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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

「三澤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練習高爾夫球……」千都留舉起手上的球桿。
「啊,是這樣。」明明不癢,誠卻抓抓臉頰。
「高宮先生也是吧?」
「啊,嗯,是啊。」聽到她還記得自己,誠暗自欣喜。
「你一個人來?」
「是呀,高宮先生呢?」
「我也是。來,找個地方坐吧。」
等候的客人幾乎佔據了大廳所有椅子,幸好靠牆處正好有兩個空位。他們在那裡坐下。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對呀,我也是,一時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你現在在哪裡?」
「我住下北澤,在新宿的公司做事。」
「還是當派遣人員嗎?」
「是的。」
「我記得你和我們公司的合約結束後,說要回札幌老家。」
「你記性真好。」千都留微笑,露出健康的白色牙齒。她的笑容讓誠不禁認為她果真更適合剪短髮。
「結果你沒回去?」
「住了一陣子,但很快又回來了。」
「哦。」說著,誠看看手錶,已經四點五十分了。說明會五點就要開始,他有點焦躁。
兩年前的那個日子又在他腦海裡浮現。和雪穗結婚前一天的那個晚上,他待在某家酒店大廳,因為千都留理應在那裡出現。
他愛上了她,一心認為即使犧牲一切,也要向她表白。那一刻,他深信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然而她並沒有出現。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再次相逢,誠自知愛的種子並沒有完全死亡。僅僅待在千都留身邊,便讓他感到飄飄然,那是一種許久不曾體會的、甜美的亢奮。
「高宮先生現在住哪裡?」千都留問道。
「成城。」
「你好像說過。」她露出搜尋記憶的眼神,「已經兩年半了……有孩子了嗎?」
「還沒。」
「不打算要嗎?」
「不是不打算,是沒懷上……」誠露出苦笑。
「這樣啊。」千都留的表情顯得不知所措。
「三澤小姐成家了嗎?」
「沒有,還是孤家寡人。」
「哦,有計劃嗎?」誠觀察著她的表情。
千都留笑著搖搖頭:「沒有對象呀。」
「啊。」
誠知道自己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但同時他又問另一個自己:即使如此又能如何?「你常來這裡?」他問。
「一星期一次,我在這裡上高爾夫球課。」
「上課?」
「是的。」她點點頭。她說,她從兩個月前開始,參加每星期六下午五點的初學者課程,也就是誠他們準備參加的那個課程。
他說,他是來參加同一課程的說明會。
「這裡每兩個月招生一次。那麼以後每星期都會見面嘍?」
「是啊。」他回答。
對於這次邂逅,誠心情很是複雜,因為雪穗也會一起來。他不想讓千都留見到妻子,同時,也不敢向她表明妻子要和自己一同上課。
這時,廣播在大廳內響起:「參加高爾夫球課說明會的來賓,請到前台集合。」
「我去上課了。」千都留拿著球桿站起來。
「等會我去參觀。」
「不要啦,好丟臉哦。」她皺起鼻子笑了。
6
誠回到公寓時,雪穗的鞋子已經放在玄關,屋內傳來炒菜的聲響。他走進客廳,穿著圍裙的雪穗正在廚房裡做菜。
「你回來啦,這麼晚。」她一邊翻動平底鍋,一邊大聲說。已經過了八點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誠站在廚房門口問。
「大概一個小時之前。我想得回來準備晚餐,就急忙趕回來了。」
「唔。」
「就快好了,稍等一下。」
「我跟你說,」他望著利落地做著色拉的雪穗的側臉說,「今天,我在練習場遇到了以前的朋友。」
「哎呀,是嗎?我不認識的人?」
「嗯。」
「哦,然後呢?」
「因為很久沒見,便說一起吃個飯,就在附近的餐廳隨便吃了。」
雪穗的手停了下來,舉到脖子附近。「啊……」
「我以為你今天也會很晚才回來,因為你店裡好像有麻煩。」
「那事很快就解決了。」雪穗擦了擦脖子,接著露出無力的笑容,「也是,誰叫我老是晚回來呢。」
