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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西沒看到,不能代表沒有;有些東西親眼見過,也不能代表就有。
    這樣的回答讓賀昌龍等人一直揣著疑問,那個被一槍把腦袋打爆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牛鬼豬神是什麼?越南神話故事裡面的還是其他什麼東西?」賀昌龍問。
    嚮導卻不急於回答,只是道:「我覺得你們要進山去,我還是跟著比較好,萬一觸犯了什麼禁忌不好。」嚮導心中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他自己清楚一個人,萬一那群百姓「造反」,他手中也沒有槍,絕對會被活活打死。
    賀昌龍當然明白他在想什麼,但也只有嚮導領著百姓回去才不會產生誤會,於是站在一塊較高的岩石上高聲問著下面陸續離開的百姓:「你們誰會說中國話?」這一聲喊完,下面的百姓齊齊地回過頭來,賀昌龍隨即又道,「沒其他的意思,我們只是想有個人給我們指指路,哪怕一個人也行。」
    沒有人舉手,但從百姓人群中不少人的眼神賀昌龍讀出,有很多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而且越南挨雲南邊境方向,有很多百姓都會說中國話,也就是雲南本地的土語,而雲南早年的官話,與貴州、四川發音差別並不大。
    嚮導焦急地朝下面看著,抱拳放在腹部,擔心有人願意給賀昌龍等人帶路,自己就沒用了,沒多久,幾個年齡四十歲上下的男子慢慢靠近先前那個沙族大娘,低聲交談著什麼,隨後一個男子慢慢舉起手來看著賀昌龍,也不回答。
    賀昌龍示意他到跟前來,那男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天性就很拘謹,站在賀昌龍跟前也不抬起頭來。賀昌龍伸出手去握了下他的手問:「老鄉,你會說對不對?」
    那人點點頭,回答:「我叫范主,沙媽讓我給你們領路,但是有條件的。」說出「條件」二字來的時候,范主顯得很害怕,生怕惹惱了賀昌龍。
    「說吧,你們要什麼?」賀昌龍以為他們要東西。
    范主趕緊抬手輕輕揮舞了幾下:「我們不要什麼,只是沙媽說你們得聽我的,而且還得幫我們把上面那些當兵的給趕走,趕走之後,你們後面的人也不能上山,得繞開走。」
    「老鄉,這山裡有什麼呀?讓你們這麼害怕?」魏亞軍在一旁低聲問道,聲音盡量溫柔,擔心嚇到范主。
    范主回頭看著那個沙族大娘,很明顯她就是口中所稱的沙媽,應該是個尊稱。賀昌龍搖頭道:「這個我決定不了,我只是個排長,但我知道只要不再有軍事價值,我們會離開,而且我們部隊一向尊重當地的民俗民風,不會騷擾這裡的那個什麼『牛鬼豬神』的。」
    賀昌龍這麼一說,范主朝著沙媽點了點頭,沙媽也點頭,隨後第一個朝著山下走去,其他的百姓也陸續離開,嚮導也戀戀不捨地走了,但卻混在人群之中,不敢走到最前方去領頭,依然擔心背對百姓會被偷襲。
    百姓逐漸走遠之後,賀昌龍拿出水壺和壓縮餅乾給范主,讓他先吃點,隨後領他們上山,可范主卻搖頭表示不吃,轉身進了山洞,從其中抱出半袋子大米,說那東西是他先前從越軍陣地上偷的,越軍都用這個東西來壘工事。
    賀昌龍看著那大米袋上寫著的「中國大米」四個漢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心中的那種感覺,中國那麼大,人口那麼多,自己老百姓都沒有吃飽,還援助給他們這麼多糧食,結果這群狗日的反過來咬咱們一口不說,還把糧食拿來當沙包用。
    范主的意思是想吃飯,但賀昌龍說那不可能,第一時間緊迫,第二在這種地方生火做飯,無疑是給上面的越軍指明了位置,如果要吃飯等這件事完了之後帶他回去吃個飽。可范主看見大米很饞,說越軍來村裡的時候,拉了一車車的大米,他們原本以為是給他們吃的,誰知道是用來堆工事用的,所有人都很失望,而且村子中因為打仗斷糧已經很長時間了。
    好不容易說服了范主繼續朝著山裡面走,范主卻不肯卸下那半袋子米,怎麼都背著,說回去可以做給沙媽吃,因為他是沙媽帶大的,算是村裡的孤兒,自己不吃,也得給沙媽帶回去。
    上了半山腰,范主問賀昌龍要了開路用的砍刀,開始不走有路的地方,領著他們往矮灌木之中鑽,賀昌龍擔心有地雷、詭雷之類的東西,可范主卻說他也懂那個,而且就算埋那些東西,他這種常年在山上呆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畢竟埋地雷就得有挖掘的痕跡,設詭雷也會折斷樹枝樹葉之類的東西。
    「大晚上的,伸手不見五指,他怎麼能看得見?」持槍走在側翼的黃永模低聲道,盯著前面的范主。
    范主聽見黃永模的埋怨,只是小聲回應:「這幾天沒下雨,天干,要是折斷了樹枝樹葉,枝幹破開會有很濃的一股氣味,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能聞得著。」
    范主說完,賀昌龍四個人都用鼻子使勁聞了聞,只是聞到一股子泥土加草的氣味,加上少許的腥味,其他的什麼都沒有聞到,互相看看都搖搖頭。
