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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把看到吉祥和胡名揚之事全部說出來的李朝年現在也決定把話爛在肚子裡,不管怎麼說,他心中都還是很敬佩李潮炳這個爺們兒的,說出來無疑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滅燈!雞鳴,迎天光!」李潮炳高舉手中的衝鋒鎗,對著天空喊著,隨著他一聲吼,山崖上端的峰頂一縷陽光照射下來,在燃燒的黃粱堡身上又披上了一層金光。持槍而立的李潮炳站在自己的士兵跟前,一字字道,「我,李潮炳,陝西寧強人士,原國民軍整編17師中校團長,為了三秦之地百姓免遭塗炭,就地起義!有不願意跟著我李潮炳的……」說到這,副官揮手叫了六個士兵上前,六個士兵分三組,一組抬著一個木箱,箱子中裝滿了銀元,箱子落地碎開銀元散落一地,李潮炳指著銀元聲音壓低道,「不願意跟著我走的,拿錢回家,買房子買地娶媳婦兒,我不希望你們只記得曾經有個叫李潮炳的帶你們上過戰場,打過日本人,但有一點都給老子記清楚了,從今往後安安分分,不要仗著雙手沾了血,就幹些欺負老百姓的勾當,否則即便是老子在天涯海角,也得追回來弄死你們!」
    李潮炳說完,隊伍中有不少士兵上前對著李潮炳敬禮,卸下武器,領了銀元轉身走了。等該走的人都走了,李潮炳裝了一布包銀元,上前遞給穆英豪道:「幾位,委屈你們了,這是一點心意,你們帶著上路吧,要是覺得不夠賠償你們戲班子的損失,我這裡還有,你們隨便拿!」
    「不用,真相大白,我們也該走了。」穆英豪拱手,簡單道別後,領著山西王等一行人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李潮炳深吸一口氣,盯著他們的背影,揮手讓剩下的士兵列隊,接著邁著整齊的步伐朝著來時的路口奔去,卻沒有走大路,而是直接進了山,與游擊隊會和去了。
    穆英豪一行人離開黃粱堡,朝著深山中出發的時候,黃粱堡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之中,但在金黃色的陽光照耀下,已經無法分清楚那是火焰的光芒,還是陽光照在山壁上的反射。只是一路上,李朝年都在回頭看著,在他眼中已經不是一座黃粱堡那麼簡單了,而是一個國家,一個在烈火中準備重生的國家。
    遠處半山腰路上,李朝年和副官手持望遠鏡,看著在山下小路上行走的穆英豪等人。副官尋思了半天,才提氣問李潮炳:「團長,那孩子……」
    「即便那孩子是黃放的種,但他也沒有罪。」李潮炳放下望遠鏡,盯著入山的隘口,「你說,我是功臣,還是叛徒?」
    副官微微搖頭,直言道:「團長,我只能說,這僅僅是個開始。」
    「說得好!上馬!」李潮炳翻身上馬,拍馬朝著山中疾馳而去。
    山下,小路之上。李朝年目光投向半山腰上的那支起義的國軍,喃喃道:「我也想去當兵。」
    「當什麼兵?國軍還是解放軍?」山西王在一旁插嘴問道。
    「成王敗寇,誰是新時代的主人,我就當誰的兵。」李朝年簡單又直接地回答道。
    「聰明,我沒看錯你。」山西王笑道,而何柏谷聽到這一切卻是皺緊眉頭,上前兩步,保持與自己的師父穆英豪只有一步的距離。
    「不願意聽了?」穆英豪低聲問何柏谷。
    「嗯。」何柏谷應聲道。
    穆英豪抓著他的手腕:「厭惡?」
    「不是。」何柏谷搖頭,「只是覺得和我無關。」
    「既和你無關,也和你有關。」穆英豪說了這樣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你活著,這裡發生的事情都與你有關,哪怕是你死了,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回來,所以,無論死活,所有事情都與每個人有關,誰都逃不掉,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供你藏身的天涯海角。」
    「明白,但我就想和師父在一起。」何柏谷淡淡道。
    「好了,拿著。」穆英豪停下腳步,將一支快慢機交給何柏谷,又抬手將另外一支交給後方還未抬起頭來的李朝年,「為師贈給你們的出師禮物,也是留給你們的遺物,從你們拿到槍的這一刻開始,你們就必須對自己今後所做的一切事情負責,無論好壞。」
    山西王領著苟鎮海和自己的行屍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喜豆懷中的神容嬰兒本還在啼哭,也不知道為何忽然安靜了下來,小手拉開遮住臉部的布片,看向站在一米開外的穆英豪師徒三人。
    何柏谷、李朝年兩人接過槍,對師父磕了頭,抬頭時卻看到穆英豪一個人朝著前方岔路口一側慢慢行去,兩人知道師父這是不願意他們再跟隨,於是跪地目送,一直等到穆英豪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叢林之中,依然不肯起身。
    「師父……」何柏谷拚命抑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衝動,而李朝年卻顯得十分平靜,只是慢慢來到山西王的身邊,看向即將前往的天墓方向,而不再去看穆英豪離去之地。
    叢林中,穆英豪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彷彿雙腳灌了鉛一般。他根本不避開迎面刮來的樹枝,任憑其在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有這輕微的痛楚才能提醒他要繼續向前,而不是真的如大哥穆英傑曾經所說的一樣——安詳的死在三秦之地的某處。
