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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道算術之聽弦6

    我飛快的扭頭看去,果然,趙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滿臉流淚,嘴張的大大的,發出嗷嗷的聲音。我大驚,拚命的呼喚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殺豬的喜悅中,所有的人,都團團把殺豬的場面給圍著。沒人聽得見我的叫喊,也沒人聽得到趙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連忙去聽,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跑了,卻把豬的意識放置在趙一二的身體裡。趙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這點。甚至躲過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豬狠狠的摁住。
    趙一二在椅子上開始扭動身體,狂亂的掙扎。我衝上去,把趙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趙一二拚命的哭嚎。聲音停頓一下。
    我回頭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來長的屠刀捅入豬的頸部,直沒刀柄。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豬喉嚨上的傷口湧出鮮血,汩汩噴出。這家堂客欣喜的端了一個木盆去接豬血。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神色。除了我和趙一二。
    趙一二的喊聲持續了兩三分鐘,越來越弱。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因為從趙一二的眼睛裡,我看出,他並不僅僅在承受劇痛,同時也在承擔死亡帶來的恐懼。
    那種絕望的恐懼,趙一二完全的承受了下來。可是趙一二沒有死,雖然他經歷了一次死亡過程,但他還是活著。
    死掉的豬,被放進燒了熱水的大鍋裡。我知道,趙一二又要忍受開水的折磨。
    我對著屋外的人喊道:「求求你們,別幹了。停下!」
    有人聽到我在呼喊。驚訝的把我看著。
    我指著趙一二,「他受不了了。」
    「怎麼啦,趙先生怎麼啦?」這家的漢子問道。
    「好燙啊!」趙一二一聲大喝。
    屋外的人都驚呼起來,那頭已經死透的豬,竟然從大鍋裡蹦了出來。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大家都愣住,一半人看著死豬,一半人看著趙一二。都說不出話來。
    我心裡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個漢子打發他的兒子,攙扶趙一二回家。這頓飯,看來是吃不成了。這家人估計也對趙一二的表現很厭煩。
    我們走在路上。趙一二又開始叫喊起來,我知道,那戶人家,正在把豬大卸八塊。
    楚大的怨恨,太強烈。
    趙一二回到屋裡,疼的渾身顫抖。
    我知道,相對於疼痛,最讓趙一二痛苦的,是臨時前的恐懼。
    我心裡想著,這一切快點結束吧。忽然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整個西坪,在過年前,將要殺多少頭豬。
    趙一二是不是要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個過程。
    我戰慄起來。卻又束手無策。
    趙一二又開始嚎叫起來。
    這一年的臘月,長陽西坪出了一個瘋子。到處勸說村民不要宰殺年豬。甚至好幾次,都衝到殺豬匠的跟前搶奪殺豬刀。開始大家都還比較客氣,都說他是趙先生的徒弟,可是次數多了,都不厭煩起來。一年到頭,就指望著殺頭豬過年,卻讓這個瘋子來搗亂。
    村裡私下穿著一個事情:趙一二師徒,都染上了豬瘟,而且不是一般的豬瘟,聽說只要一殺豬,趙一二趙先生就能知道,不僅知道,還會在屋裡發狂。。。。。。。趙先生這麼好的人,也得了這種怪病,被豬精纏住了。他治鬼鎮邪了一輩子,到頭來落到如此下場。。。。。。。大家說道此處,都不免唏噓一番。
    我在西坪山上的村民眼中,就變成了一個瘋子。我愛挨家串戶的去那些殺年豬的農戶家中,想去阻攔他們,可是沒有用,一次都沒成功過。而且適得其反,只要我到場的地方,那些本來已經死透的豬,都會出現某些詭異的動作。最過分的一次是,一家村民已經把豬殺死,把豬吹的鼓鼓漲漲的,正在旋毛。可當我在場的時候,那頭如同氣球的死豬,竟然飛跑起來,跑到豬圈,還吃了幾口豬草,才又被人摁住。
    當我再去下一家阻攔的時候,他們就非常不客氣。惡狠狠的把我趕走。