    范主在上面咧嘴笑了:「你們是聞不著,但如果下雨,我也聞不著,沒下雨,天干,而且這是冬天,氣味一下就散發出來了。」
    有范主領路,賀昌龍等人的行動十分順利,最離奇的是,范主憑著他的鼻子竟然還找出了兩個越軍綁在樹上的詭雷——樹下埋著普通步兵雷,樹幹上綁著集束手榴彈,最上面綁著一個美制的定向雷。
    這種埋雷的方式在當時中越戰爭期間十分盛行,殺傷力很大,你踩著步兵雷一引爆,也同時牽動了集束手榴彈以及定向雷,而且上面兩者在一定的高度之上,在那棵樹十米範圍內的人不死都得重傷。最重要的是這種詭雷你只能引爆不能拆除,你發現了試圖去拆除得到的後果也只有一個字:死。
    就在賀昌龍等人繞開發現的第二組詭雷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爆炸聲,一團火光騰空而起,眾人立即下意識臥倒在地,只有范主還在那發愣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賀昌龍一把將范主給壓到地上,按住他腦袋讓他不要動,尋思著肯定不是自己的部隊踩著了雷,也許是越軍出來巡邏亦或者安裝詭雷的時候出現了問題,但後者的可能性大點,畢竟他們要是找到了藏身之所就不大可能再出來巡邏。
    「排長,需要過去偵查下嗎?」黃永模慢慢地爬了過來。
    賀昌龍搖頭,隨後低聲問范主:「范主,那十來個越軍在什麼位置你知道嗎?」
    范主搖頭,隨即又點頭,指著爆炸位置的右側,也就是南面道:「在那邊,我記得他們是朝著那邊走了,那時候村裡的一個嫩漢(年輕男子)上山抓草(草藥)的時候看見他們在南面懸崖邊上修房子。」
    修房子?賀昌龍一聽知道糟了,那肯定是修建工事,而且在這種石頭山又全是山洞的地方修建工事,完全可以做到一人當關萬夫莫開,而且也不怕炮火覆蓋,十來個人你不至於呼叫炮兵轟炸好幾個小時吧?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任務是活捉那名越軍上校,而不是把敵人全部突突了。
    賀昌龍盯著那遠處,示意其他人不要說話,尋思著眼下只有兩條路,要不去找那個工事的位置,要不回去匯報,但要是匯報,上面依然只是加派點人手,況且人數一多,山中詭雷也多,傷亡也會增加。
    「亞軍,我們倆去看看。」賀昌龍回頭對魏亞軍說,「澤義和永模兩個帶著老鄉在這裡等著,不要亂走,小心觸雷。」賀昌龍說完把身上背著的那支五六式步槍留了下來,拿著另外一支五六衝鋒鎗和魏亞軍朝著爆炸的位置慢慢地摸了過去,剛走了沒有十米遠,就聞到一股肉被燒得半熟的氣味,此時貓著身子的魏亞軍也感覺到有水從空中滴到鋼盔之上,下意識一抬頭,發現有半截屍體掛在頭頂的樹枝之上,一隻手還在那輕輕晃動。
    
    第四章(下)[牛鬼豬神II]
    
    魏亞軍看著那具屍體,用手碰了碰旁邊的賀昌龍,示意他去看,這種情景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也不覺得絲毫害怕,最開始他們連聽見炮聲都哆嗦,後來見了血,見了遍地的屍體,也見了戰友中彈倒地,逐漸適應了,也可以說算是打紅了眼。
    什麼玩意兒威力這麼大?賀昌龍看著那半截屍體,覺得太怪異了,哪怕是集束手榴彈也不至於把人炸兩半還飛這麼高,看起來像是被105、120榴彈炮給炸了一樣。
    「排長,不像是詭雷呀。」魏亞軍低聲道。
    「嗯。」賀昌龍做了個左右包抄的手勢,魏亞軍點點頭慢慢地從右側摸向爆炸的位置,但與那裡保持了一定距離,因為四面都有爆炸引起的火堆,可以看出那裡也許是越軍屯放彈藥亦或者油料的場所,要不就是爆炸的是燃燒彈之類的東西。
    賀昌龍趴在遠處,微微抬頭看著那個爆開範圍很廣的灌木之中,周圍的樹木因為爆炸被炸斷連根拔起,更詭異的是那地方周圍五米範圍內都被燒了個乾乾淨淨,中間只剩下一片黑色的焦土。
    怪事,什麼炸藥、炸彈能在一瞬間造成這種破壞?賀昌龍覺得十分不解,但也不敢上前,剛準備再起身仔細看看的時候,從後方就撲上來了兩個人影,與此同時,側面的魏亞軍身後也撲上去了一個人影,賀昌龍舉槍朝著魏亞軍身後的黑影做了點射,那人應聲倒地,隨後自己也被其他兩個人撲倒在地,聽著兩人的怪叫,賀昌龍知道那是越軍,自己中埋伏了。
    兩名越軍,一人死死抱住賀昌龍的大腿,另外一人單手按住賀昌龍胳膊,另外一隻手操匕首就往下捅。賀昌龍雙腿被抱住,完全使不上勁,也知道這兩名越軍百分之百不是常規部隊,常規部隊的士兵不可能雙人合作這麼默契,知道抱腿壓腰,這樣一來對方就完全沒有任何反制的能力,就在匕首朝著賀昌龍咽喉刺去的時候,繞來的魏亞軍手中的五六沖的子彈將拿匕首的那名越軍腦袋打開了花,抱住賀昌龍的那名越軍反應也是極快,閃身滾開,抬手就抓了匕首朝著魏亞軍拋了過去,而且是連拋兩把……
    因為在黑夜,魏亞軍只能看見越軍拋出了個東西,但是完全看不見他拋出的是什麼東西和東西的位置,只是完全憑著本能反應開槍,子彈擊中那越軍之後,他左手一抬,直接抓住了那柄匕首,自己也隨即愣住了,而另外一柄匕首竟然被重新抓槍的賀昌龍給射開了。
