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午夜開棺人 > 第254章 >

第254章

看著窗戶的方向,外面已經是黑乎乎的一片,隱約看見有奇怪的影子在周圍晃動,「外面有人嗎?」黃永模正準備上前去的時候,那孩子卻拉住了他的手,隨後又抱住了他的大腿,不讓他上前。
    賀昌龍蹲下來,仔細看著那孩子,湊近才發現這個留著短頭髮,很是瘦弱的,竟然是個小女孩兒,小女孩兒臉色蒼白,手腳冰涼,臉上還掛著淚痕,指著窗戶外搖著頭,示意他們千萬不要上前,隨後自己又離開賀昌龍等人跑到聖壇後面,抱著手坐在那,看著他們,示意他們也過去。
    賀昌龍等人慢慢走過去,互相緊挨著靠著聖壇坐下來,小女孩兒則握緊了自己的雙手,點點頭示意他們也跟著做。賀昌龍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圍的人,慢慢握緊了自己的手,其他人也逐漸倣傚……
    那天入夜時分,黃永模、鄧澤義、魏亞軍的心忽然平靜了,而賀昌龍卻感覺到了陣陣暖意,這種暖意並不是來自於身處的這座教堂,也不是因為教堂內神明的庇護,而是中間那個手腳冰涼,抱拳祈禱的小女孩兒。
    也許,我也會有個女兒,賀昌龍這樣想。
    
    第十七章(下)[古娜晨雪]
    
    蠟燭熄滅之後,教堂陷入了黑暗,從聖壇的位置朝著窗口看去,外面也越來越黑,玻璃上晃動的黑影頻率也越來越頻繁,看起來外面就像是個人來人往的集市。
    「外面是蘇軍嗎?」賀昌龍自言自語道,卻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話,只得扭頭來問那孩子,「外面是什麼?」
    孩子鬆開握緊的手,只是搖頭,臉上竟然顯現出一種滄桑,只是抬眼看著賀昌龍,又指著他,賀昌龍尋思了一下,道:「我叫賀昌龍——賀,昌,龍。」
    孩子學著賀昌龍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點了點頭,指著自己道:「納尼斯涅。古娜。」
    「噢。」賀昌龍雖然點頭,但實際上沒有聽清楚到底那拗口的名字怎麼讀,古娜從賀昌龍那聲「噢」裡面聽出了疑惑,立即拿出字典,又鑽進聖壇下面,掏出一個手電來,翻著字典指著上面的一個個單詞,讓賀昌龍看著自己再讀了一遍。賀昌龍對應字典,明白這個蘇聯孩子的名字意思是:清晨的雪。
    「古娜,清晨的雪。」賀昌龍趴在那笑著看著古娜,古娜明白賀昌龍讀懂了,也欣慰地笑了笑,笑容剛展現出來就被教堂外突然傳出的陣陣怪異的叫聲頂了回去。古娜下意識鑽進賀昌龍的懷抱之中,又快速地翻閱字典,指著上面寫有「怪物」的單詞,又指了指外面。
    「排長,她說什麼?」魏亞軍抓緊匕首微微抬頭看向外面。
    「古娜說外面是怪物。」賀昌龍說完搖著頭,看著教堂外,那裡依然湧動著不少的黑影,好像古娜所稱的怪物都在外面一樣。
    「怪物?怎麼到處都有怪物?我還以為只有越南有!」鄧澤義忍不住站起來,朝教堂四周的窗戶一看,四處都是影子,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黃永模此時忽然道:「你們都忘記了咱們去零號蜂巢前演習時遇到的那個死而復生的怪物了?」
    眾人點頭,誰都沒有忘記,也不可能忘記,那是他們第一次親眼目睹那麼詭異的事件,但沒有想到從那天起「詭異」兩個字就一直伴隨著他們。
    賀昌龍只得又鑽進聖壇下面,翻閱著字典,詢問古娜:那些怪物是什麼東西?
    古娜翻閱字典回答,很是吃力,好幾分鐘之後才組合出來一句話:等到天亮,它們就會離開,黑夜降臨,它們又會出來。
    賀昌龍點頭,也知道不能出去硬拚,這種時候一旦出去,憑著手中的四把匕首,只有死路一條,只能等到天亮再做打算,隨後古娜又告訴給了賀昌龍一個好消息:村子中還有其他人。
    古娜翻查字典的時候,困得好幾次都差點一頭栽下去,賀昌龍沒有再問下去,指示其他三人輪流值夜,自己則抱著古娜裹著毯子平安地度過了一夜,直到清晨,外面有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外面的那些怪異的影子才逐漸散去。
    古娜還未醒來,賀昌龍決定去窗口查探一下,將古娜放下之後,自己握著匕首慢慢摸向窗戶的位置,靠近之後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貌似除了風聲,那些怪異的叫聲也消失了,就在他靠近窗口準備隔著有花紋的玻璃朝外看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間從外面鑽了出來,緊貼在那玻璃之上,好像也在沖裡面看著。
    賀昌龍嚇了一跳,立即蹲下來,扭頭就看到清醒過來的古娜朝著自己拚命揮手,示意他回去,賀昌龍點頭,俯身慢慢摸了回去,只見古娜從口袋之中翻出一塊老懷表,打開表蓋給賀昌龍看,賀昌龍定睛一看才發現現在不過是凌晨四點半,根本不算是清晨。古娜又立即抬起雙手給賀昌龍和其他三人比劃了一陣,示意他們在這個地方天都亮得比較早。
    「原來如此。」賀昌龍點頭,忽然間卻又覺得奇怪,因為他回憶起曾經在軍校時遇到的一個東北首長,那位首長從前是炮兵,也十分健談,和賀昌龍交談的時候,說起過關於家鄉的事情,特別還提起過,冬季在他的家鄉清晨來得較晚,甚至比南方還要晚點,下午太陽落山也快,大概下午…半到四點的模樣天就黑了。
    東北距離蘇聯很近,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現在也是冬天,東北的天都不可能亮這麼早,何況是蘇聯呢?這其中有問題呀。賀昌龍知道古娜還困乏,一面掏出乾糧給她吃,一面又翻字典問她:那下午天是不是黑得很早?
