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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

「車禍嗎?」
「不是,是煤氣中毒。」
「煤氣……」
「聽說是爐子上開著火煮東西,人卻打盹睡著了。後來湯汁溢出來澆熄了火苗,睡著了沒發現,就這樣中毒了。我想她一定是累壞了。」禮子悲傷地蹙起細細的眉毛。
正晴想,這很有可能。最近都市住戶漸漸改用天然氣,一般不再發生因煤氣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但從前經常發生類似的意外。
「尤其可憐的,是發現她身亡的就是雪穗。一想到雪穗當時受到多大的驚嚇,我就心疼不已……」禮子沉痛地搖頭。
「她自己發現的嗎?」
「不,聽說房間上了鎖,她請物業管理員來開鎖,我想她是和管理員一起發現的。」
「哦。」
正晴想,那人真是遇到無妄之災,發現屍體時,一定嚇得面無人色。
「雪穗就是因為那次意外變得無依無靠了啊。」
「是啊,葬禮我也出席了,雪穗倚著棺木號啕大哭。看到她那個模樣,連我們大人也跟著心碎了……」或許是心中浮現出當時的情景,禮子頻頻眨眼。
「所以,呃,唐澤女士便決定收養她?」
「是的。」
「是因為唐澤女士和她家往來最密切嗎?」
「坦白說,我和雪穗的生母並沒有怎麼往來。兩家雖然算是距離較近,卻也不能輕鬆步行來回。不過,我和雪穗倒是從文代女士去世前就經常見面了。她常到我這裡來玩。」
「哦……」
雪穗為什麼會自己跑到和母親並無親密往來的親戚家玩?正晴感到不解。也許是他的疑惑顯現在臉上,禮子便接著說明:「我和雪穗第一次見面,是在她父親七週年忌的時候。我們聊了一會兒,她對我懂得茶道似乎非常感興趣,興致勃勃地問了好多問題。我就說,既然這麼有興趣,就來我家玩吧,這應該是她母親去世前一兩年的事。後來,她真的很快就來找我了。我有點吃驚,因為當時只是隨口說說。不過,她似乎是真心想學茶道,我也因為一個人住,相當寂寞,就以半當遊戲的心態教她。她幾乎每個星期都會自己坐公交車來找我,喝我泡的茶,告訴我學校裡發生的事。不久,她的到訪便成為我最期待的一件事。有時候她因為有事不能來,我就覺得好寂寞。」
「雪穗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學茶道的?」
「是的。不過,不久她也開始對插花產生興趣。我插花的時候,她會在旁邊興致勃勃地觀看,有時也會插手玩玩,還要我教她怎麼穿和服。」
「簡直就像新娘教室。」正晴笑著說。
「就是那種感覺。不過,因為她還小,應該說是扮家家酒吧,那孩子啊,還會學我說話呢。我說那多讓人害臊,要她別學了,她卻說在家裡聽媽媽講話,連自己也言語粗俗起來,所以要在我這裡改過來。」
他這才明白,雪穗那種高中女生身上難得一見的高雅舉止,原來是從那時培養起來的。當然,前提是本人要有意願。
「說到這裡,雪穗說話真沒什麼關西口音。」
「我和中道老師一樣,以前一直住在關東,幾乎不會講關西話,不過她說這樣才好。」
「我也不太會說關西話。」
「是啊,雪穗說和中道老師交談很輕鬆。要是和操著濃郁大阪口音的人說話,還得小心不受影響,說起話來很累人。」
「哦,可她明明是在大阪出生長大的啊。」
「她說她就是討厭這一點。」
「真的?」
「是啊。」剛邁入老年的婦人撇嘴點頭後,又微微偏頭,「只不過呢,有一點讓我有些擔心。那孩子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怕她會少了年輕女孩應有的活潑。要是她不規矩,我也會頭疼,但是她太乖了,我甚至覺得叛逆一點也不為過。中道老師,如果您方便的話,請帶她出去玩。」
「我?可以嗎?」
「當然,中道老師我放心。」
「唔。那麼,下次我帶她出去好了。」
「請您務必這麼做,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
禮子的話似乎告一段落了,正晴再度伸手拿玻璃杯。這段對話並不枯燥,因為他正想多瞭解雪穗。然而,他認為禮子似乎不完全瞭解自己的養女。唐澤雪穗這個女孩,既不像禮子認為的那麼守舊,也不會太過乖巧。有件事令他印象深刻。七月的時候,像平常一樣上完兩個小時的課後,他喝著送上來的咖啡,和雪穗閒聊。當時的話題必定與大學生活脫不了關係,因為他知道她喜歡聽這個。
他們閒聊了五分鐘後,有人打來電話。禮子來叫她,說是「一個英語辯論大會辦事處的人要找你」。
「哦,我知道了。」雪穗點點頭,下樓去了。正晴把咖啡喝完,站了起來。
他下樓的時候,雪穗正站在走廊上的電話架旁說話,表情看起來有點凝重。但當他向她打手勢,表示要回家的時候,她笑容可掬地向他點頭,輕輕揮手。
「雪穗真厲害,要參加英語辯論賽。」正晴對送他到玄關的禮子說。
「是嗎?我完全沒聽她提起。」禮子偏著頭說。
離開唐澤家後,正晴進了四天王寺前站旁的一家拉麵店,吃遲來的晚餐,這已經成為他每星期二的習慣。他一邊吃著餃子和炒飯,一邊看店裡的電視,但不經意地透過玻璃窗向外看時,正好瞥到一個年輕女孩快步走向大街。正晴頓時睜大了眼睛,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雪穗。
會是什麼事?他從她的表情感覺到事情非比尋常。她來到大街上,匆匆攔了出租車。時鐘的指針指著十點。再怎麼想,都只有一個結論——定是有什麼突發事件。
