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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農耕文明時代

最早的城市、國家和農耕文明的出現,引起了諸多變化,因此,把它們視為人類歷史上一個新時代的開端是很有道理的。我們將這個時代稱為農耕文明時代。這個時代持續的時間大約從公元前 3000 年延續到 1000 年之前。在這段將近 4000 年時間,城市、國家和農耕文明在世界許多不同地區傳播和演進,直到它們成為人類共同體最重要的類型。農耕文明時代屬於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時代,在當時所有人類共同體中,農耕文明是最龐大、最複雜和最有影響的共同體。

界定農耕文明的特徵

農耕文明在其出現的地方,都顯現出相似特徵,我們就是以這些特徵來界定和識別這種人類共同體。我們此前已經瞭解到,古生物學家有一份人類骨骼特徵的清單,仿照他們,我們現在也提供一份簡短清單,它上面所列舉的是我們期待從農耕文明中發現的一些內容。這份清單如下。

農業

農耕文明建立在大量農民或從事農業者(這就是我們稱他們為農民的原因)的生產力之上。他們的基本技術是農藝,就好像舊石器時代的基本技術是採集一樣。

城市

城市是人口稠密的居住區,那裡的工作類型和專業化遠遠超過農村。城市吸收了窮鄉僻壤的財富和資源,因此,大多數財富都聚集到城市。

國家

權力也集中在城市。統治者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城市度過,最宏大的建築物、最高的城牆以及最美麗的神廟都建在城市中。城市及其領導者是這些大型的強制性權力結構的核心。這些結構就是我們在前一章所說的「國家」。

專業化和勞動分工

農耕文明的一大特徵在於,與以往所有社會類型相比,它擁有更多樣化的人類職業和角色。這是衡量它們更高程度複雜性的一個標尺,也是這個時代眾多觀念和集體學習的協同作用出現巨大增長的重要原因之一。

軍隊

統治者和國家也專注於權力,這種專注採取的最顯而易見的形式,就是軍隊的建立,軍隊由大量訓練有素的戰士構成,他們可以被用來征服鄰邦或鎮壓國內反抗。

文字

我們在前一章已經提到,所有農耕文明都發展出了某種形式的文字,因為文字本身就是一種控制資源(以計數的方式)和思想觀念(以法律或宗教宣言的形式,甚至以統治者在占卜師或天文學家幫助下公佈預言的形式)的有力手段。

貢賦

在農耕文明中,財富的流動通常以貢賦形式體現。我們在第 6 章已經看到,貢賦與貿易不一樣:貢賦是財富、貨物和勞力的流動,主要通過武力威脅或事實上的武力來控制。奴隸制是最明顯的貢賦形式,但是,在一個收取貢賦的社會,資源的諸多流動都是經由武力威脅控制,在許多情況下,武力被認為是值得讚美的(所有精英都是武士),在家庭內,它被認為是可以接受的,不僅僅適用於奴隸,也適用於家庭成員。

能量流以及諸特徵間的相互關聯

我們從《吉爾伽美什史詩》中可以瞭解到城市對於早期文明的意義。這部史詩講述了烏魯克的一位半傳奇式統治者的故事,我們在第 6 章曾敘述過。吉爾伽美什在經過漫長的遊歷之後返回烏魯克,在走近城市時,他對同伴說道:

這就是烏魯克的城牆,塵世無與倫比。
瞧那外壁吧,銅一般光亮。
踏上石階,古老的無法想像,
到伊什塔爾居住的埃安納神廟瞧瞧,
它無可媲美,任憑哪家帝王,
登上烏魯克城牆,步行向前,
察一察那地基,驗一驗那牆磚,建造得精美絕倫,
俯瞰一下城內;棕櫚樹、花園,
果園、氣派的宮殿和神廟,商店
和市場,住宅以及公共廣場。1 

如果烏魯克、長安、華氏城、特諾奇蒂特蘭和羅馬這樣的城市是聲望和權力中心,那麼,城鎮和鄉村就是出產絕大多數資源的地方。農民為城鎮和城市提供了大量食物和其他產品。他們有時候在類似種植園的環境中為有權勢的地主工作。我們發現,在所有農耕文明中,財富從大多數人流向控制國家的少數富人手中。這種能量流維持著農耕文明的複雜結構。

如果我們想好好理解農耕文明的演進及其內在活動,那麼,感知一下這些能量流的運作顯得十分重要。毫無疑問,其中一部分能量流是商業性的。也就是說,好比現代社會中的購買活動一樣,它們也採取了貨物在市場中平等交換的形式。當農民以小麥換取陶器、啤酒或衣物時,就是一種市場交換。不過,在所有農耕文明中,財富的重要流動似乎都以貢賦的形式進行。公元前二千紀晚期埃及新王國的一份書記官資料,生動地說明了勒索貢賦的真實意義(參見圖 7.1)。資料的作者解釋說,這就是人們不願當農民的原因:

他白天削砍農具,晚上編織繩子。甚至中午也在地裡幹農活……現在,書記官來了。他在調查收成。身後一幫隨從手持棍棒,努比亞人(來自埃及南部的僱傭兵)也是一樣。一個人(對他)嚷道:「交糧食。」「什麼也沒有。」(他回答說。)他被狠狠揍了一頓。然後被捆起來丟進井裡,頭被摁到水中。他的妻子在他面前被捆綁起來。他的孩子被上了腳鐐。他的鄰居避而不問。2 