    古娜回答:黑得很早。
    賀昌龍疑惑了,抬眼看著其他三人,其他三人一臉茫然,他翻著字典問:你們這裡天一直都亮得這麼早?
    古娜回憶了一下搖頭,翻著字典回答:不,我記得以前不這樣。
    賀昌龍正想還問下去的時候,看見古娜面露難色,也知道她畢竟是個孩子,這樣翻查字典問下去不是個辦法,古娜吃完乾糧看著賀昌龍的臉,又看著字典上面的中文,想了想翻著字典問:你們是中國人嗎?
    賀昌龍點點頭,古娜臉上立即露出了更燦爛的笑容,指著字典示意:太好了,不是敵人。
    雖然當時中蘇關係並不好,但部分蘇聯知識分子家庭中因為從前的宣傳,依然下意識認為中國人是盟友,而不是敵人,真正的敵人是美國人和日本人。但他們根本不知道,已經來到的八十年代成為了後來歷史上鮮有的中日蜜月期。
    賀昌龍點頭,古娜隨後又翻字典表示:等到了七點之後,我帶你們去找老師。
    由於古娜在字典中無法找到那個她稱為老師人名的單詞,只得把名字和前面的字空出來,然後不斷地發出一個「季馬」的音來,並且表示他會中國話。賀昌龍明白之後,鬆了一口氣,心中大喜,這是除了這裡還有其他人存在之外的天大的好消息。
    好不容易混到七點,古娜躡手躡腳走到門口,俯身朝著門縫下面看去,看了好久,又示意開門看看,賀昌龍推開門朝外面一看,什麼東西也沒有,眼前出現的依然是昨天進來時的場景。
    五個人從教堂之中鑽出來,古娜裹著衣服在前面帶路,沿著村子周圍的屋子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在他們離開之時,鄧澤義叫住賀昌龍,指著教堂窗戶外面的雪地道:「排長,不對勁啊。」
    賀昌龍一看雪地,立即明白了鄧澤義是什麼意思,因為雪地很平整,上面沒有腳印,可以說什麼印記都沒有,完全不像是有東西在那徘徊過,而且昨天夜裡也沒有下過雪。
    「怪了。」魏亞軍蹲下來查看著雪地,用手去摸著,一直搖頭。
    黃永模搓著手道:「是不是我們看錯了?」
    「一個人看錯能說得過去,但五個人都看錯,能說得過去嗎?」賀昌龍用腳在雪地上輕輕一踩,留下了一個腳印,「走吧,先去找到其他人,問問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季馬老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賀昌龍轉身就走,古娜在不遠處衝他們招手,示意走快點抓緊時間。賀昌龍點頭準備追上去的時候,鄧澤義扯住他,低聲問:「排長,蘇聯人把咱們扔到這裡來有什麼意圖,你想過沒有?不可能沒有原因呀!」
    「現在還不知道,只有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能下結論。」賀昌龍明白鄧澤義的疑慮,看了一眼古娜說,「她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不會故意誘騙我們往陷阱裡面跳的。」
    「也許吧。」鄧澤義現在已經屬於抱著懷疑一切的態度。
    「聽排長的,走吧。」魏亞軍催促著兩人離開。
    賀昌龍來到古娜跟前,卻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先前自己留下腳印的地方,腳印還在,他們走過來的足跡也還在,昨天晚上那些晃動的人影,怪異的叫聲也是真實存在的,可為什麼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領路的古娜開始帶著他們在民居之中穿梭,不斷地指著他們留在雪地中的腳印,彷彿在說,不要留下太多的痕跡,以免被人追蹤。被誰追蹤古娜表述不出來,賀昌龍等人也只得跟著前進,走了一圈之後,賀昌龍發現他們幾乎是在繞圈,鄧澤義則忍不住上前指著比劃了一個圈,質問古娜是怎麼回事?
