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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幫忙收拾屍身,穆英豪卻抬手瞪著他,盯著他那雙手厲聲道,「不懂規矩嗎?」
    「噢。」何柏谷趕緊取了皮袋,倒了清水和李朝年好好清洗了一番,這才上前收拾。
    「處死之人,多數怨氣極大,特別是他們,真的是匪嗎?看他們的模樣也不過是老師、學生,既不是逃兵也不是土匪,我們不誦經,不念佛,只能做到這一步了。」穆英豪抓著一具屍身的雙肩將其平放在路旁,隨後又忽然問李朝年與何柏谷,「朝年,柏谷,為師問你們,今年是哪一年?」
    「民國三十八年呀,先前那個人都說過了。」何柏谷今年虛歲不過十三,而李朝年也僅僅才十一歲,但兩人都已經各自可以拖動一具成年的屍體,根本不覺得費勁。
    李朝年默不作聲,知道師父這麼問肯定沒那麼簡單,穆英豪聽完搖頭道:「民國?民國是國父孫先生建給全中國百姓的,只為了給他們一個風雨不侵,不再被列強欺壓的家,而這個家在短短十餘年內因為私心而千瘡百孔,最終作繭自縛走向了滅亡,民國三十八年?應該是西元1949年吧。」
    穆英豪正說著,一架馬車從迷霧中匆匆鑽出,馬車周圍還跟了八個輕裝壯年男子。來人看見五具屍身之後,都忍不住轉頭抽泣,為首的平頭青年,抹去眼角的淚水,上前對穆英豪抱拳道:「這位師傅不知道如何稱呼?」
    「免貴姓穆,各位應該是亡者家屬吧?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穆英豪以為對方誤會他們正在偷竊死亡者的遺物,正欲解釋,卻見對方滿臉感激之色。
    平頭青年道:「不,我們沒有責怪三位的意思,謝謝三位出手相助,讓我們的同志最後一程走得乾乾淨淨,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多謝!」
    「客氣。」穆英豪回禮道,隨後李朝年與何柏谷起身站到一側,看著那八人小心翼翼將屍身抬到馬車上,調轉馬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行去。
    穆英豪站在那盯著那五個人留下的血跡發呆,眼中彷彿還能看到那些開槍的軍人在行刑後「逃」一般的身影,還有那八個看似應該是共黨的青年,有些什麼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只是何柏谷卻忽然說出了《呂氏春秋。誠廉》中的一句話:「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
    「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穆英豪摸了摸何柏谷的頭,看著地上的血跡喃喃道:「柏谷,你知道嗎?你最像年輕時候的我,你現在的血在沸騰吧?」
    何柏谷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一灘灘的血跡,而一側的李朝年還是轉身上了驢背,繼續翻看著手中的那本古書,依然是面無表情,彷彿週遭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絲毫的關係。
    那天,穆英豪翻身上馬的時候感覺到非常的吃力,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剩下的事情也許只能交給兩位徒弟來完成。拍馬前行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地上那一灘灘的鮮血,一直等陽光刺破濃霧照射下來,他這才扭頭瞇著眼睛去看刺眼的太陽,喃喃道:「新的時代快要來臨了。」
    何柏谷也抬眼看著,深吸一口氣,李朝年則只是冷哼一聲,微微搖頭。
    朝年真像大哥英傑。穆英豪斜眼看到李朝年的表現,心中暗道,這種人最可怕……
    再往前走,慢行不過半個多小時,便到了一個小鎮口。鎮子口大批的軍隊在那列隊整編,隨後在軍官的帶領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朝著鎮子的下一個出口行去,雖說陽光燦爛,卻依然無法掩飾那些軍人臉上疲憊和厭惡的神色。3年圍剿,8年抗戰,接下來又是3年內戰,期間南京國民政府淪陷一次,現在又被解放,這個仗還要打多久?隊伍中的國軍軍官人人都清楚,如今的陝西一分為二,一部分在共產黨的控制範圍內,一部分在他們胡宗南長官的控制範圍內,但遲早他們都會撤走,去哪兒呢?四川?雲南?要是解放軍打到雲南,他們又該往哪兒退?再過怒江去緬甸嗎?誰都不知道,他們只想回家,是什麼樣的政府他們其實不怎麼關心,因為老百姓說到底還是只為了一口吃的,只為了有一個風雨不侵的家。