圖 7.1 納爾邁調色板。

這件禮儀性物品是埃及舊王國時期的物件,或許象徵性地體現了這位法老對上下埃及的統一。在左邊畫板中,國王手持權杖,顯然想用它來擊碎一位戰俘的頭顱

儘管這只是一個諷刺作品,但是,它表達的意思很明確。對於納貢者來說,貢賦通常就像純粹的勒索。

瞭解一下貢賦徵收(繳納)的方式,或許有助於我們更好地理解大多數農耕文明中政府的本質。統治者首先是那些能夠行使某種武力即強制性權力的人,這也意味著,他們常常控制軍隊。收藏在埃及國家博物館的納爾邁調色板(Narmer Palette)是早期國家政治宣傳的典型例子。它所展示的,是一位統治者(可能是納爾邁,第一個統一埃及的人)抓到一名俘虜,並且威脅要打他或殺死他。這種場景出現在所有早期農耕文明中,它們表明,脅迫者是統治者扮演的最重要角色之一。國家的強制性權力很大一部分被用來維持財富(勞力、物品甚至人)從廣大民眾流向國家。如果你碰巧屬於富有的統治階級,那麼事情往往顯得完全不一樣,財富流入你囊中好像是天經地義的。著名的《烏爾軍旗》(Standard of Ur)是出土於烏爾王陵的鑲嵌作品,大約為公元前 2500 年的物件;它的兩面都有圖案,一面描繪和平場景,另一面描繪戰爭場景(參見圖 7.2)。「和平」面描繪了富人的宴會活動,鑲板下方是農民在運送富人食用的食品。

圖 7.2 烏爾軍旗。

這些從烏爾王陵出土的軍旗,一面描繪了和平時期的活動(右邊),一面描繪了戰爭場景(左邊)

農耕文明時代不同類型共同體的共存

到目前為止,我們在談論農耕文明時,把它們當作單一的實體,不過,它們實際上從來就不像生命有機體那樣具有一致性。與所有的人類共同體一樣,它們也具有某種邊界,那些很清楚自己人和外人、「我們一員」和「他們一員」之間差異的當代人,也非常瞭解這些邊界。但是,正如我們在本章以及隨後兩章會注意到的,這些邊界從來就不是絕對的,因此,不同的農耕文明能夠相互滲透,最終融合成更龐大、更統一的文明,或者發生分裂,形成許多各具特色的文明。農耕文明如此複雜,以至於它們包含了許多截然不同的共同體——獨立的城市、有時候甚至獨立的國家(比如蘇美爾地區),當然還有不同的種族和語言共同體。此外,它們之間的邊界也很鬆散,因為農耕文明有充分的理由與那些遠離它們中心地帶的共同體建立聯繫,不管是通過貿易還是征服的方式。

在它們的邊界之外,我們能夠發現一些沒有組織成農耕文明的共同體。事實上,我們前面對人類社會進行分類時列舉的所有主要共同體的共存,是農耕文明時代的主要特徵之一。此前還未曾出現過如此多樣化的人類社會。即便在這個時代末期,西伯利亞、美洲和澳大利亞的大片土地與農耕文明幾乎沒有什麼聯繫。在這個時代肇始之際,地球上大部分地區被更小、更古老的共同體所佔據:食物採集群體、遊牧部落以及村莊,它們通常與更大的共同體聯繫在一起。

農耕文明時代的長期趨勢

本章以下內容和下一章會考察農耕文明時代最重要的長期趨勢,尤其以非洲-歐亞大陸豐富的歷史事例進行論證。對大歷史學家來說,思考如下問題顯得尤為重要:這個複雜的新世界——由許多以多樣化方式聯繫在一起的不同類型的共同體組成——是如何在時間的長河中演進的?它如何為今日世界奠定了基礎?

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們首先得找出大約 4000 年以來在非洲-歐亞大陸發生的巨大變化(在這段時間,人類歷史為大型農耕文明所主導)。我們認為,為了幫助我們理解這個時代及其重要性,尤其有必要探究下面的四大趨勢。

1.農耕文明及其行政機構的擴張,它們的規模、權力以及效率的日益增強;
2.它們之間重要交換網絡的建立(非洲-歐亞大陸通過絲綢之路聯結在一起),由此增強了文明之間的相互聯繫,並且建立了一種跨非洲-歐亞大陸的世界體系或「網絡」;
3.社會關係和性別關係變得越來越複雜;
4.普遍很緩慢的變化節奏,它與創新、發展以及馬爾薩斯循環的速度聯繫在一起。

本章後面的內容將探討第一種趨勢,即農耕文明在非洲-歐亞大陸世界區的擴張。第 8 章也在非洲-歐亞大陸的背景下來討論其他三種趨勢。在論述農耕文明時代的這些章節中,我們一方面要從地區性視角來探究不同的文化適應的多樣性,另一方面,要從跨地區和全球視野來考察共同模式和趨勢,當然,我們會在兩者之間做出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