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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7年 梅陶羅戰役

為爭奪地中海的霸權,羅馬與迦太基之間展開了一系列曠日持久的戰爭,史稱「布匿戰爭」。公元前207年,第二次布匿戰爭進行到了第10個年頭,羅馬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這年春天,迦太基主將漢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魯拔在西班牙擺脫了西庇阿的圍困,率領大軍轉道高盧,越過了阿爾卑斯山,出現在波河平原上。當羅馬人得知這個消息時,不免面面相覷,他們知道,決定羅馬命運的時刻終於來到了。此時,漢尼拔在意大利南部舉步維艱,戰爭陷入僵局,哈斯德魯拔的到來,正是解開這個死結的關鍵。一旦漢尼拔兄弟形成南北夾擊之勢,羅馬徹底滅亡的命運也就在劫難逃。所幸此時漢尼拔尚不知哈斯德魯拔已經如此神速地從北面進入了意大利。羅馬命懸一線……

啊羅馬,你欠負尼羅家族的恩情有多少,

被鮮血染紅的梅陶羅河知道,

成了刀下之鬼的哈斯德魯拔也知道;

當恐怖的非洲鐵蹄將意大利橫掃,

如大火吞噬松林,狂風捲起西西里的波濤,

勝利女神第一次以她優雅的微笑,

驅散天邊的烏雲,挽狂瀾於既倒,

使那個光輝的日子永享勝利的榮耀。

—賀拉斯

大約在裡米尼到安科納(1)之間的半道上,一條小河從這裡注入亞得裡亞海,它所流經的那些意大利地區,不久前那兒的人們還試圖在幾個世紀漫長的奴役和羞辱之後,重新振興意大利的民族精神和自由制度的活力,結果白費力氣。這條河流至今依然被稱作「梅陶羅」,這個名字,常常喚起人們對古羅馬堅定勇氣的記憶,想起2063年前那場染紅這條河流的血腥殺戮。當時,由聯合執政官李維烏斯和尼羅所率領的大軍,就是在這條河的兩岸附近,打垮了漢尼拔的弟弟所率領的五花八門的部隊,這些人來自比利牛斯山脈、隆河、阿爾卑斯山以及波河等地區,他們要去支援漢尼拔,而當時,這位偉大的迦太基人,正在為消滅日益增長的羅馬共和國的力量、讓迦太基的勢力傲視群雄而苦鬥。

西庇阿像

一位羅馬歷史學家,把這場鬥爭稱為歷史上曾經展開過的所有鬥爭中最令人難忘的一次(2),他這樣說絲毫不帶誇張的情緒。在這場鬥爭中,所發生的事件,所湧現的英雄,不要說是在古代,就算在現代歷史上,也找不到堪與其比肩者。羅馬與漢尼拔之間持續不懈的角逐,英格蘭與拿破侖之間曠日持久的爭鬥,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倒是沒有逃過近代史學家的法眼。阿諾德說:「這兩次角逐,都見證了卓絕群倫的個人天才和一個偉大國家的資源、制度之間的競爭,而且兩次都是後者贏得了勝利。漢尼拔抗衡羅馬17年,拿破侖角力英格蘭16年,前者以扎馬(3)作結,後者以滑鐵盧收場。」(4)然而,說到這兩場戰爭的相似之處,有一點幾乎沒有被充分地闡述過。那就是,最終擊潰那位迦太基偉人的羅馬將軍,和最後給予法蘭西皇帝致命傾覆的英格蘭將軍,這二者之間,也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西庇阿(5)和威靈頓,兩個人都位居顯要多年,卻遠離戰爭的主要舞台。兩個人的主要軍事生涯,都發生在同一個國家。正是在西班牙,西庇阿(和威靈頓一樣)在和敵軍主將正面交鋒之前,曾連續不斷地遭遇了幾乎所有的次要敵手,並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西庇阿和威靈頓也都是在同胞們因為一連串的失敗而動搖的時候,重建了他們拿起武器的信心。他們每個人也都是通過給敵人的精兵強將以一次乾淨徹底、勢不可擋的擊潰,從而一舉結束了一場曠日持久、危機四伏的戰爭。

就對其軍事聲望和勳業的限制而言,二者倒也有所不同。西庇阿(和威靈頓一樣)在他的同胞當中成了貴族政黨的一位重要領袖,這就使自己容易受到政治對手中那些極端分子漫無邊際的辱罵。當一群烏合之眾在英國首都的大街上攻擊出席滑鐵盧週年紀念活動的威靈頓公爵的時候(這是他最後任期的早些時候的事),英格蘭因為此次暴行所蒙受的恥辱,甚至要更甚於羅馬。當年,羅馬也曾經因為那些政治煽動家加諸西庇阿頭上的無端指控而蒙羞,但這些指控在審判當天就被他驕傲地駁回了,他只是提醒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們:這天正是扎馬戰役的週年紀念日。幸好,一種更明智、更健康的精神如今已在英國社會的各階層中普及多年。我們將免卻由於一直堅持這種民族的忘恩負義而帶來的恥辱。西庇阿為逃離羅馬的惡意騷亂而自願流亡,最後死於流亡途中。如今所有不同階層、有不同政見的英國人,在對我們的當代西庇阿的深情讚佩上長期保持一致。就連在那些立法和行政問題上和公爵大人有著廣泛分歧的人,每當他們滿懷感激地想起環繞在他頭上的光環時,也就忘了這顆老頑固腦袋中那些他們所認為的政治錯誤。

