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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美洲區的農耕文明

在這部分內容中,我們將描述美洲四個地區——中美洲(Mesoamerica)、安第斯地區(Andes)、亞馬孫地區(Amazonia)以及北美——酋長制和(或)農耕文明的發展。當地人發展出了他們自身的文化,這些文化完全獨立於非洲-歐亞大陸的實驗,因為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阻隔直到 16 世紀 10 年代早期才完全被打破。與非洲-歐亞大陸世界區相反,美洲區各社會在建構它們的文化時,各主要地區之間只存在斷斷續續的聯繫,而且那裡也缺少對非洲-歐亞大陸而言至關重要的大型動物和煉鐵技術。

中美洲的農耕文明

中美洲——包括墨西哥以及中美洲相鄰地區——的地理極富多樣性:包括從霧氣濛濛的雨林到寒冷的高原。在公元紀年開始之際(大約公元 1 年),中美洲至少有一座 5 萬人的城市以及一種共同文化,其構成要素為主食作物(玉米、豆類、辣椒)、市場交換、紀念性禮儀中心、神靈相似的宗教、對常見的創世和毀滅週期的信仰、人祭、共同的宗教曆法(一年 260 天),以及正在出現的四種不同的象形文字體系。在公元一千紀,這個地區小城邦林立,當精英尋求主導權、穀物歉收或豐收、乾旱反覆的時候,它們彼此之間混戰不已。換言之,到這個時候,我們看到,農耕文明的所有關鍵要素正在顯現出來,儘管美洲與非洲-歐亞大陸之間不存在重要的聯繫。

在第 6 章,我們簡單地描述了墨西哥灣地區奧爾梅克文化(公元前 1500—前 300 年)。現在,我們將概述在托爾特克人(Toltecs)以及在特奧蒂瓦坎的瑪雅人(Maya)當中發展起來的文明,然後討論墨西哥盆地的阿茲特克人。

尤卡坦半島與危地馬拉

瑪雅文明是奧爾梅克文化的最早繼承者,瑪雅文明位於尤卡坦半島東部和南部以及危地馬拉,面積相當於科羅拉多或英國大小。那裡氣候炎熱潮濕,雨季和旱季分明,沒有大的河流,土地貧瘠。早在公元前 2000 年,瑪雅地區就出現了禮儀中心,不過,它們的社會直到公元 250 年到 900 年間才達到鼎盛(參見地圖 6.5,第 208 頁)。

瑪雅人的基本食用作物為玉米、豆類、南瓜、辣椒。最近的研究表明,木薯根或木薯可能也是他們的重要食物。他們也種植可可樹或可可豆,可可豆在貿易中是昂貴的奢侈品,它通常被當作貨幣使用。其他奢侈品還有玉器、黃金、貝殼和羽毛,這些物品容易攜帶,也光彩奪目。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通過排干沼澤、平整梯田、建造水利體系,農業也取得了成功。到公元 750 年,瑪雅文明的人口出現了快速增長;他們最重要的城市蒂卡爾(Tikal)大約有 5 萬居民,另外還有 5 萬人生活在周圍鄉村。

在瑪雅人的創世神話《波波爾·烏》(Popol Vuh,保存下來的是公元 16 世紀的版本,不過它體現了更久遠的信仰)中,神用玉米和水創造了人類,這反映了農業在他們生活中的角色。一些較早的神話故事講述了神靈以自身鮮血驅動太陽和月亮的第一次運動。瑪雅人顯然相信,神靈保持世界的運轉只是為了換取人類的祭品,尤其是他們的鮮血,人們認為,這種鮮血促使神靈降雨。在一種重要的儀式中,國王用一枚骨針或長釘在自己的陰莖或手上放血,讓它灑在與煙草和其他引起幻覺的藥物一起燃燒的樹皮紙上面。國王在吸入這種煙霧時,會產生幻視,通常看見一條蛇從煙霧中升起,而蛇被視為先祖的代言人。在季節變化劇烈的環境中,死亡、再生以及對混亂的控制是瑪雅人世界觀的主題(參見圖 9.1)。

  

圖 9.1 血祭。

在這幅石浮雕中,一位瑪雅國王手舉火把照著一位王室婦女。她將一條佈滿刺的繩索拉過舌頭上的小孔,以自己的鮮血敬獻瑪雅神靈

瑪雅知識分子(可能是薩滿教僧人-祭司)創造了包含「0」概念在內的 20 進位計數法。現在已知最早的含有數字「0」的瑪雅銘刻,可以回溯到大約公元 357 年,不過,有跡象表明,更早的奧爾梅克文化或許已經有了這個概念。(正如第 8 章所論述的,印度次大陸的學者在公元最初幾個世紀就闡發了這個概念,他們使用的最早符號,即一個小圓圈,出現在公元 9 世紀。)

瑪雅祭司對時間循環有著非凡的理解。他們繪製行星的週期,預測日食和月食。他們設計了三種曆法:基於地球繞太陽旋轉的一年 365 天的曆法;或許基於金星運行週期的一年 260 天的曆法;第三種被稱為瑪雅長期歷(the Long Count),它回溯到時間開端,隨意定在距今 3000 多年前。瑪雅人計算出來的太陽年的長度為 365.242 天,只比現代天文學家得出的數據大約慢 17 秒。

瑪雅人每一天的日子可以用一年 365 天和一年 260 天兩種曆法來計算。每隔 52 年,兩種曆法會經歷一切可能的重合,然後又回到各自起點(參見圖 9.2)。

圖 9.2 瑪雅歷。

瑪雅曆法展示了一年 260 天的曆法(左邊)如何與一年 365 天的曆法(右邊)嚙合在一起。每 52 年重疊在一起的日子,被視為極具重要性和威脅性的時刻,常常伴有一些精心準備的儀式

瑪雅人發展出了西半球最精緻、最具表現力的文字系統,儘管中美洲其他四個群體也發展出了他們自己的文字體系(後奧爾梅克文、米斯特克語、薩巴特克語以及阿茲特克語)。瑪雅人的文字——它對瑪雅人的重要性類似於楔形文字對美索不達米亞早期精英們的重要性——包括行政和天文記載、系譜、詩歌以及歷史。瑪雅人在石頭上雕刻碑文,在錘平的樹皮和鹿皮紙——這些材料經過石灰泥洗滌之後再折疊成冊——上書寫。超過 15000 件銘刻保留了下來,但只有 4 本書留存至今(它們記載的主要是歷史和曆法問題),因為西班牙征服者和傳教士毀掉了他們找到的所有書本,希望以此破壞土著居民的宗教信仰。

瑪雅文字使用了象形文字和語音或音節元素,不過沒有使用字母元素。解讀這種文字是一項艱巨的學術工作,這種解讀開始於 20 世紀 60 年代,在 20 世紀 90 年代取得了完全的成功。這些符號通常是核心圖形加上周圍一些複雜的前綴或後綴。

瑪雅遺址的一個共同特徵,是一個中間突起、四周形成斜坡的長方形庭院,這可能是對奧爾梅克文化的一種繼承。瑪雅人在這種庭院玩一種球類遊戲,參與者想方設法把一隻又重又硬的橡皮球踢進安置在側牆上面高處的石環中,或者踢到某種球門區,不過,他們不能使用手或腳。橡皮球直徑 0.3 米,重 6.8 公斤,通過把牽牛花汁液混在黏稠的橡膠樹樹液中製成。歐洲人和北美人直到 19 世紀中期才知道如何製造橡膠。