    古娜只是搖頭,然後不斷地用手指在空中畫圈,隨後將手落在某個點的位置,表示必須這樣繞行,繞到一定時間才能帶他們去見季馬老師。
    「澤義,聽古娜的吧,我信她。」賀昌龍沖鄧澤義點頭。
    鄧澤義扭頭看著魏亞軍和黃永模,魏亞軍立即表態:「我聽排長的。」
    黃永模遲疑了一下,也跟著點頭,在那瞬間他腦子中浮現出了當初他們投降時候的畫面,以及自己跳傘時賀昌龍奮不顧身救他時的場景,他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賀昌龍的判斷。
    「快了,跟我來!」古娜用俄語說著,再次帶著賀昌龍等人鑽進了一間很小的民居之中,又從那家人位於屋內的地下室中鑽下去,再從花園之中的地下室另外一個出口出來,再鑽入旁邊的灌木叢之中,在灌木叢下方打開一塊帶有偽裝的木板,指著下面的通道說,「就在下面,下去吧。」
    賀昌龍點頭,正要下去,鄧澤義卻拉住他,笑瞇瞇地示意古娜先下去,並作出要攙扶她的動作,古娜雖小,但也知道鄧澤義不信任她,只得自己先行進去,隨後在下面的半人高的坑道之中等著,示意最後下來的人記得把木板給蓋好。
    等木板蓋好,賀昌龍看著古娜詢問現在怎麼走的時候,冰涼的槍口對準了賀昌龍的後腦,同時一個男子用俄語低聲問道:「你是誰?」
    
    第十八章(上)[季馬老師]
    
    「季馬老師!」古娜立即撲向那男子的懷抱之中,然後又按住他抓緊的手說,「他們是中國人,不是怪物,也不是敵人。」
    俄國男子很是吃驚,卻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立即按下了旁邊的開關,隨後坑道中亮起一盞小燈來,燈光照射在賀昌龍等四人的臉上,那個被稱為季馬老師,年齡已經近五十歲的男子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們,隨後用不算太標準的中國話問:「你們是中國人?」
    「對,我們都是,請問怎麼稱呼?」賀昌龍伸出手去。
    季馬老師輕輕握了下賀昌龍的手,又微微抬頭看著他身後的其他人:「我叫季米德裡,你可以叫我季馬或者是米佳,我去過中國。」
    「你去過中國?」賀昌龍很詫異,隨即一想這也合理,沒有特定的語言環境,中文能說成這樣是不可能的。
    季馬老師指了指坑道的左側道:「來,往這邊走,今天輪到我值班,在頭兒沒有回來之前你們還不能與其他人見面。」季馬老師說完關了坑道中的那盞燈,關掉的那一瞬間,賀昌龍發現季馬老師投向古娜一個怪異的眼神,古娜立即低下了頭,跟在他身後慢慢走了過去。
    「排長。」鄧澤義又一次抓住賀昌龍的胳膊,衝他搖頭。
    賀昌龍轉身低語道:「沒事,大家小心點就行了,不管怎樣,我們都是軍人,他們是百姓。」賀昌龍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他們是受過訓練的軍人,不管怎樣,提高警惕也不至於被季馬老師耍手段而玩弄。
    坑道左側的盡頭是一個地下室,看模樣像是才挖掘出不久來,周圍沒有用水泥之類的東西鞏固,只有少部分用來支撐的木柱,還有防止泥土從四面下滑的木板,就像是礦井下一樣。賀昌龍鑽進去之後終於可以直起身子,看著這間不過十平方米大小的地下室,裡面擺了一張木桌,木桌上擺放著一台收音機,油燈以及其他的一些雜物,木桌旁有兩張椅子,牆邊擺著兩張小床,右側還有兩扇門。
    季馬老師先是把手中的獵槍放在桌子上,手還沒有徹底離開槍身又抓起來,將槍放在了自己的床頭,還用枕頭壓住,並有意無意地朝賀昌龍看了一眼。
    賀昌龍見季馬老師的這個動作,立即道:「我們不是敵人,不會搶你的武器。」
    「你們中國人說話都這麼直接嗎?」季馬老師顯得有些尷尬,隨後讓古娜坐在床邊,低聲用俄語問她一些問題,又摸著她的胳膊和體表看看是否有受傷。古娜一邊回答一邊搖頭,有時候還會回頭看一眼賀昌龍幾人。
    「排長,他們在說什麼?」魏亞軍低聲在賀昌龍身邊問。
    賀昌龍搖頭:「別多疑,呆在這裡至少是安全的,等他們說完,問完,我再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好。」魏亞軍點頭,鄧澤義則一直在仔細觀察這間屋子,目光停留在那兩扇門那裡,而黃永模的目光也在地下室中繞著,每繞到床頭的時候,就會稍作停留,看一眼被枕頭壓著,露出一半槍身的獵槍,這種東西近距離威力奇大,特別在這種狹小的環境中,這個季馬老師要是對他們開一槍,他們四個人都得中彈。
    半小時後,季馬老師問完了古娜,古娜起身來從最右側的那扇門走進去,隨後從裡面提了一個水壺出來,手中還拿著四個茶杯,倒滿水之後放在桌子上面,示意他們喝,隨後又返回,再出來走進另外一扇門中,開門之後那扇門中傳來一股臭味。賀昌龍幾人判斷出一扇門應該是類似廚房的地方,而另外一扇門大概是廁所。
    「好了,各位,我很好奇你們四個連俄語都不會說的中國人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季馬老師坐在椅子上面,示意賀昌龍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上面,又抬手讓黃永模等人隨便找地方坐,坐在床上也行,反正上面有毯子。
    賀昌龍沒有回答,季馬老師也不催促他,而是又提問:「你是這幾個人的頭兒吧?」
    「我是他們的排長。」賀昌龍實話實說,其他幾人也立即點點頭。
    「排長?」季馬老師上下打量著賀昌龍。
    賀昌龍此時也仔細觀察著季馬老師,這個歲數不小的男子留著大鬍子,頭髮很雜亂,滿臉的皺紋和那種細小的黑斑讓人以為他至少六十歲了,牛高馬大的身材,因為在地下室中只穿著一件緊身裡衣和一件皮襖,兩隻胳膊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並不像是個溫柔書生,倒也像是個軍人。
