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白夜行 > 第15節 >

第15節

「哪裡,我才沒有呢。」
「照我看,你要交幾個女朋友都沒問題,你就放手去追嘛。」
「可是,真的沒幾個可愛的。」
「是嗎?真可惜。」說著,馬尾女把右手放在友彥大腿上。
和女子的對話,正如桐原先前所說,你來我往的都是沒有意義的話語。這樣真的就有錢可拿嗎?友彥覺得不可思議。
話多些的是短髮女和馬尾女,牛仔女只是喝啤酒,聽大家聊天,笑容也有點不自然。
短髮女和馬尾女慇勤地勸酒,友彥來者不拒。半路上桐原交代過,若是對方勸煙勸酒,盡可能不要回絕。
「大家好像聊得很開心,來一點餘興節目吧。」過了三十分鐘左右,桐原說。此時友彥已微有醉意。
「啊!新片?」短髮女看著他,眼睛閃閃發光。
「是啊,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
友彥早就發現桐原在餐桌上組裝小型投影儀,他正想問桐原要做什麼。「什麼片子?」
「這個嘛,看了就知道了。」桐原不懷好意地一笑,按下投影儀開關。機器發射出來的強光立刻在五人面前的牆壁上形成一個大四方形,看來是要直接將白色牆面當作屏幕。桐原對友彥說:「不好意思,幫忙關燈。」
友彥探身關掉開關。這時,桐原開始播放影片。
那是八毫米的彩色電影,沒有聲音。但沒播多久友彥就明白了,因為徑直就出現赤裸的男女,而且一般電影中絕對不能拍出來的部分也一覽無餘。友彥心跳加速,這並不只是喝啤酒的結果。他雖然看過類似的照片,但影像還是第一次。
「哇!好誇張!」
「哦,原來有這種做法啊。」
女人們可能是要掩飾尷尬,嬉鬧著發出評語,她們並不是對彼此說,而是朝向友彥和村下。馬尾女在友彥的耳邊輕聲說:「你做過這種事嗎?」
「沒有。」他這樣回答的時候,聲音不中用地發抖。
第一部影片大約十分鐘便結束了,桐原迅速更換錄像帶。在這個空當,短髮女說:「怎麼好像變熱了。」她脫下襯衫,只穿內衣。投影儀的光線把她的肌膚照得發白。
就在她脫完衣服後,牛仔女突然站起來。「那個,我……」才說了這幾個字,嘴巴就閉上了,好像不知道說什麼好。
調整機器的桐原問道:「要走嗎?」
女人默默點頭。
「真遺憾。」
在大家注視下,牛仔女走向玄關,刻意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觸。她走後,桐原鎖好門回轉。
短髮女吃吃笑著說:「對她大概太刺激了吧。」
「一定是三對二,只有她落了單。都要怪亮沒有好好招呼她啦。」馬尾女說,聲音裡夾雜著優越感。
「我是在觀望,不過,她好像沒辦法接受。」
「虧我還特地找她來。」短髮女說。
「有什麼關係。好啦,繼續吧。」
「好,馬上來。」桐原擺弄著機器,牆面再度出現影像。
馬尾女在第二部電影放到一半時脫掉長裙。衣服一脫掉,她便把身體靠過來,往友彥身上磨蹭,小聲耳語:「沒關係,你可以摸。」
友彥勃起了。但是,這是因為被半裸的女人勾引,還是因為看了太過刺激的影片,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到了這一刻,他方才明白這份工作真正的內容。他感到不安,並不是因為想逃避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擔心的是到底能不能做好這份工作。
他還是處男。
3
友彥家位於國鐵阪和線美章園站旁,坐落在小小的商店街之後第一個轉角,一棟兩層木質日式住宅。
「你回來啦,真晚。晚飯呢?」看到他,母親房子便這麼問。已經將近十點了,以前晚歸會被嘮叨,但上高中後情況已好了很多。
「吃過了。」簡短地回答後,友彥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樓一間三疊的和室是他的房間。以前是儲藏室,他上高中時,重新裝潢作為他的房間。
友彥一進房間在椅子上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眼前機器的電源,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機器指的是個人電腦,時價將近一百萬元。東西當然不是他買的,是他從事電子機械製造工作的父親利用關係便宜買來的二手貨。當初他父親想學電腦,但才碰了兩三次便束之高閣。反而是友彥對其產生了興趣,靠著看書自學,現在已經會寫一些較簡單的程序了。
確認計算機開啟後,友彥打開旁邊錄音機的電源,敲了敲鍵盤。不一會兒,錄音機開始轉動,從喇叭傳出的不是音樂,而是混雜了雜音和電子音的聲音。
他把錄音機作為記憶裝置,將長長的程序轉換為電子信號,先以卡帶記錄,使用時再輸入電腦。比起過去使用的紙帶,卡帶雖然方便,但有輸入費時的缺點。
花了將近二十分鐘,友彥再度敲鍵盤。十四英吋的黑白畫面上顯示出「WESTWORLD」的字幕,接著,提出「PLAY?YES=1NO=O」的問題。友彥按下「1」,又按下回車鍵。