沒有證據表明婦女也參與了這種球類遊戲,這種遊戲要麼由兩個男子一對一對抗,要麼分組對抗,每組兩人到四人。一些庭院的四周還設置了頭骨架子,表明這類遊戲的舉行有著不祥的原因。考古學家認為,這類遊戲必定在許多場合舉行,作為一種簡單的體育活動、作為一種下了賭注的競爭、作為一種簽訂條約之後的儀式,有時候作為職位很高的俘虜之間迫不得已的生存競賽,失敗者立馬遭到折磨或者被處死。失敗者的頭顱可能就展示在架子上,這是通過灑下人類的鮮血來愉悅神靈的另一種方式。

除了球賽之外,瑪雅人還有其他不可思議的娛樂活動。他們用黏土為孩子們製作了美洲豹,它們的腿通過黏土管子連接在一起,管子上面又安裝了黏土圓盤或輪子。換言之,他們製作了有輪的玩具,但是沒有將這種觀念轉化為供成人使用的有輪交通工具。當然,如果沒有大型的馴化動物牽引的話,有輪的大車也不會得到廣泛使用。如果有流動的河流,輪子就可以用作陶輪或水輪來轉動磨石。沒有證據表明瑪雅人將輪子用在玩具之外的事務上。你能想像沒有輪子的非洲-歐亞大陸嗎?

瑪雅人也喜歡吸食煙草,他們將煙草用於娛樂消遣和禮儀場合。他們以及他們的神靈吸食煙斗的詳細圖畫已經被發現(參見圖 9.3)。根據植物遺傳學家的估計,煙草最早在秘魯-厄瓜多爾的安第斯地區得到種植,時間為公元前 50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除了北極地區之外,煙草是所有美洲文化的一個共同特徵;它被咀嚼、嗅聞、飲用、塗抹在身體上、用作眼藥水和灌腸劑以及燻煙。它被吹到出征前的武士臉上、播種前的土地上、性愛前的婦女身上;它被獻給神靈。它在薩滿的訓練中扮演重要角色;如果吸食量較大的話,煙草會引起幻覺、恍惚和幾近死亡的體驗,使得新薩滿能夠證明自己克服死亡的能力。

  

圖 9.3 一位正在抽煙的瑪雅君主。

這位君主坐在一張美洲豹的皮上,正看見一條蛇的幻象,它的頭正從他腳邊一個海螺殼中顯現出來。這幅圖似乎表明,煙草被用於個人消遣和沉思。其他一些圖展現了吸食煙草具有與神溝通的儀式功能

瑪雅人以嚴格的等級制組織他們的社會,王室和貴族位於最頂層,佔人口 80% 到 90% 的農民處於他們之下。沒有證據表明奴隸制的存在。統治者負責與神靈和死者交流、建造儀式中心以及進行戰爭。國王們——他們在儀式中把神人格化,並為神修建居所——通常取一些威懾性名字,比如大美洲豹之爪、咆哮的天空、美洲豹之鞭(即美洲豹國王的起源)。瑪雅人認為,美洲豹是叢林最危險的食肉動物。在沒有合適的男性繼承人時,女性也可以成為攝政者或女王。

瑪雅地區由 45 個到 50 個地方性城邦組成,沒有中央權威。它們從未實現過政治上的統一,由此形成的文明更像美索不達米亞和希臘的城邦國家,而不是中國或羅馬的帝國結構。與非洲-歐亞大陸其他文明一樣,瑪雅文明也修建了紀念性建築物。每座城邦都有一個中心,主要特徵為:金字塔神廟、恢宏的住宅、寬闊的公共廣場以及球場。一些中心的興旺期不到一個世紀;整個地區經歷了瑪雅歷史上的政治動盪和人口波動以及顯著的興衰循環。

從 20 世紀 40 年代到 60 年代,考古學家把瑪雅描繪成一個非常和平的文明。然而,對石刻文字的解讀,對防禦工事、被蓄意破壞的城市和集體墓葬的發現,揭示了真實的狀況。考古學家現在放棄了此前的觀點,認為瑪雅人之間的戰爭——包括抓捕對手和人祭——很頻繁。隨著更多考古證據被發掘出來,瑪雅似乎更像其他有文獻詳細記載的古代農耕文明。

瑪雅文明的衰落之迅速世所罕見。到大約公元 760 年,尤卡坦半島南部許多瑪雅人開始拋棄他們的城市;在一個半世紀時間裡,延續了近千年的傳統萎縮甚至幾乎消失了,尤卡坦半島北部是另一番景象,那裡的奇琴伊察(Chichen Itza)在大約公元 900 年到 1250 年間一直很繁榮。此後,直到西班牙人到來之前,尤卡坦半島只是混戰不已的小型酋邦的舞台,沒有書面語言,不過有稅收、貿易和金字塔,這是一種大打折扣的瑪雅文明。

考古學家和史學家對這種急速的衰落做出了各種解釋:土壤侵蝕、森林砍伐、地力耗盡、地震、反叛、疾病以及(最近提出的)乾旱。公元 840 年開始了一場普遍的乾旱,但是社會和政治衰落出現在濕潤的低地,而不是乾旱的北部高原。大多數學者都同意,好幾個因素(尤其人口過剩和日益惡化的農業用地)相互作用導致了饑荒、疾病、人口遷移、無限制的戰爭以及對統治者失去信心。這種證據表明,那裡發生了一次典型的馬爾薩斯危機,也是農業時代在非洲-歐亞大陸一再出現的那種危機。不管發生了什麼,瑪雅文明的衰落證明了密集人口的脆弱性,不管他們組成的是中央集權的龐大帝國還是權力分散的城邦。

墨西哥盆地

中美洲另一個可以供養眾多人口的地區,是位於墨西哥中部的墨西哥盆地,那裡是一塊海拔約 2100 米的高原,有幾個大湖,周圍高山上的流水不斷匯入湖泊。當穀物適應高原氣候時,當地人大約於公元前 1600 年就開始在肥沃的火山灰地面進行農作。到大約公元前 400 年,盆地人口增加到約 8 萬,他們居住在 5 到 6 個不同的城邦(參見地圖 9.1)。

地圖 9.1 托爾特克帝國和阿茲特克帝國,公元 950 年到 1520 年。

留意一下瑪雅帝國收縮的程度。阿茲特克帝國的統治者如何在他們的領地上徵收貢賦呢?

