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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年 條頓堡森林戰役

公元9年,奧古斯都成為羅馬帝國第一位皇帝已經38年了,在他的統治下,帝國進入鼎盛時期,天下太平,河清海晏。雖說經常也有遠方已被征服的蠻族揭竿而起,但羅馬的將軍們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蕩平。不久前潘諾尼亞省發生叛亂,奧古斯都從日耳曼召回養子台比留,領兵前去鎮壓,而讓剛卸任的敘利亞總督瓦魯斯頂了台比留的空缺。瓦魯斯是一位典型的羅馬貴族,滿腹經綸,博聞強識,喜歡高談闊論和處理法律糾紛,於領兵打仗似乎不是十分在行。好在日耳曼似乎已經被前任收拾得服服帖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麻煩。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忽然傳來一個北方部落造反的消息,瓦魯斯只好硬著頭皮,帶兵上陣,心想畢竟有得力的日耳曼首領可以依賴,殊不知最危險的敵人就在身邊……

這場戰役確定這樣一個事實:沒有被海洋之岸止住腳步的羅馬帝國,卻被萊茵河岸阻擋住了前進的步伐。

—弗羅盧斯

阿米尼烏斯

在文字的世界裡,對這位真正出類拔萃的法國人而言,他作為大臣的倒霉背運,絕不會有損於他的豐功偉績。我們心存感激地以最深刻、最雄辯的觀點,來評價歐洲文明中德意志因素的價值,評價人類對那些勇敢戰士感恩的程度,他們是羅馬帝國從未征服過的對手,最終卻成了征服者。

自從基佐(1)教授在巴黎的現代史教席上講授他的《歐洲文明史》課程以來,23年變故頻仍的多事之秋過去了。這些年裡,認真調查研究的治學精神已經生根發芽,現有制度的早期發展已經變得越來越積極而普遍,基佐教授的作品所受之無愧的名聲已經得到成比例的遞增。這些作品中,對現代文明世界賴以構成的政治、社會組織的綜合分析,令人驚歎,它們必將引領無數的人懷著更加濃厚的興趣,追蹤過去時代那些歷史性的偉大轉折時刻,正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當下的典型特徵被決定了。

說到這些偉大的轉折時刻之一——公元9年,德意志人為了本民族的獨立而拿起武器,抗擊羅馬人的入侵,對我們一定有著特殊的吸引力,因為它構成了我們本民族歷史的一個組成部分。假如阿米尼烏斯高臥隴畝,或者功敗垂成,那我們的日耳曼祖先將會在他們最初的生息之地被人奴役,或者被人消滅,這片島嶼也就絕不會取名「英格蘭」,而「我們,這偉大的英格蘭民族,她的人種和語言如今正走遍全球,從它的一端到另一端」(2)也將不會在現實中存在。

的確,阿諾德或許扯得太遠了,早在撒克遜人到來之前,不列顛人就在這塊土地上生息繁衍,在種族上,他們與羅馬人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從民族的立場上講,愷撒的侵略歷史對我們的影響,不會比生活於我們森林裡的野獸的自然歷史對我們的影響更大。」看來有充分的證據足以證明,是那些羅馬化了的凱爾特人(我們的日耳曼祖先在這裡發現了他們),從本質上影響了我們的民族性格。但我們民族的主流,曾經是(而且一直是)日耳曼。單單是我們的語言,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比起卡拉塔庫斯來(3),阿米尼烏斯(4)更是我們的一位貨真價實的民族英雄。這個勇敢的德意志人所拯救的,正是我們遠古時期的父母之邦,1800年前,他與羅馬軍團浴血廝殺的地點,正是利珀河與埃姆斯河(5)之間的沼澤峽谷。