「WESTWORLD」是他自行製作的第一個電腦遊戲,一邊躲避緊追不捨的敵人,一邊尋找迷宮的出口,靈感來自尤伯連納主演的同名電影。他玩這個遊戲有雙重樂趣,一重來自遊戲本身,一重為改造之樂。他總是邊玩邊尋找更有趣的創意,腦海裡一出現任何靈感,便暫停遊戲,立刻著手改良程序。使原本單純的遊戲日漸複雜的過程,讓他得到培育生物般的喜悅。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指連續敲擊數字鍵,這是操作屏幕上人物的控制器。然而,今天他完全無法專心玩遊戲,玩到一半就膩了。即使因為一些不該犯的失誤被敵人打敗,他也一點都不懊悔。
他歎了一口氣,雙手離開鍵盤,身體癱在椅子上,仰望斜前方。牆上貼著偶像明星的泳裝海報,他對大膽暴露的胸口和大腿看得出神,想像撫摸沾著水滴的肌膚的觸感,分明不久前才經歷過那麼異常的體驗,卻仍感覺到下身即將產生變化。
異常的體驗——難道不是嗎?他在腦海裡回味短短數小時前發生的事,總覺得不真實。但是,那既不是夢境,也不是幻想,他非常清楚。
看完三段影片後,性事開始了。友彥,恐怕村下也一樣,完全由女人主導。友彥和馬尾女在床上,村下和短髮女在被窩裡,雙雙互相交纏。兩個高中生在各自的對象指導下,經歷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性行為。在離開那兒之後,村下才說他也是第一次。
友彥兩度高潮。第一次他渾渾噩噩的,第二次就稍微有點知覺了。自慰時從未體驗過的快感將他完全包圍,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其間女人們曾討論是否要換對象,但馬尾女不贊成,故並沒有實行。
提出「差不多該結束了」的是桐原。友彥看看時鐘,距離他們到公寓正好過了三個小時。
桐原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她們也沒有要他加入,估計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但是,他也沒有離開房間的意思。當友彥他們汗水淋漓地和女子相擁時,他就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友彥在第一次後,呆呆地望向廚房方向。桐原在昏暗中蹺著腳,面向牆壁,靜靜地抽著煙。
一離開公寓,他們便被桐原帶到附近的咖啡館,付了他們現金八千五百元。「明明說好一萬元……」友彥和村下不約而同地抗議。
「我只是扣掉餐飲費。比薩吃了,啤酒也喝了,不是嗎?這樣才一千五,已經很便宜了。」
村下接受了這番說詞,友彥也不能再說什麼,而且剛經歷了初體驗,心情相當亢奮。
「要是覺得還不錯,以後還要請你們幫忙。她們好像很滿意,以後或許還會找你們。」桐原滿意地說,但隨即神色一厲,「我先警告你們,絕對不能私下跟她們見面。這種事情,當成生意的時候很少會出什麼意外;要是動歪腦筋,去個人交易,馬上就會變調。現在就答應我,絕對不私下跟她們見面。」
「行。」村下立刻應允。這麼一來,友彥連表示為難的機會都沒有了。「好,我也不會。」他回答。桐原滿意地點頭。
友彥回想著桐原當時的表情,伸手插進牛仔褲後口袋。裡面有一張紙,他拿出來,放在書桌上。
紙上有一行數字,總共有七位,顯然是電話號碼。下面只寫著「夕子」,那是他離開房間時馬尾女迅速塞給他的。
4
有些醉了。多少年沒有獨自喝酒了?她找不到答案,久得讓她想不起來。可悲的是沒有半個男人來向她搭訕。
回到公寓,打開房間的燈,玻璃門映出自己的身影,因為她出門時沒有拉上窗簾。西口奈美江走近玻璃門,心情更加沉重。牛仔短裙、牛仔外套配紅色T恤,一點都不適合她。就算把以前的衣服翻出來故作年輕,也只能讓自己更難堪罷了,那些高中生一定也這麼想。
她拉上窗簾,隨手把外衣脫掉,跌坐在梳妝台前。
鏡子裡有一張肌膚已失去光澤的女人的臉龐,眼中毫無神采。那張臉屬於一個徒然度日、年華老去的女人。
她拉過包,取出裡面的香煙和打火機,點著火,把煙吹向梳妝台。鏡子裡的女人面孔登時如蒙了紗一般。如果什麼時候看都是這樣就好了,她想,這樣就看不到小細紋了。
剛才公寓裡播放的淫穢影片在腦海裡復甦。
「你要不要來一次試試看?一定不會後悔。每天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又有什麼意義呢?放心,保證好玩。不偶爾接觸一下年輕人會老得更快。」
前天,職場前輩川田和子來邀她。若是平時,她一定一口回絕,但是,有件事在她背後推了一把。那就是,如果不趁現在改變自己,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想法。雖然猶豫再三,她還是答應了,和子為此異常興奮。
然而,奈美江終究逃走了,她無法置身那種異常的世界。和子們使出渾身解數色誘高中生的模樣,讓她產生一種反胃般的不快。
不過,她不認為那有什麼不好。有些女人在那種情境下能放鬆身心,只是她並不是那種人。
她望著牆上的日曆,明天又要工作了,為這種無聊的事情浪費了寶貴的休假。西口小姐昨天去約會嗎?上司和後進一定會語帶諷刺地這樣問。一想到他們的表情,心情就很沉重。明天要第一個上班,然後全心投入工作。這麼一來,他們應該很難找她說話吧?把鬧鐘時間調早一點……
鍾?
