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亞當夏娃在拂曉 > 第二十二章 一起面對寂寞的天空 >

第二十二章 一起面對寂寞的天空

愛不是氣喘吁吁,不是興高采烈,不是恆久激情的宣諭。它是身處熱戀之中者能自我確知的狀態,也是熱戀消退之後所存留的東西。

——路易·德·伯爾尼埃,《科萊利的曼陀鈴》(Correlli』s Mandolin)

社會堅持固守異性戀的特定行為約束,這樣做有其代價。我們相信文化能被理性設計。我們能教導,能獎賞,能強制。但是這樣做同樣需要考慮每種文化的價值——以培養和實施它所需要的時間與精力來衡量,也以逃避天性要消耗多少實在的人類幸福來衡量。

——E. O.威爾遜[1]

現在怎麼辦呢?

寫作這本書,我們是想說,大多數人太把性當成個事兒了,我們的觀點很可能讓每個人感到了困惑。說來說去,性就是性。在這裡,它不是愛情,也不是罪過。更不是毀滅一個本來幸福的家庭的理由。

和維多利亞時代一樣,大部分當代西方社會用限制供給(「好女孩不幹那種事」)和膨脹需求〔「女孩瘋狂」(一首歌的歌名)〕誇張性的內在價值。這套實踐模糊了我們的視野,妨礙了我們對性的重要性的認識。性是必需品,但不是一個需要搞得如此刻板嚴肅的東西。想想食物、水、氧氣、房屋,還有所有保障生命存在和幸福的關鍵元素,除非它們哪一天短缺了,否則,我們絕不會一天到晚惦記著它們。適當地放鬆社會的道德制約,讓人們更容易得到性滿足,顯然能夠減少性的破壞力。

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你覺得怎麼樣?我們都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除了死亡本身,還有什麼比不幸福的婚姻給人類帶來這樣多的痛苦?2008年,美國產婦中有40%是單身女性。這很說明問題。卡特琳·弗蘭納甘(Caitlin Flanagan)最近在《時代週刊》上報道說:「每項有關短期幸福和長期成功的嚴肅研究都指出,來自完整的雙親家庭的孩子,表現優於那些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壽命,濫用毒品,學校的成績和逃學率,少年懷孕,犯罪和判監……在所有這些方面,來自雙親完整家庭的孩子都明顯勝過其他人。」[3]

「愛情是理想,婚姻是現實,」德國哲學家歌德說過,「將理想混同為現實,不可能永遠不受懲罰。」事實正是如此。堅持將理想婚姻建立在畢生對一個人性忠實的基礎上,我們中大多數人遲早能認識到這種觀念有多麼不現實,我們這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互相懲罰,還要搭上我們的孩子。

作家帕梅拉·德魯克曼(Pamela Druckerman)在《外遇不用翻譯》中(Lust in Translation),從跨文化的視角觀察婚外情,她寫道:「法國人比較接受情侶(affair partner)的觀念,他們覺得,情侶就是一起做件事情的夥伴。」德魯克曼說,因為將愛和性做了分離,法國人覺得沒有太大的必要「抱怨自己的婚姻,以便給外遇找借口」。但是她發現,美國夫婦和英國夫婦的想法完全不同,「一次外遇,甚至是一夜露水,也意味著婚姻完蛋了。一些女人告訴我,她們發現自己的丈夫欺騙後,立刻拎著箱子離開家,因為『應該這樣做』。不是因為她們自己想這麼做——她們只是覺得這是規則。她們甚至沒有想過還有其他的選擇……我是說,真的,她們就像在念台詞」。[4]

心理學家朱利安·傑恩斯(Julian Jaynes)描述過人們在認識到他們的生活可能發生改變時,恐懼和興奮混雜的感覺:「那是摩天輪轉到頂端時的異樣感,先是順著內環上行,我們一直能看見牢固的支架,突然,鋼架消失了,我們被甩向天空,沿著外環下行。」[5]太多的夫婦拚命想避免那一刻——一直堅持到選擇苦澀的離婚和破碎的家庭,也不願意面對廣漠的天空,儘管在過去他們生活中有過「牢固的支架」。

我們對自己、對別人和對人類性慾的虛假期盼,給我們造成了嚴重而持久的傷害。性專欄作家丹·薩維奇解釋說:「對終身一夫一妻的期待讓婚姻背上了難以估量的重負。但是,我們的愛情和婚姻觀念的基礎是,不僅期待一夫一妻,而且期待因為有愛,一夫一妻是輕鬆愉快的。」[6]