當阿米尼烏斯打算鼓動他的同胞全面起義、反抗羅馬的時候,即使對英雄的靈魂來說,面對德意志的前景,想必也會感到黑暗,感到沮喪。這個國家有一半已經被羅馬駐軍佔領,而且,更糟糕的是、許多德意志人似乎已經聽天由命,默認了他們的奴役狀態。一部分勇敢的人(他們的愛國精神是可以信賴的),卻又裝備糟糕、缺乏訓練;而敵軍,卻是由一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老兵所組成的,以慣於打勝仗而聞名,並且由那些有勇有謀的將領所指揮。他們追求目標時的不屈不撓,使得人們相信:他們不可戰勝。不可能寄希望於外國人的同情和幫助,因為,「充斥著舊世界的自治力量,早在羅馬崛起之前就接二連三地化為烏有。地球上似乎只剩下一些無用的中立國」(蘭克(6))。

這位德意志酋長很清楚敵人的巨大威力。阿米尼烏斯並不是僅憑動物本能征戰沙場的一介武夫,對於敵手的力量也並非一無所知。他熟悉羅馬的語言和文化,曾經還被接納為羅馬公民,並晉陞到了騎士階層的高級職位。給他們希望征服的國家中那些出身望族的年輕人授勳賜爵,正是羅馬人的狡猾策略。在一幫年輕的德意志酋長當中,阿米尼烏斯和他的兄弟(他們都是切魯西部落高貴家族的首領)被選中了,作為執行這一陰險計劃的目標。在消除他兄弟的民族性格方面,羅馬人的優雅高貴大獲成功:他兄弟取了個羅馬名字,叫弗拉維烏斯,並且在羅馬人發動的所有反對自己祖國的戰爭中,都始終追隨羅馬人鞍前馬後。阿米尼烏斯則依然保持著他的本色,沒有被榮譽和財富所收買,沒有被精緻和奢華所腐蝕。他立志要從對羅馬的仇恨中獲得更高的頭銜,要比羅馬人一直用來拉攏他的那頂頭銜更高,他果然也做到了。正是通過羅馬最偉大的歷史學家的記錄,他的名字才帶著「無可爭辯的德意志解放者」(7)的驕傲,流傳到了我們今天。

這位年輕的首領,在精心籌劃那讓他名垂千古的英勇行為的同時,腦海裡想必也經常回想起許多偉大人物的厄運,自己正打算重新開始的這一艱巨任務(阻擋住一路凱歌的羅馬戰車那滾滾向前的車輪),曾經將這些偉大人物碾得粉身碎骨。在漢尼拔和米特拉達梯遭受滅頂之災的地方,他能有希望成功麼?在那塊努曼提亞曾經繁榮興旺的荒涼遺址上,對無濟於事的匹夫之勇,書寫著怎樣的警示?在更靠近故國的地方,在更晚近的時期,也不乏這樣的前車之鑒。高盧人為抵抗愷撒苦苦掙扎了8年,結果白費力氣;英勇無畏的維欽托利,喚醒了他所有的同胞揭竿而起,甚至在阿萊西亞把愷撒本人逼入了絕境,但他最終也屈服了,在愷撒的勝利狂歡中成了階下之囚,不久之後在羅馬的一間地牢裡被殘忍殺害。(8)

