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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對不是池中物,要是有機會必定會一飛沖天。
    這名文書副官是誰?他和山西王一樣,是個雪藏的人物,只不過山西王的雪藏是孫魁元的授意,而文書副官的雪藏卻是自己的意願,因為他是無奈之下才藏身於孫魁元的麾下,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因為他手中有一本當年孫魁元炸開東陵翻出來的「廢紙」,也就是天地會所制寶藏天書的殘冊。
    孫魁元不能說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但也不能說有文化,那殘冊到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好在那位一直「追隨」他,當影子軍事的副官是個明眼人,翻了幾頁,看著上面的暗語立即明白那是天書殘冊,知道這殘冊的價值也許比不上整個東陵中的陪葬物,但要是找到整個天書,那就另當別論了,於是偷偷藏了起來,還當面耍了個障眼法,把殘冊給「燒了」。
    那名副官也是個堪輿師父,只不過他對寶藏之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說到底還是想查明白生死之間的秘密到底是什麼,這是異術者們畢生的追求,他也不例外。他研究過那本殘冊,從地點上來看應該是陝西境內,但路途遙遠,當時戰亂危機四伏,他不敢輕易獨行,最重要的是他發現殘冊中描述的寶藏所在地,是個天墓!他立即明白,也許當年天地會藏下寶藏的那群人中,知道那是天墓,只不過擔心藏寶藏的人中知道那是天墓後,會有私心,於是隱瞞了這一點,只是說那裡是個天然絕佳藏東西的地點,否則的話早就有人把自己的祖輩拖進天墓中葬下了,而且還會口稱這是「反清復明」的最大捷徑。
    殘本在東陵發現就是個很好的證據,無疑是說明了當年天地會出了叛徒,向朝廷投誠了,否則的話殘本怎麼會在東陵中發現?而且還裝在一個非常華麗鑲滿寶石的箱子之中?東陵中葬著誰?而殘冊從哪個地宮中刨出來的?就是慈禧!所以文書副官才這麼肯定那是真的,是天地會叛徒投誠的禮物,至於慈禧為什麼沒有派人去尋找,大概是因為投誠的時候天下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吧。
    文書副官要去找天墓,沿途必須有保鏢,而有著一手斷金刀法的山西王是不二人選,孫魁元手下也有比他厲害的人,但那些人都不值得信任,要不是小人之流,要不就是絕對忠心於孫魁元的傢伙,所以都不能接近。
    文書副官開始私下接觸山西王,山西王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文書副官不會挑選固定時間來「看望」自己,也明白其中肯定有其他緣由,但他從未開口問,只是等著。剛開始他以為是孫魁元派來的,再後來發現孫魁元對自己的態度無比冷淡,每個月所給的津貼都在逐漸減少,似乎有趕他走的意思,他也按耐不住了,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直言不諱問那文書副官要做什麼?
    文書副官見時機成熟,也不隱瞞,同時加了一劑猛藥,告訴山西王:孫魁元準備殺了他。
    當然,這只是文書副官的謊言,但在這個謊言之後他又自稱是與山西王同病相憐,所以這才私下接觸,商議如何應對。山西王不明白呀,在他眼中,那文書副官雖然說沒有什麼權力,但孫魁元對他是十分客氣,要什麼給什麼,怎麼也會對他下手呢?
    文書副官見第一計成功,知道這時候說出關於天書的事情,山西王肯定會相信了。於是告訴他,關於天書的來龍去脈,加之挖出來的殘冊,還有孫殿英對自己的懷疑等等,同時還繼續撒謊道,孫殿英是想把自己的祖輩葬進天墓之中,好當個九五之尊。
    山西王大驚,沒有想到還有這種事情?但看那文書副官一臉的誠懇,也半信半疑,於是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金蟬脫殼,遠走高飛,一了百了。」文書副官就說了這麼十二個字。
    山西王尋思了許久,一拍木椅扶手道:「好!」
    幾天深夜中,按照計劃,文書副官私下僱傭的十來名亡命之徒衝進了他的宅院之中,放火燒屋,來了個火燒連營,順帶把山西王所在後院也給點了,當時山西王混在那十來個亡命之徒中,為了殺人滅口,等那十來個人放火完畢後,一刀一個趕緊利落的全部解決,隨後在混亂之中跟著文書副官逃之夭夭。
    大火開始燃燒之前,兩人早就找好了兩具屍體,放在屋內,在那個時代科學並不進步,燒成那副模樣,任誰都會認為文書副官和山西王被燒死了。孫魁元來查看的時候,雖然也懷疑,但找不出動機來,不過在查看那十來名亡命之徒的屍身時,發現了刀砍的痕跡,經手下練武之人識別,那是斷金刀法,隨後開始懷疑是山西王所為,但山西王的屍體明明是在屋內呀?
    孫魁元思來想去,覺得要是放出消息去,說自己收養的食客反了自己,還殺了個副官,那不是太丟臉了?於是只得厚葬了「文書副官」和「山西王」兩人,再派人在江湖上打探是否有山西王的消息。
    再說山西王和文書副官逃出孫魁元的地界之後,為了掩人耳目,進了一個戲班子中打雜,朝著西安慢慢行去。在兩人進戲班子的當夜,山西王便把話給挑明了,告訴文書副官,自己很清楚他耍了什麼手段,他不是傻蛋,自己那一手斷金刀法明眼人都能識別出來,所以文書副官計策之中,讓亡命之徒放火,自己再下手殺了他們是個套,讓他永遠都不敢恢復身份的套。
    文書副官點頭承認,解釋說:「我們一去天墓,從今以後你就不能再叫山西王了,這個人已經消失了,死了,你再出現,即便是沒有人追查你在孫魁元那犯下的事,也會知道你去找了天墓,到時候危險更大!所以,我必須給你下套,逼迫你放棄從前的身份,而且我還有意要收你為徒。」
    文書副官收山西王為徒?山西王差點笑出來,那文書副官的年齡還比自己小一輪呢,憑什麼?
