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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卻被賀昌龍抓住了手腕,賀昌龍拉扯衣服的時候,發現其胸口上面有傷疤,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槍傷,眼前這人百分之百是退伍軍人。
    「聽說你是副團長,了不起,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副團長。」那人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我是這裡的看守所所長,我叫盧秀。」
    「你以前是軍人?」賀昌龍問,語氣依然那麼生硬。
    「是,參加過老山戰役,這些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撿了一條命回來。」盧秀指著自己的胸口。
    賀昌龍點頭,衝到劉源海身邊,指著他滿身的傷痕道:「他也是軍人,他在這裡被人打成這樣你不管?你們他的幹什麼吃的?」
    「他曾經是軍人。」盧秀冷靜地糾正道,「現在不是,而我也曾經是,現在是公安,我有我的上級,這些傷並不是我們在他身上留下來的,而是看守所裡面的犯人幹的,我知道有人買通了裡面的人,為了替自己的兒子出氣,但很抱歉,我除了發現他們打人的時候加大處罰力度,其他的無能為力。」
    「你……」賀昌龍指著盧秀,「你還是不是人?」
    「部隊和地方是兩碼子事,你還在部隊,你不懂的。」盧秀淡淡地說,「當你脫下軍裝回到地方,你會發現你對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彷彿是個從很遠很遠地方來的人。」
    「你少廢話!我他一定會救他的!」賀昌龍攥緊了拳頭。
    「沒用的,他打死了人,還是兩個,先不要說他們是什麼人的兒子,首先他們是人,而且死了。」盧秀搖頭道,「其實我也爭取過,但沒有任何用,打死人就是打死人了。」
    「滾你!」賀昌龍指著盧秀道,「你就是敗類,你們都是敗類,他打死的是敗類,原本就是該死的人,這是自衛你知道嗎?」
    「他是退伍軍人,他受過嚴格訓練,但下手沒有輕重,如果他沒有打死人,只是打傷,事情還有轉機,因為兩個死者的父親也曾經是軍人。」盧秀依然很平靜地敘述著自己知道的一切。
    「不可能!」賀昌龍搖頭道,「當過軍人就不會生出那種敗類出來!」
    「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更何況是普通人。」盧秀坐了下來,看著賀昌龍,「他在看守所呆不長,在宣判之後不管怎樣都會先轉去監獄,我答應你,這段時間在我管轄範圍之內我會好好照顧他,但並不是因為你的威脅,而是良心,我很慶幸我還有良心,但有的人已經沒有了,如果你想改變什麼,當你回到地方之後你可以做努力。」
    盧秀說完起身走了,走之前扔下一句話說:「功夫不怕有心人。」
    當時,賀昌龍真的信以為真。
    
    第二十六章(上)[再見,同志]
    
    法院最終宣判:犯罪嫌疑人劉源海,因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並立即執行。
    整個宣判的過程當中,庭長隻字未提關於劉源海殺人的動機,還有那幾個青年耍流氓的事情。賀昌龍在那之前去找過那個受害人,那個女孩兒,但女孩兒被安排去了大城市,還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對那件事絕口不提,竟然一口咬定與自己無關,是劉源海與那五個人之間自行產生的矛盾,隨後離開了賀昌龍身邊,向自己的女伴炫耀自己新買的的確涼連衣裙。
    賀昌龍傻在那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雖然先前那剎那間他有衝動直接掐死那個女孩兒。他只知道,自己的兵,自己帶出來的劉源海太冤了,他根本就是救了一個.子!
    那時候賀昌龍不肯放棄,仍然去找剩下的那三個男子,但那三人都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多方打聽才知道去了北京……
    沒有證人,沒有證詞,什麼都沒有,劉源海死定了。宣判之前,賀昌龍坐在法院門口一支又一支的抽著煙,大腦一片空白,直到他看見劉源海的父母互相攙扶著走來,兩個老人在離賀昌龍五米開外的地方跪下來了,沒有再哀求,只是說了聲「謝謝,我們知道你盡力了」隨後便起身步入了法院。
    賀昌龍呆了,那一瞬間他感覺世界上好像就剩下了他一個人,而逐漸地他的靈魂也會從體內抽去,變成一副軀殼。宣判完之後,劉源海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賀昌龍站在法院門口,看著劉源海被帶上了那輛卡車,在槍決之前還得遊街示眾,他跟著車慢慢跑著,高聲對劉源海喊著:「源海,排長對不起你,排長沒有帶你回家,源海,排長真的對不起你……」
