努力,不再磨煉自己,每天就這樣無所事事地年華老去?我只是這樣想。」
誠的神經很難不受到這幾句話的刺激,他陡然間感到全身發熱。「你是想說,你有抱負,又求上進?你也不過是在裝女強人的樣子!」
「我可是認真在做。」
「店是誰的?那是我買給你的!」
「我們付了房租呀,而且,你不是用賣掉家裡地產的錢買的嗎?有什麼好驕傲的!」
誠站起來,瞪著雪穗,她還以凌厲的眼神。「我要睡了,明天還要早起。」她說,「你最好也早點睡,酒別喝過頭了。」
「不用你管。」
「晚安。」雪穗一邊的眉毛挑了一下,消失在臥室裡。
誠在沙發上坐下,抓住酒瓶,往只剩一小塊冰的酒杯裡猛倒。他喝了一大口,味道比平常辛辣。
一醒來,誠便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皺著眉頭,揉揉視線模糊的眼睛,看到了雪穗坐在梳妝台前化妝的背影。他看看鬧鐘,差不多該起床了,身體卻像鉛一樣重。
他想和雪穗說話,卻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不知為何,她的身影感覺非常遙遠。但一看到她映在鏡中的面孔,他不禁覺得奇怪,因為她一隻眼睛上戴著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