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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奄一息,瀕臨死亡的黃爺跟前,黃爺盯著穆英傑,用最後一口氣道:「我早……早告訴皇上了,得禁槍呀,獵人打獵可以用弓,就像咱們祖宗一樣……用槍得出事……」
    穆英傑查看了下黃爺的傷口,起身對薛先生道:「薛雲,你現在趕回去,帶著你家人走還來得及,否則就晚了。」
    薛雲依然盯著黃爺,看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沒有反應過來,穆英傑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他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穆英傑,拱手道:「這位義士不知高姓大名,為何又認識我?」
    「這不關你的事,你聽著,這個人瞞著人找的你,所以你沒有被人通緝,現在走還來得及,你連夜離開,坐火車趕往關內,也不要停,向西南走,雲貴川三地隨選一處,但你們應該去四川扎根,可避戰火,也不要輕易與外界聯繫,否則引火燒身!」穆英傑抓著薛雲向來時的路推著,薛雲幾步一回頭,不知道穆英傑話中的意思,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走了一陣,薛雲又回身來對著穆英傑拱手道謝。
    穆英傑冷冷道:「如果覺得還不安全,你們可以直接去重慶,因為在年底民國政府就會遷都重慶,別荒廢了異術!那是你們薛家的立足之本!」
    薛雲點點頭,拔腿就跑,等薛雲消失在樹林深處後,穆英傑這才轉身來,可那時候剩下來的活人只有穆英豪一個,谷崎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了,只留下了幾隻剛打死被綁在一起的野兔和野雞。
    穆英傑看著谷崎田留在雪地中的腳印,對穆英豪說:「你都做了什麼,這個薛雲是死是活,都是天意,但是你出手相救,就悖逆了命運,這個錯犯大了!」
    「什麼錯犯大了?就因為救人嗎?就因為你要等一個合適的機會讓人拿走雙王冕嗎?」穆英豪很是不解,皺眉看著親哥哥,「到底還要死多少人才夠?我們身懷異術,就不能救救他們嗎?」
    「你還是不懂,我覺得這件事結束之後,你就走吧,回四川等著我,剩下的事情我一個人來就行了。」穆英傑轉身離開,走了幾步,聽見穆英豪俯身拖那些屍體的聲音,扭頭道,「你把屍體藏起來也好,不藏也好,接下來的事情都改變不了啦!」
    「什麼意思?」穆英豪不解問,但感覺穆英傑的話語之中帶著一股莫名的憂傷。
    「什麼意思?」幾天後,欽天村村外,瘋瘋癲癲的鰥夫王張大嘴巴看著跟前那個身披卡其色關東軍軍大衣的軍官,根本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這個人帶著刀,腰間還掛著盒子,對他來說最感興趣的就是那名軍官掛在胸口的那個望遠鏡,那東西他曾經見到過,聽人說好像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那名軍銜為少佐的軍官起身來,看著遠處冒著炊煙的欽天村,嚼著口中十幾分鐘前塞進去的牛肉乾,用舌頭擠著塞進牙縫中的肉絲,回頭對身邊的高田中隊長道:「中尉,你認為那個滿洲貴族是失蹤了,還是死了,亦或者叛逃了?」
    「少佐!我認為叛逃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是失蹤了,而且已經過了七天,一直沒有消息,就算是被土匪綁架,也早就應該和江上軍(偽滿政府軍)方面聯繫,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經死了。」高田中隊長恭敬地回答,隨即抬眼看著雙眼盯著望遠鏡發直的鰥夫王,又道,「少佐,這個人應該是瘋子!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們還是找其他人問問。」
    「嗯!」少佐點頭,起身來向旁邊走去,來到一塊青石碑跟前,盯著上面寫著的「欽天村」三個字,而上面其他密密麻麻的文字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出這是塊寫有滿漢文字的石碑,大概是中國清朝順治年間立起來的,似乎是因為這裡的村民抗擊羅剎國有功,朝廷就封了這個村子叫「欽天」,這個名字就傳到至今。
    「欽天?呵,羅剎國,就是現在的蘇聯。」少佐拿起望遠鏡看向村子遠處,隔著那座湖,實際上是江的對岸,那對面就是蘇聯,這個村子曾經關東軍很在意,早就準備駐紮一部分軍隊在這裡,但因為滿洲國與蘇聯建交,為了避免敏感,只得取消了駐軍計劃。
    「是的,少佐,對面就是蘇聯,我們臨行前,木村少將還特別叮囑過,要小心謹慎,以免造成對面蘇軍的誤會!」高田中隊長來到石碑前,好心提醒道。
    「誤會?蘇聯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絆腳石,遲早會與我們一戰,不過你說得對,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個滿洲貴族,否則我們沒法回去交代,但要是他真的死了,那怎麼辦?我們回去都會面臨責罰。」少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聞著隨風飄來的那股炊煙的氣味,又皺起眉頭來,「進村去問問,問問村子裡的人,有沒有見過那個貴族,再問問他們周圍是不是有土匪,還要問問他們是不是窩藏過土匪,亦或者他們自己就是土匪,嗯?」少佐帶著詭異的笑容,回頭看著高田中隊長,高田中隊長似乎明白了少佐在打什麼主意,立正微微點頭準備招呼人進村,少佐卻揮了下指頭道,「這裡就只有你的中國話說得最好,還是你親自去。」
