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從馬拉松到滑鐵盧:改變世界歷史的十五大戰役 > 公元451年 沙隆戰役 >

公元451年 沙隆戰役

公元5世紀上半葉,匈奴王阿提拉率領數十萬鐵騎,大舉進犯歐洲。此時的羅馬帝國,正江河日下,被分裂為東西兩個部分,眾多日耳曼部落紛紛獨立,帝國版圖已經百孔千瘡。東羅馬帝國首先向阿提拉俯首納貢,但阿提拉真正垂涎的是西羅馬帝國的富庶領土。公元449年,一次偶然事件為阿提拉提供了一個天賜良機。西羅馬帝國皇帝瓦倫提尼安三世的妹妹霍諾莉婭與侍衛長私通被發現,皇帝將她送進一座修道院軟禁起來。生性風流的霍諾莉亞耐不住青燈孤影的修女生活,暗中寫信向阿提拉求救,聲稱願意以身相許。阿提拉立刻向西羅馬皇帝索要奧諾莉亞,遭到拒絕後便率兵入侵高盧……

在異教徒預言的羅馬帝國1200年大限的到來之際,阿提拉企圖在羅馬世俗權力的廢墟上締造一個新的反基督王朝,為此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結果功敗垂成。

—赫伯特

法國的東北部,一片遼闊無垠的平原環繞在沙隆市的四周,那就是古代的迦泰勞尼斯營地。一排排白楊樹一望無際,馬恩河從樹林中蜿蜒而過,零零星星的幾個村莊點綴其間,幾乎是唯一讓這一地區單調乏味的外表稍顯變化的東西。不過,在距離沙隆市大約5英里的地方,地面卻凸凹不平,隆起的土墩綠草如茵,深陷的塹壕犬牙交錯,表明是遙遠年代裡的人工所為。明眼人一望便知,這塊寂靜的場地,曾經是一支大軍的防禦陣地。

本地的傳說把這些古老的工事稱為「阿提拉(1)營地」。我們既沒有任何理由質疑這個名頭的正確性,也沒有理由懷疑:1400年前,那位曾經統治歐洲的最強大的異教國王,正是在這些堡壘的後面,召集他浩蕩大軍倖存的殘兵敗將,此前這支大軍就是在這塊平原上抗擊圖盧茲和羅馬的基督徒大軍。正是在這裡,阿提拉準備與戰場上的勝利者決一死戰,他把自己營地裡的金銀財寶堆成了一個龐然大堆,如果營地被攻破的話,那將是他的火葬柴堆。正是在這裡,經過那個偉大而令人恐怖的鏖戰之日以後,哥特人和意大利人的軍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那位已經徹底絕望的死對頭,不敢發起進攻。

羅馬將軍埃提烏斯(2)和他的哥特盟軍對匈奴人的這次勝利,是羅馬帝國的最後一次勝利。不過,就其對人類的重要性和最終利益而言,羅馬大軍臨終前所取得的這次輝煌成功,在他們厚厚的得勝冊上還很難找到堪與其比肩者。的確,它並沒有為羅馬開闢新的征服之路,沒有挽狂瀾於既倒,沒有扶大廈之將傾,沒有扭轉羅馬迅速衰退的命運。事實上,羅馬帝國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通過她曾經的遼闊版圖,羅馬繼承並傳遞了希臘的文明。在地中海沿岸繁衍生息的各種各樣的民族和部落中,她打碎了束縛那些狹隘民族的樊籬。她把這些民族以及其他許多種族融合成了一個組織化的帝國,通過一個法律、政府和制度的共同體把他們整合在了一起。在她的全部力量的庇護下,真正的信仰開始在人世間生根發芽,並在她衰落的那些年裡開花結果,遍及所有聽從她支配的行省。對人類而言,沒有什麼有益的成果,比得上羅馬城曾經收復或擴張的領土。但最重要的,還是各民族從羅馬豐厚的帝國遺產中所分到的那些東西:無論是日耳曼和哥特的勇士們在她支離破碎的領土上建立起來的國家,並成為基督教歐洲共和國大家庭裡的自由成員;無論是來自中亞荒原的野蠻異教徒以野蠻的征服,把古典文明的遺跡和基督教德意志的早期制度碾碎成一片無望的混沌。狄奧多里克(3)國王率領的西哥特勇士們,都會在沙隆與埃提烏斯的軍團並肩戰鬥,共奏凱旋曲。他們對匈奴人的共同勝利,不但暫時拯救了衰朽殘年的羅馬,而且為現代歐洲文明中的日耳曼因素保存了數百年的力量和榮耀。