    我實在是沒辦法,只能看著趙一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那絕望而又恐懼的過程。趙一二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潰。別說趙一二要垮掉,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自己都要忍受不住,離真的發瘋也不遠了。
    一直持續了十幾天,這半個月比十五年還要漫長。趙一二整整瘦了二十斤,他更瘦了,顴骨高高的聳出來,臉皮成了枯黃色,眼神散亂。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只能給他灌酒,讓他保持在大醉的狀態,這樣他才能好過點。
    換做是我,早就跳到屋後的山澗裡去,一了百了。可是趙一二挺過來了。
    臘月二十三,農戶的年豬終於都殺完。趙一二消停了。
    到了除夕,趙一二才稍微恢復精神。我煮了臘肉給他,他看見碗裡的臘肉,就驚悸的大喊,把菜碗給揮到地下。他不能看見豬肉。只能喝酒。
    趙一二的喝的很凶,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都要喝一兩斤酒,我又開始擔心,再這麼喝下去,他遲早要得胃穿孔,或是肝硬化。我能發現,趙一二捏酒杯的手,顫抖的非常厲害,往往酒還沒喂到嘴裡,已經灑了小半。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喝酒,我還不能勸阻。
    現在我知道了,楚大根本就不想弄死趙一二,以楚大的兇惡,和趙一二的處境,而我又這麼無能。楚大想弄死趙一二輕而易舉,但是楚大就是要看著趙一二受苦,他在想著方折磨趙一二。就是讓趙一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又想到金旋子的殘疾,還有楚大自殺方式的凶蠻。對趙一二問道:「你們詭道還真是邪門,怪不得和正統的道教不能走到一起去。」
    趙一二虛弱的說道:「我已經力所能及,我很想改變這個做法,可是我還是沒做到。」
    我恍然大悟,趙一二從進詭道,就想改變那些邪惡的法術。趙一二選擇王八並不是偶然的,王八並不是我的替補。趙一二看中了王八的品性和意志,他相信,王八能做到他所做不到的東西。可是,若是真的如他所願,詭道的法術變得光明正大,那還是詭道嗎?
    我想起了金仲那張不服氣的臉。楚大和金仲當年也許就是不信服趙一二的做法,才導致兩房交惡。才到了如今的局面。金仲想利用石礎、楚大侮辱屍體,這些在常人和趙一二眼中荒謬絕倫,傷天害理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僅僅就是個修煉道術而已。
    怪不得楚大如此深恨趙一二。
    好在這幾天楚大沒有什麼用別的方法來整趙一二。趙一二在春節前後幾天都很安靜,沒有中邪。這不是楚大善罷甘休了,而是山上到處響著鞭炮,所有的鬼魂都被鞭炮聲嚇的魂飛魄散,深深的躲進地下。楚大也不能例外,他甚至更害怕鞭炮的聲音,因為他生前的路數就是聽弦。
    我連忙去山腰的集市,買了好大幾掛鞭炮回來。心裡想著,楚大若是再來,我就炸鞭。這招能對付他。
    可是楚大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沒來。我反而有點失望,我現在就想狠狠的懲治他一番,替趙一二出口惡氣。
    楚大一直都沒來,我知道他現在肯定隱藏在什麼地方,一有機會,就會出來害趙一二。可是我聽不到他在那裡。他聽弦的本身比我高。我才學了幾天啊,他可是唱了一輩子的戲曲。
    一天睡到半夜,我還在想著楚大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正想著,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我驚覺著從床上蹦起來。再一聽,頓時洩氣,來的是村民。外面的人聲嘈雜。
    我慌忙把門給開了,趙一二也起來,走到堂屋。
    來人是個一對夫妻,衝進屋內,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快看看我家軍伢子怎麼啦,從中午就開始發燒,現在越來越厲害,都燒糊塗了。」
    果然,妻子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發燒燒的臉都是通紅的。我用手去探了探小孩的額頭,燙手的很。
    趙一二吩咐我拿了個溫度計給小男孩夾在腋下。拿了聽診器,聽男孩的胸音。
    過了十幾分鐘,趙一二又看了看溫度計,指數接近四十度。
    「應該是急性肺炎。」趙一二說道:「你們還是快點送到山下醫院去。」
    「天這麼黑,路上的雪都沒化,用腳走下山,天都亮了。趙先生,你還是想想辦法吧。求你兒了。」男孩的母親說道,一臉的央求。
    趙一二沉吟半天,拿不定注意。
    屋裡只有點頭孢,沒有別的抗生素。可是注射頭孢是要做皮試的,我們沒有做皮試的試劑和針具了。這段時間,看病的人很少,我們沒錢買藥,都是一點只能治傷風頭痛的口服藥物,給看病的人應付著。