    「是!」高田中隊長點頭,翻身上馬,拍馬向欽天村跑去。高天中隊長跨馬跑遠了之後,少佐舉起手比劃成一支手槍的姿勢,瞄準高田的後背,口中發出「呯」的一聲,臉上露出笑意,回頭來卻發現傻乎乎的鰥夫王來到自己側面,小心翼翼盯著他胸前的望遠鏡。
    少佐把笑瞇瞇地伸出指頭讓鰥夫王上前,接著又讓其趴在地上,隨後抬腳踩在其腦袋上面,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整張臉都埋在雪地中,四肢還在不斷划動的鰥夫王,用嘶啞的聲音道:「要是人都像你一樣,那該多好?」
    
    第三章(下)[鬼子進村]【3更】
    
    高田中隊長騎著馬慢慢來到小村口,抬眼就看到一個挑著土豆包的村民,與此同時村民也看到了高田,兩人四目相對,隨即村民的目光又落在高田那身卡其色的軍服上,目光慢慢移動,腰帶、軍刀、手槍盒子,還有其胯下的東洋大馬。
    鬼子?村民按住肩頭木棍的手微微一抖,馬上的高田同時鬆開了韁繩,抬起手掌來準備詢問他是否知道那個滿洲貴族的事情,誰知村民扔下土豆包撒腿就跑,轉身的剎那就摔在了雪地之中。
    「喂!」高田皺起眉頭,看見那村民慌不擇路地向村子盡頭跑去,邊跑邊敲著其他村民的大門,每扇門敲兩下就跑,也不說話,一路敲一路跑……
    一間間村屋的門打開了,屋內的人探出頭來,都很納悶地側頭去看向遠處跑去依然在敲門的那個村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穿著,還有人以為他是那個傻子鰥夫王。直到一個從屋內走出來,還拿著半個烤土豆吃得正香的孩子,發現小村口的高田,指著高田道:「大馬!」
    大馬?其他還在留意敲門人的村民齊齊扭頭看向小村口,都發現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鬼子,下一刻,所有村屋的門幾乎在同一時間關閉了。
    「不懂禮節的人!」高田中隊長下馬來,將馬栓在村頭的木樁之上,決定徒步進村問問情況。高田是陸軍軍官學校的學生,還未畢業就進入了軍隊,他的目標雖然是成為一名軍人,卻萬萬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離開,來到滿洲,更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被分配到石田少佐的麾下。
    那傢伙聽說升職很快,兩年前還僅是一個軍曹而已,短短兩年就成為了少佐,在關東軍內幾乎成為了傳奇,但他因為什麼事這麼快升職,誰都不知道,而且軍部的上方似乎很不願意其他軍人議論這件事。
    高田回頭看向大村口,只能隱約可見石田少佐的輪廓,他腳下彷彿還踩著一個人,同時拿著望遠鏡看向自己這個方向。是在監視我嗎?高田覺得渾身不自在,想起剛見面時石田第一句話問他的便是:「你喜歡死人還是活人?」
    「我熱愛生命。」高田這樣回答,換來的確是石田的嘲笑。
    笑罷,石田起身來,幫高田整理了下軍裝道:「活人有思想,很可怕,不聽話,但是死人聽話,可以任你擺佈,在軍隊要學著喜歡死人,聽說在朝鮮有一支石兵部隊,他們在戰場上可是連死去的女人都不會放過。」說到這,高田又故意壓低聲音,用詭異的語氣說,「他們在女屍身上攝取戰鬥的力量!戰勝內心中的恐懼!」
    有這樣的部隊嗎?那是一群變態吧!石田這樣想,來到一扇村屋門口,伸手敲著門,但屋內沒有人回應。
    欽天村祠堂內,那個扔掉土豆包跑來的村民,跪在幾位長者的中間,口齒不清地將鬼子出現在村口的事情告訴給了村長呂鴻圖。呂鴻圖聽完臉色都變了,變得慘白,拿起很久沒有碰過的旱煙往裡面塞著漆黑的煙葉子,一直沒有說話,倒是那個老秀才咬著自己本就變成齒狀的指甲蓋道:「唔……鬼子是來為呂入門報仇了咧!」
    「我看未必吧?」另外一個長者不願意相信,「呂入門都沒有離開過村子,就算從咱們這到縣城,也得好幾天,每天呂入門都是早上出門,太陽還沒下山就回來了,他哪兒有時間去找其他鬼子?」
    「我就知道留下他是個禍害!」呂鴻圖終於說話了,起身就準備走,走了兩步又轉身看著其他人說,「幾天前,咱們把那個怪物給扔了,鬼子又給找回來了,這幾天鬼子都沒有出現,一直關著門不知道幹啥,我琢磨著肯定是在用什麼辦法給城裡面的鬼子報信!」
    「電報!」老秀才想起來自己聽說過這樣一個東西,於是肯定地告訴大家谷崎田肯定是用電報通知了城裡面的鬼子。
    可他們想多了,也想得太不切合實際了,到如今他們內心的想法不是因為有證據證明谷崎田招來了鬼子,而是他們願意去相信是谷崎田招來的鬼子,否則的話鬼子為啥會來這麼個地方?這裡可啥都沒有,能吃飽就不錯了。
    此時的谷崎田正在自己村郊的那個屋子中,整理著剛挖好的地道,說是地道也不過是勉強能藏下一個人的小坑,單就是這個坑他就挖了好幾天的時間。幾天前的事情讓他知道,就算在這裡也不太平,帶著呂千尋出門打獵,也許會遭遇到土匪或者其他人,這樣會讓呂千尋陷入危險,而如果把呂千尋留在家中,說不準哪天村子裡那群人又會踹開門,把他扔得遠遠的,亦或者沉了湖咋辦?所以還是挖個坑吧,離開的時候把呂千尋放在坑裡面,上面墊上木板,反正這孩子不會哭不會鬧,甚至還喜歡黑暗,每次夜晚來臨的時候都會十分興奮,雙手雙腳都會舞個不停。
    「千尋,你是神的孩子吧?」谷崎田抱起呂千尋笑瞇瞇地問。
    呂千尋揮舞著小手,依然發出近似於「爹」的音,雙手雙腳雖然很有力,摸起來也粗壯,可除了爬之外,都沒有辦法行走,已經四歲了,以後該怎麼辦呢?