公元前 350 年到公元前 250 年間,盆地周圍的火山噴發,可能由此導致人們前往現在墨西哥東北 50 千米處拓殖,那裡很快形成一個重要城市,即特奧蒂瓦坎(Teotihuacan)。這座城市發展非常迅速,到公元 1 年,人口已達 5 到 6 萬,大約公元 500 年,它達到鼎盛期,人口近乎 20 萬。它是當時美洲最大的城市,也是世界六大城市之一。

我們都不清楚特奧蒂瓦坎是如何得到治理的;壁畫和繪畫暗示了一種神權政治,因為它的藝術強調神靈而不是王權。(正如我們在早期蘇美爾所見到的,神權政治是指祭司宣稱以神的權威實施統治。)從公元 300 年到 600 年,特奧蒂瓦坎是一座很有影響力的城市,城內有神廟、宮殿、市集、開闊的公共廣場,所有這些依賴於一種灌溉體系以及與中美洲其他地區廣泛的貿易聯繫。由於沒有任何文字記載,因此,我們對特奧蒂瓦坎的社會和政治結構一無所知。

大約公元 550 年到 750 年間,作為一個主要的權力中心,特奧蒂瓦坎也經歷了快速的「崩潰」,當時,入侵者將城市付之一炬,城市人口下降到原來 1/4。在將近 1000 年之後,阿茲特克人將這座城市稱為特奧蒂瓦坎或「眾神之城」,這就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名字。他們將它奉為創世的聖地,這符合一種在中美洲廣泛傳播的信仰,即信奉一座人丁興旺、由仁愛祭司和國王統治的神秘大都市——一種他們渴望實現的理想。

在特奧蒂瓦坎衰落之後,墨西哥盆地沒有其他政權強大到足以阻止戰亂和恢復秩序。在公元 700 年之後某個時間,特奧蒂瓦坎的繼任者圖拉城(Tula)出現了,圖拉修建在今天墨西哥城西北 80 千米的兩河交匯處。圖拉人口眾多,他們可能說納瓦特語(Nahuatl),即後來阿茲特克人說的語言。儘管無法與特奧蒂瓦坎相媲美,不過,圖拉也向少數幾個中心,或許向整個墨西哥盆地徵收貢賦。大約公元 1150 年到 1200 年間,圖拉遭受了某種毀滅性的災難,被焚燬的建築揭示了這一點。16 世紀早期,它作為一座小城鎮臣服於阿茲特克人。

圖拉的重要性主要在於它對阿茲特克人的意義,阿茲特克人將圖拉視為一座能工巧匠組成的傳奇城市,統治者居住在裝飾著黃金、白銀、綠松石和貝殼的宮殿中。阿茲特克人把圖拉稱為托蘭(Tollan),把圖拉居民稱為托爾特克人(Toltecs),認為他們信奉一位和藹的主神,即羽蛇神(Quetzalcoatl),這位主神所需的祭品只是水果和堅果。在他的保護下,土地總是富饒多產,種植的棉花也五顏六色。阿茲特克人相信,當一位惡神誘騙羽蛇神前往東方太陽升起之地時,托蘭也就衰落了。

圖拉瓦解之後,這個地區陷入內部衝突,繼而遭到遊牧部落的入侵,這種狀況持續到著名的阿茲特克人的崛起。在 19 世紀早期,德國博物學家和探險家亞歷山大·洪堡(Alexander Humboldt,1769—1859 年)將特斯科科湖(Texcoco)周圍三個城邦的聯盟稱為阿茲特克。這些部族以一個神話般的城市阿茲特蘭(Aztlan)——意為「白色蒼鷺之地」——作為他們的家園。他們最初自稱「阿茲特加」(Azteca),當他們開始遷徙到現在墨西哥中部時,他們的部落神即維奇洛波奇特利(Huitzilopochtli)為他們取名「墨西加」(Mexica)。

阿茲特克人最初是來自墨西哥北部的一個小型的、四處遷徙的半遊牧部族,沒有自己的土地。他們不斷遭到其他部族的驅趕,1325 年,他們在特斯科科湖邊緣一座無人居住的小島安頓下來。周圍是幾十個混戰不休的小型城邦,他們在這種環境下建設了自己的城市和軍事力量。他們一開始在鄰邦軍隊做僱傭軍,直到他們增強自己的資源,稱自己為墨西加-特洛奇卡人(Mexica-Tenochca),稱自己的城市為特諾奇蒂特蘭,即「仙人掌果實的土地」。短短幾代人時間裡,這些遊牧者就掌控了一個龐大的農耕文明。

他們的小島位於海拔 2100 米的湖泊的淺水區,那裡是沼澤地帶,無法種植棉花和可可,墨西加人必須利用這種非同一般的環境。他們至少擁有大量水資源;也有魚類、青蛙和水鳥為食;而且很容易防禦。

為了擴大農業用地,墨西加人挖掘出湖底肥沃的淤泥和植物,用它們建造小塊漂浮在水面的土地,即著名的奇南帕(chinampas,人造湖田),並且在奇南帕四周植上柳樹。(關於奇南帕農業,參見第 5 章。)在這些奇南帕上,墨西加人一年到頭種植幾種作物:玉米、豆類、南瓜、辣椒、番茄、莧屬植物和奇亞(chia,後兩者都屬於穀物)。這些種子在葦筏上面的苗床發芽生長,葦伐以獨木舟牽引,以便奇南帕能夠得到重複利用。最早有日期記載的奇南帕出現於公元 1150 年到 1350 年間;它們分佈在特諾奇蒂特蘭周圍。

就家養動物來說,墨西加人只有狗和火雞,這兩者都是他們的食物;他們也食用各種昆蟲,用精美的網從水面打撈一種藍綠色的螺旋藻,然後把它們製成高蛋白的蛋糕。他們也有幾種天然迷幻劑,像所有古代農民一樣,他們也通過含糖分很高的植物發酵釀酒,主要原料是仙人掌。(現在這種仙人掌是龍舌蘭酒的原料。)

公元 1428 年,墨西加人與特斯科科湖周圍其他兩個城邦(特斯科科和特拉科潘)結成三角聯盟,他們開始四處開疆拓土,收取貢賦來支撐不斷增長的人口。在西班牙人到來之前 91 年時間,三角同盟(阿茲特克人)征服了大約 400 個小城鎮和城市,他們在盆地的人口至少達到 20 萬到 30 萬,另外還有大約 300 萬到 1000 萬人生活在他們擴大的帝國中。

阿茲特克人向臣服民族搾取沉重的貢賦——食物和人造物品,包括紡織品、兔皮毯子、有刺繡的衣服、珠寶、黑曜石刀具和橡皮球。職業商人(被稱為pocteca)在帝國境內外從事廣泛的貿易。他們有時候經營個人業務,有時候受統治精英的委託,以貢物換取各地產品,包括一些奢侈品如豹皮、鸚鵡羽毛、晶瑩剔透的玉器、綠寶石、海貝、香草豆和可可豆。

阿茲特克人利用了中美洲共同的傳統和意識形態:球賽、禮儀性的放血和人祭、對宇宙興衰週期的信仰。在這些因素之外,一位名叫特拉凱利爾(Tlacaelel,1398—1480)的統治者創造了一種十分有利於特諾奇蒂特蘭四處征服的意識形態。特拉凱利爾掌管國內事務超過 50 年,他指導了結盟活動,將阿茲特克人變成宇宙秩序的維護者。長久以來,阿茲特克人相信他們之前出現過四個歷史時期,他們稱之為太陽期,這些時期都已經遭到破壞,他們生活在第五個太陽期。他們一直信奉戰神和人祭之神維奇洛波奇特利,特拉凱利爾讓他們相信,維奇洛波奇特利需要鮮血,需要這種生命能量的流動來維持太陽光芒和防止地震與饑荒毀滅第五個世界。由於只有人祭才能夠提供豐富的鮮血資源,因此,特拉凱利爾教導他們必須從征服活動中捕獲俘虜作祭品。後來,當沒有戰爭時,特斯科科湖四周相鄰的城市統治者就會組織「榮冠之戰」(war of flowers),每一方都會派遣年輕人到這種預先安排好的戰場抓捕祭祀所需的俘虜。

