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見，已是生死陰陽

　　他看到那鬼的一剎那，就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強烈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是深到骨髓的那種。
    世上唯有血脈相同者，才能如此，不是哥哥又是誰？
    另外，宋佳曾說哥哥死時裝著一件豹紋樣式的上衣，這鬼是；身上的衣物沾染了暗紅的血跡，哥哥乃系死於亂棍，自然血跡斑斑。
    「哥哥，這是你嗎？」宋謙看著宋江推門進入耳室，不覺有淚滑落。
    …………
    東端耳室。
    聽見聲響，蕭氏已坐了起來，待見到耳室的門被打開，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她伸著自己的手，期盼地說道：「大江，是你來了嗎？」
    那鬼聞言，身子一顫，低聲道：「娘，是我……」後面的聲音已不清，被哭聲替代。
    床上的宋佳也被驚醒，看到來「人」，先是一驚，而後失聲：「哥哥……」
    過了片刻，宋江才說話，那聲音幽幽，充滿淒涼：「我已是陰間的鬼，本不該再入家門。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們，這才苦苦求了門神半天才放行進來。」
    「哥！」宋佳叫道。
    而母親蕭氏則無聲哽咽，一語難成。
    半晌。
    「兒啊，你轉世去吧，不要誤了時機。」蕭氏道。
    宋江握起拳頭，目中凶光更盛，彷彿一頭惡魔，宋佳望著竟不由一個哆嗦，「王尚儒不死，我怎能離去？我生前說過，我宋江即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他的！哈哈……」他的身周的黑氣也跟著激盪。
    這讓蕭氏母女兩人一寒，如墜冰窟。
    「你們沒事吧？」宋江發現後，立即平復自己的氣息，不然一定會傷了她們的身體。
    蕭氏雖然看不到，心裡卻是陣陣痛楚，兒子死後變成這般，她為娘的如何不痛，「大江，你弟弟宋謙已經回來，他這次回來練了一身武藝，而且就要上京考狀元了，到時他功成名就，一定能夠回護我和你妹妹。你不如投胎去吧？若是在這裡耽誤了時機，你讓為娘的如何向你泉下的爹爹交代？」
    宋江聞言，低語道：「弟弟回來了……」
    「是的，哥哥，我回來了。」
    這時，耳室的門被推開，宋謙邁步進來。
    「你……」宋江望著來人，白衣美男，文質彬彬，這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怎麼與妹妹長得有點像？
    宋佳點起了燈，看著兩位哥哥相對無言，她有一種悲痛在流轉。
    十年生死兩茫茫，再見，已是生死陰陽。
    「哥哥……」
    「兄弟！」
    …………
    「好，很好！」宋江聽著弟弟述說著分別後的種種，他有傷感，也有喜悅。
    而後，宋江道：「有你在，我可以放心地投胎去了。以後，母親和妹妹就交給你了。」說著，他將自己的手按在了弟弟宋謙的肩膀上。
    這托付的是一種責任。
    「哥哥，你身上的怨氣太重了，若任由這股氣充斥，只怕你會變成一個只知殺戮的惡鬼啊。」宋謙看著哥哥，不由擔心。
    「我知道。」宋江低聲道，旋即轉移話題，說：「兄弟，桌上的劍可是把寶劍？連我也感到了心悸。」
    宋謙笑了笑，道：「這劍名含光，有除魔驅邪之利。」
    「當真好劍！」宋江讚道。
    當下，兄弟二人又說著分別後發生的事。
    當年南陽府四近連年旱災，民不聊生，許多人迫於無奈賣掉了自己的孩子，以此減輕負擔。宋謙就是其中的一員，那時他家中已經貧困到了極點，眼看全家人即將餓死。無奈奈何之下，宋謙父親宋六提出賣孩子的舉措，母親蕭氏雖不情願，但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是不減少一個吃口，肯定是全家都要活活餓死。
    賣哪個孩子也容易確定，大兒子宋江年稍大，且天生力強，已能擔當一些農活，所以要留下；小女兒宋佳年幼，又是女兒家家，父母俱不捨。而二兒子宋謙則比較符合條件，長得雖俊卻幹不了活，家裡也供不起學，顯然不如老大宋江實用。於是，在這樣情況下，他們就將宋謙賣了出去。
    宋謙被賣到幾十里外的一個有錢人家手裡，不久主人家被搶劫，宋謙逃跑之中迷了路，幾經周轉，被一個半仙的存在無德老人收養，教授他知識與劍術。這期間的生活要比他在自己家好的多，從來不缺吃穿，但被父母拋棄的傷痛不是那麼輕易彌補的。
    年幼的這次曲折經歷，讓他知曉了百姓疾苦，生存不易，於是有了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大抱負。而他此次回家探望一番之後，就要上京趕考，以此實現人生理想，只是沒想到家裡已經發生如此劇變。
    …………
    聽完宋謙的經歷後，蕭氏歎道：「謙謙，是我和你爹對不起你……」
    「娘，你不必愧疚，人之命運怎能一帆風順？在無德師傅那裡我學到了許多東西。聖人說，『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指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是老天對我的考驗，我一定不會讓老天失望的。」宋謙笑道，與母親重逢的那一瞬間，他心裡積壓的怨氣漸漸消失了，家裡又逢劇變，他怎可能懷怨？
    蕭氏點了點頭，她雖然聽不懂兒子話裡的意思，但知道他一定是對的。這次回來，兒子變了許多，和鎮子裡的同齡孩子完全不同，這是好的不同。她心裡隱隱有些驕傲，開始期盼兒子能拿下功名，光宗耀祖。
    「兄弟，你一定能行！」宋江看著弟弟道。
    妹妹宋佳也點頭。
    「放心吧，我不會讓大家失望的。」宋謙自信而堅定地道。
    突然，一聲雞鳴從附近傳來，穿透薄薄的夜色，響徹了寂靜的小鎮。
    宋江一個激靈，眼中充滿不捨，雄雞一唱天下白，天馬上就要亮了，他是陰魂，白日不能逗留在陽間。
    「娘，弟弟、妹妹，我要走了。」他看著自己的親人說道。這一別，將沒有再見的機會，他答應了家人轉世，就一定會做到。
    轉世，就意味著今生緣分的了結。
    「哥哥，保重！」
    「我兒走好，娘會永遠記得你的。」
    「哥，我捨不得你……」
    離別，是痛苦，也是短暫的。
    宋江在親人的注視中，漸漸消失，經此一別，無再會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