    「大哥,你說我會安詳的死在這裡,我信,但我也倔強,我偏偏不會選那麼安靜的死法,我就算死,也得再違抗一次天意!我想看看老天爺要怎麼阻止我!」穆英豪咬牙發狠地說道,抬眼看到左側叢林外的懸崖口,立即調轉方向朝那裡緩慢行去。當他來到懸崖口,看著下面滿是亂石的山澗,露出滿意的笑容,深吸一口氣道:「我從這裡跳下去,看你還怎麼讓我安詳的死去!」穆英豪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再不跳,真的會就地死去,卻在抬腳準備跳躍那一刻,天空中響起炸雷聲。
    穆英豪渾身震了震,一手摀住胸口,一手指著天空道:「響個雷算什麼?以為這樣就有用嗎?」
    說罷,穆英豪縱身朝著懸崖下方跳去,跳下去的瞬間立即伸展四肢,閉上雙眼,完全放鬆了自己的身體。等待自己掉入亂石,痛苦摔死的那一刻,說不定還能去另外一個世界嘲笑一番大哥穆英傑的天意論。未曾想到,急速掉落的穆英豪卻被懸崖下方伸出來的一根樹枝給掛住,直接懸在半空之中。陣風吹來,在山澗中發出怪聲,像是老天爺的嘲笑。
    穆英豪哭了,但他沒有放棄,抬起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折斷了掛住自己衣服的樹枝,吼道:「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天意!」
    樹枝最終斷了,穆英豪也隨之再次下落,但很快雙腳卻沾到了地面。他猛地低頭一看,原來長出懸崖的樹下有一塊能躺下三個人的光滑岩石,當他平平安安落在岩石之上,目瞪口呆地盯著天空烏雲散去,又重新漂浮著帶有金邊的白雲時,穆英豪那顆微弱跳動的心停止了。
    川西水牛壩村最後一個開棺人,就這樣安詳地死在了三秦之地的荒山之中,留下的只有一個他清楚知道,但永遠無法去阻止,並長達一個多世紀的陰謀。
    
    第十二章(上)[舊五房村]
    
    「前面就是地師墳了。」山西王扶著自己的行屍,踩著腳下一塊岩石,指著下方山中那塊平地。
    這是他們與穆英豪分開的第七天,七天以來,何柏谷和李朝年在山西王的引領下,翻山越嶺,朝著天墓的方向行去。何柏谷只是為了師父的心願,幫其去天墓一次,至於送還那怨靈旗,僅僅只是山西王的任務,讓他奇怪的是,師父好像完全不擔心怨靈旗會再落入其他歹人之手,臨行前竟然沒有叮囑過他半句怨靈旗的事情。
    另外,關於穆英豪所告訴他的那番話,何柏谷心感不安,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證明也非常簡單,去了天墓,自己再直接前往扎曼雪山便可。其次,何柏谷也擔心師父所說,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與師弟李朝年決裂,因為什麼而決裂?嗯,師父提到過喜豆,難道會為了女人嗎?
    想到這,何柏谷忍不住抬眼去看了一眼喜豆,卻發現喜豆竟也在盯著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趕緊將目光轉向別處。喜豆倒有些覺得奇怪,不知道何柏谷為何臉紅,只是因為何柏谷一路過來,幾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時候,她心中有些擔心而已。
    不會是因為喜豆。何柏谷想著,如果要是師弟真的喜歡喜豆,那就讓他喜歡,自己不和他爭,自己最不願意的就是和他人爭奪什麼。
    那會是什麼?難道是因為師父常掛在嘴邊的「天意」?是了,何柏谷忽然醒悟了。師父說曾經與師叔最大的分歧就在於,師叔相信天意,而師父不相信。那夜師父告訴自己那些事情,無非就是讓他與師弟朝年一樣去相信有天意的存在,這樣一來就不會產生分歧了。
    我不會和師弟決裂的。何柏谷看著站在山西王身邊的李朝年,暗暗發誓。此時此刻的他卻忘記了,這種事並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算的,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識,還有天意。
    天意?真的有嗎?何柏谷不敢往下細想,甚至深夜入睡的時候,都不敢去回憶師父那番讓他會整夜做惡夢的話。
    「我先進天墓之中,找出我師父的屍體,再還了怨靈旗。」山西王說到這朝何柏谷伸出手去,示意他將怨靈旗交出來,「把怨靈旗給我吧。」
    何柏谷只是搖頭,他信不過山西王,山西王收回手去,看了一眼李朝年後,又道:「你信不過我,應該信得過你師弟吧?你把怨靈旗給他,他隨我一起進天墓之中。」
    何柏谷依然搖頭:「我也去天墓。」
    「還不到時候。」山西王搖頭道。
    何柏谷不解:「什麼意思?」
    「總之就是還不到時候,你現在進了天墓,會出亂子的。」山西王的解釋很模糊。
    「不行,我必須跟你們進去。」何柏谷剛說到這,發現李朝年徑直朝自己走了過來,何柏谷下意識伸手一攔道,「師弟,你要做什麼?」
    「師兄,信我,我和山西王進天墓,出來後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的。」李朝年故意壓低聲音,「否則你我都進不去天墓,搞不明白師父所說的話。」
    「師父對你說什麼了?」何柏谷沒有細心思考,直接反問了李朝年這句話。
    李朝年笑了:「師父對你說了什麼,對我就說了什麼。」