維欽托利像

奧古斯都

的確,羅馬已經不再是那個橫掃世界達數代之久的偉大軍事共和國。她的政治制度已經改變了,而且,經過一個世紀的革命和內戰之後,她已經把自己置於一位孤家寡人的專制統治之下。但是,羅馬軍隊的紀律依然毫髮未損,其戰鬥精神似乎也沒有衰退。羅馬帝國最初的幾場戰爭,就已經因為幾次征服而引人注目,這些征服比起羅馬共和國在相應時期所取得的勝利,具有同樣重要的價值。如果你認為奧古斯都的外交政策是和平主義的,那將大錯特錯,儘管這一觀點顯然得到了許多大權威的首肯。他倒是的確向他的繼任者推薦過這一政策,他之所以這樣做,要麼是出於怯懦,要麼是出於忌妒,擔心他們的名聲會使自己黯然失色。而他本人,在被阿米尼烏斯打得一蹶不振之前,其所遵循的路線卻大相逕庭。除了西班牙的幾戰之外,在一連串的侵略戰爭中,從阿爾卑斯山到多瑙河,他的將軍們已經使羅馬的邊界得到了極大的擴展;並讓許多重要大國俯首稱臣,這些國家如今構成了多瑙河以南的奧地利全境,以及瑞士東部、符騰堡南部、巴伐利亞、沃特萊恩和蒂羅爾。羅馬軍的前進,從南邊威逼著德意志人,而羅馬皇家軍團從西面發起的襲擊則更加令人膽寒。從高盧省源源而來的羅馬大軍,已經在萊茵河兩岸建造了一條堡壘之鏈,並且,通過一連串的大勝仗,將他們的鷹爪一直伸到了易北河,如今看來,這條河已經添加到了台伯河(9)的臣屬河流的名單中了,尼羅河、萊茵河、隆河、多瑙河、塔霍河、塞納河,等等等等,全都向台伯河俯首稱臣。羅馬艦隊也正從高盧的各海港出發,沿德意志海岸,進入內陸河,與羅馬帝國的陸軍協同作戰;似乎是要在這些野蠻的日耳曼部落面前,炫耀他們的絕對優勢。整個領土被全面侵略,羅馬人拿出他們的看家本領,建立了一條條堅固的堡壘鏈。強大的佔領軍依然馬不停蹄,隨時準備奔向任何有可能點燃戰火的地方。

然而,羅馬權力結構的龐大和良好的組織化,只出現在邊境和外省,其內核卻是腐朽墮落。在羅馬與外敵之間的持續對抗中,更有甚者,在連續不斷的焦土內戰中,意大利的自由中產階級幾乎消失殆盡,在他們佔據的位置之上,是一個由財富所支撐的寡頭統治集團,之下,是一大群窮困潦倒的市井百姓在蠢蠢欲動。從每一個被佔國家偶然擄掠來的奴隸,以及大量非洲人、撒丁島人、亞洲人、伊利裡亞人,以及諸如此類,構成了意大利半島人口的主體部分。最荒淫放蕩的行為,在所有社會階層中都非常普遍。在人們的觀念意識中,個人自治已經大大降低,整個民族都甘願服從奧古斯都的絕對權威。吹牛拍馬成了元老院的主要功能,藝術方面的天才技巧和高深造詣,被專門用於苦心經營那些巧言令色的虛假頌詞,獻給國王和他的寵臣。看到這一切,德意志首領想必是義憤填膺,而看到自己同胞的簡陋財富,感受則完全相反:他們的英勇無畏,他們的恪守諾言,他們精神上的堅毅獨立,他們對國家自由制度的熱愛,他們對所有污穢和卑鄙的憎惡。最重要的是,他必定想到了那種使德意志家庭備受推崇的家庭美德,想到了對女性品格的尊重,想到了用以回報這種尊重的純潔友愛。想到這樣一個種族將要向那些品質惡劣的意大利人俯首稱臣,他內心的靈魂必定在燃燒。

儘管如此,但要說服德意志人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中,盡棄前嫌,聯合抗敵;要在採取行動的那一刻到來之前,不讓羅馬人知道自己的計劃;然後,在沒有一座設防城鎮、沒有軍需儲備、沒有訓練的情況下,教會他揭竿而起的同胞去擊潰那些經驗豐富的軍隊,攻佔那些防守堅固的堡壘,這似乎是一個太過冒險的計劃,倘若不是有一種甚至比愛國精神還要強大的激情在驅策著他,阿米尼烏斯怕是多半也要望而卻步。

在上層德意志人當中,最樂意向侵略者俯首稱臣、甘當羅馬人忠實走狗的,是一位名叫塞格斯特的首領。他女兒圖斯內爾達,則在德意志的貴族少女中出類拔萃。阿米尼烏斯曾試圖向她求婚,但塞格斯特禁止他接近圖斯內爾達,並竭力阻止他與女兒之間的所有交流,他或許覺察到了這位年輕首領對羅馬的不滿。然而,圖斯內爾達對情人的英雄情懷,比對父親的趨炎附勢,有著更多的共鳴。一次私奔打破了塞格斯特的防範,使得他阻止這場婚姻的希望化為泡影。氣急敗壞的塞格斯特向羅馬執政官控告阿米尼烏斯,說他拐走了自己的女兒,還正在密謀造反。阿米尼烏斯受到這樣的攻擊,再加上擔心外國壓迫者會搶走自己的新娘,阿米尼烏斯不再猶豫,竭盡全力要把至今對羅馬統治忍氣吞聲的同胞們組織起來,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全面起義。