獨身的祭司將祭品(俘虜)帶到金字塔上,好幾個人抓住祭品的四肢,把他摁在一塊彎曲的條石上,祭司用黑曜石刀片切開他的胸膛。祭司將手深入胸膛,取出還在跳動的心臟,把它投入一隻祭祀盆,然後將淌著鮮血的屍體從金字塔台階滾下去。精英似乎偶爾也會吃人肉,不過這種現象只發生在受到嚴格控制的儀式上。沒有人能夠準確估算出到底有多少人被用於人祭;人祭長久以來就是中美洲和世界其他地區許多文化的組成部分,不過,它在特諾奇蒂特蘭顯得尤為突出(參見圖 9.4)。

圖 9.4 阿茲特克的人祭。

這幅手繪圖畫描繪了一位用於祭祀的人(犧牲)躺在祭壇上,祭司切開他的胸膛,取出還在跳動的心臟獻給維奇洛波奇特利。在建築物底部,一些人正在抬走前一位犧牲品的屍體。你如何解釋阿茲特克人大量使用人祭的現象呢?

20 世紀 70 年代,人類學家邁克爾·哈納(Michael Harner)提出一個假說,他認為,阿茲特克人大規模的人祭,可能源於他們對蛋白質的需求,吃人肉或許不僅僅出於儀式,也是為了彌補蛋白質的不足。這種假說一度引起很多關注,但是現在已經過時;對阿茲特克人食物供應做出的更詳細考察顯示,他們的食物並不存在明顯的蛋白質不足。不過,對人祭的跨文化研究表明,它與人口壓力以及爭奪土地和資源的戰爭聯繫密切;它的直接作用似乎不是為了供應食物,而是為了緩解匱乏和不穩定狀況下的人口壓力。

阿茲特克人將他們的社會建立在對武士的尊敬之上。100 名最成功的武士組成議事會,他們選舉兩位領導人,分別掌管國內和對外事務。阿茲特克人敬拜兩位主神,即戰神維奇洛波奇特利和雨神特拉洛克(Tlaloc)。武士被應許在來生與上午的太陽相伴四年;此後,他們就成為啜飲甘露的蜂鳥。(難產而死的婦女具有與武士相等的地位,她們被應許與下午的太陽相伴,然後變成女神。)阿茲特克人沒有使用衛戍部隊或行政機構來徵集貢賦;臣服的部族害怕軍事報復,所以他們都服服帖帖。儘管沒有常備軍,不過,所有成年男子都承擔即刻參戰的義務。

阿茲特克社會生活的基本單位是卡波利(capolli,複數形式為capoltin),意思為「大家族」,指長期以來由血親或近親關係聯繫在一起的家庭集合。卡波利的精英人物為其他人提供土地和工作,後者提供服務和(或)貢品。卡波利的首領被選出之後,任職終生;特諾奇蒂特蘭大約有 20 個卡波利。每個卡波利要提供士兵和軍官;也要為男女(有時候是 10 歲到 20 歲的孩子)提供普及教育,在 16 世紀早期,這種做法或許絕無僅有。平民的男孩們學習成為武士;女孩們學習唱歌、跳舞和家務技能。精英的男孩們在第三種學校學習管理、意識形態和識字。

帝國的擴張以及農耕文明的創造,最終為阿茲特克精英帶來了秩序、迅速擴張的市場以及繁盛活躍的思想文化生活,不過,代價也是非常昂貴的。社會階層區分變得更嚴格,還存在數量巨大的奴隸(他們絕大多數為窮人家迫於經濟壓力而出售的孩子以及俘虜);人祭現象更顯著;許多人在 1450 年到 1454 年間的大旱中悲慘地死去;精英和平民的生活籠罩在徵兵的陰影之下。

在阿茲特克文化支持戰爭的同時,祭司和貴族成員也投身於詩歌和哲學。他們認為,真理偶爾通過「鮮花和歌聲」顯現出來。「鮮花和歌聲」是他們的詩歌語言符號,而詩歌被認為是最高級的藝術。

我們為何對阿茲特克人瞭解如此之多呢?他們有一種文字體系,不過,它不如瑪雅文字那般具有表現力,更像帶有文字說明的圖畫。留下來的碑刻很多,書只有幾本,其他的都被西班牙人毀滅了。我們獲得的許多信息都來自一部 12 卷本阿茲特克生活百科全書,這是西班牙聖方濟各會修士伯納蒂諾·德·薩哈剛(Bernardino de Sahagun,1499—1590)在 16 世紀中期花了 40 年時間整理編撰的作品。薩哈剛學會了一口流利的納瓦特語,為了編纂詞典、描述風習和收集詩歌與戲劇,他訪問了許多阿茲特克人。他這部 12 卷本作品最早於 1829 年在墨西哥出版,後來以《佛羅倫薩抄本》(Florentine Codex)為名於 1950 年到 1982 年在美國出版,這部作品為他贏得了第一位人類學家或人種學之父的美譽。納瓦特語現在依舊是生活在墨西哥的許多人的日常用語,這些人將阿茲特克語的特點與現代墨西哥文化混合在一起;納瓦特語也為英語貢獻了諸多詞彙,比如:ocelot(豹貓)、coyote(郊狼)、tomato(番茄)、chocolate(巧克力)以及 tamale(玉米粉蒸肉)。

1517 年,西班牙人摧毀了特諾奇蒂特蘭,然後在舊址上建造墨西哥城。1978 年,墨西哥市電力工人發現了直徑超過 3 米且保存完好的橢圓形石頭。這一發現促使墨西哥政府展開挖掘工作,最後發掘出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神廟,即大神廟(Temple Mayor),它是阿茲特克帝國神聖的中心。考古挖掘找到了一些新信息,它們涉及帝國的宗教儀式、來自遙遠地方的貢品以及阿茲特克人的宇宙象徵主義。一塊暴露的石頭上雕刻著被斬首和被肢解的女神科尤爾齊圭(Coyolxauhqui),她是戰神維奇洛波奇特利的妹妹,戰神在她出生後不久就將她肢解。根據描述,她的血十分珍貴,它的象徵物是與其聯繫在一起的珠寶。西班牙人征服之後不久記載下來的一首聖歌,表明了這塊石頭在阿茲特克人信仰體系中的重要地位。

與中美洲、埃及、印度河河谷以及中國等地更早的文明相比,墨西哥盆地的阿茲特克文明讓我們可以考察一種發展中的、距離我們時代更近的農耕文明。阿茲特克文明和更早的文明之間存在驚人的相似性,比如,相似的灌溉體系、嚴格的社會等級制、神聖的國王、祭司和精緻的宗教禮儀、強制性貢賦、金字塔、文字、戰爭以及奴隸制。隨著食物供應的增加、人口增長形成更密集的共同體以及社會複雜性提升,這些創新也隨之出現。儘管細節有所不同,不過,大致的模式完全符合我們在非洲-歐亞大陸觀察到的普遍趨勢。

安第斯地區的農耕文明

與中美洲的歷史相比,南美洲的歷史更難得到說明,一方面因為南美洲人們並沒有發展出文字體系,至少沒有通常意義上的文字,另一方面因為西班牙人就像他們在中美洲的所作所為那樣掠奪了印加文明的奇跡。