    「爹該去打獵了,要不咱們都得餓死,打著野雞野兔子還能換點玉米面。」谷崎田將呂千尋放在坑道之中,又擺上自己手刻的那些小玩偶,蓋上木板,轉身要走,卻又不放心地重新打開木板,查看了下裡面的呂千尋,看著呂千尋沒有絲毫害怕的表情,這才又放心蓋上,開門離開。
    走出屋外,谷崎田又蹲下來,他故意在門口下方留了一個縫隙,縫隙很小,但足夠讓裡面的呂千尋能窺視外面的世界,還能帶來少許的空氣,不至於憋死。
    安靜得出奇。谷崎田背著獵槍,帶著少許的乾糧路過小村口,雖說是早晨,但這種時候多少也能看見忙碌的村民走來走去,一般來說只要他出現,都會引得不少的孩子圍觀,指指點點道他是什麼鬼子,如果呂千尋也在,還會指著呂千尋說那是鬼子種。這些谷崎田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兒子呂千尋是否健康。
    終於,谷崎田看到了那匹馬,他站在雪地之中看著那匹從來沒有在村子現過的東洋大馬。那是從西方引進的馬匹改良品種,幾乎全部作為軍用,當初在本土培育,後來因為大部分馬搭乘船隻都很困難,所以乾脆改在了朝鮮,現在又在滿洲建了馬匹基地,他剛來滿洲的時候還差點成為飼養員,所以不需要看馬鞍,只需要看那身材就知道那是軍馬。
    有軍人來這裡?是來找我的嗎?谷崎田扭頭看向大村口,看到在那裡站著不少的軍人,他愣住了,心慌了,再扭頭回去看向村內,終於發現在挨著敲門的高田中隊長。
    谷崎田拔腿就跑了過去,用日語喊道:「喂,你們來幹什麼?」
    日語?高田猛地轉身來看著穿著一身破皮襖的谷崎田,轉身離開村屋,向其走過去,站在谷崎田跟前,打量了許久,這才道:「你是……人?」
    「嗯!」谷崎田指著大村口的方向問,「你們來做什麼?」
    「你在這裡做什麼?這裡是移民村嗎?」高田雖是如此說,但不願意相信,移民村不可能這麼窮,而且這裡的住宅樣式也不是日式。
    「我問你,你們在這裡做什麼?」谷崎田想起了在礦場那些揮舞著鞭子和利器的監工,雖說他們不是軍人,可軍人的所作所為他也見過,比起那些監工來,軍人簡直就是魔鬼。
    「你有沒有……」高田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來,指著照片上的黃爺道,「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谷崎田盯著照片上的黃爺,彷彿耳邊響起了槍聲,是自己被槍擊的聲音?還是自己擊斃黃爺時手中獵槍的聲音?他不知道,只是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他看著照片,也不去看高田,只是問:「這是……人?」
    「不是,是一個滿洲貴族!你見過?」高田反問道,抓住了谷崎田瞬間的慌張。
    「沒有……」谷崎田說謊了,但隨即又立即指著山林中另外一個方向道,「有!我見過他的屍體,就在山林的那一邊,好像是被土匪殺掉的!」
    「土匪?不可能!」高田如此肯定地說,因為在這一代活動的土匪中最出名的是一個化名為「張宗援」的人伊達順之助,這個傢伙流竄在吉林、黑龍江兩地,同時也與關東軍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幫助政府製造著政治動盪,為侵略尋找借口。所以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對滿洲貴族下手,讓政府無法下台的。
    「帶我去!」高田抓著谷崎田的胳膊就向山林方向走。
    近一個鐘頭後,石田少佐、高田和谷崎田站在死去好幾天,屍體被凍得僵硬的黃爺屍體前,三人都默不作聲,遠處的那些軍人並未靠近,只是遠遠地看著。
    「不是土匪殺的。」石田少佐在查看了黃爺的屍體後肯定道,「這是獵槍造成的傷口,現在的土匪很少用獵槍,就算是打獵也是用的軍用步槍。」
    田中隊長也肯定了石田少佐的這個推斷,下意識抬眼看著谷崎田,谷崎田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獵槍的那條破爛槍帶。
    「趴——」石田少佐忽然起身,將谷崎田肩頭的獵槍搶了過來,湊近聞著槍管,隨即詭異一笑道,「就像是這種獵槍,在這裡有多少支這樣的獵槍呢?村民應該也有不少吧。」
    此時的高田和谷崎田並未意識到,石田少佐在打什麼主意。
    
    第四章(上)[出賣]【4更】
    
    「是我殺的!」谷崎田承認了,他知道如果他不承認,這件事發展下去就變得不可收拾,這群軍人為了尋找兇手勢必會抓了全村的人,也許會送去礦山,也許會送去那個去了就永遠回不來的地方……那個731給水部隊。
    「為什麼?」高田中隊長不解地問,他不明白為什麼谷崎田要殺黃爺?為了錢?不,剛才搜查過屍體,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在,還有那個裝滿了滿洲國中央銀行支票的銀包也好端端地放在裡衣的口袋中,不是為了錢?那又為了什麼?