台比留

統治者內部最近發生的一次改變,直接加重了羅馬的壓迫,使得本地居民更普遍地渴望拿起武器,這事實上為起義的最終勝利幫了大忙。羅馬最近從德意志召回了台比留(10)(後來的羅馬皇帝),把他派到了潘諾尼亞(11),去鎮壓那裡爆發的反羅馬起義。因此,德意志的愛國者們,才免受這位最走運的傢伙的嚴厲監管,免於和一位經驗豐富的軍事天才逐鹿沙場,此人對這個國家的民族特性和自然環境都瞭如指掌,征服這個國家的,主要也是這個人。奧古斯都把剛卸任回國的原敘利亞總督昆蒂利烏斯·瓦魯斯(12)派到了德意志,接替台比留的位置。瓦魯斯是羅馬上流階級一位真正的代表,他對文學藝術有一種整體的趣味,對智力滿足有著敏銳的感受,對本國法律體系的原則和習慣瞭如指掌,他在修辭學家的學校裡接受過嚴格的訓練,喜歡參與或觀賞講壇上熱烈雄辯的鬥智鬥勇,這在羅馬各地普遍風行。然而,這種古老的羅馬精神,對人類的感情和苦難卻漠不關心,這使得他一點也不人性化。對厚顏無恥的貪婪和野心,對慣常而粗野的放蕩,他也沒有起到絲毫的阻遏作用。瓦魯斯已經習慣於統治敘利亞那些頹廢墮落、品質惡劣的土著居民,在一個數百年來不為人知的國家,一個男人勇敢、女人貞潔的國家,他自認為,在德意志民族這些品格高尚的兒子和心地純潔的女兒們中間,他同樣可以不受懲罰地滿足自己放肆而貪婪的激情。當一支大軍的統帥樹立了這種殘暴的榜樣的時候,他的軍官們就會忠誠地效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羅馬人已經習慣沉湎於對神殿聖潔的冒犯,對榮譽和謙遜的凌辱,這些,使得我們那些更為勇敢的日耳曼祖先再也不能忍受,他們怒不可遏地揭竿而起。

阿米尼烏斯對國家的沉淪感到義憤填膺,在其他德意志首領當中,他發現許多人和自己有同樣的感受。把這些首領糾集起來向壓迫者發動一次攻擊並不困難,也不擔心民眾會不願意響應首領們的號召揭竿而起。但是,如果公開向羅馬宣戰,並與瓦魯斯的大軍硬碰硬地短兵相接,則無異於以卵擊石,肯定會被碾得粉身碎骨。瓦魯斯的手裡,有3支羅馬軍團,每一支不會少於14000名羅馬步兵。他還有八九百羅馬騎兵,以及各盟國派來的,或者從那些沒有獲得羅馬公民權的行省徵募來的騎兵和步兵,數量上至少與此相當。

這一軍事力量的強大,不僅表現在數量上,而且還表現在質量上。無論瓦魯斯作為一名軍事統帥有多麼混賬,但阿米尼烏斯很清楚,羅馬軍隊的組織和指揮有多麼出色,羅馬軍團對每一次策動、每一份職責的熟悉有多麼精確嫻熟,這正是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所需要的。因此,戰術策略必不可少,而且,在發動襲擊的有利時機到來之前,必須嚴守秘密,不能讓瓦魯斯有所覺察。