迦太基古城

迦太基的勢力,在扎馬被西庇阿踩入了塵土,但是早在另一塊戰場上,它就已經被無可挽回地摧毀了。那場戰鬥,無論是西庇阿還是漢尼拔,都沒有上陣指揮。那一次,梅陶羅河見證了哈斯德魯拔(6)的潰敗和死亡,見證了迦太基計劃的破滅,陷入孤立的迦太基希望憑著這一計劃,組織一場決定性的勝仗—他們的計劃是:立即抽調精銳之師,由哈米爾卡(7)的兩個兒子帶領,分別從意大利南部和北部包圍羅馬(8)。此一役,乃是這場逐鹿之爭的一個決定性的轉折點。這場競爭,不僅僅是發生在羅馬和迦太基之間,也是發生在世界上兩個偉大家族之間,它使得意大利成了他們為拔得頭籌而反覆角力的競技場。

法國歷史學家米什萊(9)著有一部《羅馬史》,老實說,如果該作者的概括力與準確性能夠媲美其創意與才華的話,那麼這部書的價值將不可估量。書中,他頗為雄辯地評論道:

對布匿戰爭(10)的緬懷,已經存留於人們的記憶之中,它是如此普遍、如此鮮活,這並非毫無道理。它不僅僅是決定兩個城市或帝國之命運的角逐,也是一場關乎兩個人類種族之結局的競賽,不管最後爭得世界霸權的國際大家庭,是印度—日耳曼人,還是閃米特人。請記住,前者不但包括印度人和波斯人,還包括希臘人、羅馬人和日耳曼人;而後者,則由猶太人、阿拉伯人、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所組成。一方擁有英雄主義、藝術和制度的天賦才能,而另一方擁有工業、貿易和航海的生命活力。兩個針鋒相對的人類種族,到處都在接觸,到處都在做對。在波斯和迦勒底的遠古歷史上,英雄們永遠總是以他們的勤勉刻苦和背信棄義忙於和鄰邦戰鬥。在地中海沿岸的每一個地區,這樣的爭鬥,在希臘人和腓尼基人之間再次展開。在腓尼基人所有的工廠,以及其在西方的所有殖民地,希臘人都取而代之。亞歷山大在進攻推羅城時所幹下的勾當,遠甚於撒曼以色和尼布甲尼撒的所作所為。他並不滿足於摧毀她,他在乎的是要讓她永遠不能復活:因為他建造了亞歷山大城作為她的替代,他永久性地改變了世界貿易的軌跡。迦太基倖存了下來(偉大的迦太基城,和她強大的帝國),其強大的勢力遠非從前的腓尼基可比。羅馬消滅了它。接下來發生的事,歷史上還找不到類似的例子:一種完整的文明毀於一旦,瞬間化為烏有,就像一顆流星。漢諾(11)的《航海記》,幾枚硬幣,普勞圖斯(12)的幾節詩行,瞧,這就是迦太基世界的全部遺存。

在兩個種族之間的戰火被重新點燃之前,許多個世紀無可奈何地杳然而逝。而阿拉伯人(他們是閃米特世界的強大後衛),卻從他們的茫茫荒漠中洶湧而出。兩個種族之間的角逐,變成了兩種宗教之間的衝突。幸運的是,驍勇的撒拉遜騎士們在東方遭遇了君士坦丁堡堅不可摧的城牆;而在西方,又碰上了查理·馬特(13)的勇士氣魄和熙德(14)的利劍。十字軍東征是對阿拉伯人入侵的自然報復,並構成人類兩個主要家族之間的激烈鬥爭的最後一個時期。

要想通過古典作家的暗示所提供的隱約一瞥來獲得關於羅馬的偉大對手的民族性格和公共製度的完整概念,殊非易事。但我們可以察覺到,迦太基在軍事資源上與對手相比,其劣勢有多麼大;並且,要想成為一個強大帝國的締造者,要想把那些已經形成和正在形成中央集權的國家、把那些居住在地中海沿岸及周邊地區的古族小國併入帝國的統一版圖,迦太基遠沒有羅馬合適。

想當初,在北非海岸眾多由腓尼基人所建立的殖民地當中,迦太基既不是最古老的,也不是最強大的。然而,她有利的位置、她優越的制度(此種詳情雖然我們所知甚少,但我們知道她曾博得過亞里士多德的讚佩),及其市民的商業和政治活力給了她優勢地位,足以支配希波、尤蒂卡、萊普提斯(15)和那些地區別的一些腓尼基姐妹城邦。她最終誘使這些城邦甘居附屬國的地位,這和雅典那些附屬盟邦從前在雅典皇城所擁有的地位頗為類似。當推羅、西頓(16)以及腓尼基自己的一些城邦,紛紛從獨立共和國淪為這個偉大亞洲君主國的附庸諸侯,並且輪流臣服於一位巴比倫、波斯和馬其頓主人的時候,他們的勢力、他們的貿易,便迅速衰落。他們先前所保持的海運和貿易優勢,被迦太基所取代。迦太基人並不想和地中海東北部或者與其連通的三處內陸海沿岸地區的希臘人一爭高低。不過,他們和腓尼基人一直保持著積極的交流,並通過他們與更遠的中亞相溝通。在推羅城衰落、淪陷以後,他們就獨自航行於大西洋水域。他們獲得了所有世界貿易的壟斷地位,這些貿易一直延伸到了直布羅陀海峽的那一邊。我們通過現存的漢諾《航海記》(希臘譯文)的描述得知,他們的一位海軍將領,曾沿著非洲西海岸一直航行到了塞拉利昂。在弗斯圖斯·阿維努斯(17)的拉丁文詩歌中,頻繁地提到過另一位著名的迦太基海軍將領希米爾科的航海記錄,他曾經到歐洲的西北海岸探險。希米爾科在提到英倫諸島的時候,將它們稱為希伯尼島和阿比奧尼島。可以確切肯定的是,迦太基人為了得到錫,曾頻繁出入康沃爾(18)沿岸地區(就像腓尼基人從前一樣)。有許多理由使我們相信,他們曾經為了獲得琥珀而航行到了波羅的海沿岸。如果我們還記得那個年代人們尚不知羅盤為何物的話,那麼我們就會承認:迦太基水手的勇氣和技能、迦太基商人的冒險精神,足以媲美現代航海史上的任何成就。