    路人都在路兩側圍觀著那輛架著喇叭,載著被反綁還插著死刑執行牌的劉源海,一開始誰都沒有注意到賀昌龍,都在指指點點說殺人犯該死。賀昌龍瘋了一般拉著路人口齒不清地解釋著,所有人都開始躲著這個發瘋的軍人,躲得遠遠的,議論著,謠傳著,沒有一個人肯聽賀昌龍的解釋。
    人群中,身著便服的胡萬欽面無表情地看著,深吸一口氣戴上帽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賀昌龍最終力竭坐在地上,看著劉源海的車遠去,腦子中迴響著劉源海的那番話:「排長,我不怕死……」
    為什麼呀?咱們當兵保家衛國為了什麼?就為了保護這群在這個國家為所欲為的狗日的王八蛋?這個國家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賀昌龍在那想著,一個人坐在路中間,直到交通警察來勸說他,他才慢慢起身,拿著自己的帽子挪到路邊的花壇邊上,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
    清晨,胡萬欽又出現了,來到賀昌龍旁邊坐下,遞給他用紙包著的油條,賀昌龍沒有去接,只是低聲問:「我們保家衛國就為了這個?」
    「會改變的。」胡萬欽自己咬了一口油條,「中國太大了,現在還只是小問題,要發展經濟,要開放,未來還得面臨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人都會在這個過程中變質,而且曾經單純的人也會變得複雜起來,不過你要相信,哪怕這個國家還存在一個如當年一樣真正為了人民服務的人存在,就會有希望。」
    「有嗎?」賀昌龍提出了疑問,「真的會有嗎?」
    「很多年前,我只是個醫務兵,在真正的參加現在的工作時,有個首長對我說過一句話,我記在了心中,永遠記在了心中,他說……」胡萬欽放下油條,眼前彷彿又浮現出了李峽公握著那裝滿熱水的杯子,「他當時握著一個裝備熱水的杯子,對我語重心長的說,『就如這個裝滿滾水的杯子一樣,在你冷的時候,你握住能暖手,很舒服,但當你不冷了,天氣炎熱的時候,你就會恨不得扔到一邊去,權力在不同的時候會給不同人帶來不同的效果。我是一個有著快三十年黨齡的黨員,我相信,我黨永遠不會變,紅旗也不會變,就算扛著紅旗的人變了,爛了,背叛了他們站在紅旗面前發過的誓言,那麼就會有一批真正的同志打倒他們,接過他們手中的紅旗,繼續走下去,繼續前進!』」
    「繼續走下去,繼續前進……」賀昌龍重複著最後那句話,「我發現其實我還是不懂很多很多的事情,不過,我想轉業了,我要回地方,我要當公安。」
    「你考慮好了,人生的轉折點也許只有那麼一次。」胡萬欽低聲道。
    「考慮好了,我轉業。」賀昌龍起身,擦乾淨帽子上面的帽徽,重新戴在頭上。
    一年後,也就是1991年年底,賀昌龍轉業回到地方當了一名普通的刑警,那時候刑警大多數都是軍人轉業出身,特別是上過戰場的軍人,他們有著很強的偵查意識,但唯一的就是必須扭轉軍隊與公安隊伍之間的觀念。在脫下軍裝,換上警服的那天,賀昌龍看到報紙上寫著關於蘇聯解體的消息,新聞中播放的氣氛也很凝重,但同時又感覺平淡如水。
    他戴上帽子,在儀容鏡跟前整理著,不由得想起了在蘇聯的季馬老師、古娜還有後來認識的古拉耶夫,甚至是那個不知道是敵是友的狗魚,他們接下來會怎樣?
    戈爾巴喬夫宣佈蘇聯解體的當天,季馬老師和古娜坐在餐桌前,一如平日吃著飯,喝著湯,沉默不語,旁邊依然擺著四個人的餐具,猜測著也許賀昌龍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而古拉耶夫則在某個角落,滿臉淚痕地看著那面被降下來的紅旗,敬著軍禮,口中低聲喃喃道:「前進,達瓦裡希!」
    「前進,達瓦裡希。」莫斯科紅場,狗魚縮著脖子站在寒風之中,看著逐漸恢復秩序的人們,也說出了那句話,只是語氣全然不同,帶著的是一種諷刺。隨後轉身也看向了克林姆林宮的方向,在那裡飄揚了69年的鐮刀、錘子組成的蘇聯國旗正在緩緩下降,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紅藍白三色的俄羅斯國旗,狗魚取下了自己的帽子,朝著那個方向鞠了一躬,又戴著帽子轉身離開,消失在黑夜之中。
    「再見,列寧。」狗魚臉上出現了些許的笑意,「也許,我的時代來臨了。」
    ……
    賀昌龍如願以償地成為了公安刑警,並天真地以為真的憑借一己之力可以撲滅犯罪的火焰,至少可以減少如劉源海一樣的悲劇,可惜的是從那天起他才知道法律上對犯罪的定義是非常的廣泛,即便是拋開普通案件,單是刑事案件都層出不窮,雖然不少案子並不複雜,犯罪人也沒有那麼高的智商,但長期下來,賀昌龍這種怪物都開始有些吃不消,這種吃不消是指心理上的,畢竟雖然離開了部隊,但他的心依然留在了那裡。
    原本他就打算那樣一直幹下去,直到退休,然後爭取到俄羅斯去再見一次古娜,給也許已經逝去的季馬老師獻上一束鮮花,和古拉耶夫暢談著兩國軍隊的不同,不過平靜依然被打破了,十來年未見的黃永模竟然找上了自己,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們四個人所居住的地方也只是就近的幾座城市而已。
    黃永模的到來並沒有帶來任何好消息,也不是來敘舊,這個曾經暴躁的軍人如今像一隻溫柔的兔子,走進賀昌龍的辦公室之後,點頭表示敬意,隨後用平靜的語氣道:「你好,賀隊長。」