為了這個目的,幾位德意志同謀便頻繁拜訪瓦魯斯的司令部,在那裡,這位羅馬大將狂妄自大地認為,統治這樣一個俯首帖耳的行省,完全可以高枕無憂。在那裡,他主持開庭,把德意志人召集來解決他們所有的爭端,看著一大排羅馬的擁護者在總督大人的庭前唇槍舌劍,瓦魯斯好不得意,這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的修辭趣味和他的貪婪,他不放過任何可以勒索訴訟費和收受賄賂的機會。德意志人假裝對他作為一位法官的傑出才能佩服得五體投地,假裝對征服者們的滔滔雄辭感覺到興致勃勃,對這些,瓦魯斯信以為真,心底裡暗自得意。這期間,接二連三的大暴雨,使得正規軍在這個地區的行動變得更加困難。此時,阿米尼烏斯看見瓦魯斯已經完全給弄得暈暈乎乎了,便秘密地指使鄰近威悉河(13)與埃姆斯河的部落拿起武器,公開舉行起義。人們向瓦魯斯描述這次起義的時候,認為在這種情形下他應該迅速趕赴現場,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場全民大起義的一部分,他依然把阿米尼烏斯視為自己溫順的臣僕,認為可以依靠他的幫助,使自己的軍隊能夠更方便地進攻叛亂者,平息地方騷亂。因此,瓦魯斯讓自己的大軍迅速行動,沿著與利珀河平行的方向,向東進發。行進了一段距離之後,面前的道路伸向了一片平原。但是,到達利珀河上游拐彎處與埃姆斯河源頭之間的區域時,這一地帶卻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特點。這裡,正是阿米尼烏斯為自己的計劃所選定的場地。

這裡樹林茂密,山巒起伏,位於兩條河流的源頭之間,形成了它們之間的分水嶺。這一地區依然保留著阿米尼烏斯那個年代所使用的名字—條頓堡森林,場地的自然地貌大概也沒什麼改變。它的東部,被一位現代德國學者帕拉特博士描述為「一塊無數深壑狹谷縱橫交錯的高地,某些地方形成了小塊平原,被陡峭的山巒和岩石所環繞,只有通過狹窄的小路才能到達。所有河谷都水流湍急,乾旱季節水很淺,而秋冬兩季河水暴漲。山頂和斜坡上覆蓋著遼闊的森林,其中主要是橡樹,還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如果沒有被溪流打斷或者被倒下的大樹擋住的話,人和馬都很容易在森林裡通行」。這就是人們預料瓦魯斯將會領軍深入的地區。

與羅馬紀律通常的嚴厲規則背道而馳,瓦魯斯的大軍伴隨著一長列輜重車隊,以及一大群隨軍人員,彷彿只不過是在一個友好的國家裡換防,這些人馬車隊礙手礙腳,讓瓦魯斯吃夠了苦頭。當這個長長的隊列離開堅實的平地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在森林、沼澤和峽谷之間兜起了圈子,即便沒有遭遇一個武裝敵人的襲擾,行軍也很明顯變得相當困難。許多地方被雨水浸透的地面即使是步兵也無法通行,就更不用說騎兵了,除非將樹木砍倒,鋪設一條粗陋的堤道穿過沼澤。

所有在羅馬軍中服役的人,都熟悉工兵的職責。但擁擠而混亂的隊伍,妨礙了正在工作的士兵,正當他們費力而忙亂地工作的時候,一個消息突然傳遍了整個隊列,說是他們的後衛遭到了野蠻人的攻擊。瓦魯斯決定,不顧一切,奮力向前推進。一陣猛烈的投擲標槍從樹林中飛向隊伍的兩翼,這使他認識到處境有多麼危險,他眼巴巴地看著身邊那些最優秀的戰士來不及還手就紛紛倒下,而他的輕裝備後備部隊(主要是德意志人),眨眼之間都跑得無影無蹤,而且,在這塊凸凹不平的地面上,要讓羅馬軍團散開,對敵軍發動一場衝鋒,則完全沒有可能。為了停下來過夜,羅馬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塊最開闊、最堅實的場地,憑著對羅馬人的紀律和戰術的忠誠,他們以精細的勞作和系統化的技巧,在迅速聚集的敵軍所發動的連續攻擊中,紮下了營盤。