公元前207年的迦太基和羅馬

在沿非洲海岸進行大西洋航行的過程中,迦太基人追尋的目標有兩個,一是貿易,一是殖民地。從摩洛哥到塞內加爾的沿岸地區,迦太基人所建立的為數眾多的殖民地,供養了一個偉大的商業之都持續增加的人口中的那些貧困成員,強化了迦太基對非洲沿岸部落的影響力。除了艦隊之外,那些商隊也給她帶來了與本地非洲人之間的貿易,這些貿易數額巨大、盈利可觀。對比現代文明國家在這些地區所能創造的貿易交往其範圍的狹小,那麼,對於迦太基人與中西亞部落之間的貿易,其範圍之廣我們怎麼估計也不過份。

雖然迦太基人在本質上是一個注重商業和航海的民族,但他們並沒有忽視農業。正相反,他們的整個領土被耕種得就像一座花園。他們為之付出了技能和辛勞,得到的回報就是土壤的肥沃豐饒。每一個入侵者,從阿加索克利斯到小西庇阿,面對這富饒的田園牧場,無不讚歎不已:精心地灌溉,豐饒的收穫,茂盛的葡萄園,栽滿無花果和橄欖樹的種植園,繁榮興旺的鄉村,人口稠密的城鎮,迦太基富人的豪華別墅。他們的行軍,所到之處都是這樣的景象,只要是在迦太基人的地盤上。

迦太基人把愛琴海和本都(19)讓給了希臘人,但他們絕不願意把意大利西部地中海沿岸的貿易和主權拱手奉送給對手。數百年來,迦太基人一直努力使自己成為意大利和西班牙之間那些島嶼的主人。他們得到了巴利阿里群島(20),這裡的主要港口馬洪港,至今還在使用那位迦太基海軍將領的名字。他們成功地攻陷了撒丁島的絕大部分,但從未能將西西里收入囊中。他們屢次三番地進犯西西里島,差一點就佔領了它。但敘拉古人在革隆、狄奧尼修斯、提莫萊昂和阿加索克利斯的率領下頑強抵抗,保住了西西里,使它避免成為迦太基人的囊中之物。雖然西西里的許多城市依然處在迦太基人的統治之下,直到羅馬人把它據為己有,才最終解決了西西里的歸屬問題。

有了這麼多成功的因素,有了幾乎浩瀚無邊的財富,有了貿易和海上活動,有了富饒的領土,有了幾近固若金湯的都城,有了確保社會福祉綿亙數百年的憲政體制,有了精英輩出的貴族政府,然而,在與羅馬爭奪權力的較量中,迦太基還是顯著而悲慘地失敗了。其直接原因之一,看來應該是她的國民們不夠堅定。正是這種不堅定,使得他們以求和的方式結束了第一次布匿戰爭。當時,他們實在再也無法忍受戰爭狀態所帶來的困苦和負擔,雖然他們的對手所遭受的苦難遠比他們更為慘烈。另一個原因就是,其領導人之間的內部鬥爭,這使得漢尼拔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中得不到適當的增援和支撐。不過,要證明迦太基為何不敵羅馬,也還有更多一般原因。這些原因包括:對她所管轄的這個國家的大量居民而言,她的位置相對不利;還有就是她在戰爭中總是習慣於信賴那些唯利是圖的僱傭軍。

關於生活在迦太基城內及其周邊地區的不同種族,我們最清楚的信息來自狄奧多羅斯·西古琉斯。(21)這位歷史學家列舉了4類不同的種族:首先,他提到了居住於迦太基城內的腓尼基人;其次,他講到了利比亞—腓尼基人,他告訴我們,這些人居住於許多海上城邦,通過與腓尼基人聯姻而建立了聯繫,這也是他們為什麼有這麼一個復合名稱的原因;再次,他談到了利比亞人,這是城周圍數量最大也最古老的一部分,由於不堪壓迫而恨死了迦太基人;最後的一個種族,他稱之為努米底亞(22)人,是邊境地區的遊牧部落。

根據這一記述,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利比亞人是一個臣服階級,他們不享有公民權利或政治權利。因此,在歷史記載中,我們找不出一個利比亞人擔任行政公職或軍事指揮官的實例。那些利比亞—腓尼基混血兒,有時候似乎被作為殖民地居民而派遣出去。不過從狄奧多羅斯關於他們居住地的說法來看,這可能只是一種推測,因為他們並不享有迦太基公民的權利。唯一的例外,是這個種族的某個人曾被委以重任,但也沒有擴大到國內政府。這個實例,就是在敘拉古陷落以後,被漢尼拔派往西西里的指揮官。波利比奧斯(23)把此人稱作「利比亞人米提努斯」,但在李維更完整的報導中,我們發現此人其實是個利比亞—腓尼基人(24),而且明明白白地提到了:當島上的迦太基指揮官得知這位混血兒將指揮他們作戰時是如何義憤填膺。

