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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可再生的島嶼

我們神采飛揚地離開了「負瓦特」設立在巴黎的小辦公室。既然一些研究和方案指出了今後擺脫化石能源的可能性,我們便開始調查已經走上這些道路的城市和國家。就像對我們感興趣的每個話題那樣,我們想實地調查,看看一切是否進展順利。在我們選擇的地方,我們找全了提耶裡·薩洛蒙提到的所有元素:混合可再生能源的多樣性,減少能耗和生產可再生能源的配合,要行動起來的緊迫感……在旅行過程中,數盞理念之燈將逐漸在我們的視野中變得明晰:多樣性、自主、韌性、合作。

我們也注意到能源高度過渡的地區通常是一些島嶼(比如冰島、佛得角、留尼旺),或者半島(比如丹麥、瑞典)。島嶼在地理上受限,可能比其他地方更加脆弱,因此能源自主的需求也更迫切。正是因為這些限制,很多島嶼成為大陸未來策略的實驗室……

冰島:地熱和水電

6月的冰島日不落。或是有不到1小時的黑夜。我躲在酒店的房間裡,盡力用窗簾遮嚴窗戶,卻仍驚歎於剛剛經歷的奇幻景象。現在是晚上11點,外面卻依舊陽光四射。凌晨4點,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感覺日光完全沒有什麼變化。時間不再按慣有的方式流淌,它好像鋪展開來,增多了。大自然無處不在。雷克雅未克雖然是世界知名首都,但它只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市(12萬居民),立於冰島這個野生又原始的國家邊緣。在這座島上,需要先盡力生存,然後再考慮豐裕。這個國家的能源方針,似乎和我們無法忽視的一種感覺緊密相連:身在冰島,就是身在無人之地……這正是1973年石油危機爆發後,冰島政府決定出台能源自主條款的原因。石油價格可能上漲,供給問題也許會增加,因此需要切斷對石油的依賴。雖然當時的預言並沒有在接下來的20年裡完全應驗(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石油價格在1979年飆升以後,又再次走低),但如今我們可以認為,冰島人早於其他地方的人35年,看到了形勢的變遷。他們在那個時代的憂慮,如今已成為全世界「能源過渡主義者」的憂慮。

為了達到目標,當局決定利用島嶼的自然資源。其中兩種自然資源被選中。冰島是座火山島(據統計,有200座火山),溫泉是當地人和世界各地遊客的一大享受。因此,應該可以回收這些熱量。冰島還有歐洲分佈最廣的大型瀑布和眾多冰山,1/10的領土被其覆蓋。它們位於海拔好幾百米的高地,是很多流量洶湧的冰河的源頭。河流驚人的流量,加上起伏不平的地形,其中的能源潛力非同尋常。幾十年來,在這兩個領域建造的基礎設施,已經使這個33萬人口的小國取得了可再生能源占比87%的傲人成就[1] 。混合能源的總體構成為69%地熱、18%水電、11%石油和2%煤炭。具體來說,地熱站通過大型管道(最長的管道為63千米)為城市供給能源,保證了島上90%的(集中)暖氣供應和27%的電力供應。水電保證了10%的供暖和73%的電力。占比13%的石油和煤炭主要用於車輛和漁船的運行。所以,正如冰島國家能源權威機構國家能源局主任古力·約納森說的那樣,接下來,冰島能源過渡至關重要的一點就在於解決出行:「這是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我們積極採用可再生能源生產碳氫燃料。我們已經有了電力汽車和以產自廢棄物的甲烷為燃料的車輛。我們建造了一座吸收空氣中二氧化碳的工廠,再加上氫,就能產生可以和石油混合的甲醇。我們有一批氫動力汽車,在雷克雅未克還有幾輛氫動力公交車。以上所有技術都已投入實踐,但仍相對昂貴。它們需要改善和傳播。我們認為,20年後,我們可以普及這些技術,創造無化石能源的未來。」