迪奧多里克

為了全面評估沙隆之戰對人類的重要價值,我們必須始終牢記日耳曼人是誰、是怎樣一個民族,以及日耳曼人與別的許多進攻羅馬帝國的種族之間的重大差別;我們必須認識到:哥特和斯堪的納維亞這兩個民族,也包括在日耳曼民族之中。這樣說吧,「在兩個顯著特徵上,日耳曼人與撒馬提克人頗為不同,與斯拉夫民族也不同,而且,的確與所有那些被希臘人和羅馬人稱為野蠻人的其他種族都不相同。我這裡指的是他們的個人自由和對人權的尊重;其次,是他們對女性和貞潔的尊重,後者尤其得到北方民族的讚美。這些,是品格正直、自尊自重、舉止優雅的基礎,即使在野蠻時期,也能在日耳曼人和哥特人的身上尋找到蛛絲馬跡,而當他們的品格情操得到基督教的啟迪教化的時候,這些,就顯露出騎士和浪漫時代卓越的品格特點」。(4)在西羅馬帝國衰亡的時候,日耳曼族群與古典血脈的融合,其為人類所作出的貢獻,只要隨著阿諾德所指明的方向,看看日耳曼因素的影響力如今在這個世界上擴展到了多麼大的範圍,就可以有一個清晰的感覺。阿諾德是這樣說的:

它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整個西歐:從波斯尼亞海灣的起點,到西西里最南端的海角;從奧德河與亞德裡亞海沿岸,到赫布裡底群島與里斯本。的確,這一空間內大部分地區所說的語言,並不主要是德語,但即使是在法蘭西、意大利和西班牙,法蘭克人、勃艮第人、西哥特人、東哥特人和倫巴第人的影響,雖然語言南腔北調,但在血脈和習俗中,都清清楚楚地打上了日耳曼影響不可磨滅的印記。德意志、低地國家(5)、瑞士的絕大部分、丹麥、挪威、瑞典以及英倫三島,在語言、血脈和習俗中,日耳曼人的影響最為明顯。但整個南美洲,都塞滿了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整個北美洲和澳大利亞,則都塞滿了英國人。且不說日耳曼民族在非洲和印度的影響,只要說半個歐洲、整個美洲以及澳大利亞在種族、語言和習俗上都或多或少是徹頭徹尾的日耳曼人,也就足夠了。(6)

到了公元5世紀中葉,日耳曼民族已經在羅馬帝國許多最美麗宜人的地方安居樂業,他們把軛套強加給外省人,在相當大的範圍裡,經歷了被征服者在藝術和優雅上對武力征服者的精神征服。西哥特人控制著西班牙北部和盧瓦爾河以南的高盧。法蘭克人、阿勒曼尼人、阿蘭人、勃艮第人已經在其他的高盧行省安家落戶,蘇維人則成了西班牙半島南部大部分地區的主人。一位汪達爾人的國王統治著北部非洲,東哥特人則牢牢扎根於意大利北部。這些勢力當中,由阿拉裡克(7)的兒子、國王狄奧多里克所領導的西哥特人,到目前為止,無論在力量上還是在文化上,都是首屈一指的。

匈奴大軍橫掃歐洲

最早在公元4世紀,人們就感受到了匈奴人給歐洲帶來的壓力。長期以來,他們就是中華帝國的心腹大患,但他們軍事上的優勢很快就被另一支中亞遊牧部落鮮卑所超出,這迫使他們不得不將對中國的征服轉向西方。這種趨勢,一旦在整個居住於黑海和羅馬帝國以北的野蠻民族中傳播開來,那些蠻勇們就前赴後繼地闖入文明的歐洲,「一波接一波」。公元375年,匈奴人渡過頓河進入歐洲,迅速征服了阿蘭人、東哥特人以及其他居住於多瑙河沿岸的部落。試圖阻止其前進的羅馬帝國大軍,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潘諾尼亞及多瑙河以南的其他羅馬行省,很快就被這批新的侵略鐵騎所佔領。面對匈奴人的龐大數量、兇猛殘忍、恐怖的外表以及閃電般的速度,不只那些已經衰頹墮落的羅馬人,就連德意志和斯堪的納維亞那些勇猛大膽、吃苦耐勞的勇士,也驚駭莫名。一些稀奇古怪而又令人厭惡的傳說,被人們杜撰出來,又被人們所相信,這些傳說,把匈奴人的起源歸結為「神秘的黑皮膚午夜女巫」和大漠荒野的邪惡幽靈的結合。