說到迦太基大軍的人員構成,值得注意的是,他們雖然渴望擴張帝國的版圖,雖然有些領袖人物成了發號施令的高級將領,但作為一個人類族群,迦太基人自己一點也不好戰。只要還能花錢買到僱傭兵為他們賣命,他們就不會有興致去從事枯燥乏味的訓練,他們也不願意浪費寶貴的時間,這是服兵役所必然要蒙受的損失。

正如米什萊所言:「一個勤勉的商人,一個迦太基人,其生命實在太寶貴了,不值得拿去冒險。只要有可能,從西班牙或者高盧找一些野蠻人替他賣命是很划算的事。他們算得出各民族的一條人命價值幾何,甚至能精確到一個德拉克馬。(25)希臘人比坎帕尼亞(26)人值錢,而坎帕尼亞人又比高盧人和西班牙人值錢。一旦正確地開出了這份血酬價格表,迦太基人就把戰爭當作一宗投機買賣來啟動。他們設法把征服變成滿懷希望的找礦活動,或者是開拓新的出口市場。一場冒險,如果他們能拿得出5萬僱傭軍的開銷,到了下一次,他們就能拿出更多。倘若回報還算不錯,也就不存在要為曾經慷慨投入的本金感到惋惜。錢越多,人就越多,一切都順理成章。」(27)

古往今來,那些由外國僱傭兵所組成的大軍,雖說令敵人膽寒,但對於他們的東家來說,也一樣可怕。我們所知道的,就有這麼一回(在第一次布匿戰爭和第二次布匿戰爭之間),當時,迦太基被外國僱傭軍的一次嘩變帶到了毀滅的邊緣。同樣性質的兵變,想必時有發生。或許,這就是迦太基在雅典人遠征敘拉古的時候何以比較軟弱的原因之一,那會兒,她完全不像進攻革隆,以及對付狄奧尼修斯時那麼生龍活虎。即便是僅就這些軍隊的作戰效率而言,我們也會立刻覺察到這樣一幫僱傭兵的劣勢,他們湊合到一起,並沒有任何血緣、策略或目標上的聯結紐帶。而說到羅馬軍團,在布匿戰爭時期,他們全部是從吃苦耐勞的農業人口中徵募的青年,按照嚴格的紀律進行訓練,能征善戰,受到最堅定的愛國精神的鼓舞激勵。不過這樣反而襯顯出漢尼拔卓絕群倫的個人天才,他能夠把這樣一群烏合之眾編組成一支緊湊的組織化部隊,以堅韌的紀律和對領袖的忠誠鼓舞他們的士氣。因此,不管他倒霉也好,走運也罷,他們對他都一樣忠誠。多少年戎馬倥傯,榮辱沉浮,始終不曾有過驚慌失措的潰退,讓他所率領的這支隊伍蒙羞。在他的營地裡,從未聽說過有嘩變,甚至連嘩變的企圖都不曾有過。到最後(意大利戰爭結束15年之後),這幫人全都追隨他們的老首長去了扎馬,「沒有恐懼,也不抱希望」。(28)在那裡,在那片災難性的原野上,他的老衛兵,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直到西庇阿的努米底亞盟軍上來包抄了他們的側翼。在最後的時刻,他們被包圍、被擊潰,這群久歷沙場的老兵,以自己的鮮血印證了他們對將軍的忠誠。

漢尼拔大軍橫渡隆河

漢尼拔的天才,假如可以比作《荷馬史詩》中那位懷著對特洛伊人的憎恨破浪而出、重整垂頭喪氣的希臘人並帶領他們抗擊來敵的神的話,那麼,赫克托耳在面對更多為國效力的人類對手時所表現出的鎮定自若,也就並非不可以用來形容那位羅馬貴族所表現出的堅定寬宏。如果說漢尼拔完全遮住了迦太基的光芒,那麼,正相反,不管是費比烏斯、馬塞盧斯,還是克勞迪亞斯·尼羅,甚至西庇阿本人,如果與羅馬的勇氣、智慧和力量相比較,簡直什麼都不是。元老院遠比扎馬的征服者更應該贏得榮譽。當瓦羅損兵折將、一敗塗地之後,元老院投票決定感謝它的政治對頭,「因為他沒有對國家絕望」,元老院甚至不屑於用懇求、斥責、威脅,或者任何方式使人們注意到那11個拒絕按照慣例提供兵員的殖民地。這一點,我們應該更用心地記住,因為我們總是更傾向於讚美個人的偉大,遠甚於讚美民族的偉大。正如沒有哪一個羅馬人會忍受把自己與漢尼拔相比較,我們也更傾向於對這場爭逐中的事件保持低調,更傾向於認為勝利乃是對最不值得尊敬的戰士的獎賞。正相反,「神意」的智慧,絕不會比羅馬與迦太基之間的競爭結果更顯著。為了人類的利益,很顯然,他應該被征服,因為他的勝利必將終止世界的進步。對於偉大的人民而言,只有形成偉大的民族,才能持久地發揮作用。沒有哪一個人,即使是漢尼拔本人,能夠在一代人的身上完成這樣一項工作。而在一個民族熱情僅僅是被一位偉人的精神所暫時點燃的地方,其光亮也會隨著它的傳遞者一起消失。當偉人死去的時候,這個民族也就像一具已死的軀體,那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曾經暫時地給這軀體賦予了一種不自然的生命。當魔力終止,這軀體也就和從前一樣,冰冷而僵硬。為扎馬之戰而扼腕歎息的人,將會繼續保持他的思考,直到30年後的某個時期,到那時,按照自然規律,漢尼拔想必已經死了;並且,他還會考慮,如何讓那個迦太基的孤立的腓尼基城邦適合於去接收和鞏固希臘的文明,或者按照它的法律和制度,把每一個種族和語言的野蠻人整合到一個組織化的帝國中,並準備讓他們(當帝國被瓦解的時候)成為歐洲基督教國家的自由成員。(29)

