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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行夜路必見鬼7

    我們離開這排平房,向山下走去。為了運輸茶葉方便,這裡的路平整多了。不再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坑坑窪窪。
    走到山底了,進了馬蹄坳。現在是一段平地,以前應該是河灘。右側就是一個溪流,看來馬蹄坳的地形奇特,別處的水都不往這裡流淌,今天下了這麼大的暴雨,河水並沒有暴漲。也許是剛才山洪已經過了也說不定。
    另一側,就是茂密的樹林。我們前行的路,就通往樹林深處。往更遠處看去,隱約有些建築的影子在樹林的那一頭,那裡應該就是馬蹄坳被人遺棄前的原址吧。
    我們順著路,走進樹林。
    月光被樹林的茂密枝葉給擋住,能見度降低,我只能,根據大家行走時發出的聲音,判斷他們的方位。李夷和田家潤他們還在前面,李夷還不時問一下田伯伯的病情。向華應該在我後面,可我聽不到向華走路的聲響。
    沒想到,樹林長得如此茂密,一絲光線都沒有,現在都只能靠著電筒的光線來看路 。我看著前方幾個光柱,在黑夜裡晃動。再看自己手上的電筒所照之處,光柱裡裡面氳靄旋繞,我忽然就好奇,看的呆住了。忽然明白,原來樹林裡沒有光線,並不僅僅是因為樹林擋住了月光,而是樹林裡,到處瀰漫著濃濃的霧瘴。
    我好像看到電筒光照到了一個臉孔,灰白顏色,表情扭曲。我嚇得一動不動,愣神看著,那臉孔原來只是霧氣在光線下照射變換出的形象,被我主觀的看成了人臉而已。
    我心裡剛才猛的被提了一下,現在精神平復,繼續慢慢行走。可心臟仍舊在胸腔裡咚咚跳的厲害,我聽得清清楚楚。太清晰了。我猛地意識到,身邊太安靜了,安靜的過分。連蟲豸的叫鳴都沒有一聲。這濕潤沉厚的霧氣是不是把一切都給隔開。
    我連前方李夷他們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李夷。。。向華。。。向華」我在黑暗中喊著。手電筒亂晃,希望能看到他們中的某個人。沒人答應我。我呆呆的站著。手足無措。
    我知道,我走丟了。
    我現在就一個人孤單的站在一個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甚至連方位都分辨不出來。黑暗中充斥著濃霧,而我,不知道在濃霧的某個地方。
    我又高聲喊了李夷和向華的名字。可是沒有用,他們肯定已經走遠了。我剛才楞神的片刻,走錯了路。
    雖然剛才在山脊上聽到詭異廣播的聲音的時候,我很害怕,但畢竟知道大家都在身邊,心裡總是有點依靠。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恐懼感在孤獨的情緒催化下,猛的滋長,瞬間把我的心靈攫住。我覺得我身體的四周,到處都是未知莫名的恐怖事物,在這個黑夜的濃霧裡面,我是個瞎子,看不到他們,而他們卻仔仔細細的正把我給打量著。
    我無端的想到了那句「磨牙吮血(自《蜀道難》)」,心裡的驚懼到了極點,竇疤子今晚回魂,他們是無惡不作的土匪,「殺人如麻」。
    我心裡自己罵道,別背這個詩句,別背。。。。「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別背。。。別再背了,我用手打自己的腦袋。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對,這個詞好,繼續想下去。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我對著自己大罵,別再背這個啦。
    沒辦法,我無法驅趕內心的恐懼,我無論多麼盡力都沒有用。我身上覺得濕漉漉的,霧瘴是不是在慢慢浸潤我的衣服,然後我的身體。。。。。。
    我驚慌的用手電在四周快速的照著,希望能找到我的來路。地上應該有腳印的,地上是濕潤的泥土路,肯定有我腳印。
    可我的方法沒用,因為電筒的光線,根本就無法穿透濃霧,照不到地下。我只能勉強看到自己小腿高度的地方。我蹲下腰,把電筒往地下照去,不看還罷了,我看到地上的場面,胃裡一陣翻動。
    地上全是肥胖的蚯蚓和千足蟲,蠕蠕的爬動。這些本該在地下的昆蟲,在大雨之後,都鑽出了地面。
    我心裡正在噁心。突然覺得頭頂上方有了響動。
    我連忙站起身來,用手電上下左右地晃著,嘴裡在喊:「李夷、向華,是你們嗎。」
    沒人答應我,我驚慌起來,用手電到處照,找到了一個橫在路上的樹枝,那樹枝上掛著一連串的瓠子。我正在想,這些瓠子怎麼會長在樹枝上呢。