肯定,激情的性可以是夫婦親密關係的重要部分,但是如果把性當作親密的實質本身,那將是一種致命的錯誤。和我們的其他慾望一樣,性慾也處於受壓制的危險。斯奎爾說,認為婚姻是一場天長地久的浪漫非常不現實:「你和一位已經睡過一千次的人上床時,不太會撕扯自己的衣服。我們應該知道,愛和性的性質從一開始就處在變化中,一場轟轟烈烈的風流韻事不一定能成就一樁好婚姻。」[7]性慾旺盛很容易表現為極端缺少親暱:想想那些臭名昭著的一夜情,還有那些妓女,不過是一種生理釋放而已。

夫婦們可能會發現,保持或找回初戀時的親暱感,需要他們一起面對充滿不確定的寂寞天空。如果他們敢於談論他們的真實感情,他們也許能發現他們是在進行最有意義、最親暱的對話。我們不是說這樣的對話很輕鬆。可以肯定它不會輕鬆。在有些領域,男女之間很難互相理解,性慾就是其中之一。很多女人無法接受男人總是將性快樂和感情切開,同時,男人則不能理解女人為什麼總是將兩個不相關的事情糾纏在一起。

但是,有了信任,我們就有勇氣接受我們互相不能理解的東西。我們對本書所抱有的最大希望之一是,它能激發起夫妻討論此類問題的對話,一起穿越情感的困境,更深刻、更包容地理解這些彆扭情感的原始根源,以更聰明也更成熟的方式處理這些情感。除此之外,我們實在不能提供其他幫助了。每一個關係都是一個千變萬化的世界,需要不間斷地特別關注。我們只能提醒大家,警惕那些「萬應良藥」式的建議。我們完全同意《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對雷歐提斯的勸告:「對自己要真實,就像日去夜來,如此也不去對他人(男人和女人)玩虛假。」

不過,要充分討論寬鬆制約和包容外遇帶來的眾多問題,的確需要非常深刻地理解我們自己和其他人。斯格特長期處於一種三角關係,他的女友特麗莎同時和拉裡(斯格特介紹給特麗莎認識的)也有性關係,他說:「有些人讓我覺得可惜,他們甚至不知道,在傳統社會提供的現有模式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雖然這種三人或四人的承諾關係直到最近都沒有引起社會關注,但據《新聞週刊》的一篇文章說,在美國,所謂多偶(多夫多妻)家庭(polyamorous families)的數目已經超過50萬。[8]雖然海倫·費捨認為,這些落入此類安排的人是「違抗天性」,因為他們必將受到不安全感和嫉妒心的衝擊,但有大量證據證明,對合適的人來說,甚至對他們的孩子來說,這樣的安排運作良好。

薩拉·哈迪提醒我們,傳統婚姻中的夫婦才是違抗天性的人:「自達爾文以來,我們一直假定人類是在家庭中演化,在核心家庭中,由一位母親依賴一個男人幫助撫養幼子;但是……人類的家庭安排有多種形式……可以說,最好的解釋是我們的祖先是合作繁殖的物種。」[9]從我們的角度看,像斯格特、拉裡和特麗莎這樣的人是在複製古人的社交-性愛關係。如我們已經說過的,從孩子的角度看,不論是在亞馬遜叢林還是科羅拉多的城郊,身邊有兩個以上的成年人給予可靠的愛心關照,總是能讓生活更豐富。萊爾德·哈里森(Laird Harrison)最近寫過自己的經歷,他在有兩對夫婦的家庭裡長大,除了自己的父母,還有另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孩子。他回憶說:「公社型家庭享有一種同志般的氣氛,這是我以後再沒感覺過的……我和我的異父母姐妹交換圖書,滿心仰慕地聽她們講戀愛史,交換有關老師的消息。她們的父親熱愛音樂,她們的母親喜歡做飯。我們十個人中間形成了某種紐帶關係。」[10]

人人出櫃

當一個時代的基本幻覺疲憊的時候,可以說這個時代也就結束了。

——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

過去的200年,基本上可以說是一部寬容的海浪不斷衝擊著僵化的、礁巖般的社會結構的歷史。雖然這幾乎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戰鬥,但海浪總歸是最後的贏家。20世紀開始,在廢奴運動、女權運動、種族平等運動的衝擊下,我們看到岩石在鬆動,到最近,人們開始逐漸接受男女同性戀、變性人和雙性人的權利。