翌日,羅馬人重新開始了他們的行軍。瓦魯斯手下那些經驗豐富的軍官,大概正在指揮著這場行動,並滿心希望能發現那些嚴陣以待的德意志人。在當時的情形下,為了這樣一場重建羅馬權威的勝利,他們只能依靠自己高人一籌的紀律和策略。但阿米尼烏斯太精明了,他不可能領著自己的追隨者(裝備著粗重笨拙的大砍刀和於事無補的防護盔甲),去迎戰全副武裝的羅馬軍團(他們裝備著頭盔、胸甲、護脛甲和盾牌)。他很有技巧地用殺傷力強的連發梭鏢,開始與敵人周旋,當敵人距離他們幾碼(14)開外的時候,就奮力向他們投擲梭鏢,然後,再用短劍展開肉搏戰,在敵人陣營中殺開一條血路,陣列一直保持著最大限度的穩定和冷靜;在激烈的戰鬥和殘酷的廝殺中,就像在閱兵的時候一樣精確、機敏。

阿米尼烏斯耐心地讓羅馬人走出他們的營地,以形成他們最初的陣形,其間,沒有遇到任何反對。行進了一段距離之後,也只不過遭遇了幾次小規模的襲擾,不過,穿過高低不平的地面卻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突然砸向羅馬軍團的瓢潑大雨,彷彿是德意志的神靈故意要報復這些侵略者似的。沒過多久,羅馬的前鋒接近了森林茂密的高地上的一座山脊,那是海西大森林的一個支脈。阿米尼烏斯已經命人砍倒樹木在此設下路障,這使得本來難以行走的通道更加寸步難行。羅馬人的隊列中開始顯露出疲乏和沮喪。他們的陣形變得不那麼穩固了,輜重車因為無法隨行而被拋棄,與此同時,士兵們紛紛離開隊列,擁擠到輜重車的周圍,以搶救他們最貴重的私人財物。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對上司的命令故意充耳不聞。

日耳曼人勝利了

此時,阿米尼烏斯發出了全面進攻的信號。德意志人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響徹黑黢黢的森林,他們蜂擁著向侵略軍的兩翼發動攻擊,當羅馬人奮力爬出峽谷或者在沼澤裡拚命掙扎的時候,暴雨似的梭鏢傾瀉而出,飛向熙熙攘攘的羅馬軍團。德意志人瞅準每一次機會,將羅馬軍團的隊形沖得七零八落,切斷了各隊之間的聯繫。阿米尼烏斯,領著一隊精心挑選的貼身扈從,為同胞們吶喊助威,用榜樣激勵他們。他們將手裡的武器特別對準羅馬騎兵的戰馬。那些受傷的牲畜,跌入滿是鮮血的泥潭裡,將騎手拋進了羅馬軍團的陣列中,使身邊的隊列亂作一團。此時,瓦魯斯命令大軍撤退,希望撤到羅馬設在利珀的最近的要塞。但是到了這時候,後退已經和前進一樣,都寸步難移。羅馬人的退卻,只會使進攻者的勇氣倍增,並導致他們向這支勇氣大挫的大軍的兩翼發起更加猛烈的衝鋒。指揮騎兵的羅馬軍官努莫尼烏斯·瓦拉,領著他的騎兵中隊策馬而去,希望這樣丟下他的步兵弟兄們奪路而逃,結果也是白費力氣。他們既不能做到動作協調,也無法強行通過森林和沼澤,騎兵被徹底打垮了,被消滅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羅馬步兵依然保持團結,頑強抵抗,不過他們所依靠的,更多的是紀律和勇敢的本能,而不是任何獲勝或逃生的希望。瓦魯斯在德意志人對他所在的縱隊發動的一次猛烈衝鋒中身負重傷,為了避免落入那些被他的壓迫所激怒的人們之手,他拔劍自刎。統領大軍的一位大將戰死了,另一位向敵人舉手投降。不過,憐憫敗軍之將從來就不是羅馬人的美德,如今,羅馬軍團中這些放下武器、舉手求饒的殘兵敗將,也只能飲下杯中的苦酒,他們曾將這樣的苦酒端到許多勇敢卻不幸的敵人的唇邊。怒不可遏的德意志人,故意用凶殘的手段,將他們從前的壓迫者屠殺殆盡。那些並沒有被當場剁成碎塊的戰俘,只不過是為了更殘忍地折磨致死而留了下來。