    「他們殺人,我救人,就這麼簡單,逮捕我吧。」谷崎田向前走了一步,面朝石田少佐道,「不過再帶走我之前,我有件事必須得去做,我不會跑的,放心。」
    「噢?你殺的?不可能,我們大帝國的子民都是善良的,不會殺人,更不會殺害一個友邦國的貴族,我想一定是這裡的村民因為不滿貴族而殺死他的吧?還有這些人。」石田少佐指著雪地中挖出來的其他四具屍體,那些屍體腦門中槍,卻不是獵槍擊中的。
    谷崎田抬起頭來,搖頭道:「不!真的是我殺的!而那四個人的的確確是土匪殺的!」
    「土匪殺了這四個人,你又幫土匪殺了這個貴族?」石田少佐組織下語言道。
    谷崎田肯定地點頭,高田扭頭看著他,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不不,你的意思是人通匪?這怎麼可能,這裡的村民一定是恐怖分子,他們和反日武裝有聯繫,否則怎麼會有軍用槍支?是這樣吧?嗯?」石田少佐忽然伸手按住谷崎田的肩頭,谷崎田感覺到石田少佐有力的手掌在微微顫抖,為什麼顫抖?他在害怕?
    不,石田少佐是為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而興奮!
    幾小時後,欽天村的村民被士兵聚集在小村口和大村口之間的空地上。空地安靜的出奇,人們抱著懷中的小孩兒,摀住他們的嘴巴,不讓他們說話,不讓他們哭鬧,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同時也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站在石田少佐和高田少佐之間的谷崎田,咒罵著這個鬼子,都在心中想著這件事結束之後,一定要趕走這鬼子和他的鬼子種,免得再給村子帶來災禍。
    「聽說這裡窩藏了反日武裝?你們有槍嗎?」石田少佐冷不丁地發問了,人群中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大家都聽不懂日語,隨即石田揮揮手,示意高田翻譯他的話。
    高田翻譯完之後,呂鴻圖站了出來,在快走近石田少佐時,被一個士兵用刺刀擋了下來,他看著那個軍官,在他眼中不管對方是什麼人,總之是人就是自己的仇人。因為是他們欺騙了自己的兒子,最終又害死呂大虎,他和人不共戴天,但是眼下他得忍,他得忍下來這口氣,免得激怒了人,讓全村人遭了災。
    「我們這裡只有獵槍,全村上下一共……」呂鴻圖掐著手指數了數,抬頭道,「一共八支,都在屋裡好端端放著呢,我們只打動物,不打人,也不敢害人,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呂鴻圖說話的時候,沒有點頭哈腰,沒有擺出一副獻媚的表情,保持著他應有的氣節。
    「把獵槍帶過來!」石田少佐冷冷道,高田翻譯完他的話,呂鴻圖立即轉身去了村子中,很快將那八支銹跡斑斑,其中有三支已經無法擊發的獵槍堆在了石田少佐的跟前。
    石田少佐看著跟前的獵槍,就那樣看著,看了很久,終於一把抓過谷崎田來,指著他說:「這個人謀殺了一個滿洲貴族,現在我們需要人證,如果沒有人證,我們就沒有辦法把他抓起來,你們有人親眼看到過他殺人嗎?」說罷,高田張嘴要翻譯,但遲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石田少佐瞪著他,他這才將那句日語翻譯成了中文。
    人群中遲遲沒有人舉手,最終那個老秀才站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兩個長者,他們都舉起手,石田少佐勾動手指示意他們上前。他們上前後都聲稱親眼看到了谷崎田殺人,谷崎田默不作聲站在那冷冷地看著那三人,雖說他們根本沒有看見,但自己殺人是事實,也許那只是為了自保吧,這有什麼呢?算是人欠中國人的。
    「沒有!他們沒有看見,他們在撒謊!」呂鴻圖突然開口道,直視著石田少佐的眼睛,谷崎田愣了,他看著呂鴻圖不明白這個一直痛恨自己的老頭兒為啥要替自己說話?而那老秀才卻瞪著呂鴻圖咬牙低聲道,「呂鴻圖!!!那是他們人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干係?」
    「是不是他做的,我不知道,但是沒看見就是沒看見!」呂鴻圖咬牙恨恨道,這應該是原則吧?亦或者是一種懺悔,一種不詳預感降臨在頭頂上之後的懺悔,他冤枉了谷崎田很多次,但這次不能冤枉,再冤枉谷崎田真的會被人給斃了。
    可他在這一剎那,卻遺忘了一個事實:谷崎田也是人!
    「太君!」老秀才舉起手來,喊出這樣一個稱呼後,又回想了下,想著那年去縣城,有些人就是這樣對人點頭哈腰稱呼的,這樣應該沒錯吧?不會激怒人吧?不會讓人殺了我吧?對,只要人不殺我就行了!
