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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節

「他還不確定,不過也差不多了。」
「怎麼會……」友彥說不出話來,血液彷彿逆流,通體發燙。
「對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絕對不能被他發現的。」
「他怎麼發現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
「好像是被認識的朋友看到了,那個朋友多嘴告訴他『你太太跟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開心』什麼的。」
友彥環顧四周。突然之間,他開始在意起別人的目光。看到他這個動作,夕子不禁苦笑。「可是,我老公是說他看我最近的樣子,早就覺得怪怪的,說我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他這樣說也有可能。在一起後,我也覺得自己變了很多。明明應該多加小心的,卻疏忽了。」她隔著帽子搔搔頭,又搖搖頭。
「他有沒有問你什麼?」
「他問我是誰,叫我把名字招出來。」
「你招了?」
「怎麼可能?我才沒那麼傻呢。」
「這我知道……」友彥喝光冰咖啡,仍無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裡的水。
「反正,那時候我裝傻混過去了。他好像還沒有抓到實質把柄,可是,大概只是遲早而已。照他的個性,很可能會去請私家偵探。」
「要是那樣就糟了。」
「嗯,很糟。」夕子點點頭,「而且,有件事我覺得怪怪的。」
「什麼事?」
「通訊箍。」
「怎麼了?」
「有人翻過我的通訊簿,我本來是藏在化妝台抽屜裡的……如果有人翻過,一定是他。」
「你把我的名字寫在上面?」
「沒寫名字,只有電話號碼,不過可能已經被他發現了。」
「有電話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嗎?」
「不知道。不過,只要有心,也許什麼都查得出來。他人脈很廣。」
依夕子所言想像她丈夫的形象,友彥非常害怕。被一個成年男子恨之入骨,這種事他連做夢都沒想過。
「那……怎麼辦?」友彥問。
「我想,我們暫時最好別見面。」
他無力地點頭。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說的話做最為妥當。
「去房間吧。」夕子喝光金巴利蘇打,拿著賬單站起身。
他們兩人的關係已持續大約一個月。最初的相遇當然是在那間公寓,馬尾女就是花岡夕子。
他並不是喜歡上她,只是無法忘記初次體驗得到的快感。自那天後,友彥不知道自慰過多少次,但每次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她。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再逼真的想像都不及真實記憶刺激。
結果,友彥在首次見面後第三天打電話給她。她很高興,提議單獨見面,他答應了。
花岡夕子這個名字是她在酒店的床上告訴他的,她三十二歲。友彥也說了真名,學校和家裡電話也一併告訴了她。他決定將答應桐原的事置於腦後,夕子技巧高超的操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斷能力。
「我朋友說有個派對可以和年輕男生聊天,問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個短髮的。我覺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過好幾次,不過我是第一次,我好緊張哦!幸好來的是像你這麼棒的男生。」說完,夕子便鑽進友彥的臂彎。她連撒嬌都很有技巧。
最令友彥吃驚的,是她付給桐原兩萬元。原來有一萬多元被桐原私吞了,怪不得他那麼勤快,友彥這才恍然大悟。
友彥每星期和夕子見兩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個大忙人,所以她晚歸也無所謂。離開酒店時,她總會給他五千元鈔票,說是零用錢。
明知不應該這麼做,友彥卻仍繼續和有夫之婦幽會。他沉溺在性愛遊戲裡,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況也沒有改變,結果就如實反映在成績上。
「真討厭,暫時見不到你了。」友彥壓在夕子身上說。
「我也不願意呀。」
「難道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不過,現在情況有點不太好。」
「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不知道,真希望能快點見面。隔得越久,我就會變得越老了。」
友彥抱緊她細瘦的身軀,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釋放在她身上,不留一絲遺憾。
異狀發生在第三次結束後。
「我去上個廁所。」夕子說。有氣無力的語氣是這時候常有的現象。
「好。」友彥說著從她身上離開。
她撐起赤裸的上半身,突然悶哼一聲,再度癱回床上。友彥以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時頭暈,以前她也經常如此。然而,她一動不動。友彥以為她睡著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沒有醒轉的樣子。
友彥腦中浮出一個念頭,不祥的念頭。他滾下床,戰戰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無反應。他全身無法控制地發抖,不會吧,他想。怎麼可能會這麼可怕……
他觸摸她單薄的胸膛,然而,正如他擔心的那樣,他感覺不到她的心跳。
6
友彥發現酒店房間鑰匙還在口袋裡,是在快回到家的時候。完蛋了!他咬住嘴唇。房間裡要是沒有鑰匙,酒店的人一定會生疑。但是,該怎麼辦?他絕望地搖頭。