    越軍倒地死去,賀昌龍抓著槍依然保持那個姿勢,在明白自己幹了什麼之後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他只是本能反應開槍射擊,而且聽到了子彈碰擊到匕首的聲音,但死都沒有想到自己可以做到這種程度?而抓著越軍匕首的魏亞軍更是傻了,靠著樹站在那,看著手中的匕首,半晌才抬眼看著那名越軍倒地的位置,又低頭去看匕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抬手就能抓住的。
    兩人傻站在那許久,一直到黃永模和鄧澤義趕來才反應過來,原本槍聲響起的瞬間,他們就準備趕來,但賀昌龍有叮囑,千萬不要亂動,加之在蜂巢的演習事件,他們知道必須得徹底執行命令,擅自做主有可能全軍覆沒,還得搭上范主的命。
    黃永模和鄧澤義看著他們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隨後賀昌龍吞了口唾沫,將先前發生的事情說給兩人聽,兩人聽得目瞪口呆,因為這種事要發生的可能性太小了。徒手抓住飛來的匕首,其實並不算費力,但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中能抓准就很神奇了,而且舉槍射在飛行中的匕首,更不可能,曾經他們帶新兵的時候,有兩個新兵聲稱自己以前在家中就是打獵的之類的,還說自己射擊是一把好手,標準100米靶,5發子彈全部脫靶,這才知道獵槍和軍用槍支不同,而且平日肉眼認為的100米和標準100米有很大的差距,更不要說200米之外到子彈最大殺傷力的400米之內了,能在100米這個距離中做到百發百中的可以說是千里挑一。
    做了短暫的停留,又搜查了下死去的三名越軍之後,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情報,只能認為他們是故意炸了這個地方,引賀昌龍等人來,說明他們是很清楚有解放軍上山偵查了,賀昌龍等人的行蹤也已經暴露,但為什麼這群人佔領有利地勢卻不展開偷襲?這種環境下,他們放冷槍賀昌龍等人躲都沒法躲。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賀昌龍做了一個大膽的判斷——這幾名越軍並不是為了伏擊他們而來的,而是伏擊其他的人。
    「不是伏擊我們,那是伏擊誰?除了咱們難道還有其他友鄰部隊的人來了?」鄧澤義很納悶。
    一向腦子不轉彎的黃永模此時冷靜下來想了想也贊成賀昌龍的話:「排長說得對,肯定不是伏擊咱們,你想想,他們如果設圈套要伏擊咱們,那麼早在幾小時前就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即便是被我們發現了那種詭雷,他們只要潛伏在暗處,等我們接近詭雷的時候,直接開槍引爆,我們完全沒有地方可以躲,五個人瞬間全部完蛋,還需要費這麼大的勁?」
    「對……」魏亞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手中還捏著那柄越軍的匕首,還在回想先前那瞬間發生的事情,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抓住的。
    賀昌龍此時一方面在想這件事是怎麼回事,另外一方面也和魏亞軍一樣,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有信心,開一槍就能把匕首給擊飛?
    「啊——啊——」在周圍查看的范主忽然跌倒在地,指著那片焦土旁邊的地圖怪叫著,聲音很大,賀昌龍立即上前摀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說話,在他耳邊輕聲讓他冷靜,隨後示意馬上離開這個位置,不要走回頭路,直接朝著山的南面有工事的位置前進。
    范主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賀昌龍等人也來到一處山洞口,為了保險起見,並沒有進山洞之中,擔心被追蹤的越軍來個甕中捉鱉,只是在山洞口岩石後方躲著,這才問那范主為什麼要怪叫?
    范主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喝了好幾口水之後,才眉頭皺緊著說:「你們快走吧!牛鬼豬神出來了!都出來了!我看見腳印了!」
    「腳印!?」賀昌龍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他們先前在那搜查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什麼腳印,為何偏偏范主發現了?
    范主肯定地說:「是腳印!我以前也見過!我小的時候也見過,而且這座山的南面半山腰的位置就是我們村子幾百年以來的墳地。」
    范主越說越懸乎,賀昌龍抬頭看天空,隨後對范主說:「你有話路上說,時間不多,我們還得朝南面走。」
    范主這次不幹了,搖著頭說自己絕對不會帶他們去的,如果「牛鬼豬神」沒出來還好,這次出來了,肯定事件不小,村子會遭殃不說,而且墳地也會被毀壞,到時候他的罪過就大了,沙意思就是讓他帶著他們早點結束這件事,然後離開,免得驚擾了「牛鬼豬神」。