    「嗯?」石田少佐低頭看著老秀才。
    老秀才滿臉噁心的媚笑,伸手指著谷崎田道:「是他殺的!我親眼所見!我……我……我以性命擔保呀!我可是大清……不,就是現在的滿洲帝國的秀才!我不會說謊的!」
    「哦……」石田少佐這聲「哦」拖著長長的尾音,不需要翻譯就知道那個老秀才說的是什麼,因為他的手正指著谷崎田,不,不是指,是捅,隔空在捅著谷崎田,像刺刀一樣。
    「你留下,他們回家吧!」石田少佐手指著老秀才,卻是偏頭對高田說,示意他翻譯。
    高田翻譯完之後,老秀才呆掉了,站在那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看著村民逐漸返回了村內,但呂鴻圖沒有走,桂珍也沒有走,他們站在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沒有看到谷崎田殺人,那個老秀才怕冷,基本上不去林子,而且眼神也不好,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石田只是揮手讓他們離開,呂鴻圖拉著一直看著谷崎田的桂珍走了,走的時候呂鴻圖低聲勸說著桂珍:「沒事的,沒事的,鬼子會沒事的。」
    一直到走到小村口,桂珍還小心翼翼地探頭看著在空地中荷槍實彈的鬼子兵,還有鬼子軍官,以及已經嚇尿褲子的老秀才,不知道為啥,她突然非常非常痛恨那個老秀才,她恨不得現在老秀才就被鬼子兵給殺了,可事與願違,鬼子軍官卻給了老秀才一塊牛肉乾,讓他坐在樹下慢慢嚼著。
    「好吃嗎?」石田少佐低頭問老秀才,老秀才也算聰明,立即望著會翻譯的高田,高田複述了石田的話,老秀才趕緊起身來點頭哈腰道「好吃好吃,謝謝太君,太君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嗯,那就好。」石田少佐忽然轉身,朝著自己的士兵點頭道,「去吧!」
    石田話音剛落,鬼子兵蜂擁衝進了村子中,就像是一群帶著武器的蝗蟲。
    高田傻了,谷崎田也傻了,老秀才那一口爛牙中咬著的牛肉乾也掉落了下來,而石田少佐卻是滿臉的笑意,乾脆閉上眼聽著村子中那些槍聲、慘叫,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場音樂會,聽完之後能讓他睡得更安穩,情緒更穩定。
    石田的士兵大部分似乎都有磨牙的習慣,一面磨著牙,一面用各種方式殘殺著欽天村的村民,可不少的士兵還在屠殺的過程中卻挨了自己軍曹長的耳光,告誡他們殺人太快了,亦或者你們不能浪費子彈,應該用最原始的方法,這樣才能彰顯你們的勇氣。
    谷崎田撒腿就向村子中跑去,卻被石田手下的士兵攔住,石田揮手示意不要動手打他,讓他好好的,因為他還要回去作證,證明是欽天村的村民殺害了滿洲貴族,原因他早就想好了,是因為錢。而為什麼不拿走錢呢?他們是準備等風頭過了,才去埋屍的雪地中取出那些支票和錢來,當然他們拿錢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抗日武裝。
    多完美的理由呀!石田少佐深深地呼吸,聞著空氣中硝煙和血液的氣味,像一個指揮家一樣站在空地最高處,揮舞著雙手打著節拍,彷彿村子中正在執行屠殺的士兵都是按照他的節拍揮舞著手中的刺刀……
    把全村人放在空地中間,就這樣殺死多沒有意思!要突襲!一定要突襲!這樣還能訓練士兵!
    「這就是指揮!」石田少佐笑瞇瞇地看著完全傻了的高田中隊長,又扭頭看被壓在雪地中不斷掙扎的谷崎田。
    「這是屠殺……」高田中隊長喃喃道,「是屠殺!他們不是軍人,他們是普通的百姓!」
    「是呀,普通的百姓,如果我們不這樣做,不斷的取勝,有一天當其他軍隊踏上我們的國土時,也會發生這種事情,有句中國話叫『先下手為強』是非常有道理的!」石田少佐沉聲道,又拍了拍高田的肩頭,「喂,這是實戰,你也應該參加!」
    「不,這不是實戰,這是屠殺。」高田中隊長跪倒在雪地之中,還在的時候,那些報紙、雜誌,還有漫畫上寫的都是假的嗎?這裡的人歡迎人,歡迎皇軍來解救他們,為他們營造世界上最美好的國土。
    美好的國土嗎?不,是地獄……
    
    第四章(下)[他們的地獄]【5更】
    
    地獄是什麼模樣的?
    每個人從孩提時代都會去想像,到了少年他們的想像力開始擴張,依照著自己在小說、漫畫或者其他途徑得到的訊息來構造自己腦子中地獄的模樣。不管怎樣,地獄都是殘酷的,又為何殘酷?只因那些墮入地獄的人,在活著的時候罪孽太深。
    可是眼前呢?眼前的這個剛剛被創造出來的地獄又是怎麼回事?高田不明白,他慢慢向小村口走去,剛走到村口,就看到一個肚子被剖開,用雙手捂著腸子的村民跑了出來,在看到他之後又站住了,渾身血污,臉上全是血與淚的冰渣子。
    高田認識他,他就是那個放下土豆包就跑的村民,那個他稱為不懂禮節的人,可是對魔鬼應該懂禮節嗎?他跑,是因為恐懼,是恐懼他這身軍服嗎?如果自己脫下這身軍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嗎?不能啊!就算脫掉了哪又怎樣,不是因為這身衣服,而是因為內心中對殺戮的一種嚮往……
    刺刀從後方刺穿了那個村民的胸膛,握著刺刀的兵用腳蹬著村民的後背,拔出刺刀來,又騎在已經快死的村民背上,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刺著,隨即又割開他的褲子,把他的那東西割了下來,用刺刀挑著,將土豆包中的土豆全部倒空,裝進去,隨後又從口袋中掏出先前割下來的其他男人的東西都放了進去,再舉高袋子搖晃了一下,露出滿意的笑容。
    「喂中隊長,你也要加油!不要落後!」那名滿身是血的士兵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隨即抓著刺刀又衝進了村子中,尋找著下一個目標。
    「救命呀!救命呀!」桂珍從村屋中衝了出來,呂鴻圖拿著一把菜刀在那抵擋著追趕的嬉笑的兵,可他的抵抗是徒勞的,很快他就被幾把刺刀捅穿,已經死去的他被兩個兵合力挑起來,扔向雪地中,其中一個從空中跳起來,踩在他的身上,模仿著歌妓的模樣跳著的傳統舞蹈《鏡獅子》,跳一陣又雙手握著刺刀對著呂鴻圖的身上一頓亂捅,發出那種變態的滿足笑聲。