作家安德魯·蘇利文(Andrew Sullivan)描寫過他作為同性戀天主教徒的成長經歷,一方面,教會告訴他應該如何;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這之間的矛盾難以分解,「難到令人痛苦的地步」。他回憶說:「在我自己的和其他無數人的生活中,我看見內心情感的壓制和對愛的抗拒,它們總是、永遠會導致個人生活的扭曲、壓抑和迷惘。將一個人生生地壓進一個他不適合的模子裡,對誰都不是好事。這剝奪了他們的尊嚴、自信和建立健康人際關係的能力。它破壞家庭,扭曲基督教教義,違反人道。它必須結束。」[11]蘇利文所說的那些人,可以是任何一個不適合自己時代的社會模具的他或者她。

他們是誰呢?當然,同性戀者需要出櫃,每個人都需要出櫃。

但是,這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歷史學家羅伯特·S.麥克艾文的聲音頗有代表性,他對不守一夫一妻制戒律的人提出了嚴厲的批評,他說:「自由性愛很像是要墮落到『自由仇恨』。既然愛每一個人在生物學上沒有可能性,試圖這樣做就成為『他者化』,仇恨隨之而來。」[12]和麥克艾文一樣,太多的婚姻顧問似乎被各式各樣的非傳統婚姻嚇壞了。《牢中雲雨》(Mating in Captivity)的作者艾斯特·佩雷爾(Esther Perel),引用一位她認識(並尊敬)的家庭心理咨詢師的話說:「開放式婚姻不靈光。誰認為自己能接受這個真是非常天真。我們在70年代曾經嘗試過,那是一場災難。」[13]

也許那是一場災難。但是,這樣的心理咨詢師在簡單地打發掉傳統婚姻的替代品之前,最好能挖掘得再深一點。如果讓人們想像現代美國歷史上第一個交換伴侶的人,大部分人腦子裡的畫面可能會是用頭帶紮住滿頭亂髮的嬉皮,閒蕩在自由性愛公社裡,牆上掛著格瓦拉和吉米·亨德裡克斯(Jimi Hendrix)的畫像,保真音響裡放著傑弗遜飛機樂隊(Jefferson Airplane)的音樂。但是,別著急,老夥計,你絕對想不到真相如何。

現代美國換偶的原型應該是二次大戰的空軍飛行員和他們的妻子。和其他精英武士一樣,這些「王牌飛行員」彼此之間發展出牢固的友情,也許和他們有軍隊中最高的傷亡率有關。據記者特瑞·古爾德(Terry Gould)說,所謂的「鑰匙晚會」,就像1997年電影《冰風暴》(The Ice Storm)中戲劇化的場景,起源於20世紀40年代的空軍基地,在這些精英飛行員起飛衝向日軍的炮火之前,他們和他們的妻子們在一起交換性交。

古爾德的書《生活方式》(The Lifestyle)講述了美國換偶運動的文化史。他採訪了兩個記錄過這種空軍儀式的研究人員,瓊和德懷特·迪克森夫婦。他們告訴古爾德,這些飛行員和他們的妻子「像舉行部落結合儀式一樣互相分享性,暗含的默契是,三分之二活下來的丈夫要關照所有的寡婦」。戰爭結束後,這種活動還在繼續,直到40年代後期,「從緬因到得克薩斯,從加利福尼亞到華盛頓,到處的空軍基地裡都有換偶俱樂部」。1953年朝鮮戰爭結束後,換偶俱樂部「從空軍基地傳播到周圍的郊區,進入異性戀白領專業人士階層」。[14]

我們能相信這些戰鬥機飛行員和他們的妻子「天真」嗎?

是真的,20世紀70年代美國一些大張旗鼓的新式性生活都失敗了,結局一片混亂、傷感,但是,這能說明什麼?70年代的時候,美國人還嘗試縮減對外國原油的依賴呢,同樣也失敗了。按照這個邏輯,再做任何新嘗試都是「天真」。此外,在私密的情感問題上,審慎和成功往往走在一起,所以,沒有人真的知道,有多少夫婦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非正統諒解,低調地為常規、陳舊的一夫一妻制尋找替代品。[15]

傳統婚姻此刻正在給數百萬計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製造災難,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傳統的「白頭到老」(不忠到老,或者厭倦到老)的婚姻在太多方面都是失敗的:感情上的、經濟上的、精神上的和性生活上的。儘管已經沒有主流治療師試圖要男同或女同「趕緊長大,真實地生活,不要再做基」,但說到用非正統的方式對待異性戀婚姻,佩雷爾明確說,「性邊界屬於少數幾個領域,在那裡治療師就是主流文化的鏡子。一夫一妻制就是標準,性忠誠意味著成熟、誠信和現實主義」;忘記那些新花樣吧,「非一夫一妻制,甚至當事人同意的非一夫一妻制,是犯罪嫌疑人」。[16]