前印加時代的歷史

由第 6 章可知,安第斯地區的地理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兩條南北走向的山脈並行,山脈東部因大風盛行而降雨豐富,西部海岸地區降雨稀少。大約 50 條發源於大山的小河讓乾燥的海岸地區變得宜居。大山離海岸只有約 96 千米之遙,太平洋底部的板塊向東移動滑入大陸板塊,從而造就了安第斯山脈,這片地區因此也成為地震頻發區。

正如第 6 章所描述的,至少自公元前 2000 年以來,秘魯海岸和內地就出現了國家。海洋鳳尾魚在曬乾和磨碎製成膳食之後,能夠提供足夠的蛋白質和熱量來支持人口增長,另外還有一些來自更遙遠內地的農產品,尤其是用來織網的棉花。許多考古學家將這些社會稱為「複雜社會」,它們的特點是禮儀中心、金字塔、專門手藝和灌溉。不過,地震、洪水以及暴雨一再摧毀這些正在形成的國家,阻止它們發展成為更大型的國家或帝國。

在內陸地區的查文·德·萬爾塔文明(Chavin de Huantar,公元前 900—前 300 年)和莫奇卡文明(Mochica,公元 300—700 年)消失之後,其他地方性自治國家填補了內陸和高原地區。

在高原地區,大約公元 650 年到 1000 年間,兩個地域廣闊的國家處於主導地位,即北部的瓦裡帝國,其中心為山城阿亞庫喬(Ayachuco),以及南部的蒂瓦納科(Tiwanaku),它的首都建造在的的喀喀湖(Lake Titicaca)上面。蒂瓦納科人居住在海拔 3200 米的地區,因此,他們的主食只有馬鈴薯;他們牧養羊駝、美洲駝和小羊駝,這些動物都與駱駝有親緣關係。瓦裡帝國位於海拔較低地區,居民能夠種植玉米。大約公元 1050 年開始,氣候變得更乾旱,並且持續了好幾個世紀。經濟壓力逐漸破壞了宗教信仰和政府,兩個國家最終四分五裂。

沿著今天的秘魯海岸,公元 10 世紀出現了奇穆王國(Chimor state),它由奇穆人(Chimu)建造,首都為昌昌(Chan Chan),離現在的特魯希略(Trujillo)不遠。在 1470 年被印加帝國征服之前,奇穆人的人口數增長到 5 萬至 10 萬。

印加人

印加人最初是一個封閉的部族,他們可能來自的的喀喀湖附近。大約公元 1200 年,他們在海拔 4000 米的庫斯科(Cuzco)居住下來。在距他們城市 100 千米的周圍,還生活著 10 多個其他部族。隨著人口急速增長,爭奪土地的戰爭頻繁爆發,最終,當地居民都渴望和平以及有序地獲得土地,即便他們必須為此付出自己的勞動(參見地圖 9.2)。

  

地圖 9.2 印加帝國,公元 1471 年到 1532 年。

這是前哥倫布時代美洲最大的帝國。印加人如何控制如此長的國土呢?

印加統治者迎娶其他部族的貴族女子,以此建立地方性同盟。在獲得他們的核心地區之後,三代印加國王連續對外擴張:這種征服活動大約始於 1438 年,即帕查庫蒂(Pachacuti,意為「震撼大地者」,其統治年代為公元 1438 年到 1463 年)登基之年,結束於他的孫子統治時期。在經歷了大約 25 年戎馬生涯之後,帕查庫蒂退位,並且居住在庫斯科,以便設計帝國政府以及把首都打造成一座與皇帝身份相符的神奇之都。

鼎盛時期的印加帝國沿著南美海岸綿延 4000 千米,疆域既有海岸也有高原地區,覆蓋的緯度達 32 度,即從現在厄瓜多爾的基多到智利的聖地亞哥,這相當於從聖彼得堡到開羅的緯度,或者從開羅到內羅畢的緯度。印加帝國是美洲曾經出現過的最大帝國,它由 80 個政治省份組成,每個省在種族和語言上都不一樣,總人口大約 1000 萬。從環境多樣性和適應性來看,1491 年的印加人統治著當時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帝國,那時,明代中國正在轉向內部,奧斯曼帝國達到了頂點,大津巴布韋和桑海帝國受到地理限制,歐洲海洋帝國(巴塞羅那、熱那亞和威尼斯)正在衰落。

印加人將他們的省份劃分為四大地理區域,名為「蘇尤」(suyu)。他們將自己的王國稱為塔萬廷蘇尤(Tawatinsuyu),意為「四州之地」,其象徵是從首都庫斯科(意為「肚臍」)向外輻射的四條大道。他們強行把自己的語言 Runa Sima——西班牙語稱之為 Quechua(克丘亞語)——推行到各省的貿易活動中。在 Runa Sima 中,Inca(印加)一詞可被拉丁化為 Inka,Cuzco (庫斯科)可被拉丁化為 Qosqo。我們現在沿用西班牙語用法,不過,這種情況可能正在發生變化,因為世界各地的人們堅持他們自己的用語,比如,使用 Beijing 而不是 Peking,Rapa Nui(拉帕努伊島)而不是 Easter Island(復活節島),Mount Denali(德納裡山)而不是 Mount McKinley(麥金利山)。今天,從厄瓜多爾到智利的幾百萬人在使用克亞丘語(Quechua 或 Runa Sima),它是秘魯第二種官方語言。

在印加王國,皇帝是神聖的,他是創世神維拉科查(Viracocha)的後代,也是太陽神印蒂(Inti)之子。皇帝擁有所有土地、牲畜和財產。他並不向人民徵收貢賦,而是要求他們提供服務(mita,即米達制)。普通男女在政府和宗教土地以及分配給自己的土地上耕種和收割作物。另外,婦女得紡紗織布,男子則從事建築工作。印加民眾在紡織和修建石造建築(不使用灰泥)方面發展出了令人驚歎的技藝。一些「挑選出來的婦女」一生都從事紡織業,男子則修築 3 萬到 4 萬千米相互連接在一起的大道,以及許多神廟和堡壘(參見圖 9.5)。

  

圖 9.5 一位正在紡織的印加婦女。

注意織機的簡單性,它繫在一棵樹上,印加婦女以此紡織精美複雜的毛織品

一些印加大道非常寬闊,足以讓八位西班牙騎士並行。印加信使通過大道傳遞信息和貨物;皇帝能夠在兩天之內吃到 320 千米之外海岸地區的鮮魚。歐亞大陸那種職業商人沒有出現,因為食物和產品由政府官員統一徵集和分配。

精英階層通過平民的工作來供養自己和他們已故的成員(後面有更多討論)。他們也儲備剩餘糧食,在和平時期把它們分發給寡婦和窮人,或者在戰時和自然災害時期分發給所有人。另外,統治者覺得有必要舉行精緻的盛宴,宴會上會消耗大量食物和飲料。這類似於某種中央計劃,或縱向社會主義,精英在一種嚴格的等級制中照顧著平民百姓。