    賀昌龍那一刻傻了,看著黃永模那模樣,沒有絲毫軍人的氣息,扔在馬路上和一個賣紅薯的人差不多,他趕緊請黃永模進辦公室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轉身去倒茶,誰知道轉身再回來發現黃永模竟然站著,而且半彎著腰,一副下屬見上級的模樣,這是從前的黃永模絕對幹不出來的事情。
    「永模,你怎麼了?」賀昌龍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挨著黃永模坐下,隨後又拉扯他穩當坐下,但黃永模還是很扭捏,賀昌龍火了,喝道,「黃永模!坐下!執行命令!」
    這一聲的確有用,黃永模立即規矩坐好,同時隔壁辦公室的其他警員也趕緊走進來,賀昌龍只是揮手讓警員出去,接著低聲問:「你到底是怎麼了?」
    「賀隊長……」黃永模小心翼翼地看著賀昌龍。
    「叫排長!」賀昌龍完全不明白黃永模怎麼變得這麼市儈。
    「哦,排長。」黃永模趕緊點頭,作勢又要起身,賀昌龍直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賀昌龍湊近黃永模,看著他那雙眼睛,眼睛裡那股以前的東西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順從」,像是被馴服家養的野狼一樣,忘記了自己是什麼動物,只知道學狗的模樣搖頭擺尾,汪汪乞食。
    「你怎麼了?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麼?」賀昌龍低聲問。「回答我的問題,這是命令!」賀昌龍知道除了用這一招之外,別無他法,眼前的黃永模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我……退伍後在紡織廠裡當工人,我當過車間主任,結了婚,但沒有孩子,醫生說我沒有生育能力,說我沒有生殖功能。」黃永模說著竟然還拿出一張診斷書出來,遞給賀昌龍,那模樣和被審訊中認真交代的犯人一模一樣,隨後等賀昌龍看診斷書的時候,又說妻子和自己離婚了,現在自己獨身一人,車間主任也沒有再當了,只是普通工人,因為身體素質比較好,被調到保衛科去當副科長,但因為脾氣太軟弱,現在只是個普通的科員幹事。
    
    第二十六章(下)[連續自殺]
    
    黃永模的脾氣太軟弱?這怎麼可能呢?他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賀昌龍看著黃永模,黃永模立即避過他的目光,賀昌龍把診斷書還給他道:「你沒有生育能力是怎麼回事?是那種細菌害的嗎?」
    「什麼細菌?什麼細菌?」黃永模立即激動起來,眼神也很迷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說完,黃永模作勢要離開,賀昌龍無論如何都拉不住,只得問,「你要我幫你點什麼嗎?」
    「不要不要不要!」黃永模擺著手,走到門口又回頭來,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往桌子上放了一張紙道,「澤義死了。」說完,逃一般地跑出了賀昌龍的辦公室,等賀昌龍拿著那紙直追出去,發現黃永模在大街上狂奔著,好像非常怕他一樣。不過此時,賀昌龍更在意的是他說的那句「澤義死了」,鄧澤義才多大年齡,怎麼會死的?
    賀昌龍看見紙上就寫了個地址,還有時間,地址是臨近的城市,坐車四個小時,時間是後天早上,不過他已經心急如焚,當時安排好了工作向上頭請假,買了票上車就朝著地址上所寫的地方趕去。
    趕到紙上所寫的地址,發現是臨近城市的城郊,周圍全是一片平房,不用細問,直接覓著有鞭炮和蠟燭焚燒的氣味賀昌龍就找到了地方,進門之後就看見側面樹下擺放著一口棺材,棺材上方立著照片,照片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鄧澤義!
    賀昌龍當時就傻眼了,立即上前去,作勢要開棺,周圍的人立即拖開他,質問他是誰,他立即解釋自己是鄧澤義以前的排長,同時也拿出了紅本子證件,證明自己現在是公安。可即便如此,那些親屬依然不讓他開棺,說是對死去鄧澤義的不尊重,但隨後鄧澤義的父親從屋子中走出來,叫開了其他的親戚,上下打量著賀昌龍,隨後問:「你就是澤義以前常說的排長?」
    「對,是我,鄧叔,澤義怎麼死的?怎麼會死了?」賀昌龍立即問,已經顧不得傷心了。
    「吞金。」鄧澤義老父說完朝著屋子中走去,賀昌龍跟了進去,進屋之後,鄧叔給他倒了杯白開水,讓他坐下,又拿出一個盒子道,「吞金自殺的,就是這個東西。」
    賀昌龍趕緊打開盒子,發現盒子中裝著一個金墜子,賀昌龍當了這麼久的刑警,很清楚吞金自殺很痛苦,因為不是中毒,而是金子比重大,拉不出來,壓迫腸道最終痛苦而死,正常來說,要自殺的人不是沒有辦法的絕對不可能選擇這種死法。
    賀昌龍盯著那個金墜子,問:「公安來查過了嗎?」
    「嗯。」鄧叔顯得很平靜,「查過了,是自殺,沒有他殺的痕跡,他們以自殺結案。」
    「這東西化驗過嗎?有沒有驗屍?」賀昌龍又問。
    「都做了,我要求的,所有親戚們都反對,但我堅持要求。」鄧叔穩穩坐在那,機械性地回答問題,「都沒問題。」
    「這金墜子是誰的?哪兒來的?」賀昌龍再問。