一個部落接一個部落,一座城市接一座城市,紛紛在他們的面前陷落。然後,他們的征服之路在西南歐洲戛然而止,這多半是因為他們的首領之間以及進攻斯堪的納維亞各民族的大軍出現分歧所造成的。但是當阿提拉成為他們的統治者的時候,匈奴大軍的滾滾洪流,裹挾著更大的恐怖直奔西方和南方。他們無數次的進軍,在一位謀略大師的指揮下,把地球上的新老勢力橫掃一空。

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使得人們對與「阿提拉」這個名字相關的每件事情都有如此強烈的興趣,這是因為那些自稱是他的勇士們的後裔的人,因為那些「雄心勃勃地把阿提拉的名字加入本地國王名單」的人,因為我們對他們的豐功偉績感同身受、欽佩有加。這一軍事譜系的真實性,被某些作者所拒絕,也遭到更多人的質疑。不過至少可以肯定,阿帕德的馬札爾人(他們是大多數現代匈牙利人的直系祖先,公元889年征服了那個名叫「匈牙利」的國家)與阿提拉的匈奴人屬於相同的血統,即使不屬於這一血統相同的分支。在傳說中,阿提拉死後,他的勇士們留在了匈牙利,他們的後裔後來在阿帕德的征服之路上融入了他所領導的匈奴人,這也並非沒有可能。可以肯定,阿提拉在他帝國的基座上為匈牙利奠定了一席之地。當時,這塊領土叫作「Hungvar」,而阿提拉的士兵則叫作「Hungvari」,這似乎也是一個清楚的證據。阿提拉的匈奴人與阿帕德的匈奴人,都來自遊牧民族,他們最初的居住地都在亞洲高原那些遼闊無垠的荒野大漠,包括阿爾泰山和喜馬拉雅山脈之間的那些地區。這些部落對亞洲低地國家的襲擊,以及他們進入歐洲,在世界歷史上引發了許多最引人注目的革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相信,在錫西厄人入侵亞洲(這是有案可稽的歷史上這些遊牧部落最早所遭受的侵犯)之前的那些漫長歲月裡,這些民族的人口氾濫,使得他們一路遷徙,進入地球上的遙遠區域。就我們可以推測的範圍而言,首先,他們的世系可以追溯到芬蘭人和烏戈爾人(8)部落,這些部落來自亞洲高原西北方向的亞洲邊境,沿著這個方向,他們進入了烏拉爾群山。他們在那裡定居了下來:那片蒼莽山脈,以及河谷與牧場,成了他們新的家園,他們從那裡向四面八方派出僑民。而烏戈爾的僑民(他們在阿帕德的率領下佔領了匈牙利),則成了現代匈牙利民族大多數人的直系祖先。自從阿提拉從這些遊牧部落在亞洲高原的主要聚居地領著他的大隊人馬進入法蘭西的心臟地帶,之後又過去了400年,直到晚近,他們一直沒離開過自己在烏拉爾群山的殖民地。那一個龐大的支系,就是土耳其人,他們在血統、語言和習性上,緊密地與烏拉爾山脈的芬蘭—烏戈爾殖民者結成了同盟。

阿提拉的名聲,並沒有通過他自己民族的編年史家和詩人通過他們特別喜愛而又十分可疑的媒介,流傳到我們手中。我們瞭解他的無邊威力,並不是通過匈奴人的權威記錄,而是通過他的死對頭,通過那些曾遭受其大軍痛苦蹂躪的民族的文學和傳說,這些,為我們提供了無可置疑的證據,足以證明他的偉大。除了拜占庭、拉丁和哥特作家們的確切敘述之外,我們還從最早的德意志人和斯堪的納維亞人所展開的話題中,擁有了最有力的證據,足以證明阿提拉的征服範圍是如何廣闊。這些,像許多傳說一樣混亂不堪,它們提供了一致而可靠的證詞,證明那些創造並喜愛這些傳說的勇士們,在回憶起阿提拉時,心裡帶著怎樣的敬畏。阿提拉的豐功偉績,以及他神奇的戰馬和魔劍所創造的奇跡,屢次三番地出現在挪威和冰島的傳奇故事中;德意志最古老的詩篇、著名的《尼伯龍根之歌》,也描述了這些傳說。阿提拉被描述為:戴著12頂強大國家的王冠;30位臣服在他不可抗拒的利劍之下的國王,許諾在自己的國家為他迎娶新娘。事實上,他是這部著名詩篇後面部分的主角,其大多數情節,正是發生在他的都城埃茲蘭堡(這裡顯然就是現代的布達佩斯)。