    這種問題是不能想的,怎麼能在這種場景想這個問題呢。我汗流浹背。
    連忙把電筒的光芒朝下,不敢仔細去看那些瓠子。
    我害怕之甚,到了不敢去看那樹枝上到底掛的是瓠子,還是類似瓠子的物體,比如:
    ——人頭。
    我本能的向後退去,退了幾步,腳後跟一絆,坐在了一個土堆上。手支撐在身邊的土包上,著手處感覺柔軟濕潤,應該是滑順的物體,手指感覺挺舒適。
    「風風,你在不在。。。。。。」我聽到李夷在前方叫我的聲音。
    我連忙喊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李夷和向華的電筒光柱,劃破濃霧,向我照過來,他們站在我面前。李夷還在埋怨向華:「你怎麼不跟著他走,他沒走過山路,你怎麼不緊跟著他。。。。。。。」
    向華解釋:「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走不見了。」
    他們把手電在我身上向下晃動,「你坐在墳堆上幹嘛?」
    我低頭望身下看去,果然是個墳堆,在看見我支撐在墳包上的那隻手,差點沒叫出來。我的手現在正按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屍體上,動物屍體已經腐爛大半,我所觸到的滑膩柔軟的東西,原來是一堆腐敗的腸子,我看見無數蛆蟲,已經爬上我的手背。我把手一擺,手上的蛆蟲卻還是繼續巴在上面,我把手往旁邊的灌木上糙著,心裡無比噁心。
    反而對剛才坐在墳堆上不太在意。
    「馬蹄坳是沒有墳的。」向華說道,「怎麼這裡有墳包子呢。」
    「竇疤子被砍頭之前,難道這裡就埋過人嗎?」李夷大聲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李夷肯定竇疤子的往事。李夷堅強的外表,是不是也隱藏著深深的恐懼呢。
    李夷和向華帶著我走去,我還專門又往剛才看見的那個樹枝上,用電筒照了照,什麼都沒有。
    我們走出樹林,我看見田家潤的一家三口正在樹林邊等著我們。看來是李夷走出樹林,發現我不在了,又折返回去找的我。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很過意不去。
    馬蹄坳從前應該是個很繁華的集鎮,雖然它一直是個村的建制,不過到現在,馬蹄坳連村的建制都撤銷。只有一個茶場還在這裡,一年也沒幾個工人進來。
    我們進了馬蹄坳的破敗原址。心裡想著原本繁華的集市,如今卻被人拋棄。忍不住多打量幾眼,進了村內,其實裡面的房子都是解放前的老式建築,木質的兩層古樓佔了多數。我特意看見一個吊腳樓的結構,那是一個貨棧,掛著一個招牌。我看不清招牌的字樣,只是看見招牌在夜風裡被吹的左右搖擺。
    多年前這裡該是個多麼熱鬧繁華的地方,如今卻是這麼一番場景。
    我們一行人在路上走著,看著街道兩旁的落破建築,心裡生出一股悲涼的感覺。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讓馬蹄坳變得如此模樣。
    我正想到此處,忽然聽見田家潤說了一句話:「爸爸,我們家的紅寶書帶了沒有啊?」
    田家潤的父親沒有回答女兒,嘴裡去喊著:「華子。。。華子。。。你過來啊。」
    向華連忙走快,到了田伯伯的旁邊。
    我看見田伯伯低聲向向華說了幾句什麼話,向華開始並不答應。可禁不住田伯伯的哀求,還在應承了。
    我們繼續前行,走了幾十分鐘。路邊仍舊是那些破敗的街道,仍舊是那些被居民拋棄的建築在身邊。。。。。。。
    走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是沒有出村呢。
    我向身邊的一個建築看了看,心裡揪了起來:還是那個招牌,在左右搖擺。
    我們在走回頭路。
    我向李夷喊道:「這裡路是直的嗎?」
    「是啊,沒有拐彎,直穿過去就出坳了。」李夷回答。
    「我們。。。。我們。。。。。」我顫巍巍的說道:「我們好像在繞圈啊。」
    大家聽到我說的話,都站立不動,把我看著,目光在詢問,我到底發現了什麼蹊蹺。
    我不說話,把旁邊的那個有招牌的木樓給指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十二大的精神核心在於。。。。。。。堅持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反對全盤西化。。。。。。」
    那個詭異的廣播聲,恰到好處的在我們上方想起。是個女播音員的聲音。
    「你怎麼解釋這個聲音?」我走進李夷輕聲問道:「這個廣播可不是文革時期的新聞播報。。。。。。。」