雷克雅未克附近的地熱工廠

事實上,冰島生產的能源,遠遠超出它的需求。因此,很多企業在這些「礦藏」中看到了發展機遇,紛紛來到冰島。其中有一種工業發展特別迅速——如今冰島73%的電力都被極其耗能(且不環保)的鋁工業吸走。而冰島政府認為只要改善技術,他們還能生產出更多的能源。從此,冰島成為世界顧問,幫助世界其他地區利用地熱取代化石能源。

「眾多發展中國家潛力巨大,」古力繼續說,「比如在非洲,在東非大裂谷,我們可以為肯尼亞或埃塞俄比亞這樣的國家生產15吉瓦的電力(相當於二十幾座小型核電站)。如今,世界上40%的石油用於滿足基本需求,比如熱水或居住。在所有擁有地熱的國家(比如瑞士、德國、法國、意大利),我們完全可以進行能源替換。地熱也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將地熱和其他可再生能源混合,可以把我們對化石能源的使用降低至不危及氣候的水平。」

留尼旺島:太陽與農業能源

留尼旺島的主要問題和冰島類似,但他們的能源發展情況卻不如冰島領先。目前島上能源的總體構成是35%的可再生能源和65%的化石能源。留尼旺對石油的依賴依然嚴重:柴油承擔了一半的能源需求。一次罷工或一個供給問題就可能讓留尼旺的經濟在幾天內崩潰。「如今,一家壟斷企業控制著能源供給,它也因此重權在握。我們的工作就是打破這種壟斷,讓能源生產更加多樣化,」留尼旺省省長迪迪耶·羅貝爾解釋道,「我們的目標是從現在起到2025~2030年,通過可再生能源,實現能源自主。」但留尼旺島還面臨其他限制。冰島的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千米3人,而留尼旺這個熱帶小島的人口密度卻非常大。由於有火山和受保護的自然公園,島內只有海岸線上適合居住,而那裡已經擠下了超過90萬人。到2030年,海岸線上的人口將達到100萬。因此,他們需要找到在有限面積內建造住房、生產食物和可再生能源的方法。另一方面,他們還必須解決可再生能源不穩定的問題(因為陽光和風的變數很大,太陽能和風能的產出不具持續性),目前,可再生能源禁止超過總能源構成的35%。

2007年,一家法國中小型企業「Akuo」對這個問題的探索有了些眉目。這家公司在世界各地發展可再生能源。它把自己的解決辦法稱作「農業能源」。想法很簡單:既然難以在生產食物和生產能源之間做出選擇,那麼不如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進行這兩項活動。他們做的第一項實驗是太陽能電池板與作物間作,而間作作物又能利用光伏設備的陰影。他們栽種的是香料,因為儘管這項嘗試鼓舞人心,但可以利用的空間太過狹小,不能大量種植糧食。第二項實驗是蔬菜大棚。這項實驗的效果更佳。土地用於農業生產,而一半的棚頂用於生產電力(另一半閒置,讓陽光進入大棚)。起初,農民對這項實驗猶豫不決:他們看到的大多是實施過程中的限制條件。因為必須改良種植方法。但一旦找到解決辦法,實驗就體現出好幾個優點。大棚保護作物不受颶風或極端天氣(在熱帶地區相對頻繁)影響,還能收集雨水,讓實驗田實現水資源自主,而以上所有優勢,都不費分文。Akuo公司向農民們象徵性地收取1歐元費用,為他們搭建大棚。作為交換條件,Akuo獲得棚頂的開發權。綠色農業生產者、農業局局長讓-貝爾納·貢提耶的12個大棚可以供養島上600個家庭,也就是2000人。2014年貝吉薩颶風過境的時候,大棚紋絲不動,而眾多農田被摧毀,損失了全部收成。這個系統也能讓那些無法獲得土地的農民安下家來。Akuo向農民收取象徵性的1歐元,出讓土地的使用權,換取20~40年的開發權。「我們讓農民們享受到企業的財政能力,」Akuo的創始人、董事長埃裡克·斯科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未來幾十年裡,我們的關鍵點有兩個:食物和能源。我們要讓各地區在這兩方面實現自主。而土地成本是主要障礙。但如果在這兩個領域之間建立合作,我們就有希望實現目標。」