當我們的目光從傳奇故事轉向歷史上的阿提拉時,就會清楚地看出,他並不是一位粗魯無文的野蠻征服者。在他的戰事活動中,可以追蹤到那種出神入化的軍事技巧。為了使自己的帝國更加強大,他依賴於軍事強力要遠遠少於依賴那種無遠弗屆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來自朋友的友愛,來自敵人的畏懼,正是他的天才,使他能夠獲得這樣的影響力。他在個人生活方面的嚴謹樸素,在裁判席上的嚴格公正,在每一次軍事行動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敢、力量和技巧,即使在一個勇士民族中也出類拔萃,在執行時的迅速和冷酷,給所有臣服於其權杖的人以安全保障,而對所有反對或試圖逃離其權杖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發動一場滅絕戰。對於自己所統治的、或者試圖征服的各個不同民族,他讓他們的民族激情、偏見、信念和迷信協調一致:這些民族感情,他都有技巧讓他們為自己所用。他自己的戰士都相信他必會受到神的眷顧,並狂熱地追隨他;他的敵人則將他視為上天為責罰他們而預先安排的欽差特使;雖然他們並不相信他的宗教信條,但他們自己的信條,卻讓他們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在阿提拉早期的一次戰鬥中,他手握一把古老的鐵劍,出現在大軍的陣前,他告訴手下的士兵,那把鐵劍是他們的祖先所崇拜的戰神。可以肯定,亞洲北部的遊牧部落(希羅多德把他們記在錫西厄人的名下)從最早的時期開始就將一把裸劍當作他們的神來崇拜。在阿提拉的時代,人們認定,神劍已經從人間消失了,但這位匈奴王如今卻聲稱,他根據特別的啟示重新得到了它。據說,一位牧人,在沙漠裡循著血跡追蹤一頭受傷的小母牛,發現這把劍牢牢地直插在地面上,彷彿是從天上投擲下來的一樣。牧人把它帶給了阿提拉,打那以後,匈奴人就相信他能在戰鬥中支配死神的幽靈。先知們也預言,那把劍將要毀滅世界。一位派駐匈奴營地的羅馬使節,在他的回憶錄中記述了阿提拉獲得這件神奇武器的經過,以及對這把劍的擁有使得他在那些野蠻部落的頭腦中所產生了多麼巨大的影響力。在他所採用的頭銜中,我們也會看出他在利用其他民族以及本民族的傳說和信條時所表現出來的技巧。他自命:「阿提拉,偉大寧錄(9)的後裔。養育在英迦底,拜上帝之賜,乃為匈奴人、哥特人、丹麥人和米底人之王。世界的畏懼。」

赫伯特(10)聲稱,在一種古老的圓形勳章上,阿提拉被描繪為胸前佩戴著一個神像或一個頭像。赫伯特補充道:「我們知道,從普魯登蒂烏斯(11)的『哈馬泰根涅』開始,長著一頭蛇發的寧錄就是馬吉安的那些異教信徒們頂禮膜拜的對象。同樣的頭像是安條克·伊皮法尼斯(12)在安條克的大門上建立的帕拉斯女神像,儘管他被稱為『卡戎之面』。寧錄留在人們心目中的記憶,的確被許多人懷著神秘的崇拜之情來看待。阿提拉通過自稱是上帝面前這位非凡獵人的後裔,至少向自己證明了整個巴比倫王國是正確的。」