    「要是共軍突破了涇河南岸的防線,西安算是完了。」兩名少校軍官在路邊低聲交談著,路過的穆英豪行得很慢,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西安肯定被共軍拿下,寶雞遲早也是他們的囊中物。」一名軍官狠狠抽著煙,但沒有絲毫不甘心的表情掛在臉上,彷彿是解脫了一般。
    「唉,咱們退至漢中,事已至此了,保密局的什麼特使還在四下捕殺通共分子,至少也給自己留條後路吧?退到這,胡長官算是徹底和西北無緣了。」另一名軍官翻身上馬,摸了半天,摸出一個空煙盒,順手就扔在了地上,立即就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衝了上去,搶走了煙盒,其他孩子跟在其身後簇擁著,湊近去看那美國香煙盒。
    「噓,小聲點,非常時期,要是被保密局的人聽見,立馬法辦了你!」馬下的軍官扔了一支煙給馬上的人。
    馬上的軍官點起煙,深吸一口:「我和胡長官的秘書算是同期同學,聽他說胡長官有意退至雲南,如果再守不住,就入緬甸。」
    「呵——滾他娘的卵吧!要入緬甸?老子乾脆投了共軍算了!戰場起義,老子還算功臣!」兩人說完,對視良久,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雙雙拍馬離開。
    軍隊匆匆離開,看來是撤了,鎮子裡的老百姓算是鬆了一口氣,大部分做買賣的人等著軍隊徹底離開,街上的百姓重新走出來,這才開了鋪子重新做起了買賣。穆英豪帶著兩位徒弟走進了一家小飯館,選了個角落,點了三碗豬油面,吃完後又就著麵湯啃著剩下來的那幾個麥餅。
    三人吃著麥餅,穆英豪抬眼就看到店外有一個滿頭亂髮,瘦得皮包骨頭,眼眶深陷,望著他們不斷嚥著口水的孩子。那孩子年紀看起來個頭比何柏谷還要稍高,應該年齡也稍長,發現穆英豪看到自己之後,又趕緊躲了起來,只探出個腦袋,先是看著飯館案台放著的食物,吞嚥著口水,又小心翼翼地再次看向穆英豪。
    「餓了吧?來來來,進來。」飯館的年輕老闆蹲下來,揮手招呼那孩子進來。
    門口的孩子搖著頭,不敢進去,飯館老闆發現孩子的手腕上全是淤青,胸口裸露出來的地方也全部紅腫,不由得心頭一酸,上前輕輕拉著那孩子,帶到穆英豪他們所坐的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又喚了自己的妻子拿了些藥酒來,同時端上了麵條,還刻意加了許多肉。
    那孩子坐在桌邊,也顧不得藥酒揉搓帶來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吃著,吃著喝著發現隔壁桌的三個人都盯著自己,立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了個身子端著碗繼續吃,小手燙得發紅也不肯轉身過來。
    「肯定是上其他鋪子要吃的,被人打的!」老闆娘心疼地揉著那孩子的手臂,那手臂慘不忍睹,此時稍微吃飽的孩子這才低聲「哎喲」起來。穆英豪見狀,起身到老闆娘身旁,細細查看著,隨後對老闆娘擺手,表示這樣不行。
    老闆娘見穆英豪的穿著打扮很是怪異,像是個流浪漢,但又有馬又有驢子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走方郎中嗎?穆英豪查看了那孩子的手臂後,搖頭道:「不行,直接上藥酒會讓這孩子痛死的,這是舊傷未癒又添新傷,麻煩老闆娘燒些熱水,給這孩子擦拭下身子。」說完,穆英豪提筆寫下一個藥方,交給李朝年,叮囑他去鎮上藥鋪找幾味藥來。
    孩子感激地看著穆英豪,被老闆娘帶著進了內室中洗澡去了。老闆見穆英豪是個好心腸,趕緊又打了兩角酒來,被穆英豪婉拒,聲稱是自己該做的,老闆見穆英豪不喝,只得又倒回酒壺之中,卻好奇地打量起外面驢背上所插的那支五行幡來。
    不一會兒,李朝年抓藥回來,老闆趕緊上爐熬藥,穆英豪在一旁指導,告訴他這幾味藥可內服也可外用,外用只需要塗抹在患處,藥酒就可以免去了,孩子一般受不了那種疼痛。但轉念一想,先前那孩子疼成那樣,只是「哎喲」兩聲了事,也的確堅強。
    快兩個小時後,老闆娘才帶著換了一身新衣裳的孩子從內堂中走出來,出來時那孩子羞羞答答躲在老闆娘身後,李朝年和何柏谷都好奇地側頭去看,看清楚後,兩人都忍不住低聲呼道:「呀,是個女孩兒!」
    「對呀,我給她洗澡的時候才發現是個女娃,打扮出來看看,這模樣多好,不跟別人說,還以為她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呢。」老闆娘牽著女孩兒的手來到穆英豪三人跟前,老闆在旁邊盛了藥,讓女孩兒趕緊服下,可女孩兒喝藥的時候還盯著桌子上先前自己沒有喝完的麵湯。
    女孩兒正面面朝穆英豪的時候,穆英豪卻猛地一愣,蹲了下來,仔細盯著那女孩兒的眼睛,低聲道:「綠眼眸?」
    「綠眼眸?」李朝年、何柏谷也趕緊湊了過去,過去幾年之中他們跟隨穆英豪學習異術,也聽了許多民間異事,這「綠眼眸」的故事也是相當吸引這對師兄弟的。傳說有綠眼眸的都是女子,這類人的產生傳說是狐妖和人誕下的產物,在關外滿族中流傳已久,不過聽說這樣的女孩兒天生漂亮,即便是沒有害人之心,也會害得仰慕自己的男人家破人亡,可穆英豪在講述這件事的時候,卻說自己根本不相信,那只是男人自己的色心幻化成為心魔在作怪。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穆英豪輕聲問著,伸手摸著女孩兒的腦袋。
