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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國際政治鬥爭ABC -上-

本文試圖用一個非常短的篇幅,介紹大國,尤其是西方國家搞國際政治鬥爭的基本原理。這些原理當然不是我發現的,而是我從幾本書裡看到總結的。想通了這些原理之後,我發現那些國際政治方面的新聞突然間變得簡單易懂。

很多大學問家,甚至是國家棟樑,經常因為不懂政治鬥爭而吃虧,以至於很多人認為政治鬥爭很複雜。其實政治鬥爭很簡單,關鍵在於把握基本原理。一旦把握了 基本原理,慈禧那樣短見的女人,甚至魏忠賢那樣沒文化的太監都能成為箇中高手。我們不研究什麼官場職場,我們只關心國際政治。二戰以後的西方國家,尤其是 美國,其搞國際政治鬥爭的基本原則其實就是兩條:民主和強權。這兩個詞看似簡單,但如果不清楚地把握這兩個原則的涵義,看新聞就會感到非常困惑。

西方國家為什麼那麼在意別國民不民主?對這個問題網上有很多錯誤的看法。比如很多中國左派認為民主就是個幌子,是美國干涉別國內政的借口,是挾天子令諸 侯的虛偽道德制高點,是陰謀。我們什麼制度關你們什麼事?你們有那麼無私麼?而很多中國右派則認為美國就是這麼無私地在世界上推行民主。無邪派右派無法解 釋美國為什麼跟沙特這樣的極權國家結盟為什麼扶植皮諾切特,有邪派右派則指出真正的理想國就是要對內民主對外狠。

強權也也不是那 麼容易理解。歐盟東擴,俄羅斯反感,我們好理解。但俄羅斯如果想要跟歐盟搞好關係發展貿易,我們也好理解啊?那麼俄羅斯在反對歐盟東擴和加強與歐盟關係這 兩個衝突的政策上應該如何取捨呢?一般人可能就無法做出正確判斷了。美國為什麼非得確保其軍事力量的全球存在?大國為什麼那麼看重自己的「勢力範圍」?這 些似乎都不是能夠輕易回答的問題。

其實之所以會有上面那些困惑,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們往往是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去觀察西方國家的國 際政治策略。注意這個角度不同不僅僅是立場或者利益的不同,而是觀念的不同。如果你不瞭解歐美國家國際政治的基本觀念,就算讓你完全站在西方的立場上做理 性計算,有時候你也無法解釋其種種作為。要想理解國際政治,必須掌握現代西方那些搞國際政治的人的思維方式。

觀念,或者說思維方 式,是個特別有意思的東西。1950年代美國外交和戰略家 Louis Halle 曾經說過一段非常發人深省的話。他說所謂外交政策,其實不是對真實世界做出反應,而是對那些有決策權的頭腦中的那個「世界的圖像」,做出反應。而這些人腦 子中的世界圖像,也就是他們的世界觀,很可能根本就是錯的。

所以現在歐美國家在國際政治鬥爭中的種種手段,既不是完全科學的計算結果,也不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搞陰謀,而是那些西方政客腦子裡世界觀的真實反映。為了理解國際政治,我們就必須理解這種世界觀。

我們將會看到,歐美政客腦子中的世界觀不是隨機分佈的,而是統一的。他們在同樣的大學裡學習了同樣的國際政治理論,就好像中國古代所有官員都是儒家思想一樣。民主和強權,是現代,也就是二戰以後,西方政治思想中兩條最根深蒂固的原則。

西方國家從內心深處喜歡跟民主國家結盟,排斥不民主國家的根本原因不是什麼道德不道德,而是出於一種信念,那就是民主國家對我們最安全。

1960年代,有人對十八世紀到二戰之間世界所有戰爭衝突做過統計,結論是從1789到1941年從來沒有一場戰爭是發生在兩個有民選政府的獨立國家之 間。人們普遍相信,真正的民選政府不會輕易對外打仗。不但如此,人們還相信,民選政府可能會被極權政府打,所以民選政府應該聯合起來。

在2008年 Robert Kagan 的這本書《The Return of History and the End of Dreams》,其核心思想就是現在世界就是民主和不民主這兩大陣營。不民主的國家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成為歐美民主國家的真正朋友。而相反,日本和韓國, 儘管其文化背景與中國更接近,卻被很多西方國家視為盟友。這種陣營分配跟文化,跟道德沒有任何關係,根本原因只有一條,那就是安全!