他何以自稱拜上帝之賜,為匈奴人和哥特人之王的理由,已經足夠明顯了。也不難看出,他為何補充了米底人和丹麥人的名字。他的大軍曾經參與過反對薩珊王朝(13)統治下的波斯王國的戰鬥,可以肯定,他一直在籌劃攻擊並顛覆米底—波斯力量。或許,波斯王國的某些北方行省曾被迫向他納貢,這應該能說明他為什麼自稱「米底人之王」,他們一直是他遙遠的南方臣民。出於同樣的理由,他稱呼自己為「丹麥人之王」,因為他的力量完全可以向北擴張,直到最近的斯堪的納維亞民族。這裡把米底人和丹麥人當作自己的臣民而提及,立刻就會顯示出其領土的巨大範圍。

多瑙河與黑海以北以及高加索以東,阿提拉所統治的遼闊疆土,無法得到非常精確的界定,但它必定包含斯拉夫人、哥特人、日耳曼人和芬蘭人等多個民族。多瑙河以南也是如此,從梭河到色雷斯的諾維,全都是匈奴人的行省。這就是公元445年的匈奴帝國,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年頭,這一年,阿提拉在多瑙河邊創建了布達佩斯作為他的都城,通過一次犯罪使他擺脫掉了自己的兄弟,導致這一事件發生的原因,似乎不僅僅是出於自私的個人野心,也由於這樣一個強烈的願望:要把自己的目標轉到那些在羅馬帝國各地廣為流傳的傳說和預兆上來,這個警惕戒備、殘酷無情的匈奴人,對這些傳說和預兆想必十分清楚。

據較權威的編年史家說,到公元445年,羅馬建城已經整整1200年。羅馬人一直相信,那12只據說在羅穆盧斯(14)建城時出現的禿鷲,暗示著羅馬力量的存續時間,12只禿鷲意味著12個世紀。對這幾個命運之鳥的先見之明所作的這種解釋,在羅馬的知識人當中很是流行,即使是在還要經過若干個1200年這座帝國都城才能達到其力量頂峰的時候。但是,隨著大限越來越近,隨著羅馬在野蠻入侵者的打擊下越來越弱,人們開始越來越多地談論、思考那個可怕的預兆。在阿提拉那個年代,人們都在眼巴巴地注視著:隨著最後一隻禿鷲扇動它的翅膀發出最後的一擊,羅馬帝國瞬間灰飛煙滅。此外,在許許多多與羅馬建城有關的傳說中,瑞摩斯被他兄弟殘忍殺害的故事是最令人恐怖的一個,據說,羅穆盧斯置他的兄弟於死地,既不是由於意外的事故,也不是因為草率的爭吵,而是:

他以不可抵贖的罪行

殺死了他英勇的兄弟。(15)

對這些超自然力量的警告,人們沉著鎮靜地聽天由命。他們相信,兄弟所流的血,正是那位羅馬締造者為了從命運之神那裡換取羅馬12個世紀存續時間而付出的代價。

因此,我們不難想像,在羅馬建城後的第1200個年頭,這個故事裡有著怎樣的恐怖。羅馬帝國的居民,想必也聽說過這樣的消息:阿提拉和比勒達這對王室兄弟,在多瑙河畔建造了一座都城,按照設計,它將要統治台伯河畔那座古老的都城。而且,阿提拉也像羅穆盧斯一樣,用他兄弟的血,作了他這座新城奠基的祭品。因此,為了其時即將開始的新的世紀輪迴,通過一次獻祭,一次與從前為了羅馬人所付出的同樣令人敬畏、具有同等價值的祭品,阿提拉從黑暗陰鬱的命運幽靈那裡為匈奴人換來了統治權。

我們必須牢記,在那個年代,不僅僅是異教徒,而且還包括基督徒,他們都知道並相信這些傳說和先兆,無論他們對於這種超自然力量的特性的理解有多麼不同,我們仍可以說,這一預言已經應驗了,這是多麼奇妙。按照赫伯特(英國一位學識淵博的高人)的說法:「如果向羅穆盧斯顯身的那12只禿鷲就代表12個世紀的話,那麼我們再為那6只向瑞摩斯顯身的鳥而增加6個『5年之期』(那年頭羅馬人習慣於使用這一數字),那麼正好就到了公元476年,這一年,羅馬帝國終於被奧多亞塞(16)滅掉了。」