    「俺十五啦!逃荒那年我叫喜兜,逃荒路上沒有吃的,爹娘又給俺改了個名字叫喜豆。」喜豆依然側頭看著桌子上的麵湯,何柏谷見狀趕緊將手中剩下的那半個麥餅遞了過去,喜豆拿過咬了一口,衝著何柏谷笑著,又道,「我爹還活著的時候,告訴俺,俺爺爺給俺起過一個大名叫唐夏奇。」
    「夏奇?華夏傳奇,好名字,很配你。」穆英豪點頭道,「聽你帶著河南口音,你是民國三十一年跟著爹娘從河南逃出來的吧?你爹娘呢?」
    「爹在路上尋吃的,被人打死了,俺娘帶著俺找到爹的時候,爹的肉都已經沒了。」喜豆吃著麥餅抽泣著,又想起了傷心的往事,「俺娘帶著俺好不容易來陝西投了親戚,親戚也沒錢,為了俺,娘把自己賣進了窯子,後來親戚翻了臉,拿了錢扔下俺跑了,俺就跟著娘在窯子裡面過了好幾年,一個月前俺娘得了爛病死了,窯子也被兵給砸了,俺趁亂逃了出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
    「沒事的,喜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我就是你母親。」老闆娘抱著喜豆,擦著眼淚。老闆在一旁搖頭,「打打打,日本人沒來之前在打,來了之後還是打,日本人走了,還是打,有什麼意思?這個天下是誰的重要嗎?重要的是老百姓能吃飽,能住好,唉。」
    「老闆,請問你們是否有兩個兒子呀?」穆英豪抬眼看著老闆問。
    老闆一驚,應道:「對呀,大兒子被抓壯丁抓走了,小兒子躲在鄉下呢,我還想著等這些兵走了,就讓他回家來幫忙。」
    「嗯。」穆英豪點頭,「你命中帶倆子,但不能帶女,帶女有禍,喜豆還是跟著我們走吧,興許在路上能遇到個適合她的好人家。
    
    第一章(下)[屍戲班]
    
    穆英豪的話讓老闆娘不願意了,起身來看著老闆,半晌才說:「這怎麼行呢?你看你們三個都是男人,大男人帶著一個女娃,這未免……」老闆娘又看著穆英豪的兩個完全與年齡不符,身強力壯的徒弟。
    老闆也趕緊附和道:「對呀,這位先生,不合適吧?」
    「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兵荒馬亂我們也只是想回四川老家,況且這女子命硬,你們家小兒子受不起,再說這地界還有兵匪、民團和袍哥幫會,要是有人看上她了,你們家就大禍臨頭了。」穆英豪衝著老闆娘微微一笑,另外一層意思也是告訴她,自己猜中了她那點小心思。喜豆生得好看,毫不誇張地說方圓百里再也找不出模樣這般好看的姑娘了,老闆娘當然有心思要留著當兒媳婦。
    老闆和老闆娘聽完穆英豪的話,再看著喜豆那張臉,還有才十五歲就婀娜多姿的身材,也明白他說的不無道理,而且自己和穆英豪同一時刻認識這孩子,也沒有什麼權力硬留下來,再說穆英豪模樣不像壞人,也會醫術的樣子,喜豆跟著他們或許不會吃虧,於是便給喜豆準備了點路上吃的東西,裝滿了一包袱,送了四人離開小鋪,向小鎮內走去。
    臨走時,喜豆在鋪子門口給老闆、老闆娘磕了好幾個響頭,謝了他們的一飯之恩,說自己有一天肯定會回來報答他們的,然後上了穆英豪的那批瘦馬,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路上,何柏谷一直偷偷地看著喜豆,喜豆也不時回頭來衝著何柏谷笑,畢竟好吃的何柏谷將自己的那個麥餅給了她,而自己那填不滿的肚子還餓得咕咕直叫呢。李朝年在一旁一會兒看看何柏谷,一會兒又看看喜豆,苦笑著搖頭,那神情完全不像是個11歲的孩子。
    「師父,我們以後應該叫喜豆師姐吧?」何柏谷故意問穆英豪。
    牽著馬慢行的穆英豪回頭道:「胡說,我又沒有收喜豆為徒,你憑什麼叫她師姐?」
    「噢,喜豆今年十五,我今年才十三,年長我兩歲,應該叫喜豆姐,對吧,師父?」何柏谷又問道,心裡有著自己的小算盤。
    「你今年虛歲十三,週歲才十二,喜豆今年週歲十五,大你三歲呢,肯定應該叫姐,而且你師父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要是為師不收喜豆為徒,遲早要把她放在某個好人家,你捨不得對不對?」穆英豪笑道,看了看喜豆,喜豆已經十五歲了,而且在窯子中長大,比普通女孩兒要成熟,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臉一紅用手玩著馬頭後方的鬃毛。
    李朝年翻著書插了一句話,「師父,柏谷心裡清楚得很他週歲才十二,他是故意引你說出來的,就是想有個人說『女大三,抱金磚』。」說完,李朝年沖何柏谷一笑,何柏谷一臉正經,但等穆英豪回頭之前衝李朝年眨了眨眼睛。
    何柏谷這叫一箭雙鵰,一是試探師父準備拿喜豆怎麼辦?二是故意引出那句「女大三,抱金磚」來。穆英豪回頭看著何柏谷,搖頭低聲道:「兩個徒弟中,朝年天資聰明,學東西最快,但實際上柏谷只是玩心太重,要是正經起來,稍加努力,就能將朝年遠遠甩在身後,只是他還沒有活明白。」