公元前207年春天,在西班牙巧妙地甩掉了羅馬人之後,在經過一次判斷準確、損失不大的行軍之後,哈斯德魯拔穿越了高盧內陸和阿爾卑斯山口,出現在如今的倫巴第(30)北部的鄉村地區。在隊伍的前面,一部分是他帶來的西班牙人,一部分是半道上徵募的高盧人和利古裡亞(31)人。此時,漢尼拔帶著他尚未被征服的、看上去似乎也不可征服的大軍,已經在意大利征戰了11年。一路上,他惡狠狠地踐行著敵視羅馬的誓言,那是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遵照父親哈米爾卡的命令所立下的誓言。哈米爾卡,正如他曾經自誇的那樣,訓練出了3個兒子:漢尼拔、哈斯德魯拔和馬戈,就好像3匹幼獅,時刻準備捕食羅馬人。漢尼拔後來的軍事行動並不怎麼著名,不像入侵意大利的最初幾年所贏得的那些偉大勝利。羅馬人堅定果敢的凌厲銳氣,愈挫愈勇,益險益堅,在「可怕的非洲人」迅猛而連續的殘酷打擊之下(在特拉比亞,在特拉西曼,在坎尼),他們既沒有屈服,也沒有絕望。羅馬的人口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戰場殺戮而逐漸減少。漢尼拔的騎兵席捲了他們的玉米地、牧場和葡萄園,由這些嚴重破壞所帶來的窮困和現實匱乏,使得生還者活得疲憊不堪。羅馬的許多盟友紛紛倒戈相向。從馬其頓到高盧,新的外部戰爭的烏雲威脅著羅馬。但羅馬沒有後退。市民中無論貧富,都爭相報效國家。富人們拿出他們的店舖,所有人都拿出他們的生命,交給國家支配。雖然漢尼拔還沒能被趕出意大利,雖然每一年還要給她帶來苦難和犧牲,但羅馬相信:她的不屈不撓不會徒勞無功。假如她被連續不斷地削弱,漢尼拔也會是這樣。而且很顯然,漢尼拔大軍那孤立無援的資源,並不能從羅馬的損毀中得到增加。單獨一隻獵鹿犬,並不能放倒他猛烈攻擊的獵物。而羅馬也並非只站在那兒狂嚎,而是在拚命擊退對手,用角抵他。但不管怎樣,他依然在盯著她,找機會拚力一躍。她已經筋疲力盡,每個毛孔都在流血。如果哈米爾卡家族的另一匹獵犬及時趕到,在這場決死之戰中幫他兄弟一把,那麼,她逃生的希望看來就十分渺茫。

漢尼拔(公元前247~前182)

哈斯德魯拔指揮他的迦太基大軍進入西班牙已經有些日子了,命運雖說變幻莫測,但通常是時運不濟。在西班牙,他並不擁有號令三軍的絕對權威,早先他的父兄都曾行使過這樣的權力。迦太基的內訌(這主要是與他的家族之間的仇隙),成功地束縛、侵擾了他的權力。另外一些將領被時不時地派到西班牙,他們的錯誤和處置不當,導致了哈斯德魯拔所遭遇的那些厄運。這一點,被希臘歷史學家波利比奧斯明明白白地證明了,此人是小西庇阿的密友,他那些關於第二次布匿戰爭的信息得自最可靠的權威。關於西班牙的羅馬指揮官與哈斯德魯拔之間的軍事行動,李維有過連篇累牘的敘述,不過這些材料很容易讓人覺察到,其由於虛構和誇張所帶來的變形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幾乎不值得關注。

羅馬廣場

有一點很清楚,在公元前208年,哈斯德魯拔至少在策略上要勝過西庇阿一籌。當時,西庇阿在西班牙指揮羅馬大軍,他的目標就是阻止哈斯德魯拔越過比利牛斯山脈進軍意大利。西庇阿預料哈斯德魯拔會抄近路,沿著地中海沿岸行進。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加強了比利牛斯山東部關隘的防守。然而,哈斯德魯拔從比利牛斯山脈的西端穿過了那片莽莽群山。然後,帶著一支數量可觀的西班牙步兵、一小股非洲騎兵、一些戰象和大量的金銀財寶,哈斯德魯拔出發了。他沒有直奔地中海海岸,而是取道東北,向著高盧中部進發。他在阿維爾尼(也就是今天的奧弗涅)的領地裡停下來過冬。他或者通過安撫,或者通過收買,贏得了這一地區整個範圍內高盧人的善意對待。就這樣,他不僅在他們當中找到了溫暖的過冬場所,還有大量的人員加入他的隊伍,等到春天臨近,這些人都跟隨他一起開拔,去侵略意大利。

哈斯德魯拔就這樣從西南方向進入了高盧,同時避開了它的南部海域,從而使得羅馬人對自己準確的行動路線一無所知。羅馬人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哈斯德魯拔由於西庇阿試圖把他留在西班牙的努力而被困住了。這樣,哈斯德魯拔就帶著他的人馬、戰象和金錢,穿過了比利牛斯山脈,而且還從高盧人當中徵募了一支生力軍。他有把握這個春天會把自己帶入意大利,然後,當兩支迦太基大軍在兩位「雷霆之子」的率領下,分別從南北方向會合在羅馬的七座山岡周圍的時候,真正的戰爭風暴就來臨了。