夫妻求助心理醫生,希望得到指點,給一夫一妻的婚姻鬆綁,但心理醫生能給他們的只有自保性的指責,還有一些陳詞濫調,比如自助讀物《鄙吝的基因》提供的演化心理學式的勸告:「我們感到的誘惑深植於我們心靈和精神的基因中……(但是)只要我們保持興趣的活力,在一夫一妻制婚姻和我們力爭不忠的吝嗇基因之間就不會發生衝突。」[17]興趣的活力?不會發生衝突?當然。要向柯立芝夫人報告一聲。

佩雷爾是那種少見的心理咨詢師,公開表示願意考慮異性戀夫婦協商解決問題的替代方案——甚至可以超出主流社會規定的邊界。她寫道:「我的經驗是,協議性行為邊界的夫婦……並不比那些實行閉關政策的夫婦更少誠信。事實上,正是他們要保持更牢固的夫婦關係的願望,讓他們探索維持長久愛情的其他模式。」[18]

世界上有無數種方式供我們尋找一種夥伴制度,它既充滿愛,又能靈活地適應我們古老的慾望。不論大部分主流心理咨詢師如何說,事實上,「開放式」婚姻中的配偶對兩人關係和生活的滿意程度要遠遠高於傳統婚姻中的夫妻。[19]多偶婚姻中的男女以他們的方式既擁有更多的性關係,同時不必相互撒謊,不必破壞原來的配偶關係。很多同性戀夫婦同意婚外性關係不必導致離婚。《道德浪女》(The Ethical Slut)的作者多西·伊斯頓(Dossie Easton)和凱瑟琳·李斯特(Catherine Liszt)寫過:「將外遇說成是不健康的性關係是殘忍和冷酷的,因為它讓已經感到不安全的『欺騙』者懷疑自己出了問題……很多人發生外遇,絕不是因為他們的配偶或他們的婚姻本身有什麼缺失。」[20]

傳統家庭的分崩離析,留下了大批孤獨和失落的人。堅持核心家庭的「神聖性」已經阻擋不住它的潰敗。與其要求人們困守在一種從來就不成立的人類家庭觀中,我們不如和人類性慾不怎麼體面的真相休戰。也許這意味著建立新的家庭形式,也許這需要政府更多地支持單身母親(很多歐洲國家已經在這樣做了),或者,這僅僅意味著我們該在性忠誠上調整對對方的要求。我們確定知道的是:怯懦的抵賴、宗教或立法、沙漠裡中世紀式的石刑,都壓制不住我們源自史前的慾望。

1988年,當時的科羅拉多州州長羅伊·羅莫爾(Roy Romer)被曝光有長期婚外情,媒體開始對他進行無情的追逐。羅莫爾採取的應對行動,是當時幾乎所有的公眾人物都不敢做的事。他拿出尤卡坦式的勇氣(「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拒絕接受媒體追問的前提假設:他的婚外情是對妻子和家庭的背叛。他召開記者會,在會上,他告訴大家,他結婚45年的妻子始終知道並且接受他的婚外性關係。羅莫爾面對一群追問「真相」的記者,反問他們:「什麼是忠誠?」記者們沉默了。羅莫爾告訴鴉雀無聲的記者:「忠誠是你有多坦白。你得到什麼樣的信任,取決於真實和坦白。在我自己家裡,我們用了不少時間討論此事,我們一直在嘗試理解我們自己的情感和需要,忠誠地解決這個問題。」[21]

日月好合

仰望天空,雲來雲去,星斗無數,行星在漫無目的地徜徉,我們永遠能看到永恆的月亮和太陽。在我們祖先的眼裡,這兩個神秘的物體代表了女性和男性。從冰島到火地島,全世界的人都將太陽視為陽剛的男性,因為它的恆定和力量;而月亮的變化性、不可言喻的美,及其以月計的週期則是女性陰柔的標誌。

10萬年前,人類用肉眼凝望天空,日月看起來是一樣大小,他們也是這樣看人類男女的身體。在日全食的時候,月亮的圓盤正好覆蓋住太陽,肉眼可以看到月亮身後太陽射出的耀斑。

但是,雖然從大地上用肉眼看來完全一樣,科學家們早已經確定,太陽的直徑是月亮的400倍。奇妙的是,太陽與地球的距離幾乎也是月亮與地球距離的400倍,所以,在地球上眺望,日與月是如此完美地平衡。[22]

有人會說:「有趣的巧合。」另一些人會想:這種差異和相似、親密和疏遠、恆動和週期變化的奇妙結合,是不是包含了某種特別的信息?和我們的祖先一樣,我們看著日月的永恆之舞,尋思我們中間男人和女人、陽剛和陰柔的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