阿提拉

公元445年,君士坦丁堡皇帝狄奧多西二世(17)所謀劃的(或者說據推測是他謀劃的)一次針對阿提拉的暗殺,把匈奴大軍引到了東羅馬帝國,暫時擱置了攻打羅馬的計劃。或許,導致這次延期的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幾個黑海以北的匈奴部落的反阿提拉起義,這次起義大約爆發於這一時期,一些拜占庭作家曾粗略地提及過。阿提拉鎮壓了這次起義,並因此鞏固了他的權力,並且,通過對自己最美麗的行省實施令人恐怖的蹂躪,從而懲罰了自以為是的東羅馬帝國皇帝。公元450年,阿提拉開始為征服西羅馬帝國而著手部署他龐大的軍隊。他試圖通過外交陰謀分裂西哥特國王與羅馬之間的同盟,結果白費力氣,於是他決定,首先摧毀狄奧多里克的力量,然後,再以壓倒性的兵力進軍羅馬,將在劫難逃的羅馬帝國最後殘存的火苗一舉踩滅。

來自一位羅馬公主的堅決邀請,給了他發動戰爭的借口,並讓他的入侵顯示出一派騎士風範。西羅馬帝國皇帝瓦倫提尼安三世(18)的妹妹霍諾莉婭,派人送信給阿提拉,請求他施以援手,她被認為有權分享皇帝的權力。此事被羅馬人發現了,霍諾莉婭立刻就被嚴密監禁,這下子阿提拉就有了借口,他聲稱,要為了他那位以身相許的未婚妻拿起武器,並宣佈,他將向羅馬進軍,為霍諾莉婭蒙受的冤屈打抱不平。導致霍諾莉婭向那位匈奴貴族求愛的唯一動機,必定是她的勃勃野心以及對兄長的深刻敵意,因為,阿提拉的面容和身體,集中了他那個種族的全部醜陋,一位拜占庭使節對此所給出的描繪想必在羅馬宮廷裡廣為人知。

阿提拉和他的匈奴大軍

兩位居住於萊茵河下游的法蘭克首領,這一時期彼此正打得不亦樂乎。當一方向羅馬人求助的時候,另一方便請求匈奴人的援助和保護。阿提拉因此獲得了一位能夠確保萊茵河通道的盟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他決定取道北路從匈牙利進攻高盧。浩浩蕩蕩的匈奴大軍,因為有每一個臣服部落的勇士加入而更加壯大。沒有任何理由懷疑,過去的編年史家對匈奴大軍的數量所作出的70萬的估算是故意誇大其詞。渡過萊茵河之後,或許就在科布洛涅茨(19)城下,阿提拉擊潰了竭力阻擋他前進的勃艮第國王。然後,他們自己的大軍分為兩股,一股從西北方向進軍同格爾、阿拉斯以及那一地區其他的城市;而主力部隊,則在阿提拉的親自指揮下進軍摩澤爾、搗毀貝桑松以及那一地區勃艮第人的其他城鎮。一位最好的阿提拉的傳記作者說得很好:「就這樣掃平法國東部之後,阿提拉準備入侵盧瓦爾河對岸的西哥特領土。他繼續向奧爾良進軍,打算從那裡強行渡過盧瓦爾河。這裡有必要稍加留意,以便使我們能夠理解他系統化的計劃:他把右翼佈置在北邊,為的是保護他的法蘭克盟友;左翼在南邊,為的是防止勃艮第人捲土重來,以及在經過阿爾卑斯山時來自意大利的威脅;他自己則率領中路,直奔此次戰役的主要目標—奧爾良,那是一條進入西哥特領土的方便通道。整個計劃與1814年盟軍的計劃異曲同工,差別就在於:盟軍的左翼是通過汝拉的隘路進入法國,此一戰的軍事目標是拿下巴黎。」(20)

直到451年,匈奴人才開始圍攻奧爾良。當他們在高盧東部浴血奮戰的時候,羅馬大將埃提烏斯為了盡可能地召集、組織起一支大軍而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等到與西哥特人的軍隊聯合起來之後,這支大軍才勉強可以在戰場上與匈奴人正面相對。他徵募羅馬帝國的每一位能夠徵募到的臣民,他們或者是因為愛國、因為英勇,或者是因為強迫,而聚集在軍旗之下,在這些擁有「羅馬軍團」這個曾經令人自豪的稱號的軍隊周圍,他安排了大隊的蠻族後備軍,他們或者被收買、被說服,或者因為對匈奴人的憎恨和恐懼,而被帶到了這位最後的羅馬大將的營地裡。狄奧多里克國王同樣也竭盡了自己的全力,奧爾良也英勇地抵抗著匈奴人的圍攻。盧瓦爾河的通道得到了很好的保護,以防止匈奴人從那裡通過。埃提烏斯和狄奧多里克,在經過困難重重的部署之後,使他們的軍隊在盧瓦爾河南岸成功會師了。