在這個緊急時刻,羅馬認真而焦慮地在自己人當中尋找適合迎接即將來臨的戰事、應對危局的領導人。

元老院推薦了候選人作為他們的執政官之一:凱烏斯·克勞迪亞斯·尼羅,一位貴族,屬於克勞狄大家族中的一員。戰爭開始以來的這些年,尼羅一直在軍中服役,既在意大利抗擊漢尼拔,也在西班牙抵抗哈斯德魯拔。奇怪的是,從我們所掌握的歷史材料看,除了梅陶羅河大戰,沒有他任何功績的記錄,無論這之前,還是這之後。這頗能證明元老院頭頭兒們的遠見卓識,他們認可了尼羅的能量和勇氣,這正是在眼前這個危難時刻所需要的。而人民的愛國精神同樣值得信賴,他們聽從了元老院的建議,選擇了一位沒有顯赫功勳的將軍。

要找到第二位執政官,是一樁更加困難的事情。法律規定,必須有一位執政官是平民。由於戰事頻仍,平民顯貴變得十分稀少。元老院的議員們焦急地商討尼羅的同僚到底該符合怎樣的條件才可以向即將召開的公民會議提名,此時,他們滿腹悲傷地回想起了馬塞盧斯、格拉古以及別的一些早已不在人世的平民將軍。

一位沉默寡言、鬱鬱寡歡的老人神情漠然地坐在元老們中間,他就是馬庫斯·李維烏斯。戰爭開始前的那一年,他就擔任過執政官,而且還贏得過一次對伊利裡亞人的勝利。任期結束後,他因涉嫌侵吞公款以及在士兵中分配戰利品不公而受到指控。判決對他很不公平,這種冤屈感、這種恥辱感,因此印在了他的心裡,不斷在李維烏斯的胸中激發起怨恨。因此,審判後8年以來他一直隱居在自己的鄉村宅邸裡,不參與任何國家事務。最近,監察官強迫他來到羅馬,恢復了他在元老院的席位。在元老院,他總是陰沉抑鬱地獨自坐在一角,投票的時候只投棄權票。終於,針對他的一位近親的一項不公平指控,使他打破了沉默。他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地抨擊元老院,人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並使元老院議員們意識到:在那副貌不驚人的外表之下潛伏著一個強大的靈魂。如今,正當他們在爭辯一個出身平民家族的顯貴,到底怎樣才適合臨危受命、榮膺執政官的時候,他們當中的一些長者把目光投向馬庫斯·李維烏斯。他們想起了在羅馬街頭慶祝的最後一次勝利,當時這位表情冷酷的老人就坐在他的凱旋馬車裡;他們還想起了他所舉行的最後一次盛大的感恩獻祭,為的是慶祝大軍的勝利,正是這支大軍,把鮮血灑在了卡皮托利尼(32)的朱庇特神殿前。自從漢尼拔進入意大利以來,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勝利(33)。李維烏斯的伊利裡亞之戰是最後一次享有如此殊榮。或許,如今注定要讓他去重新恢復長期中斷的連續勝利。元老院議員們決定任命李維烏斯為尼羅的聯合執政官,人民也樂意選擇他。唯一的反對來自他本人。他譏諷元老們自相矛盾,把這樣的光榮給予一個曾經被他們宣判有罪的人。他說:「如果我是無辜的,那麼你們為何將這樣的污點加諸我的身上?如果我有罪,那何以見得我的第二個任期比第一個任期更適合於我?」其他元老們都反駁他,提出偉大的卡米盧斯做例子,從前,卡米盧斯以類似的指控被定罪後,他不但繼續為國效力,而且還拯救了國家。到最後,李維烏斯也不再反對。凱烏斯·克勞迪亞斯·尼羅和馬庫斯·李維烏斯被推舉為羅馬執政官。

長期以來,兩位執政官之間一直存在不和,戰鬥打響之前,元老院的議員們努力促成兩人的和解。然而這一回,李維烏斯再一次固執地違背了他的議員夥伴們的意願,而且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說,讓他和尼羅之間繼續彼此憎恨,對國家來說,是一樁再好不過的事情。當意識到有位死對頭一直在以同僚的身份盯著自己的時候,每個人就會更加盡職盡責。到最後,議員們的懇求總算起了作用,李維烏斯同意摒棄前嫌,與尼羅同心協力,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

冬日的冰雪剛一消融,哈斯德魯拔就指揮著他的人馬從奧弗涅向阿爾卑斯山進發。他沒有遇上他的哥哥曾經在高山部落那裡所遭遇過的那些麻煩。當初,漢尼拔的大軍是第一支橫穿這一地區的正規部隊。正如野獸攻擊旅行者一樣,當地土人本能地奮起抵抗,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在保衛他們的家園,他們滿以為自己的家園正是迦太基人野心的目標。不過,這場戰鬥所贏得的名聲,已經穿透了阿爾卑斯山隘口,讓意大利聞風喪膽11年。如今,那些山地人很清楚,阿爾卑斯山以南那個強大的城邦將要遭到正從他們當中穿行而過的這支大軍的攻擊。哈斯德魯拔從這裡經過時,他們非但不作抵抗,而且有許多人,或者是出於對冒險精神和對戰利品的熱愛,或者是被高額佣金所吸引,竟紛紛投到他的旗下。因此,當他朝意大利進發的時候,他所率領的大軍比任何聯盟軍都要強大。據說,漢尼拔當年修建的一些最重要的防禦工事,被哈斯德魯拔發現的時候,依然完好無損,這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他前進的速度。因此,他從阿爾卑斯山進入意大利的速度,比先前預計的要快得多。利古裡亞人部落裡的許多勇士,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接著,他們渡過了波河,沿著波河南岸向下直撲普拉森提亞城。他希望把這座城市奪過來,作為他未來的軍事基地。普拉森提亞拚死抵抗,就像11年前抵抗漢尼拔一樣。面對堅固的城牆,哈斯德魯拔為一場徒勞無功的圍城戰耗去了不少時間。