    「范主,我不明白你所說的牛鬼豬神到底是什麼東西?」賀昌龍低聲問,「你形容下那是什麼模樣?」賀昌龍心中覺得也許是某種野獸,村民畏懼沒有看清楚,傳來傳去,以訛傳訛最終演變成那種東西,可他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信仰和恐懼這兩種東西,有時候在某種意義上是一樣的。
    「我見過!我見過!我見過!」范主重複了三次之後,抬眼看著賀昌龍道,「我告訴給沙媽,沙媽不相信,讓我不要對其他人說,但我親眼見過,我知道『牛鬼』和『豬神』是相同的……相同的東西!」
    賀昌龍聽范主用了「東西」這個詞來形容那個「牛鬼豬神」,知道他也僅僅只是害怕,明白這是突破口,也有希望了,於是火上澆油,立即追問:「為什麼?你什麼時候見過的?那是什麼?」
    「我小時候,很小,我忘記那年我多大了,但我記得那年有個嫩漢的阿娘死了,按照規矩阿娘死之後要在家中停放三天,停放完了之後,再送到山北面的林子裡再放一晚,老人說得讓牛鬼將嫩漢阿娘的魂魄帶走,一天之後才有專人把阿娘的屍體給抬走,埋到南面的墳地中,否則是不能進墳地的。」范主四下看著,好像生怕那怪物突然出現把自己抓走了一樣,「那嫩漢和我是好朋友,他娘死了,我們也很傷心,但聽沙媽說過,人死三天魂魄不會走太遠,於是我們就想到也許可以復活阿娘,我們什麼都不懂,就找了一個經常來買賣東西的腳商詢問,那腳商說自己去過很多地方,什麼都知道……」
    范主說那名腳商總是神神秘秘的樣子,總是說這個村子裡面的風俗是和中國一樣的,只是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所謂規矩,但實際上並不可信,因為說這種話腳商並不被村民所歡迎,但他是為數不多來買賣東西的商人,所以到後來大家也僅僅只是做交易,其他的事情很少交談,怕觸犯某種禁忌,也是因為如此,范主那名好友阿娘死後,他們才決定冒險去詢問那名腳商,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第五章(上)[腳商]
    
    范主的記憶中,那名腳商總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外面套著怪異不合身的黑色褂子,卦擺處還掉著一個鈴鐺,看起來很瘦弱,但每次都能獨自挑著兩擔貨物來往各地,毫不費勁。某個炎熱的夏季,腳商在村口歇腳喝水的時候,脫了衣服,路過的范主才發現腳商身強力壯不說,全身上下都佈滿了傷疤,背上、胸口、雙手手臂都寫上了某種他看不懂的文字,看著像是漢字。
    腳商留著絡腮鬍子,眼窩深陷,形同死人,晚上也不找地方睡覺,直接找個河岸邊或者陰冷濕潮的地方,將扁擔放在兩頭貨物之上便呼呼大睡,也沒有見咳嗽生病,十分怪異,不過卻酷愛給村子中的孩子講那些發生在千里之外的故事。
    范主說到這,掰著手指頭數著:「他說過在中國有開棺人、趕屍人還有地師,還有其他的什麼斷金門,我記不全了,反正每次我們要買東西,都得纏著他講幾個故事,否則不給錢,於是就形成了習慣,買東西就講故事,從他的故事中,我們知道人死了短時間可以復生之類的,我們當時小,只是孩子,對這些事情深信不疑,這才導致了嫩漢阿娘死後,我們才第一時間想到找他幫忙。」
    范主朋友的阿娘死了第一天,他們就早早等在了村口,安慰著朋友也等著那腳商的出現,可腳商並沒有出現,而且他來村子的時間也並不固定,於是有人提出去下個村落去找,但在當時去下個村落需要很長的時間,最主要的是還要擔心遇上日本兵,在當時日本人與殖民越南的法國人達成了軍事協議,還開放了部分越南港口給日軍使用,隨後日本人開始掠奪越南資源,同時也在越南徵集民夫,不少越南人從大城市離開,逃往鄉下避難,所以離開村落去稍遠的地方,不要說孩子,哪怕是成年人沒有急事,都不會做這種決定,這也是他們不得不靠這些腳商的主要原因。
    第二天過去了,腳商也沒有出現,范主和其他小夥伴都很著急,一直等著,終於在第三天傍晚等到了腳商,但恐怕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第四天凌晨第一聲雞叫之前,村民就得抬著嫩漢的阿娘去山北面的林子,讓牛鬼帶走她的魂魄。
    幾個孩子圍著腳商,把自己當做寶物卻其實根本不值錢的東西塞給腳商,讓腳商幫忙救救朋友的阿娘,可腳商沒有立即答應只是簡單地問:「你阿娘哪天死的?」
    「兩天,不,是三天前了。」范主替已經泣不成聲,一直跪著磕頭的朋友回答。
    「噢……三天了。」腳商若有所思,「不好辦了。」
    「啊?」范主一聽腳商的話眼淚都快出來了,其他的小夥伴也是哭成一片。
    「哎哎哎,別哭別哭,給你們糖吃,甜甜心也就不難受了。」腳商拿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玻璃糖,其實也就是冰糖給一個個孩子,孩子們拿著糖都不吃,只是塞給死了娘的夥伴。
    腳商坐在那看著,看著對面的那座大山,許久才將自己卦擺下方的鈴鐺取下來,掃了一眼小夥伴們,把范主和死了娘的嫩漢叫到一旁,低聲問:「你們不怕牛鬼嗎?」
