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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白天整理得乾乾淨淨的餐桌如今一片凌亂。奈美江雖然不太明白,但看得出那是精密的電子元件和計算器。是音響嗎?她想,還是在修理投影儀?無論如何,都像有人工作尚未完成的樣子。她有點著急,一定要在那個人回來前找到手錶。
她到小小的洗臉台前尋找。手錶卻不在那裡。有人發現了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沒有交給川田和子?
她開始不安。難道是哪個高中生看到了,卻故意隱匿不說,好偷偷據為己有?也許以為拿去當鋪之類的地方,多少可以換點錢。
奈美江感到週身發熱,該怎麼辦才好?她極力要自己鎮靜,先調整呼吸,回想記錯的可能性。她以為忘在洗臉台,但可能是記錯了。也許她把取下來的手錶拿在手上,回到房間,不經意地放在某處。
她離開盥洗室,走進和室。榻榻米很乾淨,是那個叫亮的年輕人整理的嗎?他究竟是什麼人?
白天拆下來的和式拉門已經裝了回去,看不到有床的那個房間。她輕輕打開拉門。
一個奇異的東西首先映入眼簾,一個電視屏幕。房間中央放著宛若電視的物品,正播放著影像。那不是一般的影像,她把臉靠過去。那是……
好幾個幾何圖形在屏幕上移動。一開始她以為純粹是圖形變化,其實不然。仔細一看,中央有個火箭形狀的東西,一邊閃躲前方飛來的圓形或四方形障礙物,一邊設法前進。
應該是一種電視遊戲機吧,奈美江想。她玩過幾次「太空侵略者」。
屏幕裡的動作並沒有「太空侵略者」那麼流暢。但是,火箭成功躲避接二連三襲擊而來的障礙物,令人看得入神。事實上,她一定是看得入了神,才沒注意到細微的聲響。
「看樣子,你很喜歡嘛。」
突然有人從背後發話,奈美江嚇得發出一聲輕呼。一回頭,是那個叫亮的年輕人。
「啊,對不起。那個,我東西忘了拿,所以,呃,川田小姐跟我說過備用鑰匙的事……」奈美江很狼狽,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但他像沒聽到她的話,沉默著示意她走開,自己在屏幕前盤腿坐下,接著把擺在一旁的鍵盤放在膝蓋上,雙手敲了幾個鍵。屏幕上的動作立刻發生變化,障礙物的速度加快,色彩也變得更豐富。他繼續敲鍵盤,火箭一一躲開障礙物。
奈美江也看出是他在操縱火箭的動作,剛才自行移動的火箭,在他的手指掌控下,前後左右地移動。
不久,圓形障礙物與火箭撞擊,火箭變成一個大大的叉,屏幕上隨即出現「GAME0VER」字樣。
他輕歎一聲。「速度還是太慢,頂多只能這樣了。」
他指的是什麼,奈美江聽不懂。她一心想早點離開。
「那個,我要回去了。」她說著站起身來。
聽她這麼說,他頭也不回地問:「東西找到了?」
「哦……好像不在這裡。對不起。」
「哦。」
「那,我走了,再見。」
奈美江轉身準備離開,他的聲音忽從背後傳來:「任職十週年紀念,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你的工作還真死板。」
她停下腳步,回頭,他幾乎在同一時間站起。
他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手錶就垂在手下。「你忘的就是這個吧?」
一時之間,她本想裝傻,但還是收了下來。「……謝謝。」
他沉默著走向餐桌,上面放著一個超市購物袋。他坐下來,取出袋子裡的東西——兩罐啤酒和盒裝快餐。
「晚餐?」她問。
他沒有回答,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舉起一罐啤酒。「喝嗎?」
「啊……不了。」
「哦。」他打開拉環,白色泡沫冒出來。他像是要接住泡沫似的喝起來,顯然不想再理會她。
「那個……你不生氣嗎?」奈江美問,「我擅自進來。」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哦,嗯。」然後打開盒飯的包裝。
奈美江其實大可直接離開,卻有點遲疑。部分原因是對方已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場所,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就這麼離開,她會覺得自己沒出息。
「你氣我半路離去嗎?」她問。
「半路?哦……」他好像明白了她在說什麼,「沒有,那種事偶爾會有。」
「我不是害怕,本來我就不怎麼想來,是被硬邀來的……」
她才說到一半,他拿著筷子的手開始揮動,「不必解釋了,那些不重要。」
奈美江無話可說,沉默著看向他。
他無視她的存在,吃起豬排飯。
「我可以喝啤酒嗎?」奈美江問。
隨便你——他揚了揚下巴,似乎是對她這麼說。她在他對面坐下,打開一罐,大口喝起來。
「你住在這裡?」
他默默吃著。
「你沒跟爸媽住一起嗎?」她進一步問。
「一下子生這麼多問題出來啊。」他輕笑一聲,看來無意回答。
「你為什麼要打那種工?為了錢?」
「不然呢?」
「你自己不下場?」
「必要的時候會。像今天,如果大姐你沒回去,就由我來陪。」