    憑什麼?當夜,文書副官就給他展示了一手,帶他出了客棧,來到馬廄外馬車停放之處,找了個角落躲藏好,接著指著馬車底部道:「你如果有本事,就把馬車底下那個東西給拽出來,背著他往鎮外走五里。」
    馬車底下還有東西?山西王不知道為何,但為了不讓文書副官輕看自己,也好讓這個已經與自己綁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知道誰是老大,拽就拽,背就背,這有什麼難的?於是山西王鑽了出去,俯身鑽進馬車之下,伸手左右一摸,等摸清楚之後,他雙肩一緊,渾身一抖,低聲自語道:「人?」
    那是人嗎?那不是人,那是具屍體,是具渾身僵硬,冰冷無比,但口鼻之處好像還有呼吸的屍體。若不是感覺到口鼻之處噴出來的氣息,山西王肯定不會認為那是活人,但自己已經鑽進來了,空著手再鑽出去不是給文書副官看笑話嗎?他一咬牙,解開那屍體身上的繩子,再拽出來,抗在肩頭就向外面跑去。
    山西王扛著屍體離開之後,文書副官一身黑衣跟在其後,走過馬車的時候,順手將那裡的四個木棺材釘和一張殘缺不全的符紙給撿了起來。
    山西王奔出小鎮,朝鎮外跑著,一路上算著自己跑了多久,那屍體看起來瘦小,但不知為何沉重無比,像是扛了輛馬車在肩頭一樣。好不容易自己算著跑出了五里路,山西王把屍體放了下來,直接扔在旁邊,左右四下看著,去找那文書副官,心想這下你小子沒話說了吧?
    幾秒之後,沒話說的人變成了山西王。他轉身再回頭發現自己扔在一旁的那具屍體竟然好端端站在那,不是立,是站,像個人一樣站在那,雙眼雖然緊閉,雙手食指還在輕微抖動,口中還發出「呼呼」的聲音。
    殭屍?山西王雖然不是異術者,但這種傳說也聽得多了,可從未親眼見過,也不知道能不能確定。他抬腳就踹在那屍體的胸口,所謂藝高人膽大就是這樣,這一腳下去自己被反彈了回去,雙腿一併,把胯下兩個蛋弄得生疼,直接變成了「藝高人蛋疼」,摀住胯下蹦跳了好久,同時發現那屍體動了,抬腳朝自己一步步走來。
    「這是行屍,被人操控的行屍,但操控者已經熟睡了,雖然沒有給他下達殺人的指令,但你搬動他的時候扯開了木釘和符紙,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可就說不准了。」文書副官出現在旁邊,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捂著蛋的山西王。
    「砍球!透你母親!」山西王憋不住罵,連山西話都吼出來了。
    「罵得好。」文書副官乾脆坐下,聽山西王在那謾罵,「你服不服?」
    「老子不服!」山西王捂著蛋,一邊躲避著那行屍的抓撲,一邊大罵道。
    「不服?好,你讓我服你,簡單。」文書副官指著先前鎮子內,「你有種把這行屍弄回客棧,再塞回馬車之下,用棺材釘釘死,貼好符紙,我就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孫子!」
    
    第三章(下)[天書開卷II]
    
    山西王聽完文書副官的話,扭頭看著面無表情,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還揮舞著雙手的行屍,四下一看,找了塊石頭就準備砸過去,卻被文書副官喝道:「住手!你弄壞了行屍,就是壞了別人的規矩,這一路上,我們隨時都會被人殺掉!」
    「難道老子就眼睜睜看著他殺了我!?」山西王喝道。
    「東西是你放的,不,是偷的,這叫作繭自縛。」文書副官滿臉笑容,好像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什麼大事一樣。
    山西王明白,自己又被下套了,但他立即想到反擊的辦法,轉身就朝著小鎮走去,走得不快不慢,讓那行屍可以跟上自己。這時候輪到那文書副官急了,問他要做什麼。山西王見起作用了,慢吞吞地回答:「我帶它回去呀?你不是說要帶它回去嗎?我這不是在做嗎?」
    文書副官心裡清楚,要是山西王就這麼大搖大擺帶著這具行屍回到鎮子,晚上打更的人,還有巡邏的士兵發現之後會發生什麼?那醒屍的戲班子被發現不說,自己也與其他的異術者結下了永遠結不開的梁子,今後在道上是寸步難行,只得咬牙追上去,一掌拍在那行屍的後背,隨後那行屍開始原地踏步。
    山西王洋洋得意地轉過身來,在文書副官沒有發話之前,竟然跪了下去道:「老子服了,拜你為師父!」
    山西王這臭脾氣,即便是服氣了,也得出口氣再說,文書副官看著他搖搖頭實在沒有任何法子,只得道:「既然叫我師父,你還自稱老子?」
    「好好好,徒弟服了,師父不要生氣。」山西王無奈道。
    拜完師,兩人理清楚各自的身份之後,山西王扛著那行屍和文書副官返回了鎮子的客棧之中,又在師父的指點下,重新釘死了那行屍,貼好了符紙,讓一切復原,這才回到房間之內,當夜文書副官就開始教導山西王一些異術的基本,同時還告訴山西王要與這家戲班搞好關係,也許這是今後他的立足之本。
    山西王點頭表示明白,也知道這家戲班子肯定不是那麼簡單,但他那股匪氣還沒有脫去,心中所想的就是讓這戲班子從中瓦解,隨後再趕走或者殺掉班主,自己取而代之,這和當初他在孫魁元手下時所想一樣,只不過孫魁元一直防著他,讓他無從下手。
    兩人隨著戲班一路走到臨近天墓附近這才找借口離開,並且詢問了那戲班今後要去的地方,告訴戲班主自己辦完了急事肯定趕回去。那戲班主也不是個普通人,知道文書副官的身份,當然也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乎故意說自己會去湖南一帶。