    「不怕!」范主攥緊拳頭,「只要能救他娘,什麼都不怕。」
    「那好,這個鈴鐺你們拿著,我往裡面塞了點樹葉,你們拿著跑不會響,等下回去,你們找機會將鈴鐺塞進阿娘的嘴裡,不過記得別忘記把樹葉從裡面拿出來,之後的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我會盡力去做。」腳商面無表情地說,「不過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給任何一個人,好嗎?而且你母親已經死了三天,我不能保證能救她,只能盡力。」
    「嗯!」范主和嫩漢兩人使勁點頭,不管怎樣,救阿娘的這件事也算是有了希望。
    告別了腳商,兩人立即趕往村子另外一頭的那顆靈樹下,在越南的風俗之中,越大的樹代表其中的神靈越厲害,而且辦喪事,死者的遺體不能太靠近村落的中心亦或者祠堂的位置,必須遠離,況且在那種季節,遺體停放三天腐爛的速度會很快,放在所謂的有小河流過的靈樹之下,還能減緩下腐爛的速度。
    村落中人吃飯的時間都很晚,而守靈者吃得更晚,通常都是村民家家戶戶吃完之後,才告知他們,他們這才可以吃自己隨身攜帶的乾糧,絕不吃熱食,因為這是對死者的不敬。范主和嫩漢兩人躲在小河邊上,一直找著機會,等著守靈者吃完了東西又開始挪到另外一側的樹下聊天才開始行動。
    因為嫩漢年齡小,除了第一天和下葬那一天都不能出現,所以他不能大搖大擺出現在靈床的周圍,只能偷偷接近,將鈴鐺給塞進去,而距離守靈者將阿娘的屍體帶走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范主心中焦急,心生一計,把鈴鐺交給嫩漢之後,自己繞到另外一面,突然朝著靈床跑去,隨後抓了靈床前的一個貢品,轉身就跑,守靈者見了,又罵又叫地去追范主,嫩漢趁這個機會,趕緊上前去掰開阿娘的嘴,把鈴鐺塞進去。可阿娘的嘴卻怎麼都掰不開,嫩漢急得滿頭大汗,也許守靈者下一步就把范主給抓回來了,使了吃奶的勁終於把阿娘嘴巴掰開之後,嫩漢大喜,正要塞鈴鐺,卻發現阿娘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因為是嫩漢的阿娘,嫩漢並不怕,還欣喜的以為阿娘「復活」了,可隨後發現阿娘眼睛中流出一種怪異的液體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感覺錯誤了,這才將鈴鐺塞進阿娘的口中,轉身就跑。
    完成任務跑遠了的嫩漢,開始躲藏起來等著范主,此時嫩漢又差點哭了,因為他忘記了兩件最重要的事情。第一他沒有取出為了跑動中不讓鈴鐺發聲而塞進去的葉子,第二他沒有把阿娘的嘴巴給合起來。
    這個時候再回去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守靈者因為抓不到跑得飛快的范主罵罵咧咧地回來了,坐在另外一側小聲議論著范主家沒有教養之類的話,但絕口不提范主現在被沙媽撫養的事情,畢竟沙媽在村子中有著一定的地位。
    許久,范主才氣喘吁吁,渾身是汗地找到了淚眼朦朧的嫩漢,問他:「放進去了嗎?」
    不問等著嫩漢自己說還好,這一問,嫩漢直接咧嘴大哭起來,范主慌了,忙問怎麼回事?嫩漢抽泣著把自己因為慌張遺漏的兩件事說了出來,范主一聽,一咬牙,趁著剛剛還殘留下來的勇氣,脫光衣服直接潛下河,摸到靈床邊上,然後再慢慢立起來,藉著周圍沒有光源的陰影將手伸進嫩漢阿娘的口中把鈴鐺給取出來,可當范主伸進去用兩根指頭夾的時候發現鈴鐺不見了,一下就慌了,尋思守靈者也沒有發現才對?發現了肯定早就大喊大叫了起來,畢竟在死者身上放不屬於她的東西,是很大的忌諱。
    無可奈何的范主只得慢慢起身來,準備看清楚阿娘口中再下手,可這一站起來,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瞪眼張大嘴巴的阿娘面部,嚇得一下就僵在那了,而且把尿都給嚇了出來,尿液順著范主的雙腳向下流著,好半天范主才打了個寒顫反應過來,把剩下的尿憋了回去,在心中連連道歉,接著別過臉不去看嫩漢阿娘的面部,用手在其口中掏著。
    掏了半天范主的手指頭才碰著鈴鐺,發現鈴鐺滾進阿娘的嗓子眼了,要掏出來有一定的困難,而且阿娘的口中也不知道是口水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黏黏的滑滑的,還有一股子樹葉落在水坑中爛掉之後發出的氣味,熏得范主好幾次都差點嘔出來。
    范主的手指頭雖然細小,但嫩漢阿娘的嗓子眼更小,那鈴鐺完全卡在了其中,必須要將一根手指頭給卡在鈴鐺與喉嚨之間,再深入進去,勾住鈴鐺的下部才能取出來,可這得花費很長的時間,這也就算了,最讓范主覺得又害怕又憤怒的是,不遠處的幾個守靈者也不知道腦子哪裡不對勁了,竟然開始講鬼故事,所說的也無非都是什麼鬼害人、鬼吃人之類的東西,讓用手摳阿娘嗓子眼的范主直接將先前憋回去的尿又全部噴了出來,站在那像個傻子一樣,如果走對不起嫩漢,如果不走,自己又嚇得半死。