    「他是金匠,你知道這幾年金匠行當開始重新興起,幹這一行算是下海,他以前廠子的工作沒要了。」鄧叔繼續回答,也不抬眼去看賀昌龍。
    「他為什麼要自殺,這一點您知道嗎?」賀昌龍再次追問,雖然擔心問得太多刺激到鄧澤義的父親,但他迫切想知道鄧澤義的自殺原因。
    「其實這十來年他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從退伍回來之後就神神叨叨的,每天都期盼著能和戰友們一起喝酒聊天,每次只有和黃永模、魏亞軍在一起的時候心情才會好點,其他的時候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但他的精力卻很旺盛,廠子裡面的領導說就是他工作不積極,混一天算一天,後來我乾脆讓他跟我做了老本行,當個金匠算了,誰知道這麼一安排,把他送上絕路了。」鄧叔說到這,拿回了盒子,小心翼翼蓋上,又抱在懷中,雙眼滿是迷茫。
    賀昌龍心中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想起了先前黃永模的表現,又問:「他有沒有提到過什麼事情?比如說,打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我還想問你呢。」鄧叔此時抬起頭來,直視著賀昌龍的雙眼,彷彿是警察找到了嫌疑犯一樣。賀昌龍沒有迴避他的眼神,不回答,也不再問,只是等著。
    許久,鄧叔終於點頭道:「他對誰都不說,只是某次我無意中聽到他們三個人喝酒的時候說著越南的事情,什麼死了人,什麼細菌,還有很多無辜的人之類的,我沒有聽清楚,還有,他經常說夢話,總是在認錯,總之……唉,我想也許是他們打仗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事情,因為魏亞軍也死了,我不知……」
    「等等!」賀昌龍猛地站了起來,問,「鄧叔,你剛才說什麼?魏亞軍也死了?」
    鄧澤義的父親相反很奇怪地看著他,反問:「你是他們的排長嗎?你都不知道你的兩個兵都死了?」
    賀昌龍搖頭,一屁股坐了下來,完全傻了,只是搖頭,震驚已經完全佔據了自己的身體。
    「鄧叔,你知道魏亞軍是怎麼死的嗎?」賀昌龍低聲問。
    「我不知道,不過澤義去過,但很快回來了,哭得很傷心,說魏亞軍的老婆和孩子不允許他們進,說都是當兵的害死了亞軍,聽說也是自殺的。」鄧叔點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鄧叔,我能再看一眼澤義嗎?」賀昌龍同時掏出了自己準備的白包,裡面有三百塊錢,在當時三百元已經不算是個小數目了。
    「還是算了吧……」鄧叔搖著頭。
    「好。」賀昌龍沒有再勉強,只是將白包塞進了鄧叔的手中又問,「你知道黃永模和魏亞軍的家在什麼地方嗎?」
    「知道,不過魏亞軍的家你不用去了,他的老婆孩子已經搬家了,不知道去哪兒了,黃永模家的地址我有,我給你找信去,以前他們還常寫信。」鄧叔說著進裡屋找了一堆信,在其中翻找著,隨後找到了其中一封,將信件取出來,把封面交給了賀昌龍,又道,「昨天,有個武警也來過,留下了五百塊錢走了,說是以前澤義的教官,但他的樣子看起來比澤義還年輕呢。」
    拿著信封的賀昌龍抬起頭來,問:「他有沒有說自己叫什麼名字?」
    「沒有。」鄧叔搖頭,「白包上面也沒有寫名字。」
    「我知道,謝謝。」賀昌龍點頭,「節哀順變。」賀昌龍剛要出家門,忽然想起胡萬欽當初的一句話「他們三個必須就地轉業」時,又想起三個人的老家是在四川,但這一屋子的親戚,他立即轉身問鄧澤義的父親,「鄧叔,澤義要回老家安葬嗎?」
    「火化。」鄧叔搖頭,「回不了了,我們來這裡都多少年了,從澤義去打仗那時候開始,部隊就安排我們到了這邊,說是軍屬優待。」
    果然!賀昌龍點頭,果然一切都是計劃好的,而且送那五百塊錢的不是別人,肯定是齊風,毫無疑問,必須馬上找到黃永模,不管他們是自殺還是被人用其他方式殺死,看起來像是自殺,必須得搞清楚,黃永模肯定知道什麼。
    當夜,賀昌龍攔了一輛貨車,朝著黃永模家所在的城市趕去,找到了他工作單位,還有他現在所住的單身宿舍,這是黃永模離婚之後廠子裡面重新安排的地方,他沒有要求,也沒有反對,只是帶著自己的東西搬了過來。
    黃永模所住的宿舍有五層,1988年修建的,距離現在也不過幾年的時間,裡面住的全是上了年齡的男性單身工人,亦或者是結婚等待分房的兩口子,一家一間,做飯全在門口的走廊用蜂窩煤爐子,廁所是共用的,在走廊的盡頭,夏天十分炎熱,冬天好在是廠子自己的鍋爐還算比較爭氣,暖氣供得比較好。
    趕到宿舍樓的時候,剛好是第二天清晨的上班時間,賀昌龍站在樓梯口等著,但沒有人見到黃永模下來上班,只得上前去詢問,恰好找到一個熟悉他的工人,聲稱他昨天晚上回到家一直沒有出來,叫他打牌也不出來,也不應聲。
    賀昌龍心想「糟了」立即奔上三樓,伸手去敲黃永模的大門,可不管怎麼敲都沒有人應聲,只得向周圍人解釋自己是他以前的戰友,也是個公安,隨後一腳將門踹開,衝了進去。進屋之後,賀昌龍看見黃永模背對門口坐在板凳上面,面朝著窗戶口,在那低聲唱著歌。
    「永模?我是排長,你沒事吧?」賀昌龍慢慢靠近。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黃永模在那低聲唱著歌,唱兩句就換一首,「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