    何柏谷內心一顫,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原本李朝年就與他和師父在劃清界線,那夜明明師父只私下對自己說了那番話,並未對他說,自己心大忘記了,剛才一衝動問了出來,等於是鑽進了李朝年設的套中。
    如果現在不把怨靈旗給李朝年,等於是加劇了和他的矛盾,在決裂上火上澆油。何柏谷尋思了半天,終於還是將怨靈旗交了出來:「我和喜豆留在這裡。」
    「你、苟鎮海、喜豆,以及這個嬰孩都留在這裡。」山西王吩咐完,領著自己的行屍,還有帶著怨靈旗的李朝年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山下奔去,兩人奔向山下,卻在一塊岩石後消失不見,好像那裡就是天墓入口一樣。
    「你師弟比你聰明。」等兩人一屍離開,苟鎮海坐了下來,笑吟吟地看著李朝年。
    「喜豆,我去找點柴火,準備晚上生火用。」何柏谷不搭理苟鎮海的話,轉身下了山坡,說是去找柴火,其實主要目的是想看看那塊岩石後到底是不是有出入口,如果有,自己乾脆也跟進去看看。
    等何柏谷跑到那塊岩石仔細查看後,結果卻令他非常失望,那塊岩石連條可以放進食指的縫隙都沒有,無奈只得去收集柴火。等他抱著一堆柴火返回苟鎮海、喜豆身邊的時候,苟鎮海卻裝模作樣拿出個羅盤道:「我記得師父說過,這周圍應該有個古怪的村落,他們進天墓再出來,至少也得一天一夜的時間,我們先找到村落投宿吧,荒郊野嶺,我們兩個男人倒無所謂,怕是苦了女人和孩子。」
    「這裡有村落?」何柏谷扔下懷中的柴火,沒好氣道,「剛才你為什麼不說?」
    「你沒問呀。」苟鎮海一臉壞笑。
    何柏谷忍住怒火,很想朝苟鎮海臉上招呼一拳,但怕他那個身子骨,還有那點半桶水的本事,恐怕拳頭未至,單是拳風就能吹死他。苟鎮海拿著羅盤帶路,何柏谷和喜豆抱著孩子緊隨其後,穿過後方的山間小路,再躍過一片小樹林,真的發現在山腳下有一座不大的村落。村落中看起來人並不多,但可從其中的建築,放養的牲口,還有周圍的農作物看出,這裡的人完全可以自給自足,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三人來到村口就遇到一個扛著鋼叉,背著獵弓,腰間還繫著野兔和野雞的年邁獵戶。那獵戶見有陌生人前來,竟也不警惕,沒有怎麼詢問,就很熱情地邀他們到家中做客。
    「我給三位準備了一間小屋,雖然簡陋了些,但也算是乾淨,至少可以遮風避雨,你們先歇著,我去收拾收拾野味,等會兒給你們準備些烤雞烤兔。」獵戶領他們進屋,倒了幾碗井水之後,轉身離開。
    「烤雞烤兔倒是很久沒有吃過了。」苟鎮海舔了舔嘴唇,嚥著唾沫,大口喝著碗中井水。喜豆肚子也是咕咕作響。唯獨何柏谷沒有動碗中水,總覺得哪裡不對,而且對苟鎮海這個算是行走江湖多年,卻好像沒有絲毫江湖經驗的人有些厭惡。
    等那年邁獵戶離開之後,何柏谷起身來到門口,叮囑苟鎮海和喜豆安坐不要離開,自己則朝著不遠處的莊稼田地慢慢走去,看著沿著莊稼地一側修建的房屋,實在不明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怎麼會有個村落?
    「怎麼會有個村子呢?」何柏谷站在田坎邊自言自語道,剛說完莊稼地中就傳出一個聲音,回答了他提出的疑問。
    那個聲音道:「這裡叫五房村。」聲音傳出時,一個老太太從田中那些不知名,至少高有兩米的農作物中鑽出來,揉著自己的肩膀,同時上下仔細打量著何柏谷,問道,「年輕人,你打哪兒來?」
    何柏谷趕緊對著那老太太行禮,回答道:「黃粱堡。」
    「哦,知道,聽說那地方前幾天不是被燒了嗎?」老太太順口這麼一說,讓何柏谷心中倒是一驚。
    何柏谷忙道:「對,是被土匪燒了,我們運氣好,跑出來了。」
    「人沒事就好,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呀?」老太太又問,俯身用鐮刀割著那種何柏谷叫不出名字的農作物來,但每次都只是用鐮刀在農作物的枝條上來回摩擦,割下枝條上的一層表皮,再放進背簍之內。
    哪裡有客人剛來就問什麼時候走的?何柏谷覺得老太太不懂禮節,還怪怪的,但轉念一想自己又不算是真正的客人,完全是誤打誤撞,不請自來的路人。別人這麼問也不奇怪,於是編了一番話道:「我們還有兩個同行的夥伴,逃跑的時候落在後面了,我們等到他們找到這裡,就會離開,打擾了。」
    「沒事,我只是問問,因為這裡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上次來過的那兩個人在這裡做了不少壞事……」老太太說完背著竹簍爬上田坎,朝著遠處慢慢走去,不時抬手朝著莊稼地裡忙活的其他人打招呼。何柏谷留心到,在田地中忙碌的全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沒有一個青壯年。他心裡覺得奇怪,乾脆跟著那老太太走進村子中,繞著周圍的房子又走了一圈。這一圈走下來更讓他覺得奇怪,因為在村子中他見到的全是老人,而且這些人彷彿對他這個陌生人半點興趣都沒有,甚至不用正眼看他。
    還有一點最讓何柏谷覺得奇怪:這裡的人在這個炎熱的季節,還穿著長衣長褲,幹活的時候也不免起袖口和褲腿,不知為何。
    再返回先前獵戶家時,已經到入夜時分了,何柏谷坐下來喝了一口井水,稍作休息,正準備再出去轉一圈時,那獵戶就推門而入,手中提著先前那柄鋼叉,鋼叉前端還串了一隻烤得流油的野兔。
    「烤野兔!」農夫將那野兔放在桌子上的土盤之中,又從腰間拔出一柄小刀,三五下就將那烤野兔給分割開,再擦擦手道,「幾位,不要客氣。」
    
    第十二章(下)[毒霧]
    