    「先生……」喜豆低聲問穆英豪,「我不明白什麼才叫活明白?」
    「活明白的人懂得知足。」穆英豪喜歡好學之人,「如果一個人有一天活到只有夢想,而沒有膨脹的慾望,那也叫活明白了。」
    「先生,你這句話前後矛盾呀?」喜豆很是聰明。
    穆英豪抬頭看著喜豆,點頭道:「對,是矛盾,天下萬物沒有不矛盾的,互生互克,這是其真理所在,而我們師徒三人正是走在這矛盾的中心,你是不會明白的。」
    「喜豆不明白,但俺娘曾經說過,逛窯子的男人不一定就是壞人,不逛窯子的男人也不一定是好人,本性不應該用所做的一兩件事來判斷,這個道理是不是一樣?」喜豆睜大眼睛看著穆英豪。
    穆英豪愣了,覺得這個年僅十五歲女子的理解能力竟然高於自己的兩個徒弟,知道凡事都有兩面性,知道站在一個較為平衡的角度來看待事情,算是世間罕有。
    「嗯,差不多吧。」穆英豪不想多談,畢竟這是拿男女床笫之事來比喻。
    四人行出小鎮,又行了不多久,聽到前方有陣陣敲鑼打鼓的聲音,還有人在唱戲,竟然唱的還是川戲。李朝年、何柏谷都沒有聽過,倒是穆英豪熟悉得很,喜豆也是異常興奮,她隨娘在窯子的時候時常聽戲班子來唱戲,川戲班也來過數次,雖然不是聽得很明白,但也喜歡熱鬧。
    「有古怪,半路唱戲,不是喜事,也不為賺錢,像是在喚魂。」穆英豪停了下來,扭頭對李朝年、何柏谷道,「朝年、柏谷,你們去前面看看,切記要小心,見好就收,不要撞事。」
    「是,師父。」兩人翻身下馬,收緊了衣服,向前疾奔而去。
    李朝年、何柏谷前行來到山道轉彎處,剛轉過去就看到在山道拐角下方平地處停放著八輛馬車,馬車全是用黑布罩著,黑布內明光晃晃,在大白天竟然還點著蠟燭。馬車中間圍著一個簡易的戲台,戲台上有兩個穿著戲服的男子僵硬在那,雙手高展,一人手持長槍,一人手持朴刀,除了嘴巴在那一張一合唱著戲詞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兩人靠近,從馬車之間的縫隙中再看那戲台下,戲台下共有五排長凳,坐著男女老幼十數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呆滯,就連不時從口中喝出的那個「好」字都如同是從嗓子眼中擠出來的一樣。
    「被人迷了?」李朝年低聲道,又問何柏谷,「師兄,你怎麼看?」
    何柏谷觀察了一陣道:「有死物味,很濃,熏得我腦子暈暈沉沉的,你沒聞到?」
    李朝年使勁聞了聞,搖頭道:「沒聞到,有這麼濃嗎?」
    何柏谷盯著戲台道:「反正不會是下了,除非是師父以前所說的那種殭屍藥,否則不可能把人變成這種模樣,再者這些人是活是死,還判斷不了,這種天氣還捂得這麼嚴嚴實實,肯定有問題。」
    「師父是說過,趕屍匠中有呆在戲班中學習傀儡之術的,還有用孩童來做殭屍傀儡的,但畢竟是少數,不可能咱們這麼巧就遇上了吧?」李朝年從袖筒中抽出了打卷的符紙。
    何柏谷按住李朝年的手道:「別急,再等等,還未確定呢,師父說過,過於急躁不能行事。」
    李朝年點頭,看了一會兒戲台,又扭頭看著何柏谷,低聲問:「師兄,我感覺師父用大智若愚來形容你,是對的,你平日內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但到關鍵時刻,你總是想得比一般人要深。」
    「朝年,我沒有你聰明,以前我爹還有學校裡的先生都這麼說過,這是事實。」何柏谷俯低身子,「你比我有天賦,今後能接師父衣缽的必定是你,而不是我,我嘛,總有一天要學師父曾經一樣雲遊四海,到處冒險去。」
    「師兄,你不考慮下結婚生子?」李朝年故意試探何柏谷,何柏谷沿著馬車朝著另外一邊行去,想試圖看看那簡易戲台的後台有什麼東西。
    何柏谷停頓下來,停在兩輛馬車之間,那中間有個巨大的空擋,至少三米寬,貿然走過去肯定會被發現,想了想轉身對李朝年說:「朝年,我等下先躍過去,如果戲台上那兩個『人』發現我了,你就趕緊扭頭走,不要管我,我自然有辦法對付。」何柏谷說完,也不等李朝年同意,雙腳一蹬,朝著對面的馬車後方躍去,隨後緊貼馬車靜靜等著。
    許久,戲台依然唱戲,下方依然「喝彩」。何柏谷探出腦袋對著李朝年點點頭,李朝年也立即躍了過去,一個翻滾後落地,隨後緊貼馬車。何柏谷正欲要向前繼續走,又停下來問:「你剛才問我什麼?」
    「沒什麼。」李朝年知道再問就沒有啥意義了,誰知道何柏谷轉身的時候低聲回答,「你看上喜豆了?」
    李朝年渾身如同觸電般,覺得自己疏忽了,明知道師兄這個人是個大智若愚喜歡裝傻,口才極好的人,言語之間就會讓自己露了餡,但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手,難道真的是被那喜豆迷住的原因?李朝年搖搖頭,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告誡自己道:喜豆十五,我才十一,我還是個孩子呢!