「抱歉,我本該想辦法和你聯繫。」
「別放在心上。那我還是把飯做好,要餓了就一起吃吧。」
「好。」
「高爾夫球課怎麼樣?」
「哦,」誠含糊地點頭,「也沒什麼,只是說他們排了課程表,會按照課程安排一步步教。」
「你還喜歡嗎?」
「唔……這個嘛……」該怎麼解釋呢?誠盤算,既然三澤千都留在那裡上課,他不想和雪穗同去,只好決定放棄那裡的課程,問題是怎麼說服雪穗。
「對了,」他還在思索該怎麼開口,雪穗先說話了,「明明是我提出來的,現在要反悔實在很過意不去,可狀況實在有點糟糕。」
「啊?」誠轉頭看她,「有困難?怎麼了?」
「分店不是要開張了嗎?我們正在招聘店員,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人。你也知道,最近就業市場完全是勞方市場,新人根本不肯來我們這種小店。」
「所以呢?」
「今天我跟紀子商量,以後我星期六也盡可能去上班。我想應該不至於每個星期六都要——」
「這麼說,你確定能休息的就只有星期天了?」
「是啊。」雪穗縮著肩,抬眼看誠,顯然是怕他生氣。
但他並沒有生氣,他的心思完全被別的事情佔據了。「這樣,你就沒法去上高爾夫球課了。」
「是啊,所以我才向你道歉。是我出的主意,自己卻不能去。對不起。」雪穗雙手在身前併攏,深深低頭。
「你不能去了?」
「嗯。」她輕輕點頭。
「唉,」誠雙手抱胸,走向沙發,「真沒轍。」說著,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那我自己去上吧,既然說明會都參加了。」
「你不生氣?」雪穗似乎對丈夫的反應感到意外。
「嗯,我不會為這事生氣。」
「啊,我還以為又會惹你生氣,心裡正七上八下的呢。別的問題都還好解決,可是,人手不足實在沒辦法……」
「算了,別提這件事了。只是即便你改變心意,還是想學,也趕不上我那一班了。」
「嗯,我知道。」
「好。」誠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把頻道轉到棒球賽轉播。王貞治率領的巨人隊在今年剛剛落成的東京巨蛋球場,與中日龍隊陷入苦戰。但是,他眼睛看著電視,心裡想的既不是誰要補上去年退役的投手江川的空缺,也不是原選手本賽季能不能拿下全壘打王。他在想何時才能背著雪穗打電話。
這天夜裡,誠輾轉難眠,一想到與三澤千都留重逢,身體就莫名發熱。她的笑容在腦海中閃現,她的聲音在耳內迴盪。說明會安排了參觀實際教學,他去觀看千都留他們在教練的指導下擊球。注意到他在場的千都留可能因為太緊張,失誤了好幾次。每次失誤,她都會回頭朝他吐吐舌頭。
說明會結束後,誠鼓起勇氣邀她一起吃飯。「我回家後也沒的吃,本來就準備在外面吃完再回家。但一個人吃實在沒什麼意思。」他編了這樣的借口。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猶豫,但旋又笑著回答:「那就由我作陪吧。」他看在眼裡,並不認為她是礙於情面不得不奉陪。
千都留是搭電車再步行來高爾夫球練習場的,誠讓她坐上車,驅車前往去過幾次的意大利餐廳。這家店他從未帶雪穗來過。
在照明刻意昏暗的店內,誠與千都留相對用餐。仔細回想起來,他們在同一家公司共事時,甚至不曾相偕進過咖啡館。他心情十分放鬆,隱隱覺得他們天生即十分契合,和她在一起,話題便源源不絕地湧現,甚至覺得自己能言善道。她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間或說幾句話。在各家公司輾轉來去的她,提及自己經歷時,有一些見識甚至令他感到驚訝。
「你怎麼會想學高爾夫球?為了美容?」用餐時,他問道。
「也沒有為什麼。一定要說原因,算是為了改變自己吧。」
「有必要嗎?」
「我常想,最好改變一下,不能再過這種浮萍般隨波逐流的生活了。」
「哦。」
「高宮先生為什麼想學呢?」
「我?」誠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不便說是出於妻子的提議,「嗯,因為運動不足啊。」
她似乎接受了這個答覆。
離開餐廳後,他送她回家。她曾一度婉拒,但看來並非出於厭惡,在他堅持下,她爽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