    獵戶分完野兔,轉身就準備離開。何柏谷卻拿起兔腿,遞過去道:「老人家,辛苦了,您先請。」
    「不了,不了,我都吃膩了,你們吃吧。」獵戶背著手要離開,卻再次被何柏谷叫住。
    何柏谷手拿兔腿,滿臉笑容:「老人家,放心,您的好意我們不會拒絕的,我們吃完烤兔就會離開,絕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何柏谷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客套,但實際上卻是話中有話,故意說出來告訴獵戶和在屋外的其他一些肉眼看不到的人。
    獵戶聽完,拿過兔腿三兩下吃了個乾乾淨淨,就連兔腿骨都嚼得稀爛吞下,做了一個「滿意了吧」的手勢,這才轉身離開。等獵戶離開,何柏谷拿起另外一隻兔腿遞給喜豆,低聲對苟鎮海道:「你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戲班班主,這點警惕性都沒有,這裡的人已經對我們下了逐客令,這算是非常客氣了,我們再不走,就有禍事。」
    「禍事?」苟鎮海一臉疑惑,原本塞在口中的兔肉又趕緊吐在了桌子上,「你是說兔肉裡面有毒?」
    「我覺得毒倒是沒有,因為這裡的人要對付我們這幾個人,應該不需要用下毒這種下作的方式,你看看外面。」何柏谷抓起一塊兔肉塞進口中嚼著,目光投向屋外小院中正在空手劈柴的獵戶。
    獵戶單手成掌,對準跟前的一塊整木柴輕劈下去,木柴頓時裂成兩半。苟鎮海看到這一幕,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啃著兔腿的喜豆抱著嬰孩都忍不住站起來,要向外走,準備湊近去看個清楚,她還以為那獵戶手中握著一柄柴刀。
    「村落中全是上了年紀的老者,從面容來看至少都七八十歲了,平常如此高齡的老者出外都需要人攙扶,即便不需要,也達不到這個五房村老者健步如飛的程度。」何柏谷吃著兔肉,給苟鎮海和喜豆說著自己的分析,「還有他們穿著的類似長袍的衣褲,明顯是為了遮擋皮膚和堅實的肌肉,因為誰要是看到上了年紀的老人有那樣一副身體,都會產生懷疑,再者獵戶進來分烤兔的時候,那一手刀法誰要是還看不出來,那就等於與白癡無疑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喜豆扭頭問何柏谷。
    「不知道,我覺得這裡離天墓這麼近,這批人肯定是與天墓有關係的。」何柏谷一直吃著兔肉,因為他實在是餓了,不管有什麼事,不吃飽肯定是沒有力氣的,「我們吃飽喝足就走吧,再呆在這裡恐怕小命不保。」
    「不能走。」苟鎮海起身躺在旁邊的木床之上,雙手枕著腦袋,「這是我師父交代的,我們一定要在這裡等著他們回來。」
    苟鎮海這句話讓何柏谷終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如果沒有山西王的指示,按苟鎮海這個半吊子,是不可能知道這個地方的,也不可能有一個完整計劃。既然山西王知道,那麼他去天墓肯定與這裡有關係,想到這裡的時候,何柏谷起身朝著外面走去,前腳剛邁進院子,就抬眼看到先前莊稼地中那個老太太背著竹簍從院門口路過,恍然間,他想起老太太說過,曾經有兩個人在這裡做了壞事,那兩個人會不會指的就是多年前的山西王和他的師父文書副官?
    也許這是唯一的答案。
    「老人家!」何柏谷快走幾步,叫住那個老太,直言問道,「當年那兩個壞人在這裡做了什麼事情?」
    「他們沒殺人,沒傷人,全身而退,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但只有一個人出來了,也算是詛咒靈驗了一半。」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那年邁的獵戶,獵戶搖搖頭繼續劈柴,也不搭話。
    何柏谷搖頭:「老人家,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年輕人,我看你不是個衝動的人,今天晚上你們就留下來吧,我們不會動你們一根頭髮。」老太太說完離開了,再沒有多餘的話,弄得何柏谷心中更加疑惑,但卻堅定了他留下來的決心。
    一夜無事,除了何柏谷之外,苟鎮海和喜豆都睡得很香,那個神容嬰孩在喝過羊奶之後,也一覺睡到天亮,不哭不鬧十分安靜。到第二天清晨,何柏谷打開大門時,外面還是與昨天一樣,獵戶劈柴,其他人從門口經過,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也沒有見山西王和李朝年回來的跡象,四周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殺氣騰騰,彷彿昨天與老太的對話只是自己疑心產生出的幻想。
    清晨的五房村,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何柏谷卻明顯發現所謂的薄霧卻像是由莊稼地中騰起來,再慢慢擴散至四週一樣,所有的老者口中無一例外都嚼著什麼東西。那劈柴的獵戶扭頭看到何柏谷的時候,好像想起什麼來了,右手伸進懷中剛要掏出點什麼東西,可隨後又取了出來,像是又後悔了。
    「給他們吧。」那個老太太又從薄霧之中出現了,如同白日鬼魅一般,穿著的還是全身白色的衣褲,不同的是今天把衣袖給免高了,露出雪白的,如同十來歲少女的肌膚。
    獵戶聞聲從腰間掏出幾片葉子,先是塞給何柏谷一張,又轉身進屋,還未走到門口,就看到苟鎮海跌跌撞撞地走出來,一隻手按住腦袋,面露痛苦的表情道:「中毒了,我中毒了!」