    可李朝年並沒有想過,一個真正十一歲的孩子,是絕對不可能這樣告誡自己的。
    「沒有。」李朝年故作正經道,剛說完就聽到何柏谷忍不住嘻嘻傻樂,他擔心師兄又在耍他,乾脆不語,等何柏谷回頭來時,搖頭表示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何柏谷蹲在那,看著李朝年道,「剛才我問完,你知道隔了多久你才回答嗎?啊?」
    糟了!李朝年暗想壞了,師兄問話到自己答話隔了已經很久了,至少有好幾分鐘,自己在思考就表示師兄猜對了至少六成。李朝年剛要解釋,就聽到有人吆喝道:「戲客三位,請上座!」
    何柏谷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腳尖一點,一躍而起,抓著馬車就跳了上去,李朝年緊隨其後,兩人趴在馬車上方,看著所謂「戲院」的大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長衫,戴著漁夫斗笠的怪異男子,男子招呼著三個好奇的路人進了「戲院」,隨後一個年紀不過五六歲的小孩兒從馬車中拿著托盤而出。托盤中放著茶杯和瓜子、花生等零嘴,緩緩來到那三個依然好奇無比的路人跟前。
    路人剛坐下不久,身體就逐漸僵硬了,隨後端著托盤的孩童伸手將三人包裹內的值錢物件全部拿走,又回到了馬車之上,等再撩開馬車幕簾的時候,卻將揉成團的鈔票扔了出來,扔進馬車旁邊的小火盆之內,燒成了灰燼。
    「看起來像是騙術之類的,應該是用了,而且知道不要不值錢的紙鈔,只要金銀,不是善類,但也不像是真正的異術者。」李朝年分析道,此時那戲院門口的斗笠怪人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轉身看向馬車上方,何柏谷和李朝年立刻翻身縮下馬車,又立即縮進馬車下方。隨後,只見那斗笠怪人慢慢行到馬車後方來,停頓在那,也不知道是在觀察,還是有其他的打算。
    何柏谷對李朝年做了一個不要發出聲音的手勢,隨後指著馬車的另外一面,意思是準備移開位置。兩人剛準備躲開,就聽到「光當」聲,扭頭再一看,發現那斗笠怪人的雙腳腳踝之間竟然戴著粗大的腳鏈。
    兩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正在此時斗笠怪人的腳動了,何柏谷一側身翻到馬車的另外一面,也不顧那戲台上的人面朝這邊會看到,直接抓住馬車另外一側吊了起來,另外一邊李朝年也學著師兄的模樣抓住了另外一座馬車的側面,將雙腳離地。
    斗笠怪人猛然俯身,朝著馬車下掃了幾眼後又緩緩起身來,走回原先的位置。何柏谷從腳鏈碰撞聲和其沉重的腳步聲判斷著他的方向,隨後輕輕落地,縱身一躍,和李朝年返回最初的位置,躲過了那斗笠怪人的觀察。
    「非人非鬼!」何柏谷搖頭道,「如果那戲台上唱戲的真的是人,先前我們躲過去,早就看見咱們了,可是他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唱,而沒有動作,應該不是人,但也不是鬼,也許僅僅只是死物?」
    「有道理。」李朝年點頭,「就算是趕屍匠,也只是還沒有出師想換兩個錢來花的低級弟子。」
    「我們不要動,這種事還是請示下師父吧,畢竟咱們是來探路的。」何柏谷轉身就走,李朝年點頭表示同意,跟著師兄離開返回穆英豪和喜豆處,將看到的一切都如實告知,等待穆英豪的下一步指示。
    「趕屍匠的戲班子?」穆英豪看著前方,「以前在桂西和湘西倒是能見到,但也消失了百餘年了,怎麼會重新出現呢?走,我們去看看,這次要光明正大地去看。」穆英豪說完,掏出一粒藥丸讓喜豆含著,雖說她是個綠眼眸,但如今還未真正的開眼,所以也算是個普通人,萬一真的遇上趕屍匠的戲班子,吸進點屍氣,中了屍毒之類的可了不得。
    四人上馬趕驢到了山道拐角處,人未到便聽到那裡傳來喧嘩的聲音,人聲鼎沸,而馬車也的確有八輛,卻不是用黑布包裹,模樣和尋常戲班子馬車無異。再走近一看那簡易戲台,四個穿著戲服的人在那又舞又唱,下面看戲的人也是喝著茶,吃著零嘴,還不時高舉雙手鼓掌高呼喝彩,簡易戲院門口也站著幾個還未卸去戲妝,站在那招呼過往客人的戲子。
    此時,有了師父在身邊,準備路見不平滅了屍戲院的何柏谷和李朝年徹底傻眼了。
    
    第二章(上)[醒屍]
    
    「幾位兄台?看戲哇?」戲院門口站著的未卸妝的戲子招呼著穆英豪等四人,但這一眼看去,目光都齊齊落在了喜豆的臉上,從臉部移動到了脖子處,又從脖子慢慢移動到了胸口。喜豆已經察覺到他們目光中充滿了什麼,趕緊低頭躲開,穆英豪微微側頭,讓喜豆下馬,走到何柏谷和李朝年身後躲好,自己則上前咳嗽一聲,拱手問道,「聽口音,各位是四川來的?」
    「我們叫『九蜀班』,我是這裡的班主,姓苟,名鎮海!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呀?」一個穿著灰袍大褂,單手捏著一串念珠,腳踏著粗布僧鞋的中年男子從馬車中走了下來,穿過門口的兩名戲子,來到穆英豪跟前。
    穆英豪看著這個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那模樣像是個北方大漢,念珠、灰袍大褂、粗布僧鞋,還有毛寸頭,看起來像是個佛教的俗家弟子。從前戲班屬下九流,佛家弟子是絕對不能接近的,即便是戲子有了佛緣,成了俗家弟子也得和戲班子一刀兩斷,可眼前這個人……
    「苟班主!」穆英豪拱手行禮,苟鎮海趕緊還禮,隨後又揮手讓兩個戲子離開,自己親自來招呼穆英豪。
    那兩名戲子離開後,苟鎮海的目光跳過穆英豪的肩頭,看著他身後的三個孩子,可這一眼掃過之後,苟鎮海卻下意識說道:「這三位年輕人是?」
    「年長的女孩兒是穆某的女兒,其他兩位是我的徒弟。」穆英豪撒了個小謊,喜豆聽在耳中,著實高興,同樣高興的還有何柏谷和李朝年,師父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人,這麼說喜豆這個乾女兒他是認定了?既然是乾女兒就不會把她隨便留給過路遇到的人家了。
    「穆先生!」苟鎮海又一次行禮,也算是提醒穆英豪沒有做自我介紹。
    「得罪了,我見路邊還有戲班,一時高興,全都忘了。」穆英豪故意哈哈一樂,一拍腦門道,「我姓穆,名英豪,什麼都做,有點偏門的手藝。」