    矛盾的范主乾脆一使勁,直接將手指給插進了嗓子眼裡面,但同時也有一種自己的手指戳進阿娘喉嚨肉壁中的感覺,想拔拔不出來,想勾住那鈴鐺也相當吃力,只得在那苦著一張臉費勁往外抽動手指……此時,遠處有個看時間的老頭兒慢慢走來,對守靈者說需要準備準備,要抬著嫩漢阿娘去山北了,其中一個守靈者才起身來,到阿娘靈床前去換香,按照當地風俗,抬去北山前要換一次香,而之前那些香必須燃三分之二就趕緊扔掉,最後一次必須讓其燃盡才能拔出來,否則會讓牛鬼提前帶走死者的魂魄。
    守靈者朝著靈床一步步走來,范主嚇得只得別過臉,將身子俯低藏在床下,但自己那隻手依然放在阿娘的口中取不出來,無論他怎麼使勁就是無法拔出來。
    守靈者越來越近了,范主清楚被發現的罪過是什麼,於是準備在被發現的那一瞬間高聲喊著沙名字,讓她來救自己,哪怕是回去受沙責罰,也比受這些人的毆打要好得多。
    
    第五章(下)[鈴屍]
    
    「沙……」范主那個「媽」字還未出口,卻突然聽到從嫩漢阿娘口中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還未說出的字也立即嚥了下去,忍不住慢慢抬頭要去看阿娘的口中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自己手指頭碰到鈴鐺的原因?不可能呀!裡面不是有樹葉嗎?樹葉填充在鈴鐺裡面,鈴鐺是不應該發出聲音的。
    叮噹聲有節奏地發出,那逐漸走來的守靈者也因此停下腳步,站在那探頭仔細看著靈床,這一看不要緊,藉著前面的燭光發現嫩漢阿娘口中有一隻手,開始以為是眼花,再定睛一看,果然有一隻手在口中,守靈者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大嘴巴倒退著爬行了好幾米才轉身朝著其他守靈者喊道:「吃人了!吃人了!鬼吃人了!嫩漢阿娘變成鬼吃人了!」
    那人的喊聲讓范主更加緊張,咬牙使勁要把手給抽出來,這一使勁一抽手出來了,順帶著把那顆還在發出響聲的鈴鐺也勾了出來,鈴鐺直接掉在范主的臉上又滾落在地上,原本準備拔腿就跑的范主停下腳步,看著地上那個鈴鐺,想起了嫩漢的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還有腳商的叮囑,立即將鈴鐺中的樹葉掏了出來,又立即將鈴鐺塞進阿娘口中,再將嘴巴用力合上。
    范主在短時間內飛快做完這些事情,轉身跳進河中,潛回先前的位置與嫩漢會和。
    范主離開之後,詭異的鈴聲也不再響起,而剩下那些戰戰兢兢靠近阿娘屍體的守靈者手牽著手,口中念著和尚教他們的一些簡單經文,雖然他們也不知道經文是什麼意思。幾個人手牽著手壯著膽圍在靈床四周,看著依然瞪眼,嘴巴已經合上,但七竅依然在不斷流出液體的阿娘屍體。
    突然間,阿娘那雙瞪大的雙眼合上了,眾人又鬆了一口氣。此時,先前告知要準備抬屍離開的老頭聞聲趕來,從那位守靈者口中知道了先前發生的事情,尋思了片刻,立即招呼眾人朝著阿娘的屍體又跪又拜,說那是牛鬼托樹靈帶話,讓大家抓緊時間抬屍去北山,隨後又殺雞濺血在四個方向,跪拜四方之後合力抬起靈床朝著北山行去。
    在暗處看到這一切的范主和嫩漢開始是鬆了一口氣,事情沒有敗露算是第一步成功了,但隨後又是失望,失望是兩人再小再不懂事,也知道先前所謂的牛鬼托話是范主無意中導致的,失望之餘,又覺得恐怖,原因是那個鈴鐺中明明塞滿了樹葉,為何會發出響聲?又為何在摘除樹葉之後響聲又停止了?這不是完全反了嗎?
    等老頭領著守靈者前往北山之後,范主和嫩漢兩人立即朝著村口跑去,告訴腳商他們已經把鈴鐺放好的事情,誰知道腳商根本不在那裡,貨物也不見了。兩人頓時覺得無比絕望,原因是腳商停留在村落的時候,不管去周邊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把貨物挑走,如果人不在,貨物也不在,說明腳商已經去了下一個村落。
    上當了,被騙了,范主和嫩漢兩人腦子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嫩漢哭得個昏天暗地,范主隨即又想到也許是腳商見他們太傷心,於是乎乾脆編造了個善意的謊言,讓他們往屍體口中放鈴鐺,一般來說孩子都不敢幹這種事情,誰知道他們真的干了,村子中也一片慌亂,腳商見狀不好拔腿就跑了。
    「我們去北山再看看你阿娘吧?」范主無可奈何,只能用這種話來安慰嫩漢,可嫩漢又傷心又憤怒,一把將范主給推開,轉身就跑了,光著腳丫子在田地中狂奔,范主追了一陣,因為先前費力游泳加上又遭受了驚嚇,已經無力,直接摔倒在了田坎之中,摔下去之後,范主又立即彈了起來,因為他的背部被一個堅硬的東西給頂住了,頂得生疼。
    范主爬起來,低頭去看,卻因為沒有光源什麼都看不到,只得伸手去摸,摸了半天卻摸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觸碰到那東西的時候范主渾身顫了顫,愣了幾秒後再伸手抓起來——是個鈴鐺。
    范主握著那顆鈴鐺,感覺不管是從觸感還是形狀都和先前腳商交給他們的那個一模一樣,可自己明明是塞進嫩漢阿娘的口中了?為什麼會掉出來呢?范主站在田中,回頭望著先前靈床的位置,再轉身看著北山的方向,的確守靈者是抬著嫩漢阿娘從這裡經過,難道因為顛簸掉出來了?