    兩批人分手,文書副官看著戲班的馬車離去,冷笑道:「那行屍身腋下掛有家書,家書中寫明他是四川人士,怎麼會去湖南?」
    ……
    苟鎮海講述到這後,摸著已經冰涼的茶杯,聽著外面收拾東西的聲音,簡單明瞭地說了下面的經過:「山西王和文書副官二人的的確確找到了天墓,只不過文書副官死在了那裡,而山西王則活著出來了,出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沒有以前那麼衝動,異術也是突飛猛進……當然,這些都是前班主山西王親口對我說的。」
    「嗯,他是離開天墓之後在四川找回了戲班子,隨後取而代之,接著在成都與其他八個戲班合併,創立了九蜀班?」穆英豪點頭道,「他們在天墓中發現了什麼?又見到了什麼?你說他的異術突飛猛進,肯定是在天墓中有奇遇吧!」
    「至於在天墓中發生了什麼,他不肯說,他說那是他一輩子最大的秘密。」苟鎮海苦笑道,「我雖然跟隨他學藝,但他始終不肯讓我叫他一聲師父,反倒是喜歡我私下叫他山西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念過去生活的原因。」
    「那……苟班主你這次是準備幹什麼呢?」穆英豪知道問出現在九蜀班目的的時機到了,既然苟鎮海都道出了過去的事情,怎麼可能不說現在呢?
    「陪葬!」苟鎮海簡單回答了兩個字。
    「陪葬?」穆英豪很吃驚,「給誰陪葬?為什麼陪葬?」
    「山西王去給文書副官陪葬,而我去給山西王陪葬。」苟鎮海簡單解釋。
    「能一次性說清楚嗎?」穆英豪繼續問。
    「我們去陪葬,不如說是去道歉。」苟鎮海的話斷斷續續,讓穆英豪著實覺得惱火,乾脆不發一語,讓苟鎮海自說自話,「因為山西王和文書副官進了天墓之後,無意中拿走了一件東西,開始山西王並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誰知道後來怪事越來越多,他開始留心自己的周圍,最終發現是自己從天墓中拿走的那件東西在作怪,而發現的時間就是1931年的那個晚上……」
    「直接說完!不要磨嘰,我的耐心快被你磨光了,不過在這之前,你最好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說出這一切。」穆英豪這次捏緊了苟鎮海的手腕,苟鎮海卻猛地縮了回去,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著穆英豪,表示他這麼激動自己十分不解。
    「因為我需要幫手,需要通道之人的幫助!」苟鎮海握緊自己的雙手,「以我的能力,找到天墓,送進去感覺不大可能,而且關於地師墳地我也瞭解得少之又少,只是知道在這附近,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荒謬!那不可能!」穆英豪知道那苟鎮海在打什麼算盤,他肯定是害怕山西王無意中從天墓中帶出來的東西,不敢遵守諾言放回去,決定找個異術者高手,再將山西王的屍身放入地師墳地之後,讓那位幫手把東西返回去,而且還要將文書副官的屍體給找出來,也葬在地師墳地之中,換言之,他是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給穆英豪做,自己送東西到附近之後便逃得遠遠的。
    山西王怎麼會收了這麼一個膽小如鼠的徒弟呢?穆英豪還在尋思,此時一個戲子在門外輕聲道:「班主,收拾妥當了,我們是要繼續趕路還是……」
    「繼續趕路!」苟鎮海恢復了先前的班主氣勢,隨後低聲對穆英豪道,「先生要是想知道山西王帶走了什麼東西,就隨我們一同趕路吧。」
    穆英豪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只是隨苟鎮海出了馬車,和兩個徒弟還有喜豆會和,來到馬前,趁著戲班子還在收拾東西的這個空當,簡單明瞭地將苟鎮海告訴自己的事複述了一遍。說完之後,何柏谷和李朝年倒只是覺得有些怪異,想知道事情的答案,不過喜豆卻被嚇得不輕,也頓時明白了穆英豪師徒三人的身份沒有表面上看那麼簡單,特別是聽到醒屍、喚魂、行屍、墳地這些詞語之後,滿臉慘白,靠著馬匹不知道該做什麼。
    「喜豆,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穆英豪幫助喜豆翻身上馬,心裡也尋思著,看喜豆這個模樣是不能再跟隨自己下去了,也許是應該找個好人家放下她,看情形她也不想再跟著自己。
    李朝年不說話,跳上驢背,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東西忙碌無比的戲班,拍驢跟上師父。何柏谷則牽著驢慢慢走著,尋思著師父先前的話,還有先前這戲班子那詭異的場景,怎麼看都不像是苟鎮海所說的只是單純去還東西還有陪葬,倒像是有其他的目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師父所說的要去看看天墓,卻偏偏遇上這種事情。
    還有苟鎮海所說當年山西王無意中從天墓中拿出來的東西,那東西是什麼?該不會就是師父一直擔心的那個物件吧。何柏谷回頭看著那些已經裝滿東西,開始上路的戲班馬車,後背騰起一股寒意。
    「班頭!往下走就到了黃粱堡啦,我們在那個地方等好久才回四川?」一個駕車的馬伕大聲問道,其他人也用期待地目光盯著班主。