    桂珍跑向小村口,卻看到滿臉淚痕的高田站在那,而高田卻立即閃身到了一旁,桂珍一愣,隨即拔腿就向村外跑去,跑向谷崎田在村郊的小屋,她知道活不了了,她知道這種時候最應該保護的還是自己的兒子,那個怪物,就算是保護不了,哪怕是再見一眼也好,只是一眼……
    「桂珍!」谷崎田在雪地上掙扎著。
    石田少佐冷冷地看著邊跑邊摔倒的桂珍,對壓住谷崎田的士兵下令道:「放開他。」
    士兵鬆開谷崎田,谷崎田拔腿就跑向桂珍的方向,他腦子中只有呂大虎臨死前說的話,要照顧好他的媳婦兒和兒子,要教會他兒子他懂的一切,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原來也不懂,什麼都不懂,中國人雖然病了,但人不是也病了嗎?病得更嚴重,病得無藥可治……
    「高田!殺了他們!」石田少佐忽然高聲喊道。
    高田好像被槍擊一樣,渾身一震,但下意識拔出了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跑向桂珍的谷崎田,隨即又調整槍口對準了桂珍,最後他放下了手槍,他下不了手,軍隊召喚他們的時候,說的是聖戰,說的是為了營造皇土,可這是什麼?高田忽然抬手,將手槍對準了站在廣場空地上的石田少佐,扣動了扳機,但子彈射偏了,擊中了在旁邊的老秀才。
    老秀才已經傻了,屎尿拉了一褲子,嘴角邊還掛著牛肉乾的殘渣,咽喉中槍後,他摀住自己的喉嚨,在地上痛苦的掙扎著,石田少佐的傳令兵冷冷地看著他,帶著滿足的笑意,輕聲道:「少佐,高田的槍法真準呀……」
    「是呀,他只是想做個文官,沒有想到會派到我的手下,可偏偏我這裡不需要的就是文官,雖然我很想殺了他,因為他有辱我手下軍隊的威名,但殺了他很麻煩,留下他吧,不要讓他有機會說話就行。」石田少佐吩咐道,面朝高田的槍口根本就不慌張,說完後,石田少佐拔出了自己的軍刀,踩著雪地慢慢向谷崎田和桂珍兩人走去,從走又漸漸變成了跑,同時也拔出手槍,猛地剎住,瞄準了桂珍的大腿,扣動了扳機。
    桂珍中槍,倒在雪地中,痛苦的叫著,看著自己大腿的傷口,也看到奔向自己跟前來的谷崎田。谷崎田要抱桂珍,桂珍推開他道:「兒子呀!呂千尋呀!保護好兒子呀!走呀!」
    「不!一起走!」谷崎田哭道,拖著桂珍要走,卻看到石田少佐慢慢走了上來,桂珍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谷崎田,喊道,「保護好兒子!記住大虎的話!不然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谷崎田鬆開了桂珍,看著桂珍卻說了一句:「大虎!對不起!」說罷谷崎田轉身向自己的屋子跑去,跑到門口打開門準備關門的剎那間,回頭就已經看到了石田少佐來到了桂珍的跟前,將手槍放入槍套之內,抓起桂珍的脖子,讓她的身體立起來,接著舉起軍刀,抵住桂珍的後腰,緩慢地將刀刺了進去……
    「大虎!對不起!」谷崎田現在只會說這樣一句話,他站在門口看著石田少佐用軍刀刺穿了桂珍的腰部之後,又拔了出來,彷彿在炫耀他軍刀的鋒利,隨即又將刀從後背慢慢刺了進去,再拔出來,接著是雙臂,再接著是雙腿,最後終於將刀尖抬高,放在桂珍的後頸處,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很期待這個時刻的來臨。
    刺穿了,軍刀刺穿了桂珍的咽喉,桂珍抬起自己的右胳膊,試圖抓向好像近在咫尺的谷崎田,可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看到了在屋子下方那個空隙中那雙血紅色的雙眼。她認得那是自己的兒子,小名叫呂小虎,大名叫呂千尋的怪物,只有那個怪物才會有那種血紅色的眼睛。
    屋子下方坑道中的呂千尋,趴在縫隙口看著自己的親娘被那個人給一刀一刀的刺穿,這個四歲的怪物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終於在桂珍倒在雪地中的瞬間叫出了一個怪聲怪氣的「娘」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張口叫娘,卻是那麼的難聽,像是慘叫,無奈的慘叫。
    是,對快死的桂珍來說,她終歸知道那是自己的親骨肉,而對根本沒有感受過母親懷抱的呂千尋來說,這聲「娘」叫得有些晚了,同時這個四歲的怪物也知道,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發生,也許這輩子他死也不會開口稱她為「娘」。
    呂千尋的叫聲讓谷崎田想起屋子下方的孩子,他關門,進屋,趴下,準備打開木蓋抱出呂千尋的時候卻停手了,他知道那群魔鬼不會放過孩子的,要是抱出呂千尋來,他也是死路一條,那麼就這樣吧……
    「大虎!對不起!」谷崎田跪在那,對著木板下方的呂千尋說道,彷彿在那裡的不是呂千尋,而是當時被活埋的呂大虎。
    門被踹開了,魔鬼來了,跪在那的谷崎田整個人籠罩在石田少佐的影子之中,此刻他的靈魂彷彿已經被魔鬼吞噬,他沒有回頭,只是挪開了一步,露出木板的那個縫隙,他讓呂千尋看清楚石田的模樣,他抽泣著低聲對木板下方的呂千尋說:「記住他的臉,記住他們是鬼子……」
    一個人也稱呼自己的同胞為鬼子……
    「鬼子?」石田少佐還是聽清楚了谷崎田最後說的那兩個漢字,他長歎一聲道,「我讓你切腹自盡,是不可能的,那我就直接幫助你回吧,這樣我們回去也不用交代這裡還有個叛國的傢伙!」石田少佐踩在谷崎田的後背上,將軍刀刺進了他的胸膛,軍刀穿過谷崎田的身體,再穿過地板,一直來到地板下方坑道中的呂千尋眼前。
    軍刀上帶著血,不僅有桂珍的血,還有谷崎田的血,軍刀尖上的那滴血慢慢地滑落,滴在了呂千尋的嘴角。
    這個場景好熟悉,是那個早晨,凍裂嘴唇的谷崎田找到呂千尋的時候發生過,不過那只是谷崎田嘴角裂開後的鮮血,是父愛的鮮血,而現在呢?又是什麼?