    季馬老師微微抬頭,看著魏亞軍三人,點頭道:「你們是軍人?中國軍人?」
    「如假包換。」賀昌龍微微一笑,「我們是被送到這裡來的,從空中被人扔下來,其中一個人的降落傘還出現了問題,隨後扔下我們的人交給我們四人每人一個背包,接著離開了,什麼也沒有交代,我們朝前走,發現了這個村莊,門口還有一張牌子,我們翻字典翻譯說禁止入內。」
    季馬老師聽得稀里糊塗的,立即擺手讓賀昌龍停下來,問:「是什麼人扔你們下來的?」
    「日本人。」賀昌龍回答。
    「噢,日本鬼子。」季馬老師點頭笑道,是嘲笑,顯然是不相信賀昌龍的話,「八嘎!什麼的幹活!我在你們中國的時候,你們的電影裡演的日本人不都是那個樣子嗎?」
    「不,他和電影裡不一樣。」賀昌龍坐得很規矩,「季馬老師,我們說的是實話,我們很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人都不見了,而且街頭還看見有破損的坦克?但沒有看到有爆發大規模戰爭的痕跡。」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季馬老師正色道,搖頭,「你們是中國人,但我不相信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黃永模激動地說,「我們難道還騙你?就在來這裡的幾天前,我們還在你們軍隊的手中!」
    季馬老師猛地起身來,瞪著黃永模道:「你說你們被我們的軍隊抓住?蘇聯和中國之間發生了戰爭?」
    「不,沒有。」賀昌龍示意黃永模冷靜下來,「我們是在越南被你們的軍隊抓住的……」說完賀昌龍將在越南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季馬老師,唯獨把一些比較關鍵的事情給隱瞞了下來,沒有提到千足屨、細菌這些東西,只是說他們是護送一名越軍投降的上校離開,在游擊隊的基地中遭遇了意外。
    「這點我相信,我相信蘇聯插手了那場戰爭,就像現在蘇聯將軍隊開進了阿富汗的土地上一樣。」季馬老師從桌子抽屜中拿出煙斗來,往裡面填著煙絲,不時抬眼去看賀昌龍,「可是這太不可思議了,這不太可能吧?」
    「我們說的是實話,如果我們要編故事,可以編一個可信的故事。」賀昌龍見季馬老師填好了煙葉,立即拿出旁邊的火柴幫他點燃了煙斗,又道,「我們很想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也許可以查清楚為什麼你們的軍隊會把我們扔到這裡來,以及他們的目的,還有你為什麼會說這麼流利的中文?」言下之意,賀昌龍也信不過季馬老師,感覺像是蘇聯人刻意安排了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裡一樣。
    「我在25歲的時候,也就是1956年曾經以醫生的身份去中國參加過你們的建設,我們那時候叫援助。」季馬老師拍了拍自己的腿部,「我這條腿的風濕病也是在中國落下的,但也是在中國由你們的醫生,中醫治療好的,在那裡我認識了我的妻子卡莎,她當時是工程師,極其少見的女性工程師,直到1969年援助開始停止,我們才返回了蘇聯,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說中文的原因,我曾經在你們的哈爾濱呆過一年,又去過其他很多地方,參加過你們的學術交流會,那是一段很愉快的回憶。」
    季馬老師自我介紹到這裡,看見賀昌龍等人沒有說話,於是從抽屜中翻出一個相冊,相冊中有好幾張照片,他指著照片中與自己站在一起的女性說:「這是我的妻子卡莎,很漂亮吧?」隨後又指著在自己身邊的另外一個中國男子道,「他叫劉昭君,也是一名醫生,你們看後面那是哈爾濱的索菲亞教堂,還有這張。」季馬老師又拿出另外一張照片,「這是在北京,你們的首都,看見那個老式的鐘鼓樓了嗎?卡莎很喜歡那地方,說那裡有中國古老的回憶。」季馬老師幾乎把相冊中所有的照片都一一解釋了一番,隨後放回相冊,看著賀昌龍等人道,「現在你們相信了?」
    「實話實說,只是一部分。」賀昌龍搖頭,「畢竟我們被出賣的太多,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包括古娜嗎?」季馬老師回頭看著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因為語言不通也插不上話的古娜,古娜抱著滾燙的茶杯坐在那,一臉木訥,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只是個孩子,我們不想把她牽扯進比較複雜的事情中來。」賀昌龍誠懇地說,「季馬老師肯定和我的想法相同吧?」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季馬老師伸手指著上面,「這是外面那些怪物決定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賀昌龍知道季馬老師這次肯定會全盤托出了。
    「這裡叫汗柏,很早以前叫前進農場,後來改名為專家城。」季馬老師翻出一張自己用筆記本手繪的地圖來,「我們是乘坐飛機來這裡的,來到這裡之後這麼多年,我們都沒有離開過,因為軍隊不允許我們離開。」
    
    第十八章(下)[潰爛細菌]
    
    季馬老師1960年年底回國,原本工作調動是回到列寧格勒的陸軍人民醫院,那是一間前身為軍隊醫院,後又轉為對普通民眾開放的醫院,可他們返回列寧格勒生活了不過兩年,就因為烏克蘭爆發了某種流行病之後趕去援助,他們沒有想到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之後,因為季馬老師的工作進展極大,也因而獲得了國家醫學院的進修資格,於是帶著妻子前往了莫斯科,可沒有想到這一去竟然好事變壞事——他們到莫斯科快到一年的時候,兩人在住所之中被闖進來的內務部官員逮捕,並分別關押。