當哈斯德魯拔正在逼近的消息宣佈的時候(這是長期以來人們所害怕的消息),用以保衛意大利的6支大軍被徵調來了。其中包括由7萬名羅馬人所組成的15個羅馬軍團,還有一支數量相當的意大利盟軍,這些人馬再加上衛戍部隊全都部署好了。3萬以上的羅馬人正在西西里、撒丁島和西班牙服役。羅馬的全部服役適齡公民總數不會超過13萬。戰前所進行的一次人口普查顯示,服役適齡公民總數是27萬,11年間,減少過半。這些數字有力地說明,羅馬已經衰弱到了極限,以及她在這場創痛殊深的災難中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價。不僅僅是人員,還有金錢和軍需儲備,都消耗到了極限。如果那一年的軍隊重蹈特拉西曼和坎尼屠殺的覆轍,被掃蕩殆盡,那麼,所有人都會認為:羅馬將不復存在。即使這一仗勝了,如果對雙方來說都是一次非決定性勝利的話,那麼,羅馬的崩潰看來也在劫難逃。在南意大利,漢尼拔力挫羅馬盟軍,要麼切斷了他們與羅馬之間的聯繫,要麼通過劫掠使他們陷入彈盡糧絕的困境。如果哈斯德魯拔能夠在北部意大利如法炮製,如果伊特魯裡亞、翁布裡亞和北拉丁姆發生叛亂或者被摧毀,羅馬必定陷於絕對的飢餓之中。因為,無論是在敵人的陣地內,還是在荒蕪的領土上,都生長不出玉米來供養羅馬的人口。至於金錢(有這個可以從國外購買糧食),當然也不會有。刻不容緩的勝利,是一個生與死的問題。6支大軍中有3支被派往北方,第一支大軍奉命去嚇唬那些牢騷滿腹的伊特魯裡亞人。第二支北上的大軍,被推向了前線,他們在監察官波爾契烏斯的率領下,去迎戰哈斯德魯拔的先頭部隊,並阻止他們前進。而第三支是北上部隊的主力,將被置於執政官李維烏斯的直接控制之下,李維烏斯是整個北部意大利的總指揮,他們將以更慢的速度推進,以為後援。同樣,另外3支大軍將在另一位執政官克勞迪亞斯·尼羅的率領下,向南開拔。

羅馬軍團的重裝步兵

冥冥之中,命運決定了李維烏斯將與哈斯德魯拔狹路相逢,而尼羅將與漢尼拔正面相對。「當一切都被安排得符合他們自己的最佳設想時,兩位執政官揮師出城,各奔前程。此刻,羅馬的市民則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完全不同於當年L.埃米利烏斯·保羅斯和C.泰倫提烏斯·瓦羅征戰漢尼拔的時候。他們不再敢對將軍們指手畫腳,也不再祝願他們速戰速決,早日凱旋。而是憂心忡忡地站在那兒,唯恐所有的勤勉、智慧和勇氣全都被證明遠遠不夠。既然過去幾年裡他們的某位將軍並沒有被殺,既然顯而易見的是:如果眼下這兩位將軍被打敗或者被逼入絕境,兩位迦太基人就會毫不猶豫地聯合起來,迅速解決另一方,那麼,兩個人都會從如此強大的敵人手裡光榮脫身凱旋。比起被人翹首企盼來,似乎應該是一樁更大的幸事吧。自坎尼戰役以來,極端的困境反而使羅馬抬起了頭,雖然漢尼拔在意大利孤軍奮戰(來自迦太基的幫助很少)也是如此。但如今哈米爾卡另一個兒子也到了,而且,從他眼下的遠征行動來看,似乎是一個比漢尼拔還要自負的傢伙。因為,在那趟穿過蠻族國家、跨越高山大河(那裡一直被認為是無法通行的)的漫長而危險的行軍中,漢尼拔的軍隊損失了一大半。而這位哈斯德魯拔,在同一個地方,反而增加了他的兵員,一路上把被他發現的人們不斷聚集到自己身邊。從阿爾卑斯山下來,他的隊伍就像是一隻滾動的雪球,比他最早從西班牙啟程來到比利牛斯山脈的時候要龐大得多。考慮到諸如此類的因素,羅馬市民們在恭送他們的執政官們出城的時候,心中便不由得堆滿了憂懼,彷彿一支哀哀慼慼的送葬隊列。想想馬塞盧斯和克裡斯賓努斯,一年前也是這樣被他們送出城的,卻一個也沒見活著回來,那還是一場並不十分凶險的戰鬥。特別是老費比烏斯,還向李維烏斯提出習慣性的忠告:除非十分瞭解敵情,否則不要輕易交手。然而這位執政官卻剛愎自用地回答他:他將在到達的第一天就發動進攻,因為他已經考慮很久了,要麼就通過勝利恢復自己的榮譽,要麼就眼睜睜看著有負於己的羅馬市民被打得落花流水,好好地為自己出一口悶氣,雖說這樣的報復有欠厚道。」(34)