當友彥明白花岡夕子已一命嗚呼時,曾考慮立刻打急救電話。但是,這麼一來,便必須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這麼做。何況,就算叫醫生來也是枉然,她已經回天乏術。
他迅速穿上衣服,帶著自己的東西衝出房間,躲閃著不讓別人看見臉孔,離開了酒店。
但是,搭上地鐵後,他發現這樣根本於事無補。因為已經有人知道了他們倆的關係,那人偏偏是花岡夕子的丈夫,一個最要命的人。從現場的情況,他一定會推斷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園村友彥的高中生,然後他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警察。警察一詳細調查,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證實。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這件事要是被公開,他的人生就毀了。
回到家時,母親和妹妹正在客廳吃晚餐。他說在外面吃過了,便直接回了房間。坐在書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
花岡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間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訴警察。這麼一來,桐原勢必也無法全身而退,他的行為與皮條客殊無二致。必須跟他說一聲,友彥想。
友彥溜出房間,來到放置電話的走廊,拿起聽筒。客廳裡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他暗自祈禱家人多看一會兒電視,看得專心一點。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桐原的聲音。友彥報出名字,桐原似乎頗感意外。
「什麼事?」也許是有所察覺,桐原的語氣聽來很警惕。
「出事了。」友彥艱難地說,舌頭幾乎打結。
「怎麼?」
「這個……電話裡很難解釋,說來話長。」
桐原沉默片刻,隨後才道:「該不會是跟老女人有關吧?」
一開口就被他言中,友彥無話可說。聽筒裡傳來桐原的歎氣聲。「果然被我說中了。是上次綁馬尾的女人,是不是?」
「對。」
桐原再度歎氣。「怪不得那女人最近都沒來,原來是跟你簽了個人契約。」
「不是簽約。」
「哦,那是什麼?」
友彥無言以對,擦了擦嘴角。
「算了,在電話裡說這些也沒用。你現在在哪裡?」
「家裡。」
「我現在就過去,二十分鐘就到,你等我。」桐原逕自掛了電話。
友彥回到房間,想想能夠做些什麼。但是,頭腦一片混亂,思緒根本無法集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鐘後準時出現。到玄關開門時,友彥才知道他會騎摩托車。問起時,他以「這不重要」一語帶過。
進入狹小的房間,友彥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桐原身旁放著一個蓋著藍布、小型電視機大小的四方形物體,那是友彥的寶貝,每一個被他請進房的人,都得聽他炫耀一番,但他現在沒那個心情。
「好了,說吧。」桐原說。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
「全部,全部說出來。你大概把答應我的事當放屁,就先從那裡開始吧。」
因為事情正如桐原所說,友彥無法反駁。他乾咳一聲,一點一滴地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桐原臉上的表情幾乎沒變,然而,從他的動作可以明顯看出他越聽越生氣。他不時彎曲手指發出聲音,或用拳頭捶打榻榻米。聽到今天的事時,他終於變了臉色。「死了?你確定她真的死了?」
「嗯,我確認了好幾次,錯不了。」
桐原歎了一聲:「那女人是個酒鬼。」
「酒鬼?」
「對。而且年紀一大把了,和你幹得太猛,心臟吃不消。」
「她年紀也沒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頭嗎?」
聽友彥這麼說,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揚。「你昏頭啦,她都四十好幾了!」
「……不會吧?」
「錯不了,我見過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個喜歡處男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紹給她的第六個小伙子。」
「怎麼會!她跟我說的不是這樣……」
「現在不是為這些震驚的時候。」桐原一臉不耐,皺著眉頭瞪向友彥,「然後呢?那女的怎樣了?」
友彥垂頭喪氣地迅速說明情況,還加上他的看法,認為自己大概躲不過警察的追查。
桐原嗯了一聲。「我明白。既然她丈夫知道你,要瞞過去的確很難。沒辦法,你就硬著頭皮接受警方的調查吧。」口氣聽起來是打算袖手旁觀了。
「我準備把事情全說出來,」友彥說,「在那間公寓發生的事當然也包括在內。」
桐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抓了抓鬢角。「那就麻煩了,那樣事情不能光說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結。」
「可要是不說,怎麼解釋我跟她是怎麼認識的?」
「那種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說是你在心齋橋閒逛時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
「……要說謊騙過警察,實在沒把握。搞不好他們一逼問,我就全撂了。」
「真弄成那樣,」桐原再度瞪向友彥,用力捶著雙膝,「我背後的人就不會不管了。」
「你背後?」
「你以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種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