正晴很擔心,便在拉麵店打電話到唐澤家。鈴聲響了幾次之後,禮子接起電話。
「哎呀,中道老師。有什麼事嗎?」聽到他的聲音,她意外地問,絲毫沒有急切的感覺。
「請問……雪穗呢?」
「雪穗?我叫她來接。」
「咦?她現在就在旁邊嗎?」
「沒有,在房裡。她說明天社團有事,一早就要集合,要早點睡。不過她應該還醒著。」
一聽到這幾句話,正晴立刻有所警覺,發現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
「啊,那就不用了。下次到府上拜訪時,我直接跟她說,不是什麼急事。」
「啊?可是……」
「真沒關係,請別打擾她,讓她睡吧,打擾您了。」
「哦。那麼,明天早上我再告訴她中道老師打過電話找她。」
「好,那就請您轉告。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您。」正晴急忙掛斷電話,腋下已經被汗水浸濕。
雪穗多半是瞞著母親偷偷外出的,也許和剛才的電話有關。雖然對她的目的地大感好奇,但正晴不想妨礙她。但願雪穗的謊言不會因為自己這個電話被拆穿,他想。
他的擔憂第二天便解除了。雪穗打電話給他:「老師,媽媽說昨晚您打電話給我。對不起,我今天一早社團有練習,昨天很早就睡了。」
聽到她這麼說,正晴便知道她對禮子說的謊並沒有被拆穿。
「也沒有什麼事,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點擔心。」
「怎麼?」
「我看到你一臉沉重地搭上出租車。」
一時間她沒有說話,然後才低聲道:「原來老師看到了。」
「我在拉麵店裡啊。」正晴笑著說。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老師幫我和媽媽保密了對不對?」
「因為要是被你媽媽知道,可能會不太妙。」
「嗯,沒錯,那就不太妙了。」她也笑了。
原來事情沒有那麼嚴重——正晴從她的反應猜想。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和之前那個電話有關。」
「老師太厲害了,一點也沒錯。」說著,她把聲音壓低,「是我朋友自殺未遂。」
「啊?自殺?」
「好像是被男朋友甩了,一時衝動才想不開,我們幾個好朋友急忙趕去她那裡。可是,這種事總不能跟媽媽說。」
「那是。你朋友怎樣了?」
「嗯,已經沒事了。看到我們之後,她就恢復了理智。」
「那就好了。」
「她真是太傻了,不過就是男人嘛,何必這樣就尋死。」
「沒錯。」
「所以嘍,」雪穗開朗地繼續說,「這件事就麻煩老師保密了。」
「好,我知道。」
「那麼,下星期見。」她掛斷電話。
回想起當時的對話,正晴至今仍不禁苦笑。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從她嘴裡聽到「不過就是男人嘛」這種話。他深深體會到,年輕女孩的內心實在不是旁人能夠想像的。不必擔心,令千金並不像您想像的那麼稚嫩——他很想對眼前老婦人這般說。
當他把茶喝完時,玄關傳來格子門打開的聲音。
「好像回來了。」禮子站起身。
正晴也離開座位,利用面向庭院的玻璃門反射出的影子,迅速檢查頭髮是否凌亂。你這笨蛋,臉紅心跳個什麼勁兒啊!——正晴臭罵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2
中道正晴隸屬於北大阪大學工學院電機工程學系第六研究室,選擇的畢業研究主題是利用圖形理論的機器人控制。具體地說,是根據單一方向的視覺辨識,使計算機判斷該物體的立體形狀。
他坐在書桌前修改程序時,研究生美濃部叫他:「哎,中道,來看看這個。」美濃部坐在惠普個人電腦前,盯著屏幕。
正晴站在學長身後,看向黑白畫面,那裡顯示出三個格眼細密的方格和一個類似潛水艇的圖案。他認得這個畫面,那是他們稱為「Submarine」的遊戲,內容是盡快擊沉潛藏於海底的敵方潛水艇。從三個坐標顯示的幾項數據推測敵人的位置,正是這個遊戲的樂趣所在。當然,如果只顧攻擊,己方的位置便會遭敵人察覺,招致魚雷反擊。
這個遊戲是第六研究室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利用研究餘暇做出來的,程序的編寫與輸入均以共同作業進行,可說是他們的地下畢業研究。
「有什麼不對?」正晴問。
「你仔細看,這跟我們的『Submarine』有點不同。」
「嘿!」
「像這個坐標顯示的方式,以及潛水艇的形狀也有點不同。」
「怪了,」正晴凝神仔細觀察,「是啊。」
「很奇怪吧?」
「是啊,有人改過程序了?」
「不是。」
美濃部重新啟動電腦,按下放置在身旁的錄音機按鍵,取出磁帶。這部錄音機不是用來聽音樂,而是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雖然IBM已經發表了使用碟形磁盤的儲存方式,但個人電腦的外接儲存裝置大多仍使用卡帶。
「我把這個放進去,啟動後就是剛才那樣。」美濃部把卡帶遞給正晴。卡帶上的標籤只寫著「MarineCrash」,是印刷體,不是手寫的。
「『MarineCrash』?這是什麼?」
「三研的永田借我的。」美濃部說。三研是第三研究室的簡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