    趙一二也沒方法,只是先用涼水打濕毛巾,給男孩降溫。
    男孩的父母急了,不停的哀求趙一二想辦法。可趙一二那裡有什麼辦法可施。
    我看著男孩的樣子,已經燒得昏厥,手腳在時不時的抽搐,再拖下去,治好了,也燒成傻子。可是現在送到山下醫院,時間也不允許。
    「你們怎麼不白天送下山啊?」我埋怨這對粗心的父母。
    「我們那裡想得到啊?」男孩的父親也急得要流眼淚:「還以為就是一般的著涼。」
    男孩的父母看樣子要給趙一二跪下了。
    趙一二沉默半天,拿了頭孢出來,兌了生理鹽水,給男孩輸液。男孩的父母如釋重負。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霉了,怕什麼就來什麼。我從趙一二開始扎針的時候,就開始惴惴不安,沒想到真的出事。
    一個小時後,輸液輸到一小半,男孩開始嘔吐不止,臉色煞白,嘴唇烏紫,眼睛不停的翻白。
    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男孩頭孢過敏。
    這下,真的不能拖了,我和小孩的家人,連忙抱起小孩,去找個農用車。農用車司機正在家裡打麻將,見了這個樣子,二話不說,撤了檯子,連忙開車往山下開去。司機的老婆連忙披了衣服追上,叮囑司機慢點開。
    司機開著車,慢慢的往山下行去,路非常不好走。很容易翻到旁邊的深澗。小孩的母親抱著小孩,坐在副駕駛座。我和男孩的父親站在後廂板。我緊張的看著前方的路,心裡的緊張估計不亞於司機。看著身邊暗黑的山澗,心裡想著,千萬別出事。
    我對男孩的父親說道:「你們開始就坐這車下山就好了。」
    男孩的父親,埋怨道:「誰知道會這樣啊,趙先生這麼多年,都沒失手過,為什麼偏偏到我屋裡小軍這裡,就出這攤子事。」
    趙一二不是從前的趙一二了,他的醫術也一去不返。他現在無論是精神,還是思考能力,都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他現在只是個酒鬼。
    啊呀,我不僅叫了一聲。
    現在我不在趙一二身邊,楚大。。。。。。。。。
    我雖然站在寒風中,腦門還是沁出汗水。楚大又會用什麼歹毒的方法折磨趙一二呢?也許現在,他已經動手了。
    車雖然開的慢,但總比走路快。兩個多小時,我們到了資丘的鎮上。鎮醫院的醫生都休息了,男孩的父親,就去醫院旁的職工宿舍喊。醫生們早就習慣半夜被叫起,連忙穿了衣服,匆匆開了急診室的門。
    還好,青黴素和頭孢過敏也是分程度的。小男孩就屬於程度較輕的那一類,醫生給男孩打了葡萄糖,增加男孩的血糖,男孩就不再嘔吐不止。臉上也開始紅潤。可是又吭吭的咳嗽起來。
    醫生看了看男孩說,過敏雖然沒問題了,可是肺炎很嚴重,要馬上留院治療。換了抗生素,給男孩安頓好。
    我見沒了事情,就又搭乘農用車上山。
    果然,回到趙一二家中,趙一二正在床上翻滾。我連聲詢問。
    趙一二疼了滿頭大汗。身體弓得跟蝦米似的。他捧著腹部,看著像闌尾炎犯了。我知道,趙一二不是真的犯了闌尾炎。
    又是楚大!
    我對著窗口,大聲罵著,「你有種明著來!鬼鬼祟祟的,有什麼來性(宜昌方言:出息)!」
    趙一二手緊緊抓著床頭的木板,手指甲都要迸裂。而我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乾著急。我連忙給趙一二未喂止疼藥,可是不管用。趙一二折騰到天亮都還在疼,這段時間,他受的折磨夠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在相應的增強,雖然疼的厲害,並沒有疼的叫出聲來。
    這次趙一二被楚大折磨的時間較短。第二天中午就不再疼。
    毫無疑問的,楚大忌憚我。我能肯定這點。
    正月過完,楚大沒有再來。我現在更加不敢離開趙一二半步,我聽得到楚大的聲息,他還沒到屋裡,我就聽聽到他哼唱的曲調,他忍不住要哼,也許他的魂魄就靠著這曲調而暫時凝聚。他也知道我在聽他的動靜,所以每次到了屋外就走掉。他不著急,他等趙一二失魂,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多等幾天。
    總算是過了幾天安定日子。冬春交接,難得出了大太陽。我和趙一二在稻場上曬太陽。溫暖的陽光,曬的人懶洋洋的,昏昏欲睡。
    我看見山梁那頭,遠遠的來了一輛麵包車,一直開到房屋附近才下車。下來了幾個穿正統夾克的人。徑直向我們走過來。領頭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頭髮梳的一絲不苟。三四個年輕的下屬,有男有女,跟在他身後。
    趙一二看到他們來了,沒起身,打了個招呼,「老覃,好久沒見。」
    我看了麵包車車門上寫的所屬單位,是長陽縣衛生局的。趙一二是醫生,他父親以前是衛生局的幹部。趙一二和老覃,看來很熟悉。
    「建國,我來給你拜年。」老覃說道,臉上看不出有什麼企圖。
    趙一二說道,「坐,大家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