    「他們給我們夫妻的罪名是中國間諜。」季馬老師苦笑著,「如果說當初去過中國援助的人都是間諜?那麼蘇聯又會開始一次三十年代的大清洗,當時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狀況是什麼樣,只是擔心我的妻子,因為我被捕之後近一個月都沒有妻子的消息。一個月內,他們雖然沒有對我動刑,但一直強迫我寫下當時在中國的回憶,我把自己的日記交給了他們,十個厚厚的日記本,我寫日記的習慣就是因為在中國遇到卡莎之後養成的,可是他們不滿意,認為我有遺漏,讓我重新回憶,於是我開始在那間昏暗的屋子之中一直不斷的寫著,寫了很久,寫到他們終於滿意為止。」
    季馬老師從那間小黑屋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都已經近五月份了,在莫斯科算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但季馬老師並沒有見到自己的妻子卡莎,也沒有人告訴他妻子的下落,而是被強制性軟禁在莫斯科的一間工人宿舍之中,讓他等待最後審查的消息,那時候他才知道就在自己被內務部逮捕之後不久,蘇聯與中國爆發了珍寶島衝突,蘇聯號稱屯兵百萬在中蒙邊境之上,並開始內部清查傾中人士,大部分被調查的都是當初援助中國的專家,不少蘇聯的激進人士聚集在一起,燒燬用各種手段得來的中國物品,聲稱要與中國決一死戰。
    當時全世界都籠罩在核戰的陰霾之中,中蘇之間的衝突讓西方各國上演了一出雙譴責的大戲,蘇聯一遍又一遍向全世界展示在珍寶島衝突中拍下來的「慘劇」影片,向全世界控訴著中國人的殘暴,同時關於中國在珍寶島附近引爆了一顆核彈的陰謀論開始流傳。特別是被核戰陰雲籠罩之中的美國民眾,自發組織了不少民間團體,開始從各個渠道譴責中國的行為。
    在這種氣氛之中,季馬老師被軟禁到了年底,隨後又被帶出了公寓,跟著大批被逮捕的其他專家上了一輛輛汽車,汽車將他們拉到火車站,又轉乘火車前往了一個不毛之地,再乘坐飛機,飛機不知道在空中飛了多久,降落之後再次將他們趕上汽車,在那之前他們每個人都被蒙上了眼睛。
    一天之後,季馬老師的眼罩被取開的時候,發現汽車已經來到了這個農場的外圍,大家都被趕到一片草地之上,一個穿著沒有軍銜軍服的中間人用喇叭在高處向大家喊話,首先是道歉,隨後說因為局勢出現了危機,不得不採取這種方式,目的是為了保護他們這一批可以稱為蘇聯國寶的人物。
    站在人群之中的季馬老師大概數了一下人群中的人數,約有兩百來人左右,這在蘇聯當時援華的人中只是佔了一小部分,而且大部分人看起來都不像是那種真正的專家,而是類似醫生,普通工程師等人,驚喜的是,季馬老師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卡莎,而卡莎已經判若兩人,看見他也不表現得多高興,只是鑽進他的懷抱之中,不發一語。
    「赫魯曉夫同志批判了斯大林,卻犯了和斯大林同志相同的錯誤。」季馬老師搖著頭,「祖國母親被人控制著,開始不相信任何一個人,我們一直以為中國人是朋友,誰知道又變成了敵人,我們只是普通人,誰也不知道那是為什麼,後來也變得不想知道,我們住進了這個專家農場之中,自給自足,每個人都有房屋,但不能離開這個範圍,軍隊說外圍有地雷區,也有巡邏的軍隊,如果不想被誤傷,最好老老實實呆在這裡。」
    賀昌龍點頭問:「軍隊的理由只是保護你們?」
    「是的,但是也有一部分隱瞞,因為我們發現在農場內有些人總是會神秘失蹤好幾天,隨後又會出現,但閉口不說自己去做什麼了,也沒有人看見他們離開,我們一住就是近十年,十年時間大家在這裡生兒育女,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連我們收聽的廣播都是固定幾個頻率,基本上都是軍方的假電台,告訴我們關於外界的生活,蘇聯大躍進式的進步,美國又發生了經濟大崩潰之類的事情等等,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想聽了,但是在幾個月之前,我算算……」季馬老師閉眼回憶著,「對,應該說六個月之前,廣播之中又傳出美國可能用核彈襲擊我們,大家都很恐慌,不過很快就有人傳言說必須要挖掘地道和地下室才能在核彈襲擊的時候保住命,於是每家每戶都開始挖掘地下室,我是最晚動手的,因為卡莎死了,死於疾病。」
    「疾病?」賀昌龍立即問,「什麼疾病?村子裡面的人撤離也是因為這種疾病嗎?」
    「不不不。」季馬老師搖頭,「因為我是醫生,所以我知道卡莎的疾病和當年在烏克蘭發生的那種疫情差不多,應該是潛伏期吧,當年我的失誤就在於沒有判斷出那種細菌有潛伏期,一直以為感染上就會立即表現出來。」
    「等等!細菌?」賀昌龍回頭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其他三人也立即靠近賀昌龍,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季馬老師。
    季馬老師看著他們幾個人的表情,立即反問:「你們為什麼對那種細菌感興趣?」
    「我們現在還不能說,對不起,你能先說說被那種細菌感染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嗎?」賀昌龍沒有再說下去,沒有描述出阮霍恩當初的慘狀,擔心季馬老師順水推舟就形容下去,掩飾了他發現的那種細菌。
    「為什麼不能說?」季馬老師半瞇著眼睛看著他們,「你們在隱瞞什麼?」
    「好吧,季馬老師,我們在越南的時候,也發現過一個人被一種細菌感染,死得很慘,但來源不明,那個人就是我先前所說的那名越軍上校,最後他死在了路上,但是有一個美軍突擊組的軍醫帶走了他的心臟和皮膚組織,隨後乘坐了美軍的飛機離開了。」賀昌龍點頭道,心想說這些應該夠了,這件事怎麼都不可能牽扯到千足屨吧?