印加人牧養羊駝、美洲駝以及小羊駝,以便獲取羊毛或運載貨物。他們的主食是玉米、豆類、馬鈴薯、藜麥和辣椒。就肉食來說,他們有狗、鴨子和豚鼠。他們往往儲存玉米供養軍隊、朝聖者和皇室成員,也釀造禮儀場合使用的啤酒。他們精心培育馬鈴薯,開發了幾百個品種,並且學著凍干它們以保存更長時間。

印加人不使用貨幣,也沒有各種形式的書面語言(我們通常理解的那種)。他們發展出一種奇普(quipu)記事形式,或結繩語(參見圖 9.6)。學會奇普需要四年的訓練;在這種訓練結束之後,接受訓練者仍無法充分理解奇普。16 世紀幾位當地作家已經證明,奇普不但可以記載數據,也可以記載話語。其中一個人叫瓜曼·波莫(Guaman Pomo),他學會了西班牙語,並且給腓力三世寫了一封長達 1179 頁的信,建議他恢復印加人的美好政府,他在信中寫道,「結繩語內容十分豐富,難以用字母悉數表達。」1 

圖 9.6 奇普或結繩語。

繩索的意義取決於繩結的類型、繩結在繩索上的位置、繩索的顏色、繩索在主繩上的位置以及主繩的安排

印加祭司來自皇室或貴族家庭;他們顯然過一種獨身和禁慾生活。印加人崇拜太陽神印蒂和月神瑪瑪基利亞(Mama-quilla);男性祭司在太陽神廟主持儀式,婦女則在月神廟舉行儀式。(黃金被視為太陽之汗;白銀為月亮之淚。)印加人認為他們的地景是神聖而充滿活力的,大山是降雨和水的來源,需要以珍貴的犧牲(各種食品和美洲駝)在山頂獻祭撫慰。在最特殊的場合,犧牲還包括非常純潔和美麗的孩童,不過,印加的人祭完全無法與阿茲特克人祭的規模相比。

在當地最早的複雜社會的傳統中(參見第 6 章),印加人將他們死去的統治者製作成木乃伊,然後把他們當成活人一樣安置在房子裡,並且由僕人服侍。皇家木乃伊保持著他們的權力和土地;他們被抬出來安置在高級決策議事會,這樣,國家政策就可以在他們在場的情況下得到商討。

1911 年,在秘魯山區一個激動人心的遺址上,耶魯大學考古學家海勒姆·賓厄姆(Hiram Bingham)發現了一件印加傑作的遺跡。這就是著名的馬丘比丘(「古老山峰」),學者們認為,它是好幾代印加統治者的度假勝地。馬丘比丘海拔大約 2400 米,低於庫斯科的海拔,也更加暖和,它是從未被西班牙人發現的皇室避難所。

遠距離看起來,阿茲特克和印加文明的界限會變得模糊,彼此難以區分。儘管兩者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不過,近距離一觀察,差異赫然在目。

阿茲特克人和印加人都生活在高海拔環境,儘管我們也可以認為前者的生活環境——海拔 2100 米——完全不同於後者的生活環境,即海拔 4000 米高的地區。他們享用的動物蛋白質都很有限,並且都依靠一種主要的農作物,即玉米或馬鈴薯。從文化上來說,這兩個部族都擁有一些基本技術,缺少拱形物、輪子、輪軸或鐵器。他們共享著象徵宇宙秩序的城市風貌,城市都呈幾何對稱佈局。兩個文明領土龐大,足以稱為帝國;都發動廣泛的戰爭和舉行包括人祭在內的宗教儀式,儘管阿茲特克的人祭規模遠遠超出印加的人祭規模。兩者還具備農耕文明特有的其他特徵——紀念性建築物、嚴格的等級制、專業性工作以及強迫性貢賦。兩者在許多方面都類似於非洲-歐亞大陸早期農耕文明,並且兩者都出現於 15 世紀。

阿茲特克人和印加人在政治、宗教和藝術上存在差異。阿茲特克人通過武士議事會選擇統治者;印加國王指定自己的繼承人。在墨西哥,政治權力處於分裂狀態,特斯科科湖周圍阿茲特克的城市網絡分享著權力。沒有常備軍來守衛納貢地區;阿茲特克人很少迫使被征服者遷徙他處。印加人實施更廣泛的、直接的中央控制;他們摧毀充滿敵意的城市,不斷以武力重新安置人口。阿茲特克人將戰神置於他們萬神廟的中心;印加人崇拜太陽及其有益能量,將太陽作為他們的主神。阿茲特克人繪製和雕刻生動的、自然主義的圖案和雕塑;印加人往往是抽像的和非現實主義的。與它們之間的共同特徵相比,這些差異似乎是次要的。

亞馬孫地區

亞馬孫河是世界上流量最大的河流;全世界注入海洋的所有淡水中,有 20% 來自這條河流。亞馬孫河入海處的河口寬達 320 千米;遠洋船隻可以溯行該河三分之二的長度。巴西和秘魯地理學家認為,它比尼羅河稍長,不過,人們還沒有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每次測量結果都不一樣(參見地圖 9.3)。

地圖 9.3 亞馬孫地區,或亞馬孫河流域。

亞馬孫河流域面積佔整個南美面積的 40%,西抵安第斯山區,北達圭亞那高原,南至巴西高原

赤道橫貫亞馬孫河河口,河流兩側是溫暖的熱帶地區,每個地區年降雨量大約為 1000 厘米,每天超過 7.6 厘米。據估計,這片雨林生活著超過 1/3 的世界物種。不過,亞馬孫地區大約 1/3 不是雨林,而是熱帶稀樹大草原。

考古學家一直忽視亞馬孫地區。由於植被繁茂、石頭稀缺、河道多變以及炎熱潮濕氣候的腐化特性,人們似乎很難在那裡找到任何證據。

20 世紀 70 年代以來,考古學家開始在亞馬孫地區進行考古挖掘,他們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在於:亞馬孫古地區本身是否可以養活密集的定居人口,它的承載能力一直以來是否遭到嚴重低估。最近的研究表明,亞馬孫地區曾經存在比預期程度更高的文化和生態多樣性,在歐洲疾病將當地居民驅趕到狩獵-採集村莊之前,一些地區得到過集約化利用。來訪者眼中看似茂密的熱帶叢林,很可能是被馴化的果園的遺跡。

正如第 5 章所描述的,到公元前 5000 年,樹薯、甘薯和南瓜在亞馬孫地區可能已經得到馴化。到公元前 2000 年,早期農業村莊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擴大的社會以及地區間的相互作用。魚類和其他水產品源源不斷地提供大量蛋白質。樹薯根(有時稱為木薯)依舊是一種主要作物。它是一種很重的根莖,可以在任何地方種植,可以燒烤、油炸、發酵或者磨成粉。在今天巴西東北部,人們最後總喜歡在自己的膳食上面撒上烘烤出來的鬆脆的樹薯粉。

公元 1000 年到 1500 年間,亞馬孫地區的定居區可以被稱作某種形式的「文明」(專家們一致同意這種叫法)。它們擁有精緻的技術、土堤和圍牆以及等級制社會。亞馬孫地區的社會似乎並不是建立在強制性貢賦之上,因此,我們寧可稱之為酋邦而非農耕文明。

就農業生產力而言,亞馬孫地區的土壤非常貧瘠,因此,早先的一種觀點認為,這裡根本無法供養密集的人口。土壤呈橘黃色,地表受到暑氣和雨水侵蝕;營養成分被沖刷走,剩下的土壤帶有強烈酸性。營養儲藏在飄落的樹葉中,它們被高效的植物根系重新吸收。