    何柏谷立即轉身,來到苟鎮海身邊,見其臉色蒼白,立即衝進屋內,只見在裡屋先前已經起床的喜豆如今也是臉色蒼白,趴在旁邊的木凳之上,雙眼無神。
    看樣子應該是中毒了,但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我們吃了相同的食物,喝了相同的水,怎麼會他們中毒,我沒事?何柏谷轉身出屋,看見那獵戶正在往苟鎮海口中塞那種葉子,立即出手就要阻止,卻被那獵戶單手輕易推開,等何柏谷跌倒在桌子一側時,那老太太出現在門口輕聲道:「這只是冬青樹葉,不是毒物。」
    冬青樹葉有清熱解毒的作用,這一點何柏谷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苟鎮海和喜豆是怎麼中毒的,不過那老太很快就解答了他這個疑問:「這地底所升的薄霧有火毒,火毒攻心人會困乏頭暈,等到腦部就無藥可治了,我們每日清晨都必須嚼這種長在煤地之中,用甘草汁澆灌長大的冬青樹樹葉,否則我們也會……」
    老太剛說到這,突然閃電般出手朝著何柏谷咽喉抓去,何柏谷見對方來勢洶洶,不像試探的意思,立即一個打滾躲到一側,還未等他說出話來,感覺後背一側拳風襲來,立即反手一擋,隨即抬腿朝著拳風處踢去,卻被出拳的獵戶擋下。
    「你們想做什麼!?」何柏谷縮到屋內的角落,質問滿帶殺意的老太和獵戶。
    「章文,叫幫手!」老太太雙拳捏緊,隨後邁開馬步,模樣十分怪異,但渾身的肌肉都已經鼓起,這一幕讓何柏谷看得目瞪口呆,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太太竟然有這麼一副怪模怪樣的身體。
    被稱為章文的獵戶憑空揮了幾拳道:「連媽!對付這樣一個孩子,恐怕用不著其他人出手了吧?」
    「不要大意!這小子可是後殮師,小心孟婆手!」老太掃了一眼屋內,突然調轉方向衝了進去,何柏谷暗呼一聲「不好」,擔心被稱為連老太對喜豆出手,立即前去阻擋,沒有想到卻中了計,被那連媽轉身一腳踢中了胸口,頓時撞在後方的方桌之上,隨後又被那章文抬手就抓了起來,連連兩拳揍在腹部,差點暈死過去。
    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的何柏谷,還在尋思為什麼那老太會說出後殮師和孟婆手之類的話,的確那是他的身份,可是臉上又沒有寫著,自己又沒有提過,他們怎麼會知道?如今看他們這副模樣,肯定要殺死自己,就算死也得問個清楚。
    何柏谷抬手抓住章文的手腕,吃力地問道:「為什麼……你們知道……我是……後殮師?」
    「因為只有你沒有中毒!」章文捏住何柏谷的那隻手越來越用力,「我們世世代代守在這裡,就是為了誅殺你們這群大秦的叛逆!」章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因為用力過猛,牙齒竟咬出血來,鮮血從齒縫中順著嘴角淌出,襯得臉上充滿殺意的表情更加恐怖。
    大秦?叛逆?你他嚼冬青樹葉嚼出毛病了吧?何柏谷拚命掙扎著,但沒有任何用,他已經身受重傷,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
    「等等。」連媽突然制止了正欲對何柏谷下殺手的章文。
    連制止聲一出,好不容易運足氣的章文鬆懈了下來,扭頭不滿道:「連夐映!你想做什麼?」
    連媽擺手道:「我不是心軟,只是想起來他說還有同夥,說不定還有後殮師同行,我們來個一窩端。」連話中意思好像是與後殮師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章文可不願意,搖頭道:「我們只是守株待兔,追殺他們是車部的責任。」
    「車部?都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都死絕了!」連媽惡狠狠地盯著何柏谷,「若不是他們,我們根本不需要世世代代守在這個絕地!」
    
    第十三章(上)[千年戍衛]
    
    「你說得對,若不是他們,我們也不用世世代代守在這裡。」章文鬆開了何柏谷,將他扔到牆角,點了他四肢的四處大穴。何柏谷看章文這一系列的手法,心中很清楚這是遇到高人了,他們應該不是異術者,但肯定是一批武藝高強的世外高人,單是這種點穴的手法都已經失傳了許久,就算是師父穆英豪在世,恐怕要一次性對付他們兩人,都很吃力。
    章文離開屋子,到院內劈柴去了,而此時院子外面圍滿了其他老人,但表情都十分麻木,直到連媽走出院子對他們高聲說:「我們再次報仇的機會來了。」
    連媽說完,那群老人雙眼發光,個個摩拳擦掌,等連媽一個手勢之後立即在薄霧之中散開,整個過程連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為什麼你要對付我們?」何柏谷靠著牆壁吃力地問。
    連媽攥緊拳頭,冷冷地糾正他道:「不是你們,是你,除了後殮師之外,其他人我們都會放走。」
    「你們就……不怕他們會帶人來救我嗎?」何柏谷盯著連媽那張如今不再慈祥的臉。
    連媽搖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誰來也沒有用,難道他們能請到軍隊來對付我們這群老人嗎?再說,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大家只會認為你們是胡言亂語的瘋子。」
    是的,連媽說得對,誰會相信住在深山中一群慈眉善目的老人會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下手?平常人誰又會相信後殮師、開棺人千百年前的傳奇故事?
