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白夜行 > 第20節 >

第20節

「可是,我想應該要看軟件吧。」
桐原走向一部電腦,把打印機剛打印出來的一長串紙拿到友彥面前。「這個就是主力商品。」
上面打印的是一連串程序,那複雜冗長的程度,幾乎不是友彥所能消化的。程序名為「Submarine」。
「哪來的?你寫的?」
「誰寫的還不都一樣,奈美江,遊戲的名字你想了沒有?」
「想是想了啦,不過不知道亮滿不滿意。」
「說來聽聽。」
「MarineCrash,」奈美江沒把握地說,「你覺得怎樣?」
「MarineCrash……」桐原雙手抱胸,想了一會兒,點點頭,「OK,就用這個名字。」
見他很滿意,奈美江鬆了口氣,笑了。
桐原看看表,站起來。「我去一下印刷廠。」
「印刷廠?幹嗎?」
「做生意得準備很多東西。」桐原穿上運動鞋,離開公寓。
友彥在和室盤腿而坐,望著那個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頭抬起來。奈美江坐在桌子那邊,拿著計算器計算。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朝著她的側臉說。
她的手停止動作。「什麼什麼樣的人?」
「他在學校裡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沒有走得比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裡卻在做這些。」
奈美江把臉轉過來朝著他。「學校不過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話是沒錯,可是也沒人像他這麼詭異啊。」
「亮的事情你最好別打聽太多。」
「我不是想打聽,只是很多事讓我覺得很神奇。那時候也是……」友彥含糊其辭,他不知道可以對她透露多少。
她卻神色自若地說:「你是說花岡夕子的事?」
「嗯。」他點頭,明白她瞭解內情,內心鬆了一口氣,「所謂墜入雲裡霧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到底是怎麼解決的?」
「你想知道?」
「當然。」
聽了友彥的話,奈美江皺著眉,用圓珠筆尾端搔了搔太陽穴。「就我聽說的呢,花岡夕子的屍體是她住進酒店的第二天下午兩點左右被發現的。因為退房的時間已經過了,她沒有和前台聯絡,打內線電話到房間也沒有人接,酒店的人有些擔心,就跑去查看。房門是自動鎖,他們是用總鑰匙開門進去的。聽說花岡夕子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
友彥點點頭,他能想像那情景。
「警察馬上就趕來了,看樣子好像沒有他殺的嫌疑。警察好像認為她是在進行性事時心臟病發作,推定死亡時間是前一天晚上十一點。」
「十一點?」友彥歪著頭,「不對,怎麼可能……」
「服務生見到她了。」奈美江說。
「服務生?」
「聽說有女人打電話給客房服務台,說浴室沒有洗髮精。服務生送過去的時候,是花岡夕子來拿的。」
「不對,這太奇怪了。我離開飯店的時候……」
友彥沒繼續往下說,因為奈美江開始搖頭:「這是服務生說的,他在十一點左右把洗髮精交給女性客人。那個房間的女性客人,不就是花岡夕子嗎?」
「啊!」友彥這才明白,原來是有人假扮花岡夕子。那天,夕子戴著很大的太陽鏡。只要梳類似的髮型,再戴上那副眼鏡,要騙過服務生應該不難。
那麼,是誰冒充花岡夕子?