    李夷答不出我的問題。只是輕輕的回答我:「難道看著田伯伯病死在山裡嗎?」
    我們耳邊又想起了無比熟悉的廣播聲音:「第四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第三節。。。。。。伸展運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無比熟悉的音樂,卻讓我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不說話,靜靜的聽著廣播的聲音。
    我看見田伯伯手緊緊拽著他弟弟的肩膀,衣服都揪得緊繃。不知是開始疼厲害,還是被嚇成這樣。
    廣播又卡卡兩聲,沒了聲音,磁噪的聲音還沒有消散,耳朵嗡嗡作響。冷清詭異的街道,連一絲風都沒有吹過。靜謐。。。。。。絕對的靜謐,除了嗡嗡的磁噪聲。大家都很不安,都在扭頭到處張望,是的,雖然聲音是安靜的,但空氣中的詭異氣氛越來越濃。
    「爸爸——爸爸——」向華突然大喊起來。大家都還沒有緩過神來,向華向路旁的一個小岔路裡斜斜跑了進去。
    我正愕然。李夷對我說道:「風風,家潤,你們在這裡別動。等著我。。。。。。」
    李夷也向那個小岔道奔去,「華子,回來,華子——」
    我走到田伯伯的身邊,看著田伯伯已經被田昌年放到地上坐著,他一隻手摀住自己的腹部上方,腦門上的汗,滾滾而落。田家潤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田昌年,又醉倒在地上,呵呵的坐在在笑。邊笑,邊拿出一個骯髒的黑褐色的瓶子,往嘴裡咕隆一口,那瓶子以前是拿來裝農藥的,現在倒成了他的酒壺。怪不得我們走了這麼遠的山路了,他還沒清醒呢。
    田昌年還在笑著,扭頭對著他的右側說著話:「劉家妹兒,你怎麼還不去餵豬子啊?哦。。。。。我忘記噠,你七三年就被竇疤子還魂打死啦。。。。。。」
    可田昌年的右側什麼都沒有。他在對著空氣說話。
    「你莫看著我啊,當年我不是故意用挖鋤(宜昌方言:即鋤頭)挖你的腦殼的。。。。。。你曉得撒,那是竇疤子搞的。。。。。。跟我沒得關係啊。。。。。。。嘿嘿。。。。。。嘿嘿。。。。。。」
    我能覺得我的身上在發麻,半邊身子都跟針扎一般。我想田家潤看去,田家潤卻不停的追問他的父親:「爸爸,爸爸,我們的紅寶書帶出來沒有啊?」我看見田家潤臉頰上的酒窩顯現,印跡越來越深。
    「老子絕後啦。。。。。。妹兒,你看著我幹嘛,老子死都不怕,還怕你啊。。。。。。。」田昌年吼吼的哭起來:「老子不是故意用挖鋤挖你的。。。。。。。老子絕後啦。。。。。。」田昌年對著他哥哥說道:「哥哥,你看啊,劉家妹兒來找我拉,哈哈。。。哈哈。向家拐子,你兒子也來啦,你今晚回來搞什麼,你不是去遠安了嗎?」
    我不停的張望,可是什麼人都看不見。
    田伯伯什麼都不說,他想說話也說不出來,他現在正疼的厲害。
    田家潤卻越來越不對勁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對著他父親講話了,而是看著河灘,嘴裡喊著:「光平,你站在那裡幹什麼,你腦殼還疼不疼?你別走撒,青青昨天還問我,你到那裡去了,你別走,你回來。」
    田家潤突然就起身跑起來,往河灘的方向跑去。我沒了主意,看著田家潤飛快的在往河邊跑。跑了幾步,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給絆倒了,可她又爬起身,繼續跑著,嘴裡喊著:「你這個死鬼,給我回來。。。。。。。」
    田伯伯說不出話,只是用手指著他的女兒,臉上焦急萬分。
    「哈哈。。。。。。」田昌年也笑著喊道:「家潤追女婿去啦。。。。。」
    我恨不得上去踢這個醉漢一腳。
    幸好李夷和向華及時的又回來了。向華被李夷扯住頭髮,往回拖。向華還在掙扎,「我要找我爸爸。。。。。。別拉我。」
    李夷把向華摜在地上,「你眼花啦。那邊沒人——咦,家潤呢。」
    李夷看著田伯伯手指的方向,也向河灘方向看過去,田家潤的瘦弱身影正在往河灘奔去。
    「你鬧夠了沒有!」李夷把向華的腦袋搖晃:「家潤往河灘跑啦!」
    向華猛的清醒,「別讓她過去啊,我們快去追她。」
    田伯伯勉強說了句:「你們快去,我沒事,華子,用針。。。。用針。」
    李夷把我和向華一拉,「風風,你怎麼讓她給跑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快走啊,還愣著幹嘛。」李夷拉著我和向華往河灘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