    關於開棺人的起源,穆英豪並未詳細地告訴過自己兩個徒弟,畢竟最初他也是什麼都不懂,是個只知道跟在大哥屁股後面的「傻小子」。他知道開棺人的過去,包括後來因為是否遵從天意而導致的「赤日」和「午夜」的派別之分,也是在扎曼雪山遇到吒翰之後才知道的。而穆英豪的兩個徒弟,何柏谷平日內除了跟隨師父學習之外,其他時間幾乎全花在吃和玩上面了,只有李朝年會纏著穆英豪詢問開棺人的歷史,但穆英豪的回答卻是:「如果你師叔所說的是真的,那麼你們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的。」
    這群人和開棺人有仇嗎?即便是有仇,和我這一代也沒有任何關係。何柏谷心中這樣想,還是將這個問題向連媽質問了出來,希望能和這個心狠手辣的老太講講道理。
    「小子,你是在裝糊塗呢還是真不知道?」連媽蹲下來,仔細查看著何柏谷全身,連頭髮都一一扒開看了個清楚,特別是他的雙臂,翻來覆去看了十幾遍,「難道你的父輩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你?」
    「父輩?」何柏谷苦笑道,「我爺爺是個打漁的,我爹也只是個打漁的,根本不是什麼後殮師、開棺人。」
    「胡說!」連媽抬手給了何柏谷一耳光,「後殮師都是代代相傳,雖然後來改稱什麼開棺人,為了掩飾這一點還四下收徒,換湯不換藥的做法根本瞞不過我們還有車部,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全部殺光你們。」
    何柏谷腦子一片混亂,但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是恭敬地對連媽說:「老人家,我的的確確不知道這些過去的事情,你們和後殮師有仇,還要殺我,我認了,但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個明明白白。」
    連媽半瞇著眼睛看著何柏谷,想了想又朝著何柏谷的四肢各拍了一掌,將其四肢脫臼之後,這才放心道:「小子,你不要以為能拖延時間,實話告訴你,在五房村內,我們就是主導一切的神,除非是來了千軍萬馬,否則誰也救不了你。」連媽話雖然這麼說,但隨後還是將大秦時期後殮師招來那些冥器,又反悔帶走,還牽連了大批車部刺客的事情全部講述給了何柏谷。
    連「精彩故事」讓何柏谷忘記了疼痛,瞪大眼睛聽著她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分析著那「故事」中的每一個細節,等所有事情講述完畢之後,何柏谷看著地面搖頭道:「師父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你有師父?」連媽眉頭一皺,「你師父是後殮師?」
    何柏谷想起師父已經過世,心頭覺得一酸,點頭道:「對,但我師父已經死了。」
    「報應!天底下每一個後殮師都應該死,這就是報應,這就是他們出走禍害他人的報應!」連媽說得激動,揮拳擊在何柏谷身旁的石牆之上,竟在那裡擊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前輩,你們就是車部的人嗎?」何柏谷問道,心中分析看老太和獵戶的身手如此厲害,其他老人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就算不是車部,也與車部有著莫大的關係。
    「我們不是,我們與車部那群活在黑暗中的刺客是有點關係,只不過我們的先輩是車部和後殮師的看護者——大秦督騎戍衛!」連媽說到「大秦督騎戍衛」六個字的時候,臉上帶著驕傲的神色。不過,她這副模樣在何柏谷眼中卻像是一個得了失心瘋的老太,大秦距現在已經多少年了?怎麼會存在這支部隊,不過對方有如此好的身手,施展的功夫要不是失傳已久,要不就是自己根本見都沒有見過的……
    「你們是大秦督騎戍衛的後人?」何柏谷試探著問道。
    連媽點頭:「對!我們是被發配到這裡來世世代代守護著天墓的罪人,但我們之所以成為罪人,完全是因為你們這群逆賊!」連媽越說越上火,抬手又準備朝何柏谷身上招呼,但手揮到半空中又停了下來,恨恨道,「大秦時,鎮守咸陽有八千戍衛軍,而其中督騎戍衛不過五百,是精銳中的精銳,擔任著守護『八物冥器』和後殮師的任務,同時還要盯緊車部那群臭刺客。不同的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刺客們個個身手不凡,神出鬼沒,而後殮師們又精通妖術。」
    連媽又講到,「八物冥器」被掠走的那個清晨,按照慣例來祭拜的後殮師們如平常一樣,並未有什麼不同,五百督騎戍衛看著後殮師們來,又看著他們離開,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一直等到正午的日光照下,眾人覺得眼前一開,發現「八物冥器」全部丟失,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後殮師的妖術,一面稟報始皇帝,一面率軍追趕。
    督騎戍衛大軍追趕上後殮師大隊的時候,發現車部已經與他們展開了一場惡戰,但戰果是後殮師勝利,同時督騎戍衛也發現車部並沒有盡全力阻擋帶著冥器離開的後殮師。
    消息傳回,始皇帝大怒,雖然假意寬恕了一部分願意留下來的後殮師和帶罪的車部刺客,卻決定親自統兵遍天下去追捕那些帶著冥器離開的後殮師,同時還責罰五百督騎戍衛生生世世看護他的陵墓。