不過,公元前 350 年左右,亞馬孫地區的人們學會了製造肥沃的土壤:將樹木燒成木炭,然後把木炭塊與糞便、魚和龜的骨頭以及蔬菜廢料混合起來形成黑土(terra preta)。這種土壤很容易識別出來;黑土遺址——通常 2.0 到 6.1 公畝——在亞馬孫地區被一再發現。聖塔倫(Santarem)的黑土壤長 4.8 千米、寬 0.8 千米。黑土意味著定居區,或者至少附近的定居區,即使我們沒有找到其他人造器物。這是長期的小規模定居區,還是大規模社會形態呢?沒有人知道答案,不過,一些考古學家認為,亞馬孫地區 12% 到 50% 森林是古老的果園,種植著水果樹和堅果樹,它們是早先居住此地的人們的勞動成果。

北美的農業文明

從公元前 3000 年到公元 1000 年再到歐洲人到來之際,北美大片地區持續存在著採集生活方式。這些地域包括北極、亞北極、野牛捕獵者生活的大平原、漁業共同體生活的太平洋海岸,以及遊牧民族生活的西南乾旱地區。與其他地方相似的部族一樣,這些人建構了小規模社會;野生食物根本無法供養密集的人口(參見地圖 9.4)。

  

地圖 9.4 北美洲,公元前 500 年到公元 1200 年。

最頻繁的交換和交流發生在密西西比河流域

在其他一些地區,人們變成半定居的(semiseden-tary)——這個詞是華盛頓州立大學史學家約翰·E·基克扎(John E. Kicza)創造的。在這些地區,人們從事農業,定居下來形成永久性或半永久性村莊。不過,與中美洲或安第斯地區相比,他們的農業產量更低;他們繼續輔以採集和狩獵,與充分的定居社會相比,供養的人口更少。北美地區這種半定居民族的兩個例子如下:今天美國西南部阿納薩齊人(the Anasazi),現在被稱為早期印第安人(ancestral Pueblo),以及今天美國東部森林地區的土丘建築文化。

早期印第安人

大約公元前 2000 年到公元前 1000 年間,西南偏北地區科羅拉多高原的人們獲得了來自美洲中部地區的玉米。到公元前 1000 年,他們掌握了水利系統,然而,為永久性村莊提供足夠多的食物花了大約 2000 年時間。這種村莊出現在大約公元 600 年到 800 年間,在接下來 400 年時間,農業逐步擴張。現在已經發現這類遺址約 125 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新墨西哥西北部聖胡安盆地的查科峽谷(Chaco Canyon)遺址。

在查科峽谷,已經發現了五個主要的早期印第安人村落,那裡建造了大型公共建築,高達四層,房屋幾千間,年代為公元 860 年到 1130 年之間。根據推測,查科峽谷的人口數從 2000 到 10000 不等。查科是綠松石生產中心,可能也是一個地方性禮儀中心,它的建築物被當作神廟而不是住房;考古學家對此沒有達成一致。戰爭時有發生,一些食人事件被記錄了下來。

到公元 1300 年,人們拋棄了他們在查科峽谷的居住點。此一時期科羅拉多高原上的暴斃現象表明,農業共同體之間存在重大競爭;很顯然,1276 年到 1299 年間發生大旱,人們被迫重新過回採集生活,從而與他們領地上的外來採集民族相互競爭。從公元 1300 年到 1500 年間,西南部地區農業人口下降 70%,這體現了乾旱地區農耕的脆弱性。

土丘文化

現在美國東部森林地區最早的土丘,可以回溯到公元前 2000 年,這種土丘表明,這塊地區出現了獨立的植物培育和農業。人們除了狩獵和採集之外,還種植向日葵、假蒼耳、藜菜、五月草(maygrass)以及某種洋薊等作物。在以玉米為基礎的農業到來之前,霍普韋爾文化(Hopewell,公元 200—400 年)是最精緻、傳播最廣泛的文化,它以俄亥俄州南部奇利科西市附近一位早期農民的名字命名,正是在那裡發現了一座土丘。霍普韋爾土丘以精美的墓葬為主;在出土器物中,有的物件來自 2290 千米之外,包括阿巴拉契亞山的雲母、黃石的火山玻璃(黑曜石)、墨西哥灣的海螺殼和鯊魚牙齒以及五大湖區的銅。最精緻的墓塚埋葬的可能是精英家族的重要男性和女性成員。

大約公元 800 年,玉米傳播到東部森林地帶,在隨後幾代人時間,豆類和南瓜也得以引入。這樣,就可以養活更多人口;在 200 年時間裡,酋邦變得很普遍。處於有利生態環境中的酋長,有機會將他們的影響力擴大到環境惡劣的酋邦。密西西比河以東的美國大片地區,成為一個地區性文化集合體,形成了一張禮儀、文化和經濟交換網絡。

森林地區的人們建造了土丘,把它們當作舉行各種禮儀和儀式的活動場所,當作居所的平台和墓地。大多數土丘遭到現代農業、道路建設和房地產開發的破壞;少數得以保留下來,比如俄亥俄州南部皮布爾斯(Peebles)附近的巨蛇丘(the Great Serpent Mound),建於公元 1000 年左右。

伊利諾斯州東聖路易斯附近的卡霍基亞(Cahokia)地區有 100 多座土丘,目前保存下來的最大土丘就是其中之一。這座土丘高度超過 30 米,佔地面積將近 5.7 公畝。土丘上面的平台修建了統治者的住宅、公共建築、盛放精英們先祖骸骨的建築以及一個偶爾舉行人祭的禮儀場所(參見圖 9.7)。

圖 9.7 卡霍基亞。

藝術家根據考古發掘繪製了這幅圖畫,它描繪的是公元 900 年到 1250 年,鼎盛時期的卡霍基亞可能的樣子

大約公元 900 年到 1250 年間,卡霍基亞繁榮昌盛,據估計,其人口大概在幾千到四萬之間。卡霍基亞是一個繁忙的港口城市,位於伊利諾斯河、密蘇里河與密西西比河交匯處(這三條河流都是冰川融化形成的)。卡霍基亞人必須應付頻繁出現的洪水,不過,13 世紀初的一次地震把這座城鎮夷為平地;到 1350 年,人口所剩無幾。

卡霍基亞發展出了國家的各種結構了嗎,抑或它只能被當作一個酋邦呢?卡霍基亞典型地體現了這種劃分所面臨的難題。它大於其他土丘社會,也保留了精英墓葬和紀念性工程的證據,這些都是國家的特徵。它在結構上是否不同於其他同時代的遺址,或者是否存在徵稅和強制,對於這些問題,我們很難做出回答。事實上,美洲人提醒我們注意一點,即在更加適中的權力體制(比如酋邦)與我們所描述的農耕文明的龐大體系之間做出截然區分的做法,是非常武斷的。