    「你們還有多少事情在瞞著我?」季馬老師非常生氣,拍著自己的胸口道,「我對你們是非常坦誠的。」說到這季馬老師靈光一閃,突然僵住了,口中自言自語道,「美國人?」隨後他起身來將自己的床鋪掀開,從下面翻出了一個本子,在滿是俄文的本子上面尋找著什麼,翻找了許久之後,終於捧著那本子站起來,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道,「裡奧.K.霍克,是個美國人,他當時在烏克蘭的名字叫葉夫根尼,自稱是一名美國社會主義者,忍受不了資本主義叛逃而來,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一名醫生。」
    「他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鄧澤義忍不住插嘴問。
    「年輕人,不要著急,聽我說。」季馬老師看著那本子,「這是我的日記,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如果不靠著日記,我恐怕是回憶不起來,哦,對了,是他,對對對,是他發現了那種細菌,但他當時把這個榮譽讓給了我,說自己的骨子裡依然是一個美國人,如果細菌被他所發現,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你們剛才說美國人的時候,我猛然間想起來了。」
    「這個叫裡奧的美國人發現了那種細菌?」賀昌龍閉眼思考著,「等等,這不對勁,你說的細菌可能和我所說的不一樣。」
    「我不知道,裡奧說他雖然叛逃,但不會死,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家族是很有名的,美國政府和情報部門不敢拿他怎樣,況且他不知道軍事機密,離開了也就離開了,這和一個水手消失在大海上是一個道理。」季馬老師放下本子,「我發現的那種細菌,會導致人免疫功能下降,渾身會起類似皰疹類的東西,隨後開始潰爛,接著死亡,但在死亡之後二十四小時內內臟就會全部融化,這很可怕,當時在烏克蘭感染的人數還好不多,只有五十來人,幸運的是我們隔離了他們,並且控制了疫情,唯一遺憾的是誰也不知道那種細菌的來源。」
    皰疹?水泡?潰爛?死亡?賀昌龍和其他幾人對視著,聽起來和阮霍恩一模一樣,但這很矛盾,如果說早年這種細菌就被發現,為什麼美國人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越南從一個被細菌感染的越軍上校身上取標本呢?
    「季馬老師,你應該說說關於這個專家農場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了吧?」黃永模終於耐不住性子了,總感覺季馬老師在繞圈子。
    「對,農場,我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了。」季馬老師重新坐下來,並把杯子遞給了古娜,讓她給自己重新倒一杯那種氣味和廁所差不多的茶,「所有事情都是從那個清晨開始,地震,你們知道地震嗎?天崩地裂,天啦,我沒有想到蘇聯會發生那麼劇烈的地震,但僅僅只是持續了不到十五秒的時間,所幸的是除了一些窩棚之外房屋都沒有倒塌,我的鄰居……」
    賀昌龍此時打斷季馬老師的話:「對不起,請說重點好嗎?」
    
    第十九章(上)[災難的清晨]
    
    災難總是發生在清晨,這是俄羅斯早年的一句諺語,其實的含義是指人們要勤勞,不能在清晨時分就賴在床上不起,耽誤了清晨最好的時光,一定會帶來各種各樣的災難。可在專家農場裡面,幾乎沒有人會睡懶覺,即便是頭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第二天清晨最多不過七點就會起床參加集體勞動,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不少被軟禁在這裡的人私下都會討論,這個農場大概是蘇聯最早邁進共產主義的地方了,因為在這裡不這樣做也沒有辦法。
    「不被陽光照耀的烏托邦」這是當時他們對專家農場的一個戲稱,但這個烏托邦最終還是被一場災難給徹底摧毀——清晨地震發生之後,恐慌的人們竟然沒有逃出屋子,而是鑽進了自家挖掘的地道之中,因為有人謠傳是美國人的原子彈來襲了。
    幾個小時後,大家聽到地面沒有任何動靜,逐漸地爬了出來,當他們出來之後竟然發現在農場之中有坦克和很多軍人的屍體,好像是與什麼人激烈戰鬥過一樣。
    「坦克!我的媽呀!」季馬老師搖著頭,「你們是軍人應該知道,不是什麼樣的戰場都會把坦克給調出來的,除非是大規模的軍事襲擊。」
    膽大的人開始出來搜尋,尋找事情的答案,心細的人開始召集大家清點下人數。許久,膽大的人回來了表示沒有找出答案,能找到的人都沒有活口,來這裡的軍人好像全都死了,而心細的人卻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農場中的人都活著,誰都沒有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而喪命。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軍隊怎麼會突然出現?為什麼只有軍人的屍體,而沒有見到敵人的痕跡?難道說敵人強大到刀槍不入?可為什麼敵人又消失了?帶著這些疑問,農場中的人決定分批去尋找答案,去他們烏托邦的邊界上查看一下,而且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不應該再留在這裡,如果軍隊真的是出於對他們的保護,一定會帶著他們離開的。