    「有句話叫,朝中無人不做官。若不是督騎戍衛勞苦功高,恐怕早就死絕了,好在是朝中有無數人替督騎戍衛求情,這才改死罪為活罪,讓督騎戍衛和其後代永遠看護天墓……」說到這的時候連媽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話題一轉說到了他們世世代代在這裡的艱辛。
    何柏谷聽得奇怪,畢竟在1949年並未有人發掘出兵馬俑,更不要說勘查秦始皇陵墓的時候了,而何柏谷跟隨穆英豪所學的知識之中,風水堪輿是重中之重,當然明白連媽話中「陵墓」與「天墓」之間的區別。先前連媽說死罪是看護陵墓,那是好聽的說法,直接點說就是讓他們五百督騎戍衛進陵墓陪葬,而後又說看護天墓,這個天墓明顯不是秦始皇陵墓。
    「前輩,我實話告訴你吧,我那兩個走失的夥伴如今正在天墓之中,但我們並不是什麼盜墓賊,也不是去破壞什麼龍脈,而是去取回一個前輩的屍體,同時把你所說的『八物冥器』中的其中一件還回去。」何柏谷心一橫,決定把實話給說出來,看看連媽有什麼反應。
    「『八物冥器』中的其中一件!?哪一件?」連媽抱住何柏谷的身體,顯得很激動,這一點在何柏谷的意料之中。
    何柏谷的四肢已經脫臼,被連媽抱住的時候就像是個軟體娃娃左右搖晃著,連媽隨後接上他的手臂,又問了一遍,何柏谷這才說:「那件冥器叫怨靈旗。」
    「怨靈旗?」連媽腦袋側向一邊,回憶著什麼,口中喃喃自語,卻沒有出聲,何柏谷豎起耳朵都無法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
    何柏谷決定再加把火,又問:「前輩,我們對那天墓沒有興趣,也對冥器沒有興趣,只是來還東西。」
    「那天墓裡面有什麼,又如何進,我們督騎戍衛根本不知道,我甚至懷疑我們的先輩也不知道。」連媽眉頭緊皺,卻沒有看著何柏谷。
    何柏谷心頭一顫,用雙手撐起身體問道:「你們連自己守護著的東西是什麼都不知道,千百年來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你們對後殮師的仇恨又算什麼?你們應該仇恨的是那個派你們世世代代鎮守天墓的混蛋!」
    「閉嘴!」連媽抬手就欲朝著何柏谷的天靈蓋拍去,何柏谷昂起頭,將腦袋朝向她手掌的方向,雙眼緊盯著連媽那雙充滿了怒火,卻沒有殺意的眼睛。
    
    第十三章(下)[突飛猛進]
    
    「我們從未追殺過後殮師,但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後殮師充滿了仇恨!」連媽收手起身來,「你根本沒有嘗試過一輩子不能離開這座大山,永世被困的那種感受。雖然每年我們都會選出一個人到外界去查探消息,以便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會不會波及到我們的生活,但從來沒有人不遵守約定獨自離開永不返回的。因為這是督騎戍衛立下的誓言,也是我們的榮譽。」
    「榮譽」二字從連媽口中說出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任何驕傲的神色,反而是一臉的哀怨,至少可以證明她早就開始懷疑督騎戍衛和後代所做的這一切是否正確。此時何柏谷也徹底明白了,這是一群被一個老頭一句話困在這裡的忠心不二的人們,他們真正仇恨的並不是後殮師,而是那一番自己永遠戰勝不了的誓言,所以他們必須找到用以發洩仇恨的對象,而這個對象不可能是始皇帝,不可能是他們的祖先,只能是那些帶走八物冥器,導致他們流落至此的後殮師。
    「前輩,恕我斗膽說一句,你們根本沒有必要留在這裡,大可離開此處,去其他地方生活,中國很大,即便你們離開這裡,也不可能有人找你們的麻煩。」何柏谷直言道,試圖說服連媽,同時也能讓自己活命,他豪賭了一把,賭上了本身已經不屬於自己的性命。
    連媽笑了,笑容很淒慘,抬手摸了摸何柏谷的頭,臉上又露出了慈祥的表情:「小子,你什麼都不懂,我們是可以走,我們可以拋棄榮譽,可以違背誓言,但這樣做和那群背信棄義的後殮師有什麼區別呢?再者,如果我們離開,每年回來的車部刺客發現之後,立即會遍天下追殺我們,我們逃不了的……」
    原來如此,後殮師、車部刺客、督騎戍衛三者之間的關係是如此的複雜,互相依賴生存,又互相制約,除了後殮師之外,其他兩者都被所謂的誓言給捆綁住。車部刺客放走後殮師,督騎戍衛在始皇帝的旨意下開始清理,隨後始皇帝又下令督騎戍衛看守天墓,再下令車部刺客盯著這群帶罪的大秦軍人,如果他們違背誓言,車部刺客可以對他們動手,因為在督騎戍衛清理車部刺客的時候,已經埋下了仇恨。
    這是連環局,一個精美的連環局,但何柏谷不明白的是千百年過去了,為什麼時間還沒有沖淡他們之間的仇恨,反而是維持了仇恨的火焰呢?那時候的人腦袋真的就那麼不開竅嗎?想到這裡,何柏谷又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和師叔,隨後也釋然了。穆氏兄弟原本也可以什麼都不管,躲起來開始新的生活,但他們並沒有,而是按照祖先定下的計劃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著,即便是已經傷痕纍纍,卻依然不肯停下腳步,這大概與車部刺客、督騎戍衛無奈地堅守誓言是一個道理吧?