羅馬軍隊的大部分,戰鬥得堅定而頑強,不斷擊退大隊敵軍的進攻。但是,他們的隊列逐漸失去了緊湊,在不間斷的梭鏢雨之下,在精神抖擻、了無障礙的德意志人接二連三的攻擊之下,羅馬陣列已經越來越疲軟無力。終於,在一系列不顧一切的進攻當中,羅馬縱隊被徹底洞穿了,兩位大將被擒。昨天早晨還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前進軍的羅馬大部隊,如今被分割成混亂不堪的碎片,他們或者在敵軍壓倒性數量優勢的強大攻勢下慘烈戰死,或者在徒勞無功的逃跑中死於森林和沼澤。很少人(非常非常少)此後能重睹萊茵河左岸的旖旎風光。一隊勇敢的老兵,在一個小土墩上圍成一圈,擊退了德意志人的每一次衝鋒,他們令人肅然起敬的抵抗,一直堅持到了恐怖日子的最後時刻。許多年後,這裡形成的溝壑和土墩,見證了那次回天乏力的艱苦抵抗,這批最後的羅馬人在那裡度過了那個痛苦而絕望的夜晚。第二天,這隊殘存者,在飢餓、傷痛和勞苦中,已經筋疲力盡,也被勝利的德意志人打垮了,他們要麼被當場殺死,要麼在可怕的宗教儀式上充作犧牲,祭獻給古老北方神話中的神

一條位於帕德博恩和皮爾蒙特(15)之間的現代公路,從山脊間的一條峽谷中穿行而過,從當年激戰的現場,通向行刑地,那是一片粗糲、嶙峋的砂岩石林,旁邊,是一小塊水域,掩映在一片古樹林裡。據本地的傳說,這是古代德意志的一片神秘的樹林,當年,羅馬戰俘就是在這裡被阿米尼烏斯的得勝勇士們殺害,以作為祭奠的犧牲品。

從沒有哪場勝仗比這一場更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受壓迫民族的解放,沒有哪一次比這次更迅速、更徹底。德意志各地的羅馬要塞都遭到了攻擊,被端掉;而且,就在瓦魯斯兵敗身亡後的幾周之內,德意志的土地就從侵略者的鐵蹄下解放了出來。

在羅馬,瓦魯斯戰敗的消息帶來了一陣極度的恐懼,文獻中對當時情形的描寫,如果不是出自羅馬歷史學家之手的話,我們恐怕會認為那是誇大其詞。羅馬作家筆下的這些段落,不僅顯著表明,羅馬人已經感覺到了:如果德意志各個部落能夠為了共同的目標重新團結起來,他們的力量將有多麼強大;而且也顯示了,意大利人已經變得多麼衰弱、多麼低劣。迪翁·卡修斯(16)說 :「當奧古斯都聽說了瓦魯斯所遭受的滅頂之災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外衣撕得粉碎,因為他所損失的羅馬大軍、因為對德意志人和高盧人的恐懼,而痛苦萬分。讓他感到驚慌失措的,主要是因為他預料這些人會進軍意大利和羅馬,而國內卻沒有留下適合從軍的年輕人,值得一提的盟邦人口也已經所剩無幾。但他還是盡一切可能的手段為這一緊急情況做準備。當沒有一個役齡市民願意應召入伍的時候,他只好讓他們抽籤,35歲以下的市民中5抽1,35歲以上的10抽1,違者將受到沒收財產、剝奪公民權的懲罰。到最後,當他發現即使這樣也不能讓人們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就處死他們。這樣一來,他只好徵召那些已經解甲歸田的老兵和已經獲得自由的奴隸,盡可能地拼湊起了一支大隊伍,在台比留的率領下,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德意志。」