你可能會舉出無數個論據來說明這種按民主來進行陣營劃分是非理性的,但這就是現狀,因為這就是西方政治的世界觀。本文將會在最後部分說明西方政客的這種世界觀可能已經落伍了,但此時此刻,這就是事實。

(待續)

註:本文部分素材來自於一本剛剛出版的新書,The Age of the Unthinkable,作者 Joshua Cooper Ramo。這本書不是寫國際政治,寫的是非線性動力學。挺好看,推薦一下。

國際政治鬥爭ABC -下-

同人於野

民主帶來和平這個觀念,在西方政治思維中已經深入人心到了如此的程度,彷彿世界上的所有國家就好比叢林中的動物:民主國家就好比是形象陽光的食草動物,而總數不多的非民主國家就好像陰險的食肉動物。

食草動物之間雖然也有猜忌,但大體上是信任的。這是因為人們普遍詳細一個國家的政府只要是民選的,其媒體只要是自由的,那麼其政府決策必然是透明的,就 不至於冷不防對別國發動攻擊。而且同是透明的兩個政府之間交朋友必然要容易得多。所以在現代國際社會之中,民主不民主這個標籤絕對是第一位的敵友劃分標 准。

一個不民主的國家跟食肉動物一樣,其本身的存在對食草動物就是一種威脅,所以西方潛意識之中的一個本能反應,就是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你變成食草動物。所謂推行民主,所謂顏色革命,大體就是這麼來的。

那麼既然西方政治認為民主等於和平,那麼又怎麼解釋美國對別國發動戰爭呢?這就是國際政治的另一個原則了,那就是強權。

一個國家在國際社會上混,到底追求什麼?中國的政治學教科書可能會對自己的學生說,我們追求和平和發展,追求跟別國共贏。但美國的政治學教科書絕對不是這麼說的。美國的教科書說,國際政治追求的東西不是別的,是 power。

這個 power 具體到底指什麼呢?我看過最簡單明瞭的答案是 Robert Kagan 在《The Return of History and the End of Dreams》給的定義:

『Power is the ability to get others to do what you want and prevent them from doing what you don』t want. 』

強權就是讓別人做你想讓他們做的事,並且不讓他們做你不想讓他們做的事。

一個國家在國際社會上的追求就是控制別的國家,讓他們按自己的意志行事。這就是西方國際關係理論的基本定律。

我說這是一個基本定律,這是因為「控制別的國家」這個慾望是如此的潛移默化,已經成了國際政治上的一種本能。有時候你也不見得說得清為什麼非控制人家不 可,但你本能地就想對別國擁有控制權。大國本能地爭奪對小國的控制權,而小國則只有被控制的份兒。什麼「他是一個混蛋但他是我們的混蛋」理論,就是這種控 制本能的表現。

官場鬥爭首先講「你是誰的人」,國際鬥爭首先講這個地區是誰的後院,這個小國是誰的跟班。

所謂國際政治鬥爭,歸根結底就是「民主標籤原則」和「強權控制原則」共同作用的結果,其它的一切考慮都是次要的。比如西方政治的兩大派系,自由派和保守派,在別的問題上大有分歧,但在這兩個大原則上則是一致的。

注意這兩個原則有時候可能會發生衝突。比如說一個民主國家如果想自己完全獨立自主,不聽你美國控制,美國是拿他當朋友呢,還是當敵人?如果這個國家很小,那麼美國的選擇必然是「強權控制原則」優先。

再比如說如果一個國家願意被美國控制,但是是一個極權國家,也就是說是「美國的混蛋」,那麼美國是否就會把它當朋友呢?答案是「民主標籤原則」永遠有 效。沒有民主標籤的國家永遠都不會成為有這個標籤的國家的真正朋友。這就好比說食草動物永遠都不會跟食肉動物交朋友一樣,儘管這個所謂的「食草動物」,其 實一點都不比食肉動物老實。

其實「民主標籤原則」和「強權控制原則」這兩個原則的背後是一個最根本的原則,用吳思的句式應該叫 「元規則」,這個元規則就是「安全第一原則」。在這個叢林世界混,安全是第一位的。相比之下,利益就不是第一位的。「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句話只能算說對了一半。其實一個國家也沒有永遠的利益,今天你的利益在這裡,明天你的利益可能在那裡,只有對安全的需求才是永遠的。

強權原則的教父是芝加哥大學教授 Hans J. Morgenthau, 中國翻譯成摩根索。每一個美國政治學者都學習過他的經典著作,《Politics Among Nations》,正是這本書直接左右美國的政治世界觀。

摩根索的根本見解是世界是怎麼運行的呢?古代人相信世界依賴神的意志運行。馬克思認為世界運行有一個必然規律,歷史服從這個大規律。而摩根索認為這些與 其說是科學,不如說是一廂情願的信仰。摩根索的理論排除意識形態,被稱為「realistic」理論,一切以實用為本。他指出所謂國際政治,無非是國家對 權力的理性追求,並給出了一系列這種權利鬥爭的「物理定律」。他說:

『In the end, for men and nations alike, only one instinct matters: the twitch toward mastery of others.』一切的一切歸結於要控制別人!

這就是西方政客的世界觀。一切行動從這兩個原則出發,其它都是扯淡。因此要想理解西方國家在國際政治鬥爭中的所作所為,必須深刻理解這兩個原則和其深遠的影響。

最後,如果我們跳出西方的思維方式,從一個完全客觀的角度去看問題,那麼這兩個原則到底是對還是錯呢?很多人認為是錯的。用民主標籤給國家分類和非黑即 白有什麼區別?未來社會,也許「控制論」因該讓位於合作論了吧。基辛格曾經在哈佛大學任教,在他與周恩來的一次談話中,他說,今天我們兩個說的東西幾乎在 每個方面都與我在哈佛教的那些東西相反!

原則都是用來違反的。但是如果我們都不理解這些原則,我們又怎麼能談論違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