    「小子,也許今天就是我們結束一切的時候。」連媽蹲下來又給何柏谷接好雙腿脫臼的骨節,掏出冬青樹葉進裡屋塞進苟鎮海和喜豆的口中,又給那嬰孩餵下了冬青樹葉熬出的汁水,這才離開到了院內低聲與那劈柴的章文說了些什麼。
    章文低下頭聽著連話,不發一語,只是等連媽說完之後點了點頭,又回頭來看了一眼何柏谷,雙眼之中什麼都沒有,沒有先前的殺意,也沒有任何怨恨。隨後連媽在院子門口招呼了其他的老人前來,何柏谷此時細心一數,加上連媽和章文這兩人,他們一共有四十五人。
    四十五人,如果人人都是這種身手,那麼返回的山西王和李朝年是死定了。
    等。坐在那靜養的何柏谷又等了一天一夜,在這段時間內他擔心山西王和李朝年在天墓之中出了意外,亦或者是山西王蠱惑李朝年,兩人逃之夭夭了。何柏谷並不信任山西王,但卻相信山西王應該不會拋棄自己的入室弟子苟鎮海,在黃粱堡回魂屍鬧夜的那天,回魂屍殺了戲班子的其他夥計,山西王對著屍體磕頭,能看出他不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之人,應該……
    「噓,師兄,別出聲,靜靜坐著,聽我說。」李朝年的聲音忽然從何柏谷的身體一側響起,何柏谷渾身一震,本想開口說話,但看到坐在院落之中的章文回頭來看了一眼,打了個哈欠,立即閉眼裝作入睡的模樣。
    朝年,先進屋內去救苟鎮海和喜豆。何柏谷反手在李朝年伸出的手心中寫了這麼一行字,示意李朝年不要再說話,用他們平日內聯絡的辦法溝通,以免被守在院落中的章文發現。李朝年會意,又在何柏谷的手心中寫道:放心,山西王會在外面接應我們,等他的信號。
    何柏谷咳嗽了一聲表示明白,隨即靜等著山西王的信號,一直等到清晨日光撒下,那迷霧又從田地之中升起的時候,這才聽到屋外傳來戰場上的鼓錘之聲,隨即看到簿霧之中無數人影晃動,朝著莊稼地中疾奔而去。
    「開始了!」李朝年忽然喝了一聲,從屋內一角如閃電般竄向了在院內守著的章文。
    「師弟,不要,你不是他的對手!」何柏谷趕緊伸手阻止,哪兒知道李朝年速度如此快速,在他伸手之時,人已經奔到了章文的跟前。
    章文轉身,看清楚了襲到跟前的李朝年之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在他眼中這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和一個稻草人沒有什麼區別,可當李朝年出手之後,章文立即後悔了——李朝年到其跟前,俯身一個掃堂腿,等章文輕鬆躍起躲避的同時,再探出兩指朝著其左側的腰部一點,隨後側身避開,雙手後背,靜靜地等著。
    章文落地,摀住左腰,稍微呼吸都會感覺腰部如千萬根細針狠扎一般的痛,痛得他不敢動彈,滿頭大汗,雙腳也如被埋在深土中一樣。
    「你廢了。」李朝年慢慢走到章文跟前,伸出一指,捅了捅章文,章文立即像失去平衡的石雕一樣倒地,沒有掙扎,也沒有任何呻吟。
    在屋內的何柏谷慢慢起身,走到屋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完全不知道李朝年是怎麼做到的。不過他仔細一尋思,想著李朝年竟然可以無聲無息地遛進屋內,不被守衛的章文發現,足以說明其功夫已經突飛猛進。
    「真的……這是真的,山西王沒有騙我!」李朝年忍不住笑了,隨後又收起笑容回頭看著何柏谷道,「師兄,你看見了嗎?剛才那一手比起師父來怎樣?」
    「厲害。」何柏谷由衷讚歎道,那句「比起師父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沒有說出來,畢竟在他心中師父穆英豪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救人!」李朝年轉身進了屋內,領了步伐沉重,但嚼著冬青樹葉卻沒有什麼大礙的苟鎮海和喜豆,讓喜豆抱了那嬰孩之後竟然領著他們大搖大擺從院內正門離開,絲毫沒有躲藏的意思。
    「朝年!」何柏谷重傷未癒,摀住傷痛處,想詢問李朝年在天墓之中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什麼他的功夫會突飛猛進。可李朝年壓根兒就不搭理何柏谷,一直領著他們朝著莊稼地對面的山坡走去,讓三人帶著孩子在一顆桑樹下休息之後,自己這才手搭涼棚,一副愜意輕鬆的模樣看著莊稼地中道,「苟班主,你師父的戲唱得比你還好呢。」
    不知為何,苟鎮海卻是一臉麻木,不,或者說是滿臉蒼白,沒有絲毫血色,彷彿在懼怕著什麼,何柏谷留心到這一點之後,發現其目光並不在李朝年身上,反而是斜眼盯著喜豆懷中那個還在呼呼大睡的神容嬰孩。
    苟鎮海為什麼會怕一個嬰兒?何柏谷不明白這一點,此時卻聽到李朝年的喝彩聲:「好!又勝兩人!」
    何柏谷順著李朝年的目光朝下看去,在騰起薄霧的莊稼地之中發現五六個人影纏著中間三個人影廝殺著,周圍那五六個人手持刀劍不斷地尋找著中間那三人的空隙襲去,可沒有佔到半點便宜。只不過三人的手法極快,何柏谷的眼睛根本抓不住,也看不出李朝年為何會說又勝兩人。
    「那才是控屍的上層異術。」李朝年背著手站在那說道。
    經李朝年這樣一說,何柏谷才意識到在下面廝殺的是山西王的傀儡木偶和其本體,還有找出來的文書副官的屍體,山西王在傀儡木偶之中操控著自己的屍體,同時又控制著文書副官的屍體,這種手法在趕屍術之中極為罕見,先不要說能靈活控制,單是同時操控都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此時何柏谷腦子中閃過一個不詳的念頭,失聲問道:「朝年,你是不是拜了山西王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