    坐在另外一輛馬車前側的苟鎮海回頭看著那名車伕道:「唱完這幾天,咱們就回四川,這裡要打仗了,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師父。」李朝年拍驢追上穆英豪,與其並行,低聲問,「師父,這場內戰你覺得到最後誰輸誰贏?」
    「天下形勢已經定,誰輸誰贏隨便找個三歲孩子都知道,你能不知道?」穆英豪認為李朝年在故意裝傻,這個二徒弟天資聰明,而且心眼頗多。
    「不是呀師父!我曾經聽你說過,師父能知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事情,就想知道到底准還是不准?」李朝年此時問了一句最不應該問的話,「師父知道這些,是不是因為知道天意?還是因為看過炙陽簡?」
    穆英豪猛地停下腳步,抓緊馬韁繩道:「為師說過很多次,不要把『天意』兩個字掛在嘴邊,即便是真有天意,為師也偏偏要逆天而行。」
    穆英豪厲聲回完話之後,李朝年竟很不自覺地繼續道:「如果說真是『天意』,就像戲台上面唱戲,唱什麼戲詞,比劃什麼招式,都是定死的,就算師父偏偏要逆天而行也肯定會被算在其中吧?人怎麼能逆天而行呢?」
    穆英豪實在想發火,但礙於喜豆已經嚇成那樣,如果自己再暴怒,恐怕這孩子會立刻翻身下馬,逃得遠遠的,於是乾脆不搭理李朝年,只顧趕路。
    
    第四章(上)[恰似鬼嬰]
    
    李朝年的話激怒了穆英豪,他自己似乎沒有察覺,連喜豆都看到穆英豪抓著馬韁繩的手在發抖,不敢吱聲搭話,一直左顧右盼,很想現在就跳下馬來,一陣狂奔,奔回先前小鎮中繼續當她的可憐乞丐,至少也比要撞到鬼怪來得好。
    「朝年,別說了,沒看見師父已經生氣了嗎?」何柏谷追上去,拽著李朝年的衣角,壓低聲音讓他閉嘴,李朝年雖然閉嘴,但臉上卻是掛著不服氣的表情。
    李朝年從驢背上跳下來,搖頭道:「既然有天意,那就是注定的,既然是注定的,為什麼還要去違抗?」
    「因為天意有時候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老天爺要是不犯錯,人世間就沒有那麼多苦難了。」何柏谷低頭看著凹凸不平,滿是碎石的地面,想著也許不久之後碎石的表面都會灑滿人的鮮血。
    「師兄,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李朝年又問,這次把問題甩給了何柏谷。
    何柏谷一愣,搖頭道:「我說不準,應該有神,如果沒有神,為何會有鬼怪之類的東西呢?」
    「不,按照師父的邏輯,如果神定下的天意是能改變的,那麼神也是人,只是被人誇張之後的人,要改變天意那就簡單了。」李朝年一臉的自信。
    「簡單?」穆英豪回頭來,停下腳步,看著自己這個大言不慚的二徒弟,「怎麼個簡單法?你倒是說來聽聽!」
    何柏谷趕緊拽著李朝年,讓其閉嘴,認錯不要再與師父爭論下去,但李朝年根本不顧何柏谷手上的小動作,自顧自道:「如果神也是人,那就可以接近,接近之後取得神的信任,得到神的權力,再取而代之,不就可以改變神定下的天意嗎?」
    「呵……」穆英豪點頭,「這個辦法誰都能想到,但做到的極少,我現在就用先前你反駁我的話來反駁你,如果在神的天意之中早就算到了你會走這一招棋,那你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李朝年語塞,一下愣住了,這個話題好像永遠都繞不出去,就和天意一樣,似乎就是個永遠都解不開的結,看似活結,實際上是個死結,打結的繩子又無比堅硬,神兵利器都割不開。
    「朝年,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明白,為師之所以要帶你們走這麼多地方,就是讓你們長些見識,不要步從前我和你們師叔的後塵,只看事情的極端,而不去考慮世間的平衡。」穆英豪回過頭來,長歎一口氣,「我們開棺人,本身就應該是行走在兩個極端之間的人,拚命在夾縫中求著生存,首先平衡自己,才能有資格去平衡世間,偏離了軌道,我們就萬劫不復。」
    「我算是開棺人?」李朝年輕輕搖頭,「我不是。」
    何柏谷不語,穆英豪也是沉默著,即便是他本人,也是在跟隨大哥穆英傑去扎曼雪山的時候,才知道所謂真正的開棺人是怎麼回事。有些事情天知地知,師徒三人心知,只是話沒有說破而已,真正有資格成為穆英豪徒弟的還是何柏谷,這個返生人的後代,而他又算什麼?當穆英豪毫不隱瞞地告訴兩個徒弟實情時,李朝年第一時間提出了這個問題,穆英豪只是摸著他的腦袋道:「你將會是我最有出息的一個徒弟。」
    最有出息?一個不可能有孟婆之手的異術者,永遠成為不了後殮師、開棺人,李朝年心知肚明,卻又不知師父心中到底作何打算,為什麼要收他為徒。
    前往黃粱堡的路途還有些遙遠,如果只是單人騎馬,三四個時辰就能趕到,但九蜀班的八輛馬車行得那是相當的緩慢,而且穆英豪也發現了苟鎮海似乎很喜歡在夜間行路,沿途放聲高歌,享受著黑暗山谷中那種詭異的寂靜,讓他這個自小成長在怪異環境中的開棺人都感覺很不舒服,倒是兩個徒弟精神還好,沿途交替著照顧昏昏欲睡的喜豆。
    車隊行進了兩個時辰之後,周圍已是半點燈光都見不到,大山之中也感覺不到半點人的氣息,不過卻在走進盤山路的時候,聽到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穆英豪快走幾步,抬手讓兩個徒弟停下,九蜀班的人同時也聽見了那淒慘的啼哭聲,紛紛離開馬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不明白這荒山野嶺為何會有嬰兒?