    軍刀離開了谷崎田的體內,魔鬼也離開了,坑道中的呂千尋就那樣看著木板的上方,抬手來摸著先前滴落在嘴角的那滴血,卻意外聽到了奄奄一息的谷崎田開口說話了:「千尋,記住他的臉,那是鬼子的臉,中國人病了,人也病了,你要治好他們,還有……」
    「還有?」呂千尋開口說話了,發出了近似「還有」的音,不知道父親要說什麼,他要說什麼呢?
    「還有……要殺光鬼子,報仇!」這是谷崎田死前最後的一句話,一個人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老天就是這麼喜歡開玩笑,而且總是開著這種根本就不好笑的玩笑。
    要殺光鬼子,報仇!
    要殺光鬼子,報仇!
    要殺光鬼子,報仇!
    要殺光鬼子,報仇!
    呂千尋腦子中充斥的全是這句話!他以為他已經見過地獄了,父母慘死在眼前還不算地獄嗎?不,那不算,那根本不算……一直到木板被打開,那個陌生又高大的身影將他抱起來,悄悄走出屋外,又慢慢爬上一顆巨大的松樹後,那個抱著呂千尋的陌生人才指著遠處已成地獄的村子,對他說:「看!孩子!這就是地獄……」
    那時候,呂千尋根本不知道抱著他的叫穆英豪,只知道這個叔叔眼中的淚水滴滿了他的臉,他沒有哭,但好像眼淚又是自己的,眼淚朦朧了他的雙眼,可地獄的情景卻依然看得那麼清楚!
    
    第五章(上)[莫忘欽天村]
    
    欽天村沒了,從那天開始徹底消失了,什麼也沒有剩下,被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而那天,江對面的蘇軍很緊張,保持著高度戒備,他們都很清楚地看到人做了什麼,但他們沒有越境來阻止,有個年輕的蘇軍問他的長官為什麼?軍官冷冷地回應道:「你懂什麼?我們去救,那也許是正義,但我們要是不救,那就叫政治。」
    年輕的蘇軍士兵不懂,抓著槍就那樣看著,看著熊熊的地獄火焰燒盡了整個村莊,後來他告訴其他人,那天他見到了地獄,可很多年後,這個已經成為一名軍官的蘇軍士兵,站在斯大林格勒的廢墟中,看著遍地支離破碎的屍體,聽著遠處的槍炮聲、慘叫聲,他才知道其實見過地獄的不止他一個人,也明白了原來地獄早就和人間重疊了。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們會讓他們的國土!他們的人民也飽嘗這種痛苦!」那個成長後的蘇軍士兵咬住嘴唇發誓道,「我們不能再後退,後面就是莫斯科!」
    相同的話,在兵離開後,抱著呂千尋的穆英豪也說過,他說:「孩子,記住,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們會復仇的,殺光鬼子,讓他們的人民和國土也變成地獄!」
    「要殺光鬼子,報仇!」呂千尋耳邊響著的是父親谷崎田死前的那句話,他掙扎著要下來,穆英豪放下了他,讓他在雪地中爬著,爬向已死的母親身邊,腦袋貼在母親的胸口,側目去看著已經消失的欽天村。
    那個村子中的人原本就帶著對自己的仇恨,自己本應該恨他們的,自己原本應該恨不得他們都這樣死去的,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想復仇?