    九流之中,會自稱用「偏門手藝」混飯吃的人很多,「盜、偷、騙、神棍」等都可稱之為「偏門手藝」,與戲子、娼ji一樣,都屬下九流,而異術者,地師等則屬中九流,只不過異術者只有在遇到懷疑是同行的人時,為了試探身份才會自稱會「偏門手藝」,也算是謙虛的一種方式,畢竟從前大戶人家,大型營造廠,都會養著地師之類會堪輿之術的異術者。
    「偏門的手藝。」苟鎮海低聲重複了一遍,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穆英豪,抬眼再看那五行幡,算是明白了,只是異術者中也分無數的行當,實在猜不出來穆英豪屬哪個行當,只得邀請穆英豪上馬車飲茶,再做詳談。
    穆英豪揮手讓兩個徒弟帶著喜豆在外面等著,而那苟鎮海卻熱情地招呼三人坐下看戲,說他們在這裡再演一天,到晚上就起程離開了。這句話說完,苟鎮海邀了穆英豪進馬車飲茶,也是這句話讓穆英豪和兩個徒弟產生了懷疑,從未聽說過有戲班子晚上趕路的?一是戲班子通常表演都會選定在夜間,二是行路之時,沒有天光是戲班子的大忌。因為戲子屬下九流,名聲不太好,所以通常都會把「明人不做暗事」這句話掛在嘴邊,改一改變成了「明人不走暗路」,也算是一種自我安慰。
    穆英豪和苟鎮海上了馬車,卻見那馬車內另有一番天地,旁邊有睡臥的床鋪,側面是小桌,小桌上擺著煮茶的器皿,車內早已是茶香四溢。
    「冒昧問一句,不知苟班主為何會半路唱戲?」穆英豪坐下後,未等苟鎮海有所表示,開門見山便問。
    苟鎮海提著茶壺,給穆英豪倒了一杯,等放下茶壺才道:「聽先生說要回四川,但好像路走反了,當然從這裡翻山越嶺也能回去,但繞了至少好幾個月的路不說,還危險重重。」
    「苟班主,半途唱戲的戲班有兩種,第一種是『喚魂』的,第二種是『采金』的,不知道九蜀班是屬於哪種?」穆英豪見苟鎮海不回答自己的話,自己也不回答他的話。實際上半路唱戲的戲班很多,不止兩種,大致來說除了穆英豪所說的喚魂和騙錢之外,還有一種叫醒屍。
    喚魂的戲班通常和以前畫屍匠有些關聯,畫屍匠是在戰場上尋找屍體畫像,再帶給親屬,而喚魂的戲班通常會被死者的親屬們僱傭,大家湊錢請戲班子在離戰場較近的地方唱戲,希望唱戲的聲音能喚回亡者的靈魂,雖說唱戲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但面對流寇兵匪依然非常危險,冷兵器時代喚魂的戲班為了賺錢,也甘願冒險,但明末清初這種戲班子也逐漸消失了,或者是干回了曾經的老本行。
    采金的戲班則只是用些或者設下陷阱,手段高明點的只是配合使用騙術,手段凶殘些的,直接殺人越貨,與江洋大盜沒有什麼區別,但喚魂和采金的戲班通常和異術沒有太大的關係,就算有,也只是些皮毛之術,用現代的眼光來看,與化學、醫學有著直接聯繫,只不過「醒屍」便不一樣了。
    醒屍的戲班,只是借了個戲班的軀殼,因為這樣可以掩人耳目,也有「說唱醒屍」這樣一說,原本的行為和最早的趕屍匠一樣,只是帶客死異鄉之人的屍體回到家鄉,但屍體回去,靈魂回不去也是功虧一簣,只得行一段唱一段,一方面是為了讓帶走的亡者靈魂聽著戲聲而至,另外一方面則算是「慰勞」沿途的萬物之靈,免得它們找戲班的麻煩。
    醒屍戲班在中原和附近一帶很少,以前基本集中在廣西、湖南一帶,也有出來走動的,但行走的線路也不過那幾條,從湖南途徑四川再到貴州,又從貴州返回,最多走到山東附近,在大北方關外聞所未聞,而且從民國建立開始至今,也鮮有這樣的戲班出現,所以令穆英豪感覺到十分奇怪。
    苟鎮海沉默許久,也不喝茶,終於開口道:「我們算是半路出道的醒屍戲班。」
    「哦……」穆英豪輕輕點頭,聞著茶香也不下口,畢竟半路遇上這群人,是正是邪還不知道,稍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先生也不是普通人,我們也算是半個同行,只是我出道較晚,被迫而為之,實屬無奈,但也算是將功補過,做件善事。」苟鎮海搖頭道,言語之中帶著莫名的沉重。
    穆英豪輕輕握住茶杯,感受著茶水透過瓷杯而來的溫度,一字字道:「願聞其詳。」
    馬車外,與那群戲客坐在一起的三人,只有喜豆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戲台上面的表演,不時和周圍人一起鼓掌喝彩,雖然她也不能完全看懂,但就喜歡湊個熱鬧,況且這裡的戲客也和窯子裡面的不一樣,不會趁著看戲還故意伸手摸她兩把什麼的,再說了自己身邊還有何柏谷和李朝年兩人,雖說年齡比自己小,但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看起來也很是可靠。
    何柏谷和李朝年則觀察著周圍,這個簡易的戲台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唱戲者變了,看門的變了,先前那些像是被下了的戲客也不一樣了,難道先前看到的只是幻術?亦或者現在中的是幻術?不可能,如果是幻術,即便是自己道行淺,師父也早就識破了,不可能還跟著班主上車去飲茶。
    「大哥,這唱了多久了?」何柏谷問坐在後方的一個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雙眼盯著戲台,大叫了一聲「好」字後,也不去看何柏谷便答:「我也剛來,我是下面村子的,你呢?路過的?有眼福呀,咱們都有眼福呀。」
    剛來的?何柏谷微笑著點頭,對李朝年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問在右上方那個提著煙袋的老頭兒,先前他們就看見那老頭兒坐在這,誰知道李朝年去問那老頭兒的時候,老頭兒卻也是說自己是剛來的,是鎮子上的人,給鄉下姑爺家借糧回來,半路上遇到這個戲班,因為太久沒看戲,眼饞就留下來了,無非就是給點茶錢。
    「噢,老爺子,我看先前有人從你身邊過,像是賊,你看看是不是有東西掉了?」李朝年故意道,畢竟先前看到個一個孩童端茶送零嘴的時候,拿走了那些戲客身上的值錢物件。
    老頭兒一聽,趕緊伸手摸進懷中,拍了拍道:「沒有呀!都好好的揣著呢,你是疑心病犯了吧?」
    「那就是我眼花了,對不起。」李朝年趕緊道歉,回頭朝著何柏谷輕輕搖頭,表示和先前看到的,聽到的完全不一樣,還真的是奇了怪了。
    兩人繼續四下觀察著,猜測著哪裡不對勁,但沒有發現坐在中間的喜豆倒是無比的高興,總是不斷給兩人的掌心中塞著瓜子、花生之類的零嘴,雖然兩人都不吃,注意力也完全沒有在喜豆的身上,但喜豆心中卻是無比的高興,因為這種日子是她曾經日思夜想的,雖然沒有夢想到會有這樣一個好爹,這樣的好弟弟們,不過那又怎樣呢?