萊唐蓬附近的大棚,供給515戶家庭

這個理念前景遠大,Akuo正嘗試在大多數閒置空間複製這種模式。例如在島上主要的拘留中心——勒波爾監獄。得益於和省政府及獄政機構的合作夥伴關係,Akuo公司將環繞監禁中心的工業廢墟變成了生產和再就業中心。自此,這裡出現了上方安置有太陽能電池板的蔬菜大棚,附近還有一片林園、14個蜂巢和一座太陽能發電站。新的空間不僅點綴了囚犯視野中的景色,而且提高了他們的生活質量。他們中有幾十個人,經常被請去工作,還能接受實用技術培訓,為未來就業做準備:有機蔬菜種植、養蜂、太陽能電池板製作……「能在高牆外跨出新的一步,真是太好了,」帕特裡克告訴我們,他入獄3年了,而在過去的20年中,他已經進進出出了好幾次,「進監獄之前,我們有家庭,有時還有工作、房子,而大部分情況下,我們一出監獄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有工作非常重要。」目前,培訓名額僅被提供給最積極、最有能力再就業的囚犯。帕特裡克的兒子也被拘禁了,但他還不能參加培訓。從2009年起,他們培訓了37名囚犯,其中8名刑滿釋放後,在自己的領域找到了工作。未來20年,他們的目標是讓240名囚犯再就業。

Akuo也希望利用這塊新實驗田進行能源儲蓄,儲蓄在能源過渡中非常關鍵。於是,9兆瓦的太陽能電池板就和9兆瓦的電池連在了一起。9個裝著蓄電池組、長得像小型工地鐵皮板房的盒子,環繞著太陽能電池板,讓發電站源源不斷地給勒波爾市(3.6萬人口)提供1/3的電力。在建立之初,它是世界上同類電站中功率最大的一座。正如領導這個項目的安娜·勒莫尼耶解釋的那樣:「很多島嶼的混合能源中,可再生能源的份額已經很大,但大部分時間裡,這些能源並不穩定,比如風能和太陽能。在留尼旺,只要可再生能源份額超過30%,法國電力公司就會切斷一定數量的發電站,以避免它們影響電網的穩定性。如果我們想超過這個份額,就必須能夠儲蓄能源。」在大多數情況下,蓄電連接電網,而Akuo的團隊進行了一項前所未有的創新實驗:直接將發電站和電池連在一起。因此,當雲遮住太陽時,儲蓄系統就能立即接管並保證能源穩定輸出。「為了可再生能源占比達到100%,」安娜繼續說,「我們需要50%的穩定能源,以保證能源持續輸出,比如生物能、水電、地熱或潮汐能,以及50%非持續能源,比如可以儲蓄起來的太陽能和風能。」如提耶裡·薩洛蒙提到的那樣,儲蓄方法有好幾種。Akuo選擇的方法,是靠一般用於電力汽車的鋰離子電池實現。「這些電池含有碳、鎳、鎂和可循環錳電極,以及極少量的鋰離子。在此類發電站中,當一組電池的蓄電能力變為初始蓄電能力的80%時,它就被視為壽命終止。然後,它們會被用於其他對於蓄電能力要求較低的領域(比如電力汽車)。最後,電池供應商召回、拆卸並回收利用這些電池。」法國政府注意到了這個理念,準備在法國其他島嶼及法國本土,還有面臨同樣問題的其他眾多熱帶地區,對其進行推廣。

如果我們還能爭辯說,冰島和留尼旺都是人口相對較少的地區,那麼我們現在就要改變級別,去丹麥和瑞典,它們分別有560萬和1000萬人口。這兩個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官方都宣稱要在2050年達到100%可再生能源的目標。瑞典已經在2013年實現了51%這個份額,丹麥為36%。然而更讓人振奮的,是這兩個國家的某些城市所定的目標。哥本哈根和馬爾默,這兩個相距幾千米的城市,是我們接下來的目的地,它們希望在2025和2030年達到二氧化碳排放和吸收的完全碳平衡。