北美洲的交往

北美與其他地區的交往十分有限,不過,確實存在這種交往。公元 1000 年,紐芬蘭一度建立過一個維京人的殖民地。另外,中美洲和南美洲馴化的兩種作物傳播到了北方。

其中一種作物是中美洲的玉米,它緩慢地向北美西南部傳播,或許是通過由陸路遷移的人帶過去的。另一種作物是南美洲的煙草,它迅速傳播到北美地區。

在大約公元前 5000 年到公元前 3000 年間,秘魯-厄瓜多爾的安第斯山區就開始培育煙草;公元前 2500 年之前,煙草的使用傳播到了北美,一些遺址中發現的簡單煙管證明了這一點。到 1492 年,煙草已經遍及北美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包括近海島嶼在內。除了凍土世界之外,幾乎所有部落都使用煙草,甚至包括阿拉斯加的特裡吉特人(the Tlingit)和平原地區的黑腳族(the Blackfoot)、克勞族(the Crow)——他們不從事任何其他類型的農業。印第安人用土管吸食煙草。他們的墓葬就是煙管的藝術儲藏室,這些煙管使用的材料是石頭,上面雕刻著精美圖案,有鳥、鴨子、海狸、青蛙以及面對吸煙者的人頭——難道他是在跟死者交流嗎?(許多部落只允許男子吸煙。)

北美洲的東北邊緣接近北歐。格陵蘭島東部的冰島離挪威海岸只有 800 千米,它們處於同一緯度,冰島離北面的北極圈很近。從大約公元 800 年到 1070 年,挪威的維京人文化十分繁榮,也向外擴張。維京人是出色的造船者,他們的商人甚至到過巴格達。他們也去過北美大陸嗎?史學家在許多年以前就提出了這個問題。

答案在 1960 年揭曉。考古學家在紐芬蘭海岸的蘭塞奧茲牧草地(L』Anse aux Meadows)發現了維京人的村落遺址,在濃密的草地上,高出地面的屋牆遺跡十分醒目。挖掘工作找出了八座建築物,它們可以容納 70 人到 90 人,年代大約為公元 1000 年。很顯然,這些聚居區維持的時間不太長;當維京人離開時,除了修船用的鐵釘之外,他們沒有留下其他任何東西。考古挖掘顯示,蘭塞奧茲牧草地已經出現了冶鐵,這是北美最早的冶鐵活動。

對北美的簡單考察表明,北美沒有發展出中美洲和南美洲那樣的農耕文明。北美氣候環境下的作物和動物無法養活稠密的人口,也不可能支撐由此而來的等級制和強迫性貢賦。事實證明,北美與中美洲和南美的交往是毫無規律和十分有限的,引進的玉米緩慢而艱難地適應著更涼爽的氣候。引入的另一種作物即煙草很容易種植,也能夠讓人得到滿足,但無法養活人口。

結論

50 年前,史學家往往把 1492 年之前的西半球描繪成荒涼的兩個大陸,那裡只有一群群散居各地的採集民族,他們的生活一成不變,文明僅僅在中美洲和安第斯地區初露曙光。

現在,觀點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史學家認識到,由於天花迅速摧毀了美洲社會,因此,歐洲探險家所發現的,只不過是曾經巨大、有時候十分複雜的社會的遺跡。考古學家和史學家現在會指出,兩個大陸的人口遠遠超出人們以往所認為的數量,那裡至少出現了兩種農耕文明,它們與許多早期文明同樣複雜,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讓我們插上想像的翅膀快速掠過 1491 年的西半球。從亞馬孫河河口開始,我們會發現河口馬拉諾島上的一座大城市。然後會看見聖塔倫(Santarem)以及河流兩岸的村落和果園。在今天的玻利維亞上空,我們會觀察到貝尼的人們在構建土木工事,隨後,我們來到安第斯山區,觀看到印加人令人敬畏的首都庫斯科,寬闊的石砌大道向四方延伸,南北走向的塔萬廷蘇尤帝國(即印加帝國)綿延近 4000 千米。

在中美洲,我們飛過墨西哥盆地,那裡的三角聯盟(阿茲特克帝國)向帝國(小於印加帝國)各地徵收貢賦,擊退墨西哥西部敵對的塔拉斯卡人(Tarascans)帝國。在尤卡坦半島,我們會發現瑪雅文明的村落,它們所佔的區域比全盛時期要小得多。在北美上空,我們在卡霍基亞找不到什麼遺跡,它們已經被地震破壞殆盡。我們會觀察到,這裡的人口比中美洲和南美洲少很多,許多人仍然過著狩獵和採集生活,馴化的作物只起到輔助作用,而大平原地區完全的採集狩獵部落和北極圈的人們,根本不知道馴化作物為何物。

在這些地區的許多地方,人們四處流動,廣泛貿易。堅固的獨木舟在北美東部河流以及亞馬孫盆地的河流上掠過。瑪雅人製造了可以容納 40 人到 50 人的大型獨木舟,他們用這種獨木舟在中美洲兩邊的海上航行。加勒比海地區的人們建造了可以遠航的獨木舟,秘魯海岸的欽查人(the Chincha)同樣如此。較之於在沒有任何負重的動物的幫助下翻越高高的、凶險的大山,經由海路從墨西哥前往安第斯地區無疑要容易得多。由於獨木舟留下的考古證據很少,因此,我們幾乎不可能知道這種航行到底有多頻繁。從文化交流來推斷,北美五大湖區和密西西比河上游地區與安第斯地區形成的交換網絡十分鬆散,遠不如那種在非洲-歐亞大陸發展出來的、有助於長期創新的緊密交換網絡。

美洲的人類社會是獨自發展起來的,1492 年之前,它沒有與世界其他地區發生任何定期的或長久的聯繫——這是一種獨立的農耕文明實驗,與非洲-歐亞大陸的那些實驗形成對比。比較分析顯示了普遍模式的趨同性,相似性是如此根本,以至於它們加強了如下結論,即無論發生在何地,人類文化的演化都具有規律性。這些模式包括更複雜的社會、更嚴格的等級制以及對資源更多的控制。

不過,在比較中,美洲和非洲-歐亞大陸也呈現出一些重大差異。美洲國家徵收貢賦、行使強制以及維持穩定的權力,無法與非洲-歐亞大陸帝國的權力相媲美。從覆蓋的距離和運載的貨物量來說,美洲交換網絡的規模也比不上非洲-歐亞大陸的網絡。最後,美洲的人口從未像非洲-歐亞大陸那般稠密。根據最近對公元 1000 年世界人口的估算,北美只佔總人口 0.8%,南美占 6%。這份資料還顯示出,非洲占 15%,歐亞大陸占 77%。這些是十分明顯的差異,它們肯定也十分重要。

為何美洲人創造的農耕文明在規模上小於非洲-歐亞大陸的文明呢?我們可以通過已知的證據提出假設。人類在美洲拓殖的時間更晚;留給他們解決問題的時間更少。他們沒有發現很容易收割種子的草類或可馴化的大型動物,這類動物的缺乏,致使犁耕和遊牧生活變得不可能。與那種很少涉及緯度變化的東西方向的交換相比,南北方向緯度和氣候的變化使得交流和貿易變得更困難。或許美洲人面臨更加變幻莫測的環境的挑戰。當兩個半球的人們在 1492 年相互遭遇時,這些差異會顯得十分重要。在歐洲人到來之前數個世紀,美洲農耕社會的規模和人口快速增長,這意味著,就像在非洲-歐亞大陸興起那樣,農耕文明最終也會在美洲興盛起來,如果它們的發展沒有被歐洲征服活動中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