    「看看!給老子好好看著!」穆英傑從林中走出來,抓著穆英豪的腦袋,指著那個村子的廢墟,「你都做了什麼?如果不是你,那些兵會有借口來屠村嗎?」
    穆英豪撥開哥哥的手,緩慢搖頭道:「你是傻子嗎?兵殺人需要理由嗎?你剛才都看到了,他們是需要借口嗎?不需要,他們只是為了自己的愉悅!」
    「人都一樣,人都是醜陋的,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們是為了什麼嗎?」穆英傑抓著穆英豪走到小村口,按著他的腦袋朝向那裡,「好好的看清楚吧!你不是很想知道地獄的模樣嗎?這就是了!」
    「我們明明可以救他們的!我們身懷異術!要打過那些兵不是問題!我們可以救他們的!」穆英豪嘶吼道,發洩著多年來對他哥哥所作所為的不滿,「你卻阻止我,不讓我去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都被殺死了,這種事發生過多少次了?十次?一百次?上千次?你永遠都是這麼冷酷無情,告訴我都是注定的!可那是注定的嗎?不是!人定勝天!不去做又怎麼知道?」
    「啪——」耳光聲,穆英傑抬手給了穆英豪一個耳光,響亮的耳光,隨即又反手再一耳光,打完之後,他看著趴在桂珍屍體上的呂千尋道,「你剛才告訴這個孩子什麼?你告訴他要侵略人的國土!讓的人民也飽嘗這種痛苦?你才是魔鬼!這是魔鬼的想法!底層的百姓永遠都是被愚弄的對象,他們看不到真相,只知道點頭,這個國土已經充滿了仇恨,接下去仇恨會蔓延,再接下去這種仇恨永遠都不會化解。」
    「不會化解?那要怎樣?難道說就這麼算了?告訴自己這是過去的事情,大人不記小人過?」穆英豪一把抓住自己哥哥,渾身都在發抖。
    「不能再有戰爭了,但那可能嗎?在那個島國,他們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們需要侵略,需要霸佔,可也因為他們小,什麼都沒有,所以知道居安思危是什麼意思,自己的強大才是真的強大!如果你強大了,誰會欺負你?誰敢欺負你?你整天坐在家中,思考著復仇,思考著讓別人家中也變成地獄,有用嗎?沒用!這麼多年,你白跟著我了,還是什麼都不懂。」穆英傑解下腰間的一個小壺,蹲在呂千尋的跟前,盯著那個怪物,看了片刻道,「這個孩子是古曼童的轉世,這裡本來煞氣就重,原本是個死胎,死了之後又陰差陽錯進了這個女人的身體,但也可以救他,我也必須救他,一切都看天意吧。」
    說罷,穆英傑舉起酒壺,同時也掏出一張紙條來放在呂千尋的跟前,對他說:「孩子,這叫烙陰酒,這東西可以救你,可以讓你看起來像是一個人,旁邊這張是酒方,但是只是半成品酒方,是否要喝下去看你自己,喝下去有兩種結果,一是生,二是死,自己選擇吧,我等著。」
    穆英傑起身來,就那樣看著呂千尋,而穆英豪則站在那盯著欽天村的廢墟,卻意外看到在林子中探頭出來,已經又一次被嚇傻的鰥夫王,他腦子中突然有了一個計劃……
    呂千尋最終還是喝下去了烙陰酒,在那痛苦的掙扎著,在雪地中打滾,卻死死地攥緊了母親的手,似乎想讓自己如火般身體產生的溫度使母親活過來,但這僅僅是因為痛苦而產生的潛意識,很快他陷入了昏迷,長時間的昏迷之後他開始清醒,睜開眼覺得渾身有了力氣,皮膚也不再發紅,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呂千尋遲疑了一下,扶著媽媽的身體站了起來,看著在自己跟前眼望著廢墟的穆氏兄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站在這,腦子中浮現的依然是父母死前的場景,對了,自己能說話了嗎?
    「啊……」呂千尋叫了一聲,聲音引得穆氏兄弟轉身來看他,穆英傑露出了笑容。
    「天意。」穆英傑道,「真的是天意,人死了,妖怪卻活了。」
    「孩子……」穆英豪蹲了下來,看著呂千尋道,「記住,你的命是全村幾百人換來的,記住它的模樣,也記住那些人的模樣,也許仇恨不能繼續,卻不能忘記復仇。」
    穆英傑冷哼了一聲,彷彿對弟弟的這番話有了正確的回應,他站在那看著雙眼發直的呂千尋,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我……」呂千尋連說了好幾個「我」,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十分欣喜,可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卻是念叨著腦子中還能記住的那些人名,「呂大虎、呂鴻圖、桂珍、呂入門……谷崎田!谷崎田!復仇!鬼子的模樣!」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穆英傑又問道。
    「我叫……」呂千尋終於反應過來,低頭道,「我小名叫呂小虎,大名叫呂千尋,我的親爹叫呂大虎,我親娘叫桂珍,我還有一個爹是鬼子,他叫谷崎田,他還有一個中國名字叫呂入門,我的爺爺叫呂鴻圖,是這裡的村長……」呂千尋自言自語,滔滔不絕地說著。
    「他是不是傻的呀?」穆英豪歎氣道。
    英傑否定,摸著呂千尋的腦袋,「他不是傻的,他只是怕忘了自己的家人,怕忘了地獄的模樣。」
    穆英傑抱著呂千尋,走進已經成為廢墟的村子中,站在村子中間,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廢墟,還有廢墟中被燒得不成樣的屍體,沉默了好久才說:「孩子,記住今年是西元1937年,民國二十六年,這裡是欽天村,對面就是蘇聯,你以後不能再叫呂千尋了,以後你就叫莫欽吧!」
    「莫——欽?」呂千尋重複著這兩個字,扭頭看著周圍,目光落在遠處的穆英豪身上,不知道為什麼隔得這麼遠他都能聽到穆英豪的喃喃自語,還有抽泣。
    「莫——欽!」呂千尋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肯定了這個名字。
    「對呀,莫欽。」穆英傑閉上眼,咬著牙,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莫欽,就是莫忘欽天村!」
    「莫忘欽天村……」莫欽一把抓住了穆英傑的肩頭,流淚了,卻是血淚,好像欽天村村民的鮮血都流入了他的身體,從那天起,他害怕自己哭,因為一旦他哭,就會流出血淚,而流出血淚會提醒他,自己是個怪物,而不是個人。
    後來,莫欽跟著穆氏兄弟學了一段基本的武術,兩兄弟對他很冷漠,甚至沒有告訴他自己叫什麼,來自哪裡,又來做什麼,只是教會他自保,教會他交際,教會他很多很多,同時也提醒他「你已經見過地獄了,不要忘了,記得不要讓地獄再重現」。
    「嗯!」莫欽使勁點頭道。
    離開穆氏兄弟,前往南方的那天,他也是這樣回答的,簡單的一個「嗯」,他記得地獄,他告訴自己見過地獄了,他不怕地獄了。他向關內走著,去了北平,那是七月,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