阿米尼烏斯凱旋

迪翁還提到,人們相信當時出現了許多不祥之兆。這樣的故事並非無關緊要,因為當人們如此相信、如此解釋這樣一些事情的時候,它也就顯示了公眾當時的心理狀態。據說,阿爾卑斯山的頂峰崩塌了,有三堆大火從那裡燃燒起來。瑪爾斯運動場的戰神神殿(羅馬的締造者出生於這裡)被雷電擊中了。每夜天空都要發光幾次,就像是著了火一樣。數不清的彗星一起閃著炫目的光亮。熾烈燃燒的流星,形如槍矛,從南方的天空飛射而出,落入羅馬人的營地裡。又有人說,聳立在邊境線上那尊揮手指向德意志的勝利女神雕像,如今竟自動地轉過身,指向了意大利。大多數民眾相信,諸如此類的奇怪徵兆,伴隨著瓦魯斯軍團的覆滅而出現,表示諸神對羅馬的憤怒。奧古斯都本人也並非不相信迷信,但這一回,不用這些超自然的恐怖現象,就能讓他驚慌失措、痛心疾首,甚至在瓦魯斯戰敗的消息傳到羅馬的數月之後,他還經常一頭撞牆,大叫:「瓦魯斯,還我軍團!」這些故事,是他的傳記作者蘇埃托尼烏斯(17)告訴我們的。的確,每一位間接提到過瓦魯斯覆滅的古代作者,都證明了羅馬這次遭受的巨大打擊有多麼重要,人們從中感受到的痛苦又是多麼強烈。

德意志人並沒有乘勝追擊,只是把他們的勝利局限在自己的版圖之內。不過,得之朝夕的勝利,卻保住了日耳曼民族千秋萬代的獨立。的確,羅馬後來又一次派出了她的軍團,在德意志的領土上耀武揚威於一時,但永久征服的所有希望,都被奧古斯都及其繼任者徹底放棄了。

阿米尼烏斯給予羅馬的這次打擊,從來就沒有被人遺忘,羅馬人用他們徒有其表的克制,掩蓋內心的恐懼。萊茵河成了兩國之間公認的邊界,直到公元5世紀,德意志人成了攻擊者,他們用手裡的征服之劍,將羅馬帝國的行省分割為現代歐洲的眾多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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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弗朗索瓦·基佐(1787~1874),法國歷史學家,主要著作有《歐洲文明史》等。

(2)原註:阿諾德《現代史演講》。

(3)卡拉塔庫斯,不列顛特裡諾文特部族國王,公元43~50年間,帶頭抵抗羅馬人對英格蘭的入侵,但最後在威爾士邊境被擊敗。

(4)阿米尼烏斯(約公元前18~公元19),日耳曼部族首領,條頓堡戰役中日耳曼的主將。

(5)利珀河,萊茵河右岸支流。埃姆斯河,德國西北部河流,注入北海。

(6)利奧波德·馮·蘭克(1795~1886),德國歷史學家,是強調認真研究第一手材料的先驅。

(7)原註:塔西佗《編年史》第2卷第88節。

(8)阿萊西亞是高盧中東部一地區,公元前52年9月,愷撒將維欽托利率領的高盧起義軍圍困於此,這就是著名的阿萊西亞戰役,結果高盧人失敗,高盧從此成為羅馬帝國的一個行省。

(9)台伯河,意大利第二長河,向南流經羅馬,並在奧斯蒂亞市附近注入地中海。

(10)台比留(公元前42~公元37),古代羅馬第二代皇帝(公元14~37年),是一位多疑的暴君。

(11)潘諾尼亞,古羅馬帝國行省,包括現匈牙利西部和南斯拉夫北部的部分地區。

(12)瓦魯斯(?~公元9),條頓堡森林戰役的羅馬主將。出生於羅馬貴族家庭,他的父親是謀殺愷撒的元兇之一。

(13)威悉河,德國西部主要河流,流經德國北部,注入北海。

(14)1碼=0.9144米。

(15)帕德博恩和皮爾蒙特均為德國中西部城市。

(16)迪翁·卡修斯(155~235),羅馬歷史學家、行政官。

(17)蘇埃托尼烏斯,羅馬傳記作家、文物收藏家。著作包括《名人傳》,以及《諸愷撒生平》。特別是後一部作品收入涉及前11位皇帝生活的流言傳聞,著者因此名聲經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