    在賀昌龍靠近黃永模的那一刻,黃永模忽然停止了歌聲,同時猛地轉過身來,手中還拿著一個打火機,自己胸口前綁著幾個裝滿液體的塑料口袋,同時笑道:「排長,你來送我了?我今天退伍了。」
    賀昌龍面色一沉,看那打火機就知道那塑料袋中肯定裝著的是汽油之類的東西,而且他進屋來就聞到了那股氣味,開始還以為自己聞到的煤油之類的東西,沒有太在意。
    「永模,排長來了,什麼事都可以解決,你把東西放下,我們坐下來好好說,好不好?」賀昌龍舉起手來,示意黃永模千萬不要激動。
    
    第二十七章(上)[他的家]
    
    「排長,我退伍之後一定會在地方好好幹,你放心好了。」黃永模說完沖賀昌龍敬禮,隨後點燃了塑料口袋,等賀昌龍撲上去的瞬間,他還一腳將賀昌龍踹翻,隨後站在那等火燃燒著全身,自己還面帶笑容,隨後破窗而出,從三樓跳了下去,落地之後倒在地上,持續燃燒著。
    賀昌龍也從三樓跳了下去,用衣服扑打著,周圍的人也趕緊找東西來滅火,等火滅了之後,黃永模也斷了氣,趕來的醫生只是搖頭,保衛科趕來之後,要不是周圍的目擊者證明黃永模是自殺,恐怕賀昌龍也會被立即控制起來。
    黃永模的死證實了,他們三人果真都是自殺的。他們為什麼要自殺呢?賀昌龍在幫助料理完了黃永模的後事之後,馬不停蹄趕往了原部隊,四下尋找胡萬欽,可得到的答覆都很簡單——根本沒有這個人。
    「蜂巢!零號蜂巢!」賀昌龍大聲喝斥道,「叫胡萬欽出來!」
    「你這個老兵是不是瘋了?」接待他的那名士兵不滿道,剛說完,臉上就挨了一耳光,卻不是賀昌龍打的,而是被他曾經帶出來,現在依然留在部隊已經是連級幹部,綽號叫黑頭的打的。
    黑頭抓著那士兵就打,罵道:「知道他是誰嗎?他是你祖宗!滾!」
    那名士兵被打懵了,連連道歉,拔腿就跑。黑頭立即將賀昌龍請進接待室內,好吃好喝招待著,並問老首長有什麼事情?賀昌龍看著熱情的黑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不想再牽扯任何人進來,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黑頭肯定會幫他去查,但有些事情一旦碰了,他們的軍旅生涯就會就此結束,接下來就是離開部隊,回到地方。對一個真正的軍人來說,回到地方和找死沒有什麼區別,不是每個人回去都有作為的。
    「算了,黑頭沒事,我走了。」賀昌龍起身就走,黑頭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的老首長,老領導這是鬧哪出?趕緊追出去,又立即拿電話通知了其他賀昌龍曾經的兵,自己則攔下賀昌龍,幾分鐘之後,只要在營區的那些軍官,都紛紛趕了出來,生拉活拽不允許賀昌龍離開。
    「老首長,我請你吃飯!走!」
    「叫排長!排長,到我那兒去,我們喝個夠!」
    「排長,走吧!」
    ……
    賀昌龍勉強笑著,最終答應只去部隊食堂,去了食堂發現連司務長都是他以前帶過的兵,只不過被淘汰了,離開了所謂的一線部隊,在他坐下沒多久,半小時之內,食堂之內站滿了人,都是他曾經帶過的兵。
    「好,好,都來了,好多人我都叫不出名字了,對不起啊。」賀昌龍站起來說,又被黑頭請坐下,隨後黑頭又當著大家的面問,「老領導,你回來有什麼事兒?你說一聲!讓我們幹什麼都行!」
    賀昌龍搖著頭,只是勉強地笑著,黑頭很敏銳,立即問:「老領導,你是不是在地方上被哪個狗日的欺負了?」
    賀昌龍還是搖頭,想走但又想留下來,永遠的留下來。
    「別胡說,老領導回地方是當公安的,不可能被人欺負。」有個辦理轉業關係的兵在旁邊插嘴道,說完又有一個兵忽然道,「那可能就是被公安的人欺負了?那群狗日的有時候真不是東西,我弟弟在武警部隊,出大任務全是武警上,他們公安就縮在後面當龜孫子,!」
    「老領導,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黑頭俯身低聲問,「如果是,沒關係,我們這裡幾十號弟兄,你說一聲,半個軍區的都得跟你去幹一仗,大不了完事之後我們不當兵了,都回家種地去!」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謝謝你們。」賀昌龍說到這,又想起冤死的劉源海,也想起自己當年也氣盛說過類似的話,趕緊擺手,「真的不是,你們別瞎猜,我只是……想你們了,真的,想你們了,想部隊了,就回來看看。」
    「真的?」黑頭不相信。
    「真的!」賀昌龍使勁點點頭。
    「那就好。」黑頭又憨厚的笑了,賀昌龍也笑了。
    黑頭轉身對其他人說:「沒事沒事,趕緊的炒菜做飯,老領導肯定餓了,都把自己家裡的好酒都拿出來,別掖著藏著!趕緊去啊!」
    其他人笑著就各自忙碌去了,不久後又回到食堂,飯菜上桌,酒倒好,黑頭起身示意大家安靜,隨後道:「哎哎哎,都別七嘴八舌的了,紀律!記得排長以前說過什麼嗎?現在請排長訓話!」
    此時,食堂門外圍了不少根本不認識賀昌龍,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的兵,聽著黑頭叫「排長」都很驚訝,尋思哪兒來的排長有這種威信?能把軍區裡這麼多軍官都叫到這裡來?
