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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山精7

    羅步齋驚訝得站了起來,不可置信道:「鰥夫老頭?一窮二白無權無勢的鰥夫老頭也能強迫你父親到這種地步?」
    小道童也說道:「我以為趙小姐長期居住在大雲山,是因為修身養性,傾慕道家呢。卻不知道還有這層原因。」
    羅步齋又道:「栗妙人,你既然是吸取大雲山靈氣的栗子樹精,你幫幫她就可以了,為何非得帶她來馬秀才這裡求助呢?」
    栗妙人答道:「我年數雖長,但修為很低,剛到離體顯形的程度。一旦離開大雲山,我就一無是處了。」
    姥爹知道羅步齋是不想讓他過多參與別人的事情,精力能省則省,所以才說出那樣的話來。姥爹對羅步齋說道:「能讓趙雲鶴趙老闆頭疼的人,表面看起來是一窮二白無權無勢的人,背地裡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能耐。」
    趙閒雲道:「那個人來我家逼迫我父親答應的時候,我見過他一次,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同,就連他的長相也是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我父親沒讓我過多接觸他,也沒有讓我瞭解他,就把我送到大雲山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能耐。不過我聽管家說,那人是什麼斗鬼高手,陰氣重得很,如果我嫁給他,不出兩年就會死掉。」
    「斗鬼高手?」姥爹喃喃道。
    羅步齋道:「莫非是驅鬼的高手?可是一個驅鬼的,為什麼要強迫別人將女兒嫁給他呢?莫非他驅鬼本身是為了自己獵色?」
    對於以鬼術獵色的人,姥爹和羅步齋不少遇見。比如羅步齋的多吉,比如司徒子的師父,比如司徒子。但凡是以詭異之術獵色的人一般都會非常低調,甚至害怕別人知道或者揭穿。可是強迫趙雲鶴的人居然沒有半點忌諱,膽敢登門去提要求!
    九一道長似乎除了關於姥爹的事情之外,其他一切漠不關心。雖然石桌邊幾人聊來聊去,他卻不摻合半句,只默默地給他人倒茶。哪怕是聽到「斗鬼」二字,他也眉頭不皺一下。
    「趙小姐,我可以幫助你。但我得先見到你父親,跟你父親瞭解清楚具體的情況,才能確定我有沒有能力幫你。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要瞭解那個逼迫你父親的人到底有什麼本領,才知道能不能對付他。」姥爹說道。
    趙閒雲見姥爹答應,面露喜色,見姥爹問到她父親,又面露難色。她說道:「我父親最近不在湖南境內,恐怕要過一個多月才能回來。」
    姥爹道:「不礙事。反正我還要帶兩個人先回畫眉村,還要去辦點自己的事情。你留下你家的地址,我一個月之後再來找你父親。」
    趙閒雲要拜謝,姥爹急忙制止。
    栗妙人在旁說道:「你要謝,他又不受。不如這樣吧,你給他們唱首歌助助興,算是以歌代謝了!」
    姥爹只好點頭。
    趙閒雲便唱了一首湖南地方特色小調。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趙閒雲一開嗓,姥爹等人便陶醉了。姥爹感覺她的聲音如春風拂過他的臉,如波濤撞擊他的心。夜空的浮雲為之而停留,隱秘的草蟲為之而噤聲。
    姥爹恍惚間看到一片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海,自己漂浮在海水之上,如一片落葉,如一葉扁舟。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海太大,則四面八方都是方向,可所有的方向都無意義。南即是北,東即是西。姥爹一陣心慌,害怕迷失在這蒼茫的海面上。
    苦海無邊,回頭亦沒有岸。
    輪迴火宅,沉溺苦海,長夜執固,終不能改。
    姥爹不知在這片海上漂浮了多久,終於聽到耳邊有人叫他。
    「馬秀才,馬秀才,你怎麼睡著了?」是羅步齋的聲音。
    姥爹睜開眼來,渾身疲憊不堪。原來趙閒雲一曲已經唱完。其他人都如沐春風,頻頻點頭,讚不絕口。只有姥爹居然睡著了。
    月亮依舊蒼白,山風依舊清涼。
    姥爹連忙向趙閒雲道歉:「對不起。」
    趙閒雲卻道:「馬秀才不用抱歉,聽我的歌聲能睡著的人,才是真正理解我的歌的人。」
    姥爹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趙閒雲道:「我唱的是『十愛十想十戒』,先有十種愛戀,後有十種想念,最後又有十種戒持。」
    羅步齋點頭道:「我聽出來了,是一首先愛又想最後克制愛克制想念的情歌。人間情愛,大多如此吧,相愛之時時光飛逝,分開之時禁不住想念,想念太傷神則企圖克制。」