    鐵絲網,還是通了高壓電的鐵絲網將農場全部圍了起來,他們無法穿過,只得沿著鐵絲網一直走著,可不管他們怎麼走,四周都只是鐵絲網,即便有門也打不開,因為他們誰也無法通過通了高壓電的鐵絲網。
    「汽車呢?你們有汽車,為什麼不衝出去。」鄧澤義立即想到了在農場街頭看到的那些汽車。
    季馬老師苦笑道:「那些只是擺設,知道嗎?擺設,就像是那個笑話一樣,美國代表團訪問蘇聯,偉大的赫魯曉夫同志陪同他們參觀,並且說『下一個五年計劃,我們會讓家家戶戶都有飛機』,美國人很驚訝,不明白蘇聯人要這麼多飛機來幹什麼?赫魯曉夫同志解釋道『比如說你在列寧格勒,聽說莫斯科在供應麵包了,你可以開著飛機去排隊』。」說完季馬老師哈哈大笑,隨後收起了笑容搖頭道,「汽車都沒有油,即便有油我們也會留著做其他用,那東西對我們來說就像是街頭的雕塑一樣,不,比雕塑還沒用。」
    不過這裡畢竟是所謂的專家農場,大家都不是傻瓜,既然鐵絲網有高壓電,那麼只要找到電的來源說不定就能找到軍隊,隨後大家開始尋找,到晚上回來聚集的時候,發現有一組人不見了,大家很恐慌,認為看不見的敵人又出現了,於是又派遣了一組人去消失的那組人尋找的方向調查,一夜過去,尋找的那一組人也沒有回來,石沉大海般的消失了。
    「農場中出現了分歧。」季馬老師歎氣道,「有人認為應該馬上逃跑,有人認為必須去找到他們,而有人認為大家應該重新躲回地下室去,等著軍隊來解救,當場就爭論了起來,也有人甚至大打出手,一時間全亂了,最後農場分裂了,大家崩潰了,各自為戰,有帶著家人躲起來的,有準備著要離開的,也有繼續去尋找自己失蹤的家人的。而我那時候才想起來是應該挖個地道了,好在是我家的存糧還足,有很多麵粉、罐頭之類的東西,於是我開始動手挖掘了,幫助我的還有古娜一家,他們也打算看看再說,可古娜的父母之間出現了分歧,古娜的爸爸要走,古娜的媽媽認為必須留下來等著軍隊,僵持不過,於是約定在幫我挖好地下室之後事情還是沒有進展,再做商議。」
    季馬老師為了調和兩夫妻的矛盾,做了個中間人,但是沒有想到悲劇還是在他挖好地下室之後發生了。那個晚上,季馬老師正往地下室搬運東西的時候,穿著睡衣的古娜跑了進來,告訴他爸爸不見了,媽媽發瘋般地在家中尋找,到處砸東西,手中還提著一把斧頭。
    季馬老師知道出事了,立即帶著古娜往她家中去,剛到古娜家門口就看到古娜媽媽背著行李拖著箱子,就朝離她家最近的鐵絲網走去,隨後用旁邊的石頭一次次地砸著鐵絲網,試圖砸出個洞來,自己就可以鑽出去了,最重要的是她顯然沒有將古娜當一回事,決定自己離開。
    古娜當時傻站在那,也不叫母親,只是站著,看著母親發瘋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砸著鐵絲網,最終轉身回家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來到不斷呼喊她母親名字,卻不敢靠近的季馬老師身後,輕聲問道:「季馬老師,我可以暫時住在你家嗎?」
    季馬老師轉身看著古娜,正要解釋的時候,卻發現遠處人頭湧動,好像有不少人奔跑了過來一樣,古娜轉身也看著,正要迎上去阻止他們去衝破鐵絲網時,季馬老師卻一把抱住她衝進了屋子當中,並摀住了她的嘴,低聲道:「不要說話!」
    兩人從門縫之中看到了人群衝向了鐵絲網,那人群即便離他們不過十米遠,看上去只是一個個的黑色人影,如同是一個個人把黑暗直接塗抹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些人影手中似乎還揮舞著什麼,一起湧向站在鐵絲網跟前的古娜媽媽,古娜媽媽尖叫著,後退著,最終靠在鐵絲網之上,被高壓電燒成了黑炭。
    被季馬老師摀住嘴的古娜瞪大眼睛看著,眼淚留了出來,沿著季馬老師的手滴了一地。許久,那些黑影又轉身,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奔跑著,看形狀有些黑影還在高聲吶喊,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黑影?」賀昌龍眉頭皺緊,「那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知道有危險?」
    「同志,長期遭受過監禁和迫害的人,對危險總是十分敏感,況且當時很多人家門口點著油燈,算是為消失的親屬祈福,那些黑影經過油燈的時候依然是黑的,這並不合理,誰都知道那不合理,所以我才抱著古娜逃進了屋子當中。」季馬老師詳細地解釋道,「從古娜媽媽死去之後,農場裡面的其他人也開始離奇消失,我和古娜只能選擇白天出門,因為我們發現只要白天那些黑影就不會出現,可一旦到傍晚,它們就會蜂擁而出,誰也不知道它們從哪兒來,又準備幹什麼,而且軍隊也再沒有來過,不過從周圍的鐵絲網我可以推測出,軍隊就在外面,他們對付不了那種東西,卻發現黑影怕電,所以把鐵絲網通了高壓電,就在外面觀察著。」
    賀昌龍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魏亞軍、鄧澤義和黃永模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季馬老師對之前發生事情所做的準確判斷,毫無疑問事情的確如此,作為回報,賀昌龍告訴季馬老師,安志勝稱這個地方叫「模擬區」,問他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以前是否聽人提起過,亦或者在某個地方看到關於這個詞語,來這裡之前,亦或者來了之後。