友彥看著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小姐假扮的?」
奈美江笑著搖頭:「不是我,這麼嚇人的事,我可做不來。我立刻就會露出馬腳。」
「這樣的話……」
「對此事,你最好別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氣地說,「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幫了你的忙,這樣不就好了嗎?」
「可是……」
「還有一件事,」奈美江豎起食指,「警察聽了花岡夕子丈夫的話,盯上了你,可是馬上又對你失去了興趣。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現場找到的物證是AB型的。」
「AB型?」
「精液,」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從花岡夕子的身上驗出了AB型的精液。」
「那……太奇怪了。」
「你大概很想說那不可能,但事實就是如此。她的陰道裡的確裝了AB型的精液。」
「裝了」這說法很毒,友彥恍然大悟。
「桐原是什麼血型?」
「AB.」說完,奈美江點點頭。
友彥伸手掩住嘴,他有點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卻覺得背脊發涼。
「他對屍體——」
「我不許你胡想發生了什麼。」奈美江的語氣冷得簡直令人戰慄,眼神也很嚴厲。友彥找不到話說,一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在抖。
這時玄關的門開了。
「廣告我談好了。」桐原進來,把手上的紙遞給奈美江,「怎麼樣?跟當初的估價一樣吧。」
奈美江接過那張紙,微笑點頭,表情有點僵。
桐原似乎立刻發現氣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著奈美江和友彥,一面走到窗邊,叼起一根煙。「怎麼了?」他簡短地問,用打火機點著煙。
「那個……」友彥抬頭看他。
「嗯?」
「那個……我……」嚥下一口唾沫,友彥說,「我什麼都做,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桐原直勾勾地盯著友彥,然後,那雙眼睛轉向奈美江,她微微點頭。
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彥身上,平時的冷笑已經回到他臉上。他讓笑容掛在嘴邊,愜意地抽煙。「那當然了。」然後,他仰望稍顯混濁的藍天。
第四章
1
雨沒有大到需要撐傘,卻也悄無聲息地打濕了頭髮和衣服。秋雨綿綿,灰色的雲卻不時分開,讓夜空露出臉來。出了四天王寺前站,中道正晴抬頭望著天空,想,狐狸嫁女兒啊。這是他母親告訴他的。
他在大學的儲物櫃裡放了一把折傘,但直到出了大門才想起,便打消了回去拿的念頭。
他有點匆忙。心愛的石英表指向七點五分,意味著他已經遲了,但他要去見的人並不會為此而不悅。他的匆忙,純粹是因為想盡快到達目的地。
他用在車站零售攤買來的體育報擋雨,以免淋濕頭髮。職棒養樂多隊獲勝翌日購買體育報,是他自去年養成的習慣。直到初中一直住在東京的他,從養樂多燕子隊還叫原子隊時,便是該隊的球迷。燕子隊去年在廣岡總教練的帶領下奇跡般獲得冠軍。去年這時,幾乎每天都看得到報道養樂多選手傑出表現的新聞。然而今年養樂多隊卻大失水準,情況跌到谷底。九月以來,他們的排名總是墊底,正晴買體育報的機會當然也變少了。今天身邊有報紙,可說極為少見。
幾分鐘後,正晴抵達目的地,按了門牌「唐澤」下方的門鈴。
玄關的格子門打開,唐澤禮子隨即出現。她穿著紫色的連衣裙,可能是因為質地細薄,她身形顯得格外孱弱,看了不覺令人心疼。正晴想,不知這位剛邁入老年的婦人何時會再穿起和服。三月他第一次造訪時,她穿著深灰色捻線綢和服。而自梅雨前夕起,和服便換成了長裙。
「老師,真對不起。」一看到正晴,禮子便致歉道,「剛才,雪穗打電話回來,說為了準備文化祭無論如何脫不了身,會晚三十分鐘左右。我已經要她盡快趕回來了。」
「哦。」正晴鬆了一口氣,「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會遲到,心裡著急得很呢。」
「真的很抱歉。」禮子低頭行禮。
「那麼我該做什麼呢?」正晴看著手錶,喃喃道。