    掌聲之中,賀昌龍端著杯子起來了,想說什麼,但話在喉頭就是頂不出來,最後只得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按照以前的老規矩,吃飯之前,咱們得唱歌,今天就不列隊,大家就坐著唱吧,唱什麼呢?就唱《我是一個兵》,我先起個頭……」
    賀昌龍剛說到這,食堂內所有的人立即起立,站得筆直,賀昌龍深吸一口氣,大聲唱道:「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預備,起!」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賀昌龍起頭之後,其他人立即齊聲唱道,外面站著的那些兵也立即站直跟著唱了起來。
    賀昌龍站在人群之中,唱著唱著聲音低了下去,眼前晃動的全是曾經的影子,自己從農村出來參兵,當了班長,進了軍校,參戰又成為排長,然後這個排長一當好像就是一輩子,一輩子都深愛著「排長」這個頭銜,好像這就是他另外一個名字。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不斷地湧了出來,他站在那抽搐著跟著唱完了那首歌,現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個流淚的排長,沒有人說話,他們從來沒有看過排長哭,以前這個對訓練相當變態的排長,曾經還有謠言說,他從生下來就沒有哭過。
    現在,他竟然哭了。
    「沒事,我就是……沒事啊!大家吃飯吧。」雖然沒有人問他,賀昌龍還是自顧自在那解釋著,又坐下來喝著酒吃著菜,有一句沒一句和周圍的人聊著,大腦卻沒有裝進去任何東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不屬於這裡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黑頭啊,我要走了。」飯還未吃飯,賀昌龍卻忽然低聲對黑頭說,雖然聲音很低,但就像一句咒語一樣,瞬間讓食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老領導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排長,你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事兒啊?」黑頭再次問。
    「沒事,真的沒事,你信我。」賀昌龍揉著眼睛,勉強笑著。
    「排長,我信你,我們都信你,因為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們。」黑頭點頭道,「你真有事,我不留了,我送你。」
    「不用了,黑頭,我自己走吧,我該回家了。」賀昌龍抬眼看著食堂,「我以前以為自己的家就在這個地方,但不是,可能我是該有個家了,對吧?老大不小了,不然都沒資格教訓你們了。」
    「是,排長……」黑頭起身,其他人也立即起身。
    賀昌龍站起來,示意大家坐下來,隨後道:「大家都在部隊好好幹,我……不怎麼會說話,只是希望,不管怎麼樣,大家都要回家,在這裡,部隊就是家,部隊的人就是你們的家人,不管出去幹什麼,都記得有家人在等著你們。」
    「排長!」此時,依然端著菜的那個司務長走了過來,「報告排長,我有問題。」
    「菜頭啊,你說吧,什麼問題?」賀昌龍笑道,抽著鼻子。
    「排長,你以前說過,我當不了偵察兵也可以干其他的,因為部隊也好,地方上也好,什麼事都需要人去幹,我現在幹這個挺好的,但是我記得你說過,有些兵是你親自接來的,你也得親自送走,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承諾過我,我退伍,你一定會帶我回家的!」菜頭眼圈紅紅的。
    「我記得,我記得。」賀昌龍端起酒杯,「但是排長已經不是兵了,排長不屬於這裡了,排長對不起你,排長撒謊了……」賀昌龍說到這再也說不下去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放下杯子走出了食堂,腦子中依然想著自己以前愛說的那句話「我一定會帶你們回家的,一定會的!」
    賀昌龍一邊哭一邊走,走到軍區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的那群兵依然在靜靜地跟著自己。賀昌龍回頭的時候,黑頭大聲喊道「敬禮」,隨後在場所有人都立正向賀昌龍敬禮,賀昌龍原本想抬手還禮,但抬手的時候看見自己穿的只是普通百姓穿的衣服,只得微微點頭,又鞠了一躬接著轉身大步朝著軍區外走去。
    「向前向前向前,預備,起!」黑頭在後面忽然喊道。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賀昌龍背對著他們停了下來,然後聽著後面的人齊聲唱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自己低聲道「謝謝」,隨後大步離開了軍區。
    那天,賀昌龍是壓著哭意走進軍區大門,卻是哭著離開的,他從來沒有哭成那樣過,從來沒有哭得那麼慘,大腦中更是一片迷糊,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迷了路,沒有辦法回家的孩子。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進過這扇大門,同時在心中,他也關上了那扇門,並且上了一把永遠都打不開的鎖。
    不久,賀昌龍申請調離刑警隊,去了一個普通的派出所,沒有任職,而是選擇了成為一名普通的民警,經人介紹與百貨大樓的銷售員劉愛芬結婚,幾年後賀晨雪出生。
    
    第二十七章(下)[清晨的雪]
    
    也許真的是天意,賀晨雪出生在早晨,而那天也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雪很大,但雪花卻像是初生的孩子一樣懶洋洋地伸展著自己的四肢從天而降,鋪滿了地面。
    產房外的賀昌龍焦急地等待著,等著護士抱著賀晨雪出來說:「誰是劉愛芬的愛人?」
    賀昌龍一個箭步上前,應聲的同時接住孩子,面帶笑意問:「是個閨女吧?肯定是吧?」
    「對,是個閨女,母女平安。」護士很欣慰,畢竟中國男尊女卑以及重男輕女的思想在某些地方依然很嚴重,看到賀昌龍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護士也笑了。
    「我的閨女!」賀昌龍笑著,抱著孩子往窗口跑,雖然小賀晨雪並沒有睜開眼睛,但他依然指著外面的雪地道,「晨雪,你看外面下雪了……」
    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這一切都能讓賀昌龍遺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很幸福,幸福得有些事情都會假裝不知道,例如賀晨雪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那個表面上賢良淑德的妻子劉愛芬早就和百貨公司經理有著不正常的男女關係,但為了家庭和諧,有什麼關係呢?