當這支聯盟軍向奧爾良進軍的時候,阿提拉立即結束了對奧爾良的圍攻,向馬恩河的方向撤退。他沒有選擇冒險,拿自己唯一的中路大軍去和敵人的聯合力量決一死戰。他退守到了自己的軍事基地,從阿拉斯和貝桑松召回了他的兩翼,把整個匈奴大軍全部集中在了沙隆—馬恩河平原上。只要匆匆掃一眼地圖就能夠看出,這位匈奴統帥選擇這個地方作為他分散大軍的集合點有多麼科學,場地的自然條件不同尋常地有利於騎兵的行動,阿提拉的精銳兵力特別儲藏在這一兵種當中。

據傳,就在撤離奧爾良的這段時間,一位基督徒找到了匈奴國王,告訴他:「您就是用來懲罰基督徒的『上帝之鞭』。」阿提拉立刻就採納了這個令人恐怖的新頭銜。打那以後,「上帝之鞭」就成了他最廣為人知、最令人生畏的名字。

戰場上的阿提拉

羅馬人和西哥特人的聯軍,終於在沙隆平原寬闊的戰場上與他們偉大的對手面對面地相遇了。埃提烏斯指揮著聯軍的右翼,狄奧多里克則坐鎮左翼;阿蘭國王桑吉潘,由於他的忠誠頗值得懷疑,所以被故意置於中路,在戰鬥中首當其衝。阿提拉親自指揮匈奴大軍的中路,在同胞們的最前面,而東哥特人、吉皮第人以及其他匈奴的臣服盟友,則被部署在兩翼。某些部署看來在交戰前就完成了,這方面埃提烏斯有一定的優勢,因為他成功佔據了一座山坡,那裡俯臨匈奴大軍的左翼。阿提拉認識到埃提烏斯在高地上所佔據位置的重要性,在戰鬥一開始的時候,就向羅馬陣線的這一部分發動了一次猛烈的進攻,在進攻中,他似乎從自己的中路分出了一些優勢兵力去增援左翼。羅馬人憑借地形優勢擊退了匈奴人的進攻,而就在聯軍在其右翼獲得這一優勢的同時,他們的左翼在狄奧多里克國王的指揮下,也向組成阿提拉大軍右翼的東哥特人發起了進攻。這位英勇的國王,當他身先士卒、策馬向前的時候,被一支飛來的標槍擊倒在地,混亂中,被自己的正在衝鋒的騎兵踐踏致死。但憤怒的西哥特人沒有因此而沮喪,就在他們的君王倒下的地方,擊潰了與他們正面對抗的敵人,然後,又轉向匈奴人的中路,他們正在和阿蘭人展開血腥的廝殺。

在這個緊急關頭,阿提拉讓他的中路撤回了營地,一旦在塹壕和戰車裡找到了庇護之所,匈奴的射手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擊退那些復仇心切的哥特騎兵的衝鋒。埃提烏斯並沒有憑借戰場上所獲得的優勢乘勝追擊,當夜幕降臨浩劫之後的荒野,阿提拉的左翼依然完好無損,但他的右翼被擊潰了,他的中路也被迫撤回了營地。

阿提拉料想次日必有一場攻擊,於是他把自己最好的弓箭手佈置到了戰車和輜重車的前面,那些是作為防禦工事而沿著他的陣線部署的,為一次垂死抵抗做好了一切準備。不過,我們的「上帝之鞭」決心不讓任何人有自誇抓住了他或殺死了他的榮耀,他命人在自己營地的中央用騎兵的木製馬鞍堆起了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周圍堆著他贏來的戰利品和財寶,其上,他把在這場戰役中一直陪伴著他的妻子們安排在那裡,頂點上的位置是留給他自己的,如果他的防守被敵人粉碎,他準備在熊熊大火中死去,這樣還可以阻止得勝之敵來掠奪他們最喜愛的戰利品。