拿起梳子梳了兩三下頭髮,奈美江的手停了下來,她注意到一件事。霍然一驚的她打開身旁的包,翻遍了裡面的東西,就是找不到。
糟糕!奈美江咬著嘴唇。看來她忘記帶回來了,而且還把它留在一個很要命的地方。
她的手錶不見了。那不是什麼高檔貨,她向來出門時都戴著,因為她認為弄丟了也不會心疼。神奇的是它始終沒有丟,就這樣慢慢便產生了感情——就是這樣一隻表。
她想起來了,一定是上廁所時掉的。她在洗手時照例不假思索地拿下來,事後便忘了。
她拿起電話聽筒。只好麻煩川田和子了,不通過她無法聯絡上那個叫亮的年輕人。
她當然不想這麼做。她臨陣脫逃,和子一定不滿,但這件事她不能不處理。奈美江從包裡拿出電話簿,邊確認號碼邊撥動轉盤。
幸好和子已經到家。聽到是奈美江,她好像頗為意外,「哎呀」一聲,其中也包含幾分奚落。
「剛才真對不起,」奈美江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有點……不想參加了。」
「沒關係,沒關係。」和子的語氣很輕鬆,「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太勉強了。對不起,應該是我道歉才對。」
那種小場面就落荒而逃,你真沒用啊——聽在奈美江耳裡有此感覺。
「那個,其實……」奈美江說出手錶的事。她說應該是放在洗臉台,不知和子有沒有看到。
和子予以否認:「要是有人注意到,應該會跟我說,我就會幫你收起來。」
「嗯……」
「你確定是落在那裡了?不然,我請人幫你看看好了。」
「不用了,先這樣吧。也不一定是落在那裡,我再找找。」
「是嗎?那找不到再告訴我。」
「好的,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奈美江飛快地掛上電話,長歎一聲。怎麼辦?
如果不管那只表,事情就簡單了。本來,她一直認為丟了也無所謂。這次也一樣,若是掉在別的地方,她大概早就毫不猶豫地死心了。但這次情況不同,不能把那只表掉在那個地方。奈美江後悔不已,明知道要去那種地方,為什麼要戴那只去呢?她有好幾隻手錶啊。
抽了幾口後,她在煙灰缸裡熄掉煙,凝視著空中的某處。只有一個辦法,她在腦海裡反覆思考會不會太過莽撞。最後,她覺得這個辦法似乎可行。至少,應該不會有危險。
她看了梳妝台上的鐘,剛過十點半。
十一點多,奈美江離開住處。為避人耳目,時間越晚越好,但若是太晚,會趕不上最後一班地鐵。距離她公寓最近的車站是四橋線花園叮站,到西長堀站必須在難波換車。
車廂很空。一坐下來,對面車窗便映出她的身影——個戴著黑框眼鏡,穿著運動衫、牛仔褲,打扮毫無女人味,顯然已三十好幾的女人。還是這樣自在多了,她想。
到了西長堀,便沿著白天和川田和子一同走過的路線前進。那時和子非常興奮,說她好期待,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樣的男生。奈美江嘴上雖然附和,但那時心裡已經打了退堂鼓。
她順利找到那棟公寓,上了三樓,站在三。四室門前。她按下門鈴,心怦怦直跳。
沒人響應。她又按了一次,還是悄無聲響。
奈美江鬆了一口氣,同時心情也緊張起來,一邊注意四周,一邊打開位於門旁的水表蓋。白天,她看到川田和子從水管後面拿出備用鑰匙。
「成了常客之後,就會告訴我們備用鑰匙放在哪裡。」和子開心地說。
奈美江伸手到同一個地方,指尖碰到了什麼。她不由得安心地呼了一口氣,用備用鑰匙開了鎖,畏畏縮縮地推開門。室內燈開著,但玄關沒有鞋,果然沒有人在。即使如此,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走進屋,不敢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