    那天,總是偷偷地看向身邊兩個心不在焉的師兄弟的喜豆,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也許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第二章(下)[江西王]
    
    馬車內,苟鎮海講述著關於九蜀班如何變成現在這幅模樣的經過……
    九蜀班,之所以叫這個稱呼,是因為原本創立這個戲班的人來自四川的九個地方,成都、廣安、樂山、瀘州、宜賓、自貢等地,原本有著各自的戲班子,四川軍閥戰亂的時候,大多數被衝散,後來這九個戲班的班主在成都偶遇,商議之下乾脆將各自戲班的戲旗扯下來一塊,縫合在一起,聚了剩下的所有人創立了這個九蜀班。在當時其中八個班主並不知道,從那一天開始,九個班主之一就埋下了禍根。
    「那是十來年,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九蜀班剛成立,就遇上了一樁大買賣,給大軍閥劉文輝的乾兒子白世輝的冥婚宴中唱戲……」苟鎮海剛說到這,穆英豪猛地睜大雙眼,差點出手抓住那苟鎮海的手腕,但還是忍住了,只是插嘴道,「這件事我有所耳聞,那是民國二十年的事情吧?」
    穆英豪豈止是有耳聞呀?大鬧白世輝冥婚宴之事,他就是「罪魁禍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節外生枝,還牽連了九蜀班這個他十幾年之後才遇到的醒屍戲班。
    「當晚我們還未登台,外面就槍聲大作,還盛傳屍變,我們一個個被嚇得不輕,說屍變也許還不相信,但那槍聲卻是真真實實的,那時候我不過十來歲,不過也是年少氣盛,衝出去就準備看個究竟,誰知道出去之後除了當兵的之外,半個賓客都沒有看到,但卻看到了白世輝剛過門的屍新娘!」說到這,苟鎮海打了個寒顫,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一樣,「那屍新娘的面目猙獰,腦門上還開了個洞,看起來應該是被人用槍打的,我當時就想難道盛傳屍變是真的?我慢慢靠近去看,剛走到一半,就見到那屍新娘的雙腿一抖,我嚇得大叫了起來,叫聲引來了那些在週遭搜查的軍人,軍人們二話不說立即上前抓住我,還狠狠給了我兩耳光,問我是幹什麼的?就在這個時候,班主出來了。」
    「哪個班主?」穆英豪問,他意識到了什麼,因為他清楚記得那天晚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異術者也在,是個趕屍匠,只不過那個趕屍匠在督軍府大牢中被穆英豪擊中面部而死,當時他還在納悶,督軍府大牢距離白世輝冥婚酒樓距離太遠,那趕屍匠要在大牢做手腳,還要在酒樓做手腳,也太快了吧?也許問題就出在那九蜀班裡。
    「九蜀班成立之後只有一個班主,平日內班主一句話都不說,大事說兩句,小事只是點頭,擺手,用簡單的手勢,像是個啞巴。不過因為他的根底最好,江湖關係也廣,所以讓他當了九蜀班的班主,而其他班主陸陸續續不是死去,就是累了,拿了錢回老家開了鋪子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苟鎮海長歎一口氣,「班主也是個好人吶,如果不是他,恐怕九蜀班根本就撐不下去。」
    「但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從前的班主竟然是個趕屍匠對吧?」穆英豪一陣見血地說,誰知道問題的答案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他不是趕屍匠!」苟鎮海使勁搖頭,「他原籍山西,是個當地出名的地師,江湖上還送了一個非常霸氣的名字給他,叫他『山西王』。」
    山西王?穆英豪印象之中聽自己大哥提過,但好像帶著這綽號的人不是什麼地師,而是個殺人越貨,殘忍無比的強盜。回憶到這,穆英豪只是搖頭,表示自己不太清楚。
    「先生竟然不知道山西王?」苟鎮海很驚訝,好像他對前九蜀班班主的過去相當瞭解一般,「他在成為地師之前,可是山西一帶的小霸王,振臂一呼,就能喚來上百名弟兄,當年官府可是懸賞上千銀元抓捕他,可一直沒有落網,聽說在官府中也有不少佩服他的人,私下一直通風報信,這才讓他一次次化險為夷。」
    小霸王?不就是個土匪頭子嗎?穆英豪心中冷笑著,沒有再看苟鎮海那張臉,他所說的這些就像是街頭藝人講評書一樣,也許可信度並不高,但眼下他需要搞明白的是這個戲班子下一步要去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去,有什麼目的。
    因為這個方向正對著天墓的方向,在穆英傑留下的訊息之中,寫明了怨靈旗所放置的地點就在陝西天墓之內。穆英豪當然是不打算取出來,只是想在回老家的路上順道看看天墓,不過同時他也在思考著為什麼當年大哥帶著自己去了扎曼雪山之後,不直接去天墓,而是繞道去了關外?從路線上來說,這是繞了,但從行事方法來說,倒很像是大哥穆英傑的安排,畢竟在穆英傑死之前,穆英豪並不知道他知道了些什麼,又為什麼要那樣做。