    賀昌龍不是普通男人,他是怪物,對怪物來說就得選擇承受一切,對他來說有些事情一旦揭露,會牽連很多無辜者,包括在劉愛芬肚子中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孩子有什麼錯呢?是父母選擇了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也許她的親生父親不願意負責,但賀昌龍願意,因為有晨雪會讓他感覺這個家更完整。
    為什麼劉愛芬會出軌?在那個年代,已經開始變成了金錢至上,賀昌龍這種只知道掙工資的窮警察什麼也不算,連一套完整的首飾都沒有辦法買得起,留在他身邊有什麼未來呢?賀昌龍依然裝作不知道,每天笑臉相迎雞蛋裡挑骨頭,不斷找茬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劉愛芬。
    每次他笑,都會讓劉愛芬更加厭惡,罵他是個孬種,懦夫,總之各種不好聽的話都說得出來,他每次都只是點頭。沒多久,劉愛芬扛不住了,提出了離婚,賀昌龍也沒有反對,只是看著在床上熟睡的賀晨雪道:「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你要孩子,那你留著吧。」這是劉愛芬留在這個家中說出的最後一句話,第二天早上,劉愛芬和她認為值得帶走的東西都消失了,留下了賀昌龍和熟睡中的賀晨雪。
    從那天起,派出所多了一個帶著孩子上班的民警,他的包裡永遠裝著奶粉和尿不濕,在他派出所的值班室內也永遠晾著尿片,他拒絕了所有好心人提出幫她照看晨雪的要求,他不願意離開自己的閨女,不願意離開這個懂事到自從能開口說話就從來不找媽孩子。
    每天下班之後,賀昌龍總是會抽出幾乎所有的時間來陪著晨雪,和她玩遊戲,給她講故事,摟著她讓她玩自己的頭髮。
    夠了,真的夠了,這樣就足夠了。賀昌龍每次看到懷中的賀晨雪時都這麼想。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賀晨雪終於六歲了,到了上小學的年齡,那是2002年,整個世界正在飛速發展的時候,可已經歲數不小的賀昌龍看起來依然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周圍人表面誇他娃娃臉顯年輕,但背後都叫他是怪物。
    也許,這個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要不去俄羅斯吧?賀昌龍這樣想,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去俄羅斯也方便,先去俄羅斯看看能不能找到古娜和古拉耶夫,再看看怎麼和晨雪移民過去,在那邊重新建立一個家。
    賀昌龍計劃著,算著自己還有多少錢,為此他戒了煙,省著一切可以省下來的錢,雖然依然住著那種老樓,卻把賀晨雪的房間佈置得像是公主的寢宮一樣,虧什麼都不能虧了自己的女兒。
    悲劇降臨了,賀晨雪失蹤了,在某次放學的路上失蹤了,賀昌龍因為一個案子晚到了五分鐘,賀晨雪就消失在了學校門口。
    賀昌龍瘋了,滿大街跑著,問著,都忘記了自己是個警察,一直到有人指著他的警服,他才想起來,這才打電話給所裡,請求大家幫著找。臨近晚上,終於有目擊者稱是一對男女抱走了賀晨雪,在那之前好像還給賀晨雪塞了什麼東西在口中。
    人販子!賀昌龍的第一反應就是人販子,絕對不可能是把賀晨雪當成拖油瓶的劉愛芬,自己的前妻,但他依然沒有放過這個推測,上門找了劉愛芬,找了所有的能找到的人,但一無所獲,賀晨雪失蹤了,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派出所也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和人力,不過半年過去了,什麼線索都沒有,而賀昌龍為了尋找女兒也辭去了工作,背著行囊開始四處漂泊,在工地上打工,尋找著線索。
    「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賀昌龍每天都在心中念叨著這句話,壓住心中的悲傷繼續找下去,哪怕是找一輩子,都得找到自己的閨女。
    劉愛芬沒有加入尋找的行列,只是責怪了幾句賀昌龍沒有照顧好賀晨雪,便「請」他出了那間一百八十多平米的房子。
    「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賀昌龍把這句話刻在了心中繼續找了下去,一遍一遍地搜索著,在地圖上標注著,他知道自己哪怕是用盡一生的時間,走遍整個中國也得找,中國找遍了,他還要去國外,總之得找到賀晨雪。
    兩年後,2004年,疲憊的賀昌龍沿著鐵路線走到了長春火車站,他沒有選擇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因為只有步行才能搜索得全面,而且他得節省,他口袋中有五千塊錢是絕對不能動的——他知道找到晨雪之後,他得給晨雪買一套好看的衣服,帶她好好吃一頓,再帶她好好玩一玩,也許五千塊錢遠遠不夠呢。
    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賀昌龍拿著照片四下詢問著,問著每一個帶著善意笑容的路人,雖然他知道如今這個國家的人已經不如幾十年前那麼樸實善良熱心,但他始終抱著希望,肯定是有好人的,也許就會找到。
    火車站內一無所獲,賀昌龍失望地背著行囊走出火車站,剛出站口準備拿出饅頭來吃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喊道:「爸爸——」
    賀昌龍愣住了,手部也僵硬住了,那是晨雪的聲音?那不是幻聽吧?賀昌龍扔掉饅頭,朝著周圍搜尋著,隨後又聽到一聲「爸爸」,賀昌龍聽清楚了,聲音是另外一道門的門口傳來的,他撥開人群鑽了過去,看到在另外一扇門的門口有一個渾身邋遢,手腳都被砍斷的孩子,正仰著頭對周圍過往的人叫著「爸爸」,以此來博得同情心,希望別人施捨點錢。
    賀昌龍愣在那,慢慢蹲了下去,摀住自己的嘴,仔細看著那個孩子的臉,是晨雪?