    「喂,是不是鬼嬰呀?」一名雙手插在袖筒內的馬伕四下看著。
    「什麼是鬼嬰?」一個膽小的戲子問。
    「鬼嬰你都不知道?」馬伕靠過去,低聲道,「聽說有些孕婦沒有產子前就死了,腹中胎兒還沒有見世便跟著母親去了,心有不甘,所以一到半夜就大聲啼哭,通常是想引那些剛懷孕的婦女前往,好重新投胎。」
    「胡……胡說!」戲子挪著步子,三兩步跑回馬車旁,只探個頭出來剛要說話,苟鎮海便回頭瞪著他,隨後又抬手指著那馬伕,馬伕知趣不說,抓著馬鞭回到了馬車上,還低聲喃喃道,「我爺爺就是這麼說的。」
    苟鎮海來到站在前方的穆英豪身邊,環視一圈周圍的大山,問:「穆先生,你怎麼看?」
    「哭聲帶有生氣,怎麼會是什麼鬼嬰,也許是有婦人遇險了。」穆英豪四下看著,隨後發現前方盤山路下方有火把的光線,隨後道,「柏谷、朝年,你們去看看,多加小心,遇險就發信號,沒搞清楚對方來路前,不要動手。」
    「明白!」何柏谷領著李朝年朝著下方有火把的地方快速跑去,他們剛向前方跑了一段,明明還忽隱忽現的火把猛然間熄滅了,熄滅的瞬間何柏谷立即閉上眼睛蹲下來後再睜開,盯著火把熄滅處,低聲道,「有兩個人,朝著山下走了。」
    「看見了。」李朝年點頭,「追不追?」
    李朝年剛說完,又聽到了那嬰兒的啼哭聲,這次的聲音更為淒慘,像是有人要下手加害那嬰兒一樣。兩人聽得心中一緊,發現那哭聲也是火把熄滅處,擔心真有人要加害那嬰兒,朝著聲源處一陣狂奔,奔到路旁發現那兩個熄滅火把的人連滾帶爬已經跑了很遠,所幸的是那嬰兒似乎被他們丟下了,因為哭聲並未隨著兩人離開遠去,而是從路旁的枯樹上面傳來。
    「朝年!你守著,我上去看看!」何柏谷雙手將衣服一緊,翻身爬上岩石,朝著那顆大枯樹上端爬去,李朝年緊跟其後,來到那顆枯樹下方之後,兩人發現枯樹下方是當地農民搭建的土地小廟,其中供奉的土地像只是一尊人形石頭,所謂的廟也只是用條石簡單堆砌而已,只不過在土地小廟旁邊有一顆比何柏谷、李朝年身體加起來還粗的枯樹,嬰兒的哭聲就是從那枯樹上端傳來的。
    何柏谷順著枯樹爬上去,李朝年則在下面警戒著,擔心著那兩個人去而又返。何柏谷順著枯樹向上爬著,覓著那哭聲找去,終於發現哭聲來自頂端的大鳥巢之內,同時也聞到了陣陣血腥味,再將身子一聳,探頭看去,發現那不是普通的鳥巢,而是鷹巢,鷹巢內還有一隻花鷹正低頭狠狠啄著那嬰兒的襁褓,旁邊還有三隻小鷹昂著頭等著母鷹的餵食。
    糟了!何柏谷抬手去驅趕那母鷹,那母鷹同時也發現了何柏谷,展翅就朝何柏谷臉上拍去,隨後騰起身子來用利爪直接抓了過去,何柏谷抬手擋住,雙腿死死夾住半邊樹幹,抬手要去抓那隻母鷹,可母鷹只是拍打著翅膀在周圍飛翔,找著何柏谷的空擋。
    「朝年!朝年!拿石頭給我把這只鷹打下來!」何柏谷一面護著臉,一面伸手在鳥巢中去抓那嬰兒。
    李朝年聽見鷹嘯時,已經知道不對,早就俯身抓了石頭在手中,但因為沒有光源,那隻老鷹又不斷在周圍亂飛,而自己萬一用石頭擊中了何柏谷那就糟了,所以遲遲不敢下手,直到聽到何柏谷焦急的喊叫聲,這才一咬牙將手中那顆石頭朝著母鷹狠狠投去。
    母鷹的身體中了石頭,又是長嘯一聲,一頭栽進了鷹巢之內,但依然用翅膀護著自己的小鷹,用尖嘴狠狠去啄試圖抱走嬰兒的何柏谷。
    何柏谷本不過十來歲而已,那嬰兒再小,他要躲避母鷹的攻擊又要伸手去救,也是無能為力,只得用手比劃著,不讓母鷹再去啄那嬰兒,同時趁著母鷹不備,閃電般出手抓了一隻小鷹在手中,稍微用力促使那小鷹發出慘聲尖叫,隨後又鬆開,身子後移盯著那母鷹,又指著鷹巢中的嬰兒,告訴對方:如果你對嬰兒下手,我就捏死你的崽!