    「穆先生?」苟鎮海見穆英豪有些心不在焉,試探性地叫著他。
    穆英豪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尷尬地笑了笑道:「沒什麼,只是在回憶有沒有聽人說起過這個山西王,你說他以前不是地師,曾經還叱吒風雲,這麼說他也是半途出道的人?」
    「的確,他也是半途出道的人。」苟鎮海點頭道,「師從何門何派我不清楚,只是前班主在世之時告訴過我,他落難之時曾經投靠孫魁元,被孫魁元麾下的一名文書副官收為徒弟,那人教了他些異術的法門,手中還拿著一本手書的殘冊,聽說完整的冊子中記載了中華各地藏有寶藏的地方……」
    「天書?」穆英豪插嘴道。
    「對,先生也知道?」苟鎮海睜大眼睛盯著穆英豪。
    穆英豪故作冷靜笑笑道:「當然知道,不過那只是傳聞而已。」
    天書的確只是傳聞,早年傳說是天地會當年為了反清復明積累下來的一批財寶,誰都知道要打仗必須有錢糧做後盾,天地會為了反清大業,遍尋天下奇人異士尋找藏有財寶的地方,花了多年時間,將找到的財寶分成數份,不過在當時卻又因為白蓮教起義和清廷的追殺,無奈之下只得將財寶分別藏在了幾個不同的地方,為了保險起見,藏下寶藏的時候,幾批人馬互相都不知道其他人所藏的地點,只是將自己所藏的地點和方位記錄下來,後來便傳聞,誰要是拿到了幾批人馬手中的冊子,再合為一本,就是天書。
    當然,這些僅僅只是傳言,畢竟當年的天地會反清復明是最堅決的,傳聞還說黨曾經也想接近天地會,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天書,有起義的資金。雖然都是反清,但反完之後,天地會是要復甦大明朝,而黨是要共和,道不同不相為謀,當然是一拍兩散,至於後來天書的下落如何,誰也不知道。
    苟鎮海說前班主山西王竟然拜孫魁元一名文書副官為師,而且那名副官手中還有天書的殘本,是其中一冊,這麼說至少裡面記錄了其中一個藏下寶藏的地點?
    穆英豪對寶藏沒有興趣,只是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不會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造成影響。
    「苟班主,話說到這裡了,你乾脆把前班主山西王的事情說個明明白白,因為穆某上了年紀,腦子不好使了,實在無法斷斷續續的聽下去。」穆英豪其實是有些沒有耐心了。
    「好好好,穆先生見諒。」苟鎮海說到這,卻忽然停頓換了個問題,「穆先生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不奇怪為什麼我偶遇穆先生,卻要掏心掏肺說出這麼多往事?」
    穆英豪搖頭,其實到如今這個動機已經不重要了,按照自己行事的方法,他們要是不擾民,不做壞事,自己可以裝作沒看見,但要是他們偏偏要犯邪作怪,那就休怪穆某手下無情了。
    苟鎮海也不解釋自己的動機,只是開始講述江西王的往事:江西王曾經姓什麼叫什麼,連他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早年是個飛賊,因為拳腳功夫厲害,曾經師拜斷金門的一位刀頭為師,學了一齤手並不華麗但相當實用的刀法。斷金門講究的刀法只是力量、速度和準確度的配合,沒有花俏的招式,以示弱為主,找準對方的空擋一擊必殺。江西王也是憑藉著這一齤手刀法獨步當年的江西黑道,也因為義字當頭,多年過去手下跟隨的兄弟上百,但他也著實聰明,從不在一個落腳點住上半個月,躲避著官府的通緝和其他仇家的追殺。
    但好景不長,最終江西王還是被人圍剿了,手下兄弟倖存者甚少,他逃出來之後,不得已去投奔了曾經也是相同出身的孫魁元。那時候,有人有槍就是支隊伍,再有點政府的門路,就可以收編,從土匪搖身一變成為保家衛國的軍人,孫魁元麾下收了不少這樣的人,甚至私下還自比是三國時期的呂布,只是他不會走呂布那條老路,更不會落個白門樓一命嗚呼的下場。
    不過孫魁元也是相當的聰明,知道山西王這個傢伙,既然綽號中帶個「王」字,而且還是眾人所送,肯定不是個簡單的傢伙,萬一有一天取自己而代之那就麻煩了,這種人能用,但只能如曹操當年「善用」關羽一樣,關鍵時刻用上就行,其他時間還是雪藏起來吧。
    就這樣,山西王被掛了個空頭銜養在孫魁元的麾下,軍中還新送了個綽號給他,叫「後院王」,借此諷刺他曾經那個霸道的稱號「山西王」,現在只能整天呆在後院稱王。
    
    第三章(上)[天書開卷I]
    
    山西王成為後院王之後,整日沒有荒廢,也沒有沉迷酒色之中,而是每日苦讀各類書籍同時練刀習武,而這一切都被孫魁元的那名文書副官看在眼中,認為他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