這段時期,漢尼拔帶著他的已成強弩之末的老兵們,進駐了意大利的最南端。敵友雙方都不曾預料到,哈斯德魯拔竟然這麼早地過了阿爾卑斯山。即便漢尼拔得知了他的弟弟已經在意大利,並且到了普拉森提亞,但在自己著手採取行動之前,他也不得不停下來,等待進一步的消息。因為他無法斷定:伊特魯裡亞那些對羅馬心懷不滿的幫派會不會對他弟弟開門相迎,也不知道他的弟弟會不會沿亞得裡亞海岸向下行進。漢尼拔帶著他的人馬出了布魯提烏姆的冬營地,向北進發,一直來到卡努西翁。尼羅把他的司令部設在了維努西亞,帶著一支包含4萬名步兵和2500名騎兵的大部隊,是通過幾支軍團合併而成的,那些人馬原本打算交由南線別的將軍們指揮。另有2萬羅馬精兵駐紮在漢尼拔以南的塔蘭圖姆,這部分力量可以保護尼羅的大部隊免遭漢尼拔的攻擊,而且,如果漢尼拔貿然北上而留下這支強敵在身後,從而使其軍備庫和盟軍容易受到意大利友邦的攻擊(這種攻擊在最近的兩三場戰鬥中已經成了他的基本戰術),也將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此外,尼羅的軍隊如此強大,漢尼拔不可能集中足夠的兵力對他發動攻擊而不削弱自己的防守力量,而那樣將不得不放棄(至少是暫時)他已經控制的南方各省。在得到他弟弟行動的確切信息之前,這樣做將是一種無謂的犧牲。因為在他進攻首都周圍的其他羅馬軍隊之前,尼羅可以撤退。而且通過以前的經歷,漢尼拔也知道,讓他的部隊僅僅朝著羅馬城牆進攻,對戰爭的結局並不會有什麼影響。最好的策略,就是誘使尼羅尾隨自己,然後才可以找到智勝這位羅馬執政官的機會,在他行進的過程中攻其不備。漢尼拔或許正是抱著這樣的希望,移師盧卡尼亞,然後退入阿普裡斯,再揮師南下,重新進入布魯提烏姆,並在那一地區徵募新兵以壯大力量。尼羅果然緊追不放,但並沒有給他取得優勢、發動攻擊的任何機會。看來有一些局部性的遭遇戰還是發生了,但尼羅沒能阻止漢尼拔和他的布魯提烏姆新兵會師,而漢尼拔也並沒能得到機會奇襲並擊垮尼羅。漢尼拔回到了他先前設在卡努西翁的司令部,在那裡按兵不動,等待他弟弟進一步的消息。尼羅也回到了他先前的駐地,靜觀其變。(35)

這段時間,哈斯德魯拔已經發動了對普拉森提亞的圍攻,並向亞得裡亞海邊的阿里米尼挺進,並把面前的羅馬人趕到了波辛那城下。此時,執政官李維烏斯也還沒來得及把他的第二批和第三批軍隊聯合起來,給入侵者迎頭痛擊。在哈斯德魯拔面前,羅馬人依然是望風而逃,逃過了阿里米尼,逃過了梅陶羅河,一直到位於梅陶羅河東南方向塞納小鎮才停了下來。哈斯德魯拔並非沒有留意到要和他的哥哥協調行動。他派了幾名信使去漢尼拔那裡,向他報告自己的行軍路線,以及自己的計劃:兩軍在南翁布裡亞會師,然後掉頭直取羅馬。這幾名信使平安無事地橫穿了大半個意大利,然而,當他們就要接近此次使命的目的地的時候,卻被一支羅馬小分隊給生擒活捉了。哈斯德魯拔在信中詳細陳述了自己的整個作戰計劃,糟糕的是如今這封信並沒有送到他哥哥的手裡,而是擺在了羅馬南路大軍指揮官的案頭上。尼羅立即認識到了這個歷史時刻的重要性。如今,哈米爾卡的兩個兒子彼此之間的距離在200英里之內,羅馬要想得到拯救,這兄弟二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活著見面。尼羅立即發佈命令,挑選出7000名精銳之師(其中有1000名騎兵),整裝待命,準備對漢尼拔的一處營壘發動一次秘密遠征。

夜幕剛一降臨,尼羅就按照他的大膽計劃,行色匆匆地出發了。但是很快,他就離開了向南通往盧卡尼亞的大路,掉頭向北,以極快的速度直奔皮塞納姆(36)。這天下午,他已經派信使去了羅馬,把哈斯德魯拔的信交到元老院的面前。因為有一條這樣的法律:禁止執政官擅自越過分配給他的戰區邊界開戰或者行軍。但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尼羅不可能等到元老院的批准才開始執行他的計劃,派往羅馬的信使,只不過是通報元老院:他已經在前往與李維烏斯會合的路上了。他建議元老院,派出兩支軍團,編成羅馬衛戍部隊,前往那尼亞,這樣可以扼守弗拉米尼亞的大路,防止萬一哈斯德魯拔在羅馬大軍對他發動進攻之前奔襲羅馬。他們打算以弗拉米尼亞城所徵募的全部兵員,再加上一支從卡普阿抽調來的預備軍團,代替兩支羅馬軍團開赴前線。這些就是他向元老院通報的內容。他還派出騎兵通知沿途的地方官員準備食物和飲水,放置在道路兩旁供大軍使用,並準備好馬車,以運輸困乏的士兵。這樣一些準備工作,目的就是為了加快他的行軍速度。行進了一小段路程之後,他才簡要地向士兵們通報了此次遠征真實的目的地。他告訴他們,從來沒有哪次計謀比這一次看上去更加冒險,而事實上更加穩妥。他說,他正在把他們帶向一次確定無疑的勝利,因為他的同事所率領的大軍已經足以和敵軍相抗衡,因此他們手裡的利劍,將決定性地把天平傾斜過來。一位新的執政官領著一支新的大軍已經到來,哪怕這純粹是個謠言,當它在戰場上傳開的時候