然而,當天色破曉,血流成河的戰場在熹微的晨光中漸次顯露,平原上屍橫遍野,延伸至數英里。勝券在握的聯軍,也看出了對手的決絕姿態,並抱以相當的尊敬。他們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來封鎖阿提拉的營地,以此利用飢餓來迫使他屈服,如果要想用劍做到這一點,那樣將要面對怎樣的危險,他們實在再清楚不過了。阿提拉被允許帶著他的殘兵敗將向後撤退,途中不會受到任何襲擾,他甚至可以裝出班師凱旋的樣子。

那個詭計多端的埃提烏斯很有可能並不願意大獲全勝,他擔心盟友西哥特人獲得這樣的榮譽,他也害怕羅馬可能在托裡斯蒙德王子的身上發現第二個阿拉裡克,在這場戰鬥中,托裡斯蒙德王子名聲大振,並且已經在戰場上被推舉繼承他父親狄奧多里克的王位。他說服了這位年輕的國王立即返回自己的都城,這樣,讓自己鬆了一口氣:讓一個危險的朋友,和一個雖然被打敗了但仍然令人生畏的敵人同時待在身邊,如何讓人放心得下。

阿提拉對西羅馬帝國的襲擊,很快又重新開始了。不過,其對文明世界的威脅,再也不像他在沙隆潰敗之前那麼危險了。當阿提拉兩年後死去的時候,他憑借自己的天才所建立起來的龐大帝國,由於那些臣服國家的成功起義而迅速土崩瓦解。匈奴的名字,在此後幾百年裡也不再讓整個西歐聞風喪膽了,他們的絕對優勢,也隨著這位偉大國王生命的終結而風流雲散,成了明日黃花。

--------------------

(1)阿提拉(約406~453),入侵羅馬帝國的匈奴王,其在位時,為匈奴帝國極盛時期。

(2)埃提烏斯(?~454),羅馬將軍、政治家,對瓦倫提尼安三世皇帝具有左右一切的影響。沙隆戰役西羅馬帝國主將。

(3)狄奧多里克,即狄奧多里克一世(約395~451),西哥特國王(417~451在位),是西哥特王國統治時間最長的國王之一。

(4)原註:參見普裡查德《人類自然歷史研究》卷3。譯註:詹姆斯·普裡查德(1786~1848),英國醫生和人類文化學者。

(5)低地國家,歐洲西北沿海地區,包括比利時、荷蘭和盧森堡。

(6)原註:參見阿諾德《近代史演講》。

(7)阿拉裡克(約370~410),西哥特首領,409年成為西羅馬皇帝。

(8)烏戈爾人,西西伯利亞和匈牙利的芬蘭—烏戈爾族的一支,包括馬扎爾人。

(9)寧錄,傳說中的聖經人物。《創世紀》第10章8—12節說:「他為世上英雄之首,他在耶和華面前是個英勇的獵戶。」

(10)喬治·赫伯特(1593~1633),英國宗教詩人,著名的玄學派詩人,以詞句洗練妥帖見稱。

(11)普魯登蒂烏斯(348~405後),基督教拉丁語詩人。

(12)伊皮法尼斯,敘利亞塞琉古王朝國王。後面提到的安條克為古代敘利亞的首都。

(13)薩珊王朝,波斯王朝(公元226~651)。

(14)羅穆盧斯,傳說中羅馬的締造者、戰神馬爾斯的兒子,他和孿生兄弟瑞摩斯共同修建了一座城。當羅穆盧斯建造城牆的時候,瑞摩斯一躍而過,結果被羅穆盧斯殺死。

(15)這兩行詩出自拜倫的詩劇《畸變》。

(16)奧多亞塞(約433~493),意大利的第一個蠻族國王。他掌權那一年即476年,傳統上被認為是西羅馬帝國滅亡的標誌。

(17)狄奧多西二世(401~450),東羅馬帝國皇帝(在位時間:408~450)。

(18)瓦倫提尼安三世(419~455),羅馬皇帝(425~455年在位),他的妹妹霍諾莉婭因為與侍衛長私通而被關進了一家修道院,她暗中寫信向阿提拉求救,聲稱願意以身相許。這才引發阿提拉對高盧的入侵。

(19)科布洛涅茨,德國西部地區,位於萊茵高地。

(20)原註:參見益知學會1844年開始編纂的《人物傳略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