    其他人沒注意到此時枯坐如根雕的九一道長眼角流出了一滴淚。那滴淚水很快被山風風乾,不留痕跡。
    姥爹卻將九一道長的情緒盡收眼底。
    趙閒雲道:「這只是歌詞表面的意思。」
    姥爹看了一眼閉目的九一道長,點頭道:「這人之愛戀想念和戒持,一如身在苦海。苦海是什麼?眼識色已,愛念、染著,貪樂身、口、意業,是名為海。眼睛看到,心中想念,身體貪樂,這些都是沉淪苦海的原因。耳識聲、鼻識香、舌識味、身識觸,所以此世他世絞結纏鎖,牽牽絆絆。」
    趙閒雲道:「大乘經中有言,若根塵接觸,不貪愛、不黏著,則自我的陰影會漸淡薄而消失,得現世解脫自在。只要你不貪戀,不抓取,不留戀,就能脫離苦海。」
    姥爹一愣,然後說道:「趙姑娘說得對。」
    羅步齋茫然道:「你們都說些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了?」
    姥爹笑而不語,又敬了趙閒雲一杯茶。
    歌已唱完,茶已喝盡。幾人便散去。
    臨別前,姥爹記下了趙閒雲的家址,叫趙閒雲在大雲山再忍耐一段時間,等他一月左右之後再去趙家登門拜訪。
    第二天,姥爹他們離開了大雲山,回到了馮家莊。
    姥爹將若璃的事情向馮老頭說明,請馮老頭下帖將李醫生迎進門來做上門女婿。李醫生和若璃都沒有意見,馮老頭自然更加沒有意見。李醫生家中父母並不高興,但見兒子死心塌地,只好點頭答應。
    馮家莊的人見若璃不是嫁出去,而是將李醫生迎進來,便也不再阻撓,紛紛來到馮老頭家裡道喜道賀。
    若璃和李醫生已經等待不及,回來之後第二天便辦了婚宴,請姥爹為他們做證婚人。
    等若璃和李醫生的婚禮辦完,姥爹便再次啟程,又去了杭州。跟著他的依舊只有竹溜子。
    再次進入曼珠樓,卻發現這裡已經更換了主人。依然是青樓,可老鴇和妓女全部換了人。當姥爹向新的老鴇問起澤盛時,老鴇茫然。
    姥爹以為新的老鴇故意假裝不知,便等到半夜再來。
    可是半夜之後,曼珠樓不再開門迎客。門口也不再見到那些臉色極差的新老之鬼。
    曼珠樓已經徒有其名。
    姥爹轉道去了烏鎮,也沒有找到朱梅荏。姥爹便將破舊的布娃娃埋在烏鎮一個偏僻街道的青磚底下。
    姥爹又在傍晚時分去坐了一次烏篷船,躺在船上,閉目呼吸,可是沒有上次那種與自己錯過的奇異感覺出現。姥爹心想,或許那個世界的自己沒再到這裡來。
    一個月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姥爹依約回到了湖南,去了大雲山下趙雲鶴的家。
    經過打聽,姥爹得知趙雲鶴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前清舉人,曾經做過官。清廷覆滅後,他棄官從商,照樣風生水起。趙雲鶴的父親也是舉人,曾跟著一代名臣曾國藩辦過團練,身居要職。曾國藩是一位儒、道兼修的學者。趙雲鶴之父受湘軍統帥曾國藩的影響,也兼修儒家和道家。而趙雲鶴受父親的熏陶也非常喜歡道家。不過他喜歡的是道家哲學,卻從未接觸過玄黃之術。
    大雲山能在亂世中安然無恙,不受侵擾,趙雲鶴有不少功勞。
    或許是趙閒雲已經寫了書信給她父親,姥爹得以很快見到了趙雲鶴。
    姥爹見到趙雲鶴的時候吃了一驚。這人中之傑的趙雲鶴居然身形消瘦,臉色蒼白,一副病態,咳嗽不斷。
    趙家大院裡有許多士兵守衛,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如臨大敵。這可見他與官家關係不簡單。
    趙雲鶴也覺得家裡士兵太多會引起姥爹的猜疑,便主動說道:「馬秀才不要驚怪。我受江湖術士的騷擾,不得不多防。可是好像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但如果沒有這麼多人保護我,他會更放肆大膽。」
    姥爹知道他說的江湖術士就是那個逼迫他將女兒嫁出去的斗鬼高手。但姥爹沒想到這個斗鬼高手居然這麼厲害,讓趙雲鶴不得不派來這麼多士兵保護他,卻依然起不到很好的作用。
    趙雲鶴領姥爹進了客廳。客廳牆壁上掛著一副趙雲鶴的大照片,照片下端寫有毛筆小楷:「某年某月,長沙鄉試,名在亞魁。」這是趙雲鶴考上舉人時的拍照留念。照片上的趙雲鶴身寬體胖,完全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姥爹拱手道:「趙老闆原來是鄉試第六名啊!真是了不起!」
    鄉試中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稱為亞元,第三四五名稱為經魁,第六名稱為亞魁。
    趙雲鶴搖頭不提當年光彩,卻說:「兩年前我還跟這照片上一樣胖,自從遇到那個江湖術士騷擾以來,我心神不寧,居然瘦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想我堂堂湖南第六名的舉人,居然被一流浪老漢玩弄於股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