    范主拿著鈴鐺很失望,覺得自己為小夥伴嫩漢做的最後一點事情都失敗了,即便只是個善意的謊言也總比沒有的好,就在范主拿著鈴鐺準備回家的時候,卻聽到了清脆的鈴鐺聲,但卻不是從手中傳來,而是從身後朝著北山的方向。
    怪了,怎麼還會有鈴鐺響?范主遲疑了一會兒,朝著有響聲的地方慢慢走去,走了一陣發現在一顆矮樹的樹枝上掛著另外一個鈴鐺,與手中握著的這個也是一模一樣。
    「兩個?」范主看著左右手各抓的一個,十分納悶,這說明肯定不是自己塞進嫩漢阿娘口中那個掉出來了,而且村子中也沒有人有這種鈴鐺,簡單一推測,結果只有一個:鈴鐺都是腳商故意留下來的。
    腳商為什麼會留下鈴鐺?范主握著鈴鐺思考了許久,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去北山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亦或者即將發生什麼事。在這個決定之後,范主將兩個鈴鐺按照記憶放回了原先的地方,接著光著腳朝著北山走去,同時以掛在樹上、放在石頭下、田坎上的鈴鐺為標記,希望能同時找到那個神秘的腳商。
    從村子到北山還有一段較長的路程,年幼的范主一邊走一邊擔心等候在家中的沙媽著急,畢竟若不是嫩漢的阿娘去世,沙媽是絕對不會讓他這麼晚還在家中的。這也是沙媽和這個村子怪異的地方,在其他村落平日夜裡孩子怎麼玩耍父母也不會太擔心,只是叮囑不要走太遠,但如果村子中誰家有人去世,就絕對不會讓孩子出門,無論孩子如何哭鬧都會關在家中,一直等到那人下葬,沙規矩卻恰恰相反,她給出的理由很簡單,既然是一個村落中的人,就算死了,也不會出來害村子中無辜的人。
    范主回憶著沙話,膽子也稍微大了點,心想嫩漢阿娘活著的時候是個好人,對孩子們也都很好,死了肯定不會害人的,於是加快了腳步,進了北山的範圍,卻再也找不到鈴鐺,只能聽到遠方守靈者誦經的聲音。
    范主看著黑暗的林子,這裡一片死寂,半點聲音都聽不到,連風吹動樹葉都沒有產生任何響動,不由得讓人頭皮陣陣發麻,想轉身回去但又挪不動步子,好半天一陣涼風從背後吹來才讓范主回過神來,尋思著反正都來了,不去看看以後說不定會後悔,於是抬腳就朝著誦經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近了,更近了,范主已經能夠看到北山林子中明亮的火光,守靈者好像是點起了一堆篝火,同時他也聞到陣陣烤肉的氣味傳來,心中覺得奇怪,為什麼守靈者會烤肉呢?而且貌似那股氣味像是烤雞一樣。
    范主趴在地上,慢慢朝著篝火的位置移動著,等他靠得不能再近之後才扒開草叢看著篝火周圍,發現八個守靈者圍著篝火手牽著手在高聲誦經,那位老頭兒卻站在靈床前對著嫩漢阿娘說著什麼,那副表情還有動作就像是嫩漢阿娘還活著一樣。
    他們在做什麼?牛鬼呢?牛鬼怎麼還不出現?也許是有篝火的緣故,范主現在覺得不害怕了,同時還有些期待牛鬼的出現,想一睹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模樣。沒多久,八名守靈者的誦經結束了,接著從篝火另外一側取出了四隻烤熟的母雞開始分食,吃得十分香,不斷地誇獎那老頭兒烤雞的手藝真的是一流,可老頭兒卻不吃,只是站在那看著嫩漢阿娘的屍體發呆,一直等那幾個人把烤雞都吃完,這才招呼他們到靈床邊來,九個人一起穿著靈床上面那床黑色的靈被,慢慢抬起來,接著抬向篝火,用靈被將整堆篝火完全蓋住。
    篝火被蓋住之後,周圍又陷入了黑暗之中,怪的是篝火竟然沒有馬上點燃那床靈被,卻能從靈被下方的縫隙之中看到篝火還在熊熊燃燒。
    這東西是防火的麼?范主想到,卻又不敢動,擔心移動被守靈者發現,卻又看不到那九個人現在在做什麼,只能聽到一些輕微的碰撞聲,許久,靈被終於燃燒了起來,大火騰起,火光再一次照亮了四周,因為光線突然強烈的緣故,范主下意識閉上眼睛,揉了揉眼睛再次慢慢睜開,這一睜開不要緊,發現自己跟前有一雙穿著黑色布鞋的腳!
    范主差點嚇得叫出聲來,嘴巴張大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後面摀住了他的嘴巴,隨後死死壓住他,不讓他亂動不讓他叫,范主再次遭受突如其來的驚嚇,直接暈死了過去。
    暈過去的范主沒有過多久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隨即醒過來,正要打噴嚏的時候,卻被一個人摀住嘴,同時聽到那人低聲道:「孩子,別出聲,是我,我是腳商叔叔。」
    范主鬆了一口氣,但也沒有徹底放鬆警惕,而是努力側頭去看了下眼前人的臉,確定是腳商之後,這才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出聲,腳商隨後鬆開他的嘴,讓他不要亂動,此時范主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腳商抱著上了旁邊的一顆大樹。
    
    第六章(上)[人面牛鬼]
    
    大樹上,被腳商摟在懷中的范主看著下面的空地,空地之中的篝火熊熊燃燒,像是有人往裡面澆了火油一樣,而篝火中先前燃燒起來的靈被已燒得沒有半點痕跡,那八個人背朝篝火朝著八個不同的方向,雙手放在腹部,口中大聲誦著經文,而那種經文卻與先前在大樹下所念的經文完全不一樣,不像是佛經,聽起來倒像是一種怪異的咒語。
    燃燒的篝火隨著八人所念的經文發聲的高低而忽起忽滅,隱約之中范主看見那老頭抬起雙臂,將嫩漢阿娘從靈床之上抬起慢慢地走向篝火,來到篝火前的時候拚命地跺腳,搖頭晃腦,像是從前范主所見的神棍招呼鬼上身一樣。
    「他們在做什麼?」范主忍不住低聲問道。
    腳商眉頭緊皺,輕輕扒開一側的樹葉,朝另外一側仔細看去,隨後搖頭回答:「現在還不知道。」
    「嫩漢的阿娘能復活嗎?」范主又問,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腳商看了一眼懷中的范主,語氣有些沉重:「人死是不能復生的,就算能復活,活過來的也不是從前那個人。」
