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 本質和抽像化
今天不去醫院。
放學後，我跟泰朵拉待在圖書室裡，卻沒有要挑戰的問題，話說回來也沒有心情去計算，所以就一直在聊天。
「我說，學長……雖然米爾嘉講了群的知識，不過數字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我一直認為有數字才能計算，但是思考過集合和公理，就能構成類似於計算的東西。集合中計算元素，復平面上計算點……這些我差不多都習慣了，那我就想了，真實的數字到底在哪裡呢？數字實際是存在的嗎？」
真實的數字。
數字的，真實的樣子。
真實究竟是什麼東西，你們知道嗎？
「在醫院聽著米爾嘉的話，我也思考過了。數字是什麼？數字的本質又是什麼？」
「無矛盾性是存在的基石。」
米爾嘉也說了這種話。我卻不明白她想說什麼。
「太具體就會迷失本質。雖然英語中虛數叫作 imaginary number，但不僅限於虛數，所有數字可能都是我們想像出來的呢。」
「太具體就會迷失本質，是怎麼回事？」
「米爾嘉說過的吧，除去同構群，本質上只存在一個『只有兩個元的群』。那就是根據群的公理邏輯性地推導出的結論。我們必須忘記具體的數字，才能看到運算的本質。必須拋棄 0 和 1 這樣具體的數字。」
「……」
「把 0 和 1 都統一看成單位元，這個想法很大膽吧。把 + 和 × 都看成運算也很了不起。從平日的陳腐概念中削去非本質的部分，本質的部分就會浮現在眼前了吧。」
「總覺得有點明白了。抽像化並證明之後，就能適用於更大的範圍了吧。」
「如果不進行抽像化，我們是不能確定本質是否相同的。抽像 —— 抽出指的是將本質以外的部分抽像，也就是丟掉。選擇真正重要的，丟掉其他的。」
「選擇真正重要的，丟掉其他的……」
6.4.2 搖擺不定的心
「學長…… 米爾嘉學姐發生事故那天，你從教室飛奔出去了，那時候……」泰朵拉說著，抱緊了自己的雙肩。
「嗯，我一直跑到中央醫院，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跑這麼遠。腿相當疼啊。」
「……」
「話說米爾嘉真厲害，我以為她遇上事故以後肯定嚇得夠嗆，沒想到還能那麼有精神地『講課』……」
說著，我想起了米爾嘉流淚的樣子。她原來有哥哥啊，還在她小學的時候去世了……不完整的家庭啊。
我看了看表。
「啊，瑞谷老師馬上就該來宣佈放學了。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瑞谷老師是圖書室的管理員。一到放學時間，她就會從管理員辦公室走到圖書室中央，宣佈放學了。她總是帶著一副深色眼鏡，看不清她臉上什麼表情，因為到了時間她就會自動過來，所以也有人開玩笑說她是機器人。
「學長，我們藏起來看看，是不是就算沒有人瑞谷老師也會宣佈放學？」
我們藏在文學全集的書架後面。瑞谷老師巡視的路線總是跟機器一樣規律。這個位置應該是死角。我藏在書架後，泰朵拉蹲在我身後。
「總覺得像在玩捉迷藏呢。」
「噓 ——」
身著緊身裙的瑞谷老師現身了，只見她徑直走向了圖書室的中央。
「放學時間到了。」
宣佈完畢。然後她就走回管理員辦公室，關上了門。一如往常。
喔，就算沒有人她果然也會宣佈放學啊。真怪。我正想轉向泰朵拉時 ——
泰朵拉貼上了我的後背。
「泰朵拉？」
心跳急劇加快。
「學長……別轉過來。」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
「我知道，我都明白。米爾嘉很出色，我做不到那麼出色。」
背後感覺著泰朵拉身體的柔軟和重量，我的眼神在文學全集的書脊上游移。《阿 Q 正傳》《伊豆的舞女》《杜子春》……
「所以，所以……請你不要回頭。一小會，一小會就好，讓我就這麼待一會兒。對我來說，沒辦法跟……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沒辦法跟學長面對面。等學長你轉過頭，就會看到平時的我。所以就現在一小會兒，讓我……」
泰朵拉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
然後她……輕輕地把頭靠在了我的背上。
「╳╳ ……」
泰朵拉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喚著我的名字。現在，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僅僅過了一瞬。
咚咚咚！
泰朵拉像擊鼓般捶著我的後背。我差點沒站穩腳一下子翻過去。
「開玩笑的，學長你嚇到了吧？開個玩笑，玩笑！今天我先回去了！學長，明天見！」
泰朵拉用一副輕快的語調跟我道了別，站了起來。斐波那契數列的手勢也馬馬虎虎做了一下，就像飛一樣奔出了圖書室。
泰朵拉到底還是這麼開朗。
但是，我 ——
看到了，她好像在哭。
如果讓我回望人生，
選出最具有創造性的時刻，
那就是在最嚴格的制約條件下
還不得不工作的時候。
—— 高納德，Things a Computer Scientist Rarely Talks Abou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