飛行時間還剩4小時。我回顧著過去18天的拍攝,想從中找出自己收穫了些什麼。一切過得太快……我們只能膚淺地瞭解與我們會面的那些人的生活。然而,離開他們,我卻如此悲傷。這些帶給我們強烈震撼的經歷,彷彿已然超越了時間。從留尼旺回來以後,我們停了一星期,緩了口氣,然後我一個人出發前往哥本哈根,團隊的其他人將在第二天和我會合。在飛機上,我深深地陷在自己的座椅裡,看著周圍的人。所有人都看著屏幕。要麼是座椅後面鑲嵌的屏幕,要麼就是自己手中的平板電腦、手機或電腦。巴黎的地鐵裡,也是同樣的景象。飛機裡只有成排低著的頭、弓著的背、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的眼睛。他們完全忽視自己的鄰座。這種對屏幕的渴望,好像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緩解。屏幕永恆。在屏幕上,我們的眼睛和手指能夠無盡地漂移,它們填滿我們生活中所有的間隙,抹去了我們去幻想、去觀察、去無聊的那些時刻。直到我們瘋狂。更多的空間,更多的時間,更多的限制,在互動、知識和聊天的海洋裡,機械地度過一個又一個小時。我也得每天面對電子郵件、短信,聽金屬和玻璃做成的手機上的留言。它們加速了我的時間,讓我在各種會面和工作會議之間,無法喘息。它們對於我這樣的工作狂來說,無異於移動辦公桌:一個永遠對繁重工作和各種交流開放的空間。智能電話取代了沉默。屏幕的引力對我而言幾乎無法承受。它們召喚著我,將我拉離人群、物體、氣味和聲音,使我頭昏腦漲無法判斷,同時又刺激著我的神經系統。在屏幕前,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再有煩惱。圖像讓我眼花繚亂,讓我思緒萬千,卻不把我引向明確的方向。我的意識變弱,什麼都不想做,除了呆呆看著畫面從眼前流過,任由一個又一個網站跳過。我成了符號、想法和模式的儲藏間。有時我感覺似乎能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投放進這個平行世界,一部部電影、一篇篇文章、一個個視頻看個不停。而我真實的存在儼然成了在不同的屏幕沙灘間的一連串過渡。要是在此之外還沉迷於在線遊戲,享受經歷別樣人生的亦真亦幻之感,那我可能會完全迷失。有時,我感覺一天又一天的時間被虛擬世界腐蝕,這讓我害怕。於是,我尋找回到具體事物的方法:做飯、園藝、修理東西。在這些抽身出來的敏銳時刻,另一件事也讓我恐懼:如果我這麼依賴、沉迷於屏幕,那麼很有可能其他人也是這樣。數據也證實了這一點:法國人花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電腦和電視上的娛樂時間,平均為每天3小時50分鐘(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我覺得這個數據被低估了),而花在這些東西上的工作時間更是多出好幾個小時。幾年前,我做了一項計算:一個人每天用屏幕工作7小時、娛樂約4小時,那麼他生命中將有20多年的時光是在這片薄薄的反光玻璃前度過的。再加上每晚睡8小時,他將有25年在睡覺中度過。也就是在45年裡,他要麼在屏幕前,要麼就在床上。留給他做其他所有事情的時間不到40年:購物、洗衣、吸塵器清潔、做飯、乘坐交通工具、繳費、把車送修……那麼還有多少時間用來幻想、在大自然裡行走、讀詩、感受風、歡愛、創造、體驗不尋常的關係呢?我們注意力和精力的很大一部分,不正在從政治、教育和生態這些重要問題中轉移,以便在多彩又娛樂的屏幕世界裡自我安慰嗎?我們不該有所思考嗎?


[1] www.statice.is/Statistics/Manufacturing-and-energy/Ener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