    「你……」范主很想大喊一聲「你騙我」,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不要說他被發現是會遭受嚴厲的懲罰,與他同來的腳商也會被綁上石塊沉入池塘之中,這樣做是為了祈求牛鬼的原諒。
    老頭將嫩漢阿娘高高舉起,不斷重複著一句古怪的話,隨後將屍體扔進了篝火之中,直接將其身體刺進篝火中心的那根木樁之上,木樁從嫩漢阿娘的後腰穿過腹部,嫩漢阿娘也四仰八叉地躺在篝火之上,火焰立即吞噬了她整個身體,同時散發出一股燒烤腐肉的怪異氣味,讓樹上的范主忍不住想嘔吐。
    「含著這個。」腳商將一顆東西塞進范主的口中,范主嘗到那東西甜甜的,像是玻璃糖,但其中又帶著薄荷的清香,原本昏昏沉沉的腦子也頓時清醒了,不斷鑽進鼻子中的那股怪味也因為清香慢慢消失,頓時覺得渾身舒服了許多。
    「你叫范主對吧?」腳商又低聲問道。
    「嗯!」范主應道。
    腳商指著下面又轉身圍著篝火手牽手的守靈者問:「下面的人你認識嗎?是你們村子裡的人嗎?」
    「那個老頭兒從前來過,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范主搖頭,「我記得這兩年每當村子中有人死去,老頭兒都會帶著人趕來,但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村子裡面的大人都很相信他們,可沙媽好像很討厭他們,每次都會關上房門不出去,一直到死人下葬,他們離開,不過來的時候是九個人,走的時候卻是八個人。」
    「明白了。」腳商點頭,看著下方,下方那九個人停止了誦經,靠近篝火,像是廚師一樣用手中的木棍去捅著嫩漢阿娘那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的屍體,合力翻來翻去,彷彿在那烤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豬、牛、羊之類的東西。
    「加紅!要大紅!」老頭兒聞了聞那屍體之後,忽然吩咐那八個人,八個人點點頭,都從腰間摸出匕首來將自己的胳膊割開三道口子,隨後將流出來的血撒向屍體,等撒了一陣,老頭兒靠近再聞聞之後,覺得妥當了,揮手道,「牛鬼大人快來了,我們離開吧,以免影響他進食。」
    說罷,老頭兒帶著那八個人快步離開,頭也不回地走得飛快。
    范主從他們的話中明白了,所謂的讓牛鬼帶走人的魂魄原來只是讓那東西把烤熟的人屍給吃掉,可又不明白的是屍體都被吃掉了,那下葬的時候又埋的是什麼呢?只是人的骨頭嗎?
    等那九個人走遠之後,腳商放下范主,讓其抱緊樹幹不要下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下去,哪怕是他出了什麼危險也不要下去,不要叫喊,只管在這等到天亮,還安慰他說距離天亮已經沒多長時間了,他要是困,用留下來的繩索把自己綁在樹上,這樣睡著了也不至於掉下去。
    腳商安排妥當,從樹上悄悄滑落,在篝火周圍用隨身攜帶的小工具又挖又掘,隨後仔細檢查了靈床,最後才來到還在燃燒的篝火前方,盯著已經燒得漆黑的嫩漢阿娘的屍體,用木棍捅了捅,這一捅輕易就捅了進去,但卻沒有馬上拔出來,而是轉身進了林子找著一些植物的葉子用一塊布包起來圍在臉上,這才又回到篝火前,將棍子拔出來。
    那根棍子拔出來之後,從裡面翻滾出一股紅色的濃煙,濃煙像是一條蛇一樣包圍著嫩漢阿娘燒焦的屍體遊走,從頭到胸部,再到腹部,停留在腹部不斷地環繞。而此時范主看到腳商也做了一件噁心又怪異的事情,他竟然伸手直接插進嫩漢阿娘屍體被棍子捅出的那個洞口,也不怕燙手,直接就在裡面摸索起來,就像是先前范主試圖從嫩漢阿娘的嗓子眼摳出鈴鐺一樣。
    摳了好久,腳商將手抽了出來,隨後趁著那股濃煙還未完全消散的時候,轉身跑向范主所在的大樹,三兩下爬了回去,又用黑布擦拭著自己掛滿爛肉屑的手臂,自言自語道:「還好不是『藥金』干的。」
    「什麼?」范主不明白腳商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腳商笑瞇瞇地看著范主,隨後又摸著他的腦袋說,「我送你回家,今天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好嗎?你放心,從明天開始腳商叔叔再也不會到你們村子中來了。」
    腳商的話一前一後似乎完全沒有什麼聯繫,他似乎也高估了范主的邏輯思維能力,范主完全不明白,使勁地搖著頭,直視著腳商的雙眼,腳商正要抱著范主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鈴鐺響了,而聲源就來自於那堆篝火之中的嫩漢阿娘的屍體。被抱著的范主明顯感覺到腳商渾身一震,兩人隨後慢慢扭頭看著篝火的位置,發現那篝火旁邊有一團較大的黑影,黑影正趴在篝火旁邊,似乎用腦袋在拱著篝火,同時也能聽到咀嚼的聲音,咀嚼聲每發出一次,那鈴鐺就會響起來一次。
    腳商盯著下面那團黑影,雙眼發直,很是驚訝:「那是什麼東西?」
    范主反倒是覺得很奇怪,他看到腳商先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樣,以為他知道牛鬼之類的東西是什麼,沒有想到看到之後比他還驚訝,而下面那團黑影不是牛鬼還能是什麼?先前那老頭兒不是說了嗎?牛鬼大人要進食了。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腳商扶著樹幹,扒開樹葉湊近了去看,這一看剛好看見下面那東西抬起腦袋來,腳商看清楚之後差點沒站穩從樹上跌落下去,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完全的牛頭,頭上有一對水牛角,但面部明顯是一張人才有的臉,那人臉呈死灰色,閉著眼睛,只有嘴巴在一張一合嚼著肉,而那張臉之上還有一對斗大的牛眼,一對牛眼卻有四個眼珠子,每個眼眶之中各有兩個。
    「那是牛鬼!?」腳商慢慢側頭去看范主。
    范主點頭又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過,腳商叔叔你不知道嗎?」
    腳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