    母鷹立即明白了何柏谷的意思,雖然翅膀依然護著餘下的兩隻小鷹,但身子還是在鷹巢中挪動了下,將嬰兒的身體讓了出來。何柏谷低聲道:「這就對了,不要動,我帶走這孩子,就留下你的孩子,咱們說話算話。」
    何柏谷試探性地去抓那嬰兒的時候,那母鷹卻突然探頭用尖嘴朝著何柏谷的雙眼啄去,李朝年腦袋一偏,捏住那小鷹的手再一用力,小鷹尖叫一聲,母鷹渾身一抖,趕緊縮回腦袋,向旁邊拚命挪動,不再用身體去擋住那嬰兒。
    何柏谷高舉著捏住小鷹的手,另外一隻手將那嬰兒給抱了起來,隨後將那小鷹慢慢地放回鷹巢之中,然後雙腿鬆開,抱緊嬰兒一個後翻,穩穩落地,鬆了一口氣,可此時那母鷹不甘心何柏谷從自己口中奪食的行為,直接朝著何柏谷衝了下來,朝著他的雙目直衝而去。何柏谷擔心懷中的嬰兒,只得雙手抱緊,埋頭護好,同時大聲叫著不知去了哪裡的李朝年。
    「在這!」等那老鷹衝下來的瞬間,躲在枯樹一側的李朝年突然出現,抬手抓住那母鷹的咽喉,另外一隻手則死死拽住那母鷹的雙爪,任那母鷹如何掙扎就是不鬆開。
    何柏谷見母鷹被擒,鬆了一口氣,剛要轉身離開,就聽到李朝年罵道「畜生」,隨後雙手一擰,直接將那母鷹脖子擰斷,再一用力直接扯成兩半,扔在地上。何柏谷眼見阻止不了,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輕歎一口氣,轉身抱著嬰兒朝著車隊方向走去。
    何柏谷小心翼翼地向回走著,走了一陣李朝年才追過來,還在用衣服擦拭著雙手的鷹血,何柏谷扭頭問:「你幹什麼去了?」
    「母鷹死了,小鷹遲早也死,我幫它們解決痛苦,讓它們都下去相見,免得陰陽相隔。」李朝年冷冷道,又用大拇指擦去濺在臉上的鷹血,滿臉的冷漠。
    「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吧?」何柏谷抱著嬰兒,自己的手部也因為母鷹的攻擊流著鮮血。
    李朝年一把抓起何柏谷的手腕道:「師兄,你看著自己的傷口想想吧,鷹這種畜生,很記仇的,如果你現在不除,它會一直跟著咱們,等有機會了便會下手啄瞎你的雙眼!」
    「我沒有傷害它的崽,它為了護崽不會離巢的。」何柏谷還在堅持自己的善論。
    「師兄,那就是我多事了。」李朝年搖頭道,此時穆英豪出現在兩人跟前,看著何柏谷懷中抱著的嬰兒,問,「真的是嬰兒?」
    「是,好像被老鷹啄傷了。」何柏谷小心翼翼將懷中嬰兒交給穆英豪,李朝年直接掠過兩人身邊,翻身上驢,坐在那冷冷注視著自己的師父和師兄,一旁的喜豆察覺出了李朝年沉重又不滿的呼吸,也不敢問,只得死死抓著馬韁繩。
    穆英豪抱住那嬰兒,小心翼翼揭開襁褓,同時苟鎮海也舉著火把走了過來,火把靠近,穆英豪、苟鎮海和何柏谷看清楚那嬰兒的面容之後,都愣住了,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像鼻子,五官全都扭曲到了一起,像是一團被胡亂和好,表面還滿是血污的爛泥。
    「這是……」苟鎮海欲言又止,雖然他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鬼嬰,但那模樣實在太恐怖了。
    「這是個畸形兒。」穆英豪抱著那嬰兒,用手輕輕探著,「還好只是皮膚表面被啄,沒有什麼大礙,柏谷,去拿些止血藥來。」
    何柏谷應聲走開,苟鎮海忙低聲問:「穆先生,這個嬰兒……」
    「我們姑且先帶走,怎麼說都是一條命,不能棄之不管。」穆英豪肯定道。
    「不,先生誤會了,我並不是說要拋下這個孩子,只是想為什麼那些人要丟下這個孩子呢。」苟鎮海搖頭歎道。
    穆英豪歎道:「還能有什麼原因?只因天生一副『神容』呀。」
    
    第四章(下)[黃粱堡]
    
    來到黃粱堡前的時候,已是深夜,但站在山上向下看去,黃粱堡內依然是高掛著燈籠,點著火把和篝火,彷彿這裡的人白天睡覺,晚上出來活動一樣。還能看見不少住在堡內的百姓拖家帶口連夜離開,因為西安要被解放軍攻陷的消息已經傳來了,攻陷西安下一步就是漢中,大部分深山中的百姓還是認為這裡不安全,決定前往四川躲避兵禍,而有些是因為家中有人跟著共產黨干了,而堡主黃放的乾兒子又是國軍軍官,這段時間民團又像瘋了一樣四處搜捕「亂黨」,除了等待這裡被解放之後再回來,別無他法。
    苟鎮海告訴穆英豪,來黃粱堡唱這最後一齣戲,隨後封箱。除了他本人要去天墓送還東西之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是為了湊一筆錢給戲子和手下的雜工、馬伕們做遣散費,因為黃粱堡的堡主黃放家境殷實,手裡有的全是真金白銀,不是分文不值的金圓券廢紙,況且手下還有一批國軍軍官訓練出來的民團,周圍的土匪也不敢來找麻煩,短時間這裡是相對安全的。