「請到裡面來等吧,我來準備冷飲。」
「請不要太費心。」正晴點點頭,走進室內。
他被領進一樓的客廳,這裡本來是和室,但放置了籐制桌椅。他只在第一次造訪時踏進這間房間,大約是在半年前。
為正晴找到這份家教工作的是他的母親。她聽說她的茶道老師想為即將升高二的女兒找數學補習老師,便推薦了兒子。那位茶道老師便是唐澤禮子。
正晴在大學就讀理工科,自高中時代便對數學頗具自信。事實上,直到今年春天,他都是一個高三男生的數學和理科家教,這學生順利考上了大學,正晴也必須去找下一份家教工作。母親為他介紹的這個機會正是求之不得。正晴非常感謝母親。不僅是因為這個工作確保了他每個月的收入,每週二造訪唐澤家更令他期待不已。
他坐在籐椅上等候,不久禮子便用托盤端著盛有麥茶的玻璃杯回來了。看到麥茶,他鬆了口氣。上次進這間房間時,主人逕自端上抹茶,他完全不懂喝抹茶的規矩,急出一身冷汗。
禮子在他對面坐下,說聲「請用」,招呼他喝茶。正晴不客氣地拿起玻璃杯,冷涼的茶流過於渴的喉嚨,非常舒服。
「不好意思,讓老師等。我倒是覺得,只不過是準備文化祭,雪穗大可找機會溜出來。」禮子再度道歉,十分過意不去。
「哪裡,沒關係,請不要放在心上。交朋友也很重要。」正晴故作老成。
「那孩子也是這麼說。而且,她說為文化祭作的準備,並不是班上要辦的活動,而是社團那邊,所以三年級學姐盯得很緊,很難脫身。」
「哦,這樣。」正晴想起,雪穗提過她在學校參加了英語會話社,也聽她說過幾句英文。不愧從初中就開始上英語會話補習班,果然不同凡響。他還記得她捲舌的發音自己都無法相比。
「如果是一般高中,一定沒有高三學生還對文化祭這麼熱衷吧?畢竟是這樣的學校,才能這麼悠遊。中道老師念的是以學風嚴謹著稱的高中,高三時一定沒有心思管什麼文化祭。」
聽了禮子的話,正晴笑著搖搖手。「我們學校也有高三學生對文化祭很投入的。大概有不少人是在準備考試之餘當消遣。我也一樣,高三秋天時還是無心唸書,有什麼活動,馬上就樂翻天。」
「哎呀,是嗎?不過,那一定是因為老師成績優秀,才能那麼從容。」
「哪裡,沒這回事,真的。」正晴不斷搖手。
唐澤雪穗就讀的是清華女子學園,正晴聽說她是從清華的初中部直升的。她還準備直升同一所學校的大學。若高中時期成績優秀,只須面試便能進入清華女子大學。只不過,入學的關卡有時也可能極難通過。雪穗的志願是競爭最激烈的英文系。為了確保獲得直升的機會,她的學業成績必須在全學年紿終名列前茅。
雪穗幾乎所有科目成績都很優秀,只有數學稍弱。為此擔心的禮子才想到聘請家教老師。
希望設法一直到高三上學期都維持前幾名的成績——這是最初見面時禮子提出的希望。因為推薦入學之際,至三年級上學期為止的成績都會納入參考。
「雪穗如果那時候上公立中學的話,明年就得準備考大學,那更辛苦了。想到這一點,我覺得當時讓她進現在這所學校,真是做對了。」唐澤禮子雙手捧著玻璃杯,感慨萬千。
「是啊,考試真的是越少越好。」正晴說。這是他平常的想法,過去也常對他輔導的學生家長這麼說。「所以,最近有越來越多家長在孩子上小學的階段,便選擇這一類私立附屬中小學。」
禮子鄭重地點頭。「是呀,這麼做是最好的安排,我對侄甥輩也這麼說。孩子的考試,最好在很早的階段一次解決。越往後,要進好學校就越難。」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正晴點點頭,隨即稍覺疑惑地問道,「雪穗小學上的是公立學校吧,那時候沒有參加考試嗎?」
禮子沉思般偏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略顯遲疑。不久,她抬起頭來。「如果當時她在我身邊,我一定會這樣建議,但是那時候我還沒和她住在一起。大阪這個地方和東京比起來,會想到讓孩子進私立學校的父母很少。最重要的是即使想上私立學校,當時那孩子的環境也不允許。」
「啊,哦……」正晴有些後悔,自己恐怕問了一個微妙的問題。雪穗並非唐澤禮子的親生女兒,這事在他接下這份工作時便聽說了。但是,她是在何種情況下成為養女的,根本沒有人告訴他,以前也從未提及。
「雪穗的親生父親算是我的表弟,不過在她還小的時候便意外過世了,所以家境不是很好。他太太雖然出去工作,但一個女人要養家養孩子,實在不容易。」
「她親生母親怎麼了?」
正晴一問,禮子的表情更加憂鬱。「也是意外身亡,我記得是雪穗剛升上小六的時候。好像是……五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