    那孩子嘴唇都乾裂了,依然抬頭看著周圍的人,叫著「爸爸」。
    是晨雪!賀昌龍認得,晨雪下巴有個胎記,但是賀昌龍邁不動步子,他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是賀晨雪已經不認識他了,因為她還小,但卻從來沒有想過晨雪會被人砍斷手腳扔在火車站乞討!
    賀昌龍幾乎是爬著過去的,到賀晨雪跟前的時候,賀晨雪機械性地叫了一聲:「爸爸。」不過卻在看清楚賀昌龍那張臉之後又大叫了一聲「爸爸」,隨後聲音變了,變成了哭腔,尖叫著「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賀昌龍一把將自己的女兒抱起來,緊緊地抱住,一直答應著,死不鬆口,當時賀昌龍覺得整個世界都黑了,他好像瞎了,什麼都看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為什麼會這樣?
    老子保家衛國,出生入死,卻被出賣,冤死了五個弟兄!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見義勇為打死了個耍流氓要婦女的龜兒子,卻被判了死刑?而被害人壓根兒就是個.子!自己的戰友因為戰場創傷一個個自殺身亡,幕後主使卻不聞不問!自己想做個好警察,女兒卻被人販子拐走,砍斷四肢,靠每天喊別人爸爸來乞討生活?
    「爸爸,我要回家,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賀晨雪大聲哭著,賀昌龍也嚎啕大哭。周圍的路人停下來看著他們,議論紛紛,有些人還認為是在拍電視劇或者電影,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沒多久,一個男子撥開人群鑽進來,一把拽住賀昌龍就扯,同時吼道,「你他是幹什麼的!?給我起來!這是我的!」
    「爸爸!」賀晨雪看見那男子之後尖叫了起來,「這個叔叔打我罵我,不給我吃的,還砍斷我的手腳,好痛的,晨雪好痛的!」
    男子拚命拽著賀昌龍,手腳並上在他身上踢著踹著,賀昌龍死死抱住賀晨雪不鬆手,那男子竟然拔出刀刺進賀昌龍手臂之中,賀昌龍咬緊牙關,單手抱著賀晨雪低聲說:「晨雪,爸爸答應你,一定帶你回家,這輩子再也不離開你!」
    說完,賀昌龍轉身反手抓住那男子持刀的手,直接掰斷了他的手指頭,趁男子慘叫的時候,直接將賀晨雪綁在背上,接著轉身就朝著那男子的頭部揮動著拳頭,一拳一拳砸了下去。警察趕來了,七手八腳去拉住賀昌龍,那被揍得滿臉是血的男子大叫道:「打死人啦!警察救命啊!」
    兩名警察完全按不住賀昌龍,其中一名警察還威脅道:「鬆開!再不鬆開我動武了!」
    賀昌龍扭頭咬牙切齒看著那警察道:「你對我動武!?你他對我動武?火車站擺著一個四肢全無的孩子在要飯你不管?你他對我動武!你是警察嗎?你他是警察嗎?你是來收保護費的黑社會吧!」
    兩名警察被他說得無法反駁,此時那男子起身拔腿就跑,兩名警察卻只顧按著賀昌龍,只是拿起對講機讓其他人去追,賀昌龍已經憤怒到了極點,直接震開兩名警察,抬手就打飛一個,制住另外一人,直接拔了他腰間的槍,同時用自己的匕首將槍帶割了下來,衝進人群之中,開始追蹤那名逃跑的人販子。
    「讓開!」賀昌龍站在人群之中高喊一聲,隨後朝天鳴了三槍,他很清楚警察槍膛之中前兩顆或者三顆是空包彈,等人群紛紛趴下之後,他抬手對準那依然在奔跑的人販子後腦就是一槍。
    人販子倒地,賀昌龍又追了上去,一邊說著「晨雪,我會帶你回家的」一邊朝著那人腦袋上補槍,一直將槍膛之中所有子彈都給射空,聞訊趕來的其他警察持槍將他團團圍住,賀昌龍扔掉槍,抱住晨雪,不管警察怎麼喝斥都不鬆開,最終大致明白怎麼回事的警察不敢再為難,讓他抱著賀晨雪戴上了手銬。
    火車站派出所內,聞訊趕來支援的一個武警中校認出了賀昌龍,認出他是野戰軍轉武警前訓練過自己的教官,立即詢問怎麼回事?但賀昌龍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晨雪喃喃自語道:「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中校立即詢問當事警察,警察也一五一十把大概瞭解的情況說了出來,剛說完,那中校已經氣瘋了,抽槍頂在了他的下巴上罵道:「你們是畜生嗎?是不是畜生?他是個當爹的!你有沒有孩子?他那叫犯罪嗎?不叫!現在!馬上!鬆開他!否則老子馬上斃了你!」
    警察嚇呆了,立即摸出鑰匙讓另外一名警察放了賀昌龍,中校陪著賀昌龍在派出所呆著,叫自己的兵把派出所圍了個水洩不通,只要是警察敢進來,二話不說,只有一個字「打」,同時用電話通知了所有自己能通知的戰友,電話裡只有一句話「排長出事了,某火車站,快!」
    一個下午的時間,某火車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