    黃粱堡口,九蜀班和穆英豪等人被協防的民團截停了下來,即便是苟鎮海出示了黃堡主遣人送來的「號牌」,也被做了詳細的搜查,搜查的時候穆英豪發現苟鎮海非常擔心民團的士兵調查馬車底部還有幾口較大但被死死鎖上的箱子,同時也發現在抬眼可見的堡內,站著一個穿著美式飛行員夾克,手持馬鞭,腰掛著一柄短劍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兩側都站著挎著快慢機齤槍盒的保鏢,那應該就是黃放了。
    「都搜仔細點!要是不小心放了共黨入堡,咱們就都等著被共產吧!」民團的小隊長站在馬車輪子上面對著周圍的士兵吼道。
    搜查完畢,九蜀班入堡,走近堡內後那黃放才上前行禮,連聲道歉,說現在兵荒馬亂,不得已才這樣做,請苟鎮海見諒。苟鎮海也趕緊回禮表示理解,但為了避免多生事端,並沒有刻意去介紹在半路上遇到的穆英豪等四人,而那救下來的嬰孩也故意讓喜豆抱著,坐在馬車內,倒是那幾個撩開幕簾看見車內喜豆的民團士兵,目光打那之後就沒有離開過喜豆乘坐的馬車。
    這個黃放看來相當謹慎!穆英豪從人群中盯著那黃放,堡內堡外大門之間距離不過十來米,都不肯上前挪動一步,而周圍土堡上方都站滿了荷槍實彈的民團士兵,上端除了架著兩挺馬克辛機齤槍之外,還有四五門迫擊炮,足以說明這個堡主是相當有錢與國軍關係也非同一般,否則你就算有錢,在黑市都買不到這些武器,同樣也說明了這傢伙決心在黃粱堡與解放軍死戰了。
    還有那黃放腰間跨著的那柄短劍,那是中正劍,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贈予這東西,說不定從誰手中高價買來裝門面的,虛榮心也是相當的重。
    黃放領著九蜀班朝著自己的住宅浩浩蕩蕩走著,雖然黃粱堡內不過幾條街,但沿途也是戒備森嚴,與其說是護送不如說是押送。快到那住宅前時,苟鎮海又低聲叮囑穆英豪:「穆先生,明天晚上便是黃堡主兒子滿月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九蜀班封箱歸隱的日子,希望先生能陪苟某和九蜀班安安穩穩走完這最後一程。」
    苟鎮海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希望穆英豪不要「多事」,免得節外生枝,破壞了他的計劃。
    穆英豪點頭應道「好」,也不多廢話,只是沿途示意自己的兩個徒弟盯緊在馬車內的喜豆還有那個嬰兒。
    入宅前,民團士兵又非常謹慎地搜查了一遍九蜀班的馬車,隨後在士兵的看護下,戲子和雜工們開始朝宅子後院搬運著唱戲要用的物件,等搬完之後一部分士兵又帶著馬伕去了堡內的大馬廄,也故意分開馬伕、雜工和戲子等人。好在是穆英豪等人一直跟隨著苟鎮海,所以沒有被故意分開,安排在了偏院內住下,偏院內也擺了一桌酒菜,算是對他們相當客氣。
    「滅燈!雞鳴,迎天光!」主宅內傳來管家的大聲吆喝,隨後黃家主宅內的僕人熄滅了周圍點燃的火把、燈籠等照明的物件,轉回屋內,一切就緒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隨後一抹金黃的陽光從黃粱堡東面的大山頂端滑了出來,像是老天爺的金色大手輕輕撫摸著這個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存在的古老土堡。
    「嘎吱」一聲門響,苟鎮海推開了穆英豪房間的大門,進門後小心翼翼又將門關上,何柏谷和李朝年禮貌性地行禮之後,進了裡屋照看喜豆和那個嬰孩去了。穆英豪請了苟鎮海到桌邊安坐,苟鎮海直接端起酒壺就倒了一杯,要請穆英豪飲酒,穆英豪卻搖頭婉拒,只是問苟鎮海接下來如何打算?
    苟鎮海吃著菜喝著酒,好一陣子才說:「黃堡主女兒有好幾個,乾兒子也有好幾個,但沒有延續香火的人,老來得子,心中那是相當的高興,我想九蜀班最後一程走得漂亮,黃堡主也說了,這齣戲唱好,不會虧待了我們九蜀班。錢,我自己分文不取,只散給下面的人,隨後我就應該進山去天墓了。」
    「苟班主,有句話我必須得問。」穆英豪拿起筷子,撥動著眼前那碗牛肉麵,「你說要帶山西王去陪葬,那麼其屍身肯定是隨戲班而行,你又將屍身放在何處呢?先前民團士兵搜查,你很是緊張,該不會如從前的醒屍班一樣,將屍身藏在馬車底部吧?」
    「不,那樣早就被發現了,沒有人可以日日夜夜盯著馬車,況且戲班子之內,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九蜀班的秘密。」苟鎮海否認道,穆英豪當然不信,因為兩個徒弟親眼所見,難道會有假?他相信何柏谷和李朝年是絕對不會拿這種事來撒謊騙他的,因為這沒有任何意義,但矛盾的是照他的分析,苟鎮海估計連半桶水都不算,憑他的實力,百里行屍這種事又如何做得到 ?