「你很慶幸不必和我這種歐巴桑上床?」
「少了收入,失望都來不及。」
「好大的口氣,根本就只是小孩子在玩。」
「你說什麼?」他狠狠地瞪著她,「再說一遍看看?」
奈美江嚥了一口口水。他的眼裡蘊藏著意想不到的狠勁,但是,她不想讓他以為他的氣勢壓倒了她:「你只是當太太夫人的玩具當得很高興而已。恐怕對方還沒滿足,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亮喝著啤酒,沒有回答。但是,把啤酒罐放在桌上的一剎那,他站了起來,以野獸般的敏捷撲向她。
「住手!你幹什麼!」
奈美江被拖到和室,一下倒在地上。她的背脊撞到榻榻米,一時間幾乎無法呼吸。她想掙扎起身時,他再度撲過來,牛仔褲的拉鏈已經拉下。
「有本事就來啊!」他雙手捧住奈美江的臉,「你以為我撐不了多久?你試試!」
奈美江雙手推著他的大腿,同時頭使勁後仰。
「怎麼?被小孩嚇倒了?」
奈美江閉上眼睛,呻吟般地說:「別這樣……對不起。」
幾秒後,她的身體被推開。抬頭一看,他正拉起拉鏈走向餐桌。他坐下來,繼續吃飯。從筷子的動作看得出他的煩躁。
奈美江調整呼吸,把凌亂的頭髮往後攏,心跳依然極為劇烈。
相鄰房間的電視屏幕映入眼簾,畫面上仍呈現「GAME0VER」的字樣。
「為什麼……」她開口問道,「你應該還有很多別的工作可以做啊。」
「我只是賣我能賣的東西。」
「能賣的東西……唉!」奈美江站起來,邊走邊搖頭,「我不懂,我果然已經是歐巴桑了。」
正當她經過餐桌、往玄關走的時候——「大姐。」他叫住她。
奈美江正準備穿鞋的腳懸在半空,她維持這個姿勢直接回頭。
「有件好玩的事,要不要加入?」
「好玩的事?」
「對,」他點頭,「賣能賣的東西。」
5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二個星期二。
聽到名字上前領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讓友彥想閉上眼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仍萬萬沒想到競如此淒慘——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慘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為他完全沒有準備。他雖然偶爾會順手牽羊,算不上什麼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好歹是個考前會抱抱佛腳的普通學生,從來沒有像這次毫無準備便應考。準確地說,他並不是沒有準備。他也曾坐在書桌前,試圖至少猜猜題。可是,他完全定不下心,就連猜題都做不到。無論他如何想盡辦法專心唸書,腦袋似乎只會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課業內容。結果就是這種下場。
得小心別讓老媽看到——他歎了口氣,把考卷收進書包。
放學後,友彥來到位於心齋橋的新日空酒店咖啡廳。那裡明亮寬敞,透過玻璃可以望見飯店中庭。
他一抵達便看到花岡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著文庫本,白色帽簷壓得很低,戴著一副圓邊太陽鏡。
「怎麼了?還遮著臉。」友彥邊在她對面坐下邊問。
她還沒開口,服務生就來了。「啊,我不用了。」他回絕道。夕子卻說:「點個東西吧,我想在這裡說話。」
她急迫的語氣讓友彥有點納悶。
「那,冰咖啡。」他對服務生說。
夕子伸手拿起還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蘇打,喝了一大口,然後呼地舒了口氣。「學校的課上到什麼時候?」
「這個星期就結束了。」友彥回答。
「暑假要打工嗎?」
「打工……你是說一般的打工?」
友彥這麼一說,夕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是呀,這還用問嗎?」
「現在還沒那個打算,累得半死,卻賺不了多少。」
「哦。」夕子從白色手提包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抽出了煙卻只夾在指尖,也不點火。友彥覺得她似乎很焦慮。
冰咖啡送了上來,友彥一口氣喝掉一半。他覺得很渴。「哎,怎麼不到房間去?」他低聲問道,「平常你都直接去。」
夕子點著煙,接連吸了幾口,然後把抽不到一厘米的煙在玻璃煙灰缸中摁熄。「出了點問題。」
「什麼?」
夕子沒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彥感到不安。「到底怎麼了?」他湊近桌子問道。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視著他。「好像被叔叔發現了。」
「叔叔?」
「我老公。」她聳聳肩,或許想盡力讓情況看來像是個玩笑。
「被他抓住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