    季馬老師搖頭,隨後又開始翻閱自己的日記,最終確定從來沒有聽到過,同時也因為賀昌龍的坦誠告訴他:「實際上我不知道除了我和古娜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活著,之前我說有其他人,僅僅是因為我害怕你們會對我們下手,現在看來,你們也只是受害者,但我不明白軍隊為什麼要把你們弄來?是為了拯救我們嗎?」
    「如果我們有那個能力,一定會辦到的。」賀昌龍點頭道,算是給了季馬老師一個承諾,「現在我需要一些資料,這個農場裡面所有人的資料,越詳細越好,你想不起來,也許農場的某個地方有記錄?應該有這樣的地方吧?」
    「有。」季馬老師拿出自己手繪的農場平面圖道,「在西面有一座三層建築,建築的頂層有一個辦公室,裡面有我們自己親手填寫的檔案,我不能保證是否準確,也許有人隱瞞了什麼也說不定,但是我覺得如果想調查,最好去那個地方,不過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這樣提醒,我差點忘記了唯一能從頭查起來的只有那個地方。」
    「好吧,事不宜遲,趁著天還沒有黑,我們四個出去搜查一圈,你和古娜就不要再出去了,我們是軍人,行動迅速,也知道怎麼面對危險。」賀昌龍說完又馬上補充道,「當然,我並沒有看不起你們的意思,只是為了安全著想。」
    「沒關係,不用解釋,我的確是老了,我在家做點熱餐等你們回來。」季馬老師起身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如果你們有辦法,盡可能多搜集一點食物回來,加上你們四個,我們六個人,會吃掉大量的東西,存糧已經不夠了,否則之前古娜也不會冒險出去找吃的。」
    「我們會的,放心。」賀昌龍轉身讓其他人放下東西,「出發。」
    
    第十九章(下)[取走的檔案袋]
    
    離開季馬老師的地下室,賀昌龍領著其他三人回到了地面,再回來發現下雪了,而且是鵝毛大雪,能見度極低,而且風也刮得特別大,有時候會將某些稍輕的東西刮到鐵絲網上,隨後被高壓電擊成碎片。
    「千萬遠離鐵絲網!」賀昌龍搖頭,「蘇聯軍隊肯定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不知道如何解決,於是在放我們進來之前關閉了高壓電,等我們進入之後又重新開啟,也許季馬老師說得對,他們需要我們來解決某些事情。」
    「排長,為什麼要我們來解決?」鄧澤義不解,「我們是中國人,對這裡人生地不熟,情況完全不瞭解。」
    糊塗一世,聰明一時的黃永模此時又語出驚人:「也許他們就是想找完全不熟悉情況的人來調查和解決,就像是那個老雜碎派我們在越南執行任務一樣,因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像一張張白紙一樣。」
    「永模,你又聰明了一次。」魏亞軍笑道,「排長,下面怎麼安排?」
    「我和你去找資料,永模和澤義兩人去找吃的,大家注意時間,一旦發現天色較暗立即回到季馬老師的地下室,明白了嗎?還有,如果能找到手錶之類的東西一定要帶回去,還有武器,季馬老師那裡有獵槍,說不定其他人家裡也有。」賀昌龍說完,帶著魏亞軍朝著季馬老師所說的西面走去,尋找那座三層建築物,爭取在短時間內拿回資料來。
    尋找那座三層建築原本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但在大風雪之中卻變得很艱難,因為你要看清楚五米之外的建築都很困難,而且你必須靠得很近才知道那建築到底有幾層,因為大雪的覆蓋你要想辨別清楚建築的種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終於來到農場西面,當兩人走近之後竟然快來到西面的鐵絲網跟前,再轉身尋找,發現有兩座三層建築,模樣看起來差不多,完全不知道哪一座才是存放資料的地方,當然這完全是因為他們不懂俄文的緣故。
    「排長,要不我們分頭找吧!」魏亞軍指著左側那座建築,「我去左邊這個,你去右邊的,怎麼樣?」
    「不行,這種環境下,我們不能分開!先去左邊那個。」賀昌龍說完朝著大門口走去,發現門推不動,應該是從裡面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只得和魏亞軍從旁邊的窗戶破窗而入,來到那個類似辦公大樓之中。周圍都是辦公桌,桌子上還有電話,無需質疑這些電話肯定只能在農場範圍內通話,周圍的打字機上面全部是灰塵,一層被人翻得亂七八糟,應該是那場災難發生之後,有人返回這裡來找可以用得上的東西,例如可以燃燒的紙張。
    「季馬老師說在三樓,那就直接去三樓,這種地方肯定也沒有食物。」賀昌龍領著魏亞軍直奔三樓而去,來到三樓拐角處發現只有一扇門,上面用俄文寫著幾個大字,下面還有一把生銹的鎖,看來這個地方是很久都沒有打開過了,對賀昌龍來說這是好事,至少證明這裡沒有人來過,要找的資料還算完好。
    兩人四下找了可以用的工具,花了較長的時間撬開了那把鎖,推門進去之後就傻眼了——三樓整個就是一間圖書館,四面都立著書架,中間擺放著書桌還有檯燈。
    「我的媽呀,我們不認識俄文,從哪兒開始找?」魏亞軍搖頭道,「總不至於全部都搬回去吧?」
    賀昌龍小心翼翼朝前走著,發現地面上都是一層厚厚的白灰,這裡似乎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使用了,貌似在災難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