    「明晚一切就見分曉,穆先生不要心急,還是那句話,請先生安安穩穩陪九蜀班和我走完這最後一程。」苟鎮海說完之後,又吃了兩碗飯,這才離開。
    穆英豪盯著桌子上的殘湯剩飯,知道這是趕鴨子上架,眼下不等也不行了,如果那山西王當年真的帶走了那件東西,他現在帶著徒弟偷偷去天墓也沒有意義。況且還有喜豆和那個在路上撿來的嬰孩。
    「爹……」喜豆站在裡屋門口,穆英豪依然盯著桌面,喜豆又叫了一次,穆英豪這才慢慢回過頭來,卻沒有意識到喜豆是在叫自己,直到何柏谷低聲道「師父,叫你呢!」穆英豪這才「啊」了一聲,忙道,「什麼事?」
    「那孩子睡著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喜豆其實想說的並不是這些,說完之後又看著何柏谷和李朝年,半響才道,「爹,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們不是壞人。」穆英豪還是簡單地回答。
    「爹,我們跟著戲班入堡,黃粱堡的人又個個凶神惡煞,手中還有槍,萬一有人問起我來,我爹爹是做什麼的,我兩個弟弟又做什麼,我回答不上的話……」喜豆換了一種方式,畢竟她是在窯子中長大的,知道人情世故,懂得如何問話讓人不會心疑生氣齤。
    「槍,你爹我也有。」穆英豪從自己身上取出那兩支快慢機來,放在酒桌一側,喜豆心中一緊,慢慢扭頭看著何柏谷和李朝年,兩人面無表情見怪不怪,那是師父的隨身武器,雖然很少用了,但也是槍不離身,但師父隨身還帶著另外一支快慢機,時常會在深夜時分拿出來輕輕擦拭著。
    「喜豆,我們真的不是壞人,寬心。」穆英豪沖喜豆微微一笑,「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你生得好看,會招惹是非,你以前是乞丐,沒有打扮倒還能掩飾幾分,如今這模樣很容易招惹來好色之徒,加上你那綠眼眸,我擔心有好事者,說你不詳,從前有綠眼眸的女子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幾乎都會被燒死。」
    說完,穆英豪頓了頓道:「不過你放心,你跟著我們三人,沒有人敢動你的,走了一夜,你也累了,吃點東西睡一覺吧。」
    喜豆應聲,來到桌邊拿了兩個肉餅回屋,隨後掩上門。何柏谷和李朝年對視一眼,知道先前穆英豪說「綠眼眸沒有好下場」的話是故意嚇喜豆的,這樣才讓喜豆不會因為害怕他們而產生出偷偷離開的念頭。
    「你們兩個,過來坐下吃飯。」穆英豪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這樣的飯菜我們也有段時間沒有吃到了。」
    何柏谷和李朝年坐下,大口吃飯吃菜,也實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加上走了一夜,也實在辛苦了,本想吃完之後去睡一覺,卻沒有想到剛放下筷子,穆英豪便低聲道:「其實遇上綠眼眸,再遭遇神容嬰孩,從古人的角度來講,咱們這算是不幸。」
    「那師父為什麼要帶著她們?」李朝年不解,說話也總是一針見血,有些不給人留餘地。
    何柏谷沒有提問也不插嘴,只是靜靜地聽著。穆英豪隨後道:「我們不是壞人,也不能自命好人,但善事還是要做的,如果我們不帶走喜豆,喜豆遲早有一天還是會進窯子裡去,相貌這般出眾的女子,成為他人的玩物,這不是作孽嗎?還有那神容孩子,本是畸形兒,但通常這樣的孩子極具天賦,要不天資聰慧,要不就是口才了得,他既然降生於這個世界上,就應該有他存在的理由。」
    「這是天意?」李朝年低聲道,「還是人為?」
    何柏谷立即撞了一下李朝年,穆英豪卻不生氣,搖頭道:「是天意還是人為,為師已經無法分清楚了,只知道有些事情如果師父不在了,你們得繼續做下去。」說完,穆英豪看著何柏谷道,「柏谷,你為人有些散漫,但只是表面,也喜歡浮於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你要繼承為師的衣缽遺願其實不妥,但為師知道的那個大秘密,必須只告訴你一個人。」
    何柏谷聽到這裡急了,也不敢去看身邊的師弟李朝年,擔心師父這句話說出來,會讓李朝年相當不高興,誰知道李朝年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也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模樣。隨後穆英豪又看著李朝年道:「朝年,你天資聰明,但將一切看得太透,容易走你師叔的老路,要不放手一搏,要不就放任不管,這樣並不好,你如果真的尊敬我這個師父,就記住師父的話,凡事要講究平衡,在夾縫中生存不易。」
    「是,我明白了,師父。」李朝年這次沒有叛逆反駁,只是微微點頭。
    穆英豪起身來,站在門口,背對著兩個徒弟道:「新時代已經來臨了,我也知道大限將至,就算再勉強活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遲早有一天我們這些靠異術、拳腳的人都會被信奉科學,持有槍炮的人趕到陰暗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窺視著新的世界,所以我希望你們兩人有機會去上學,去學習新的東西,關於那些冥器,還剩下怨靈旗和千足屨,師父也許只能見著怨靈旗,剩下的那千足屨,你們也不用再尋找了,雖然我總是說要逆天而行,但天意真的違抗不過,天要為師什麼時候死,為師也抵抗不了。」
    何柏谷和李朝年沒有回話,只是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句話不說,像是在聆聽著師父穆英豪臨終前的教誨。穆英豪沉默了許久,轉身進了另外一間裡屋,只是說了句「不要打擾為師」隨後掩了門。
    「師父要死了。」等穆英豪進屋許久後,李朝年終於開口說話。
    「不要胡說!」何柏谷很是生氣,「師父身體好得很,會長命百歲的!」
    「沒有可以長命百歲的人,哪怕是被稱為萬歲的皇帝還不是該死的時候就死,老天爺給你一條命,到一定時候還是會收回去的。」李朝年面無表情地說,「師父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的確應該為將來打算,你我不過才十來歲出頭,在他人眼中只是孩子。」
    何柏谷不語,只是呆坐在那,如果穆英豪真的死了,他應該何去何從?自從跟隨穆英豪以來,他從未想過師父會死這件事,一直認為他是神人,能永遠活下去。
    「朝年,你呢?」何柏谷終於默認了師父會死這個事實,「你以後怎麼打算?」
    「師父說新時代來臨了,我們應該適應新的環境,我聽師父的話,我去上學。」李朝年打開門,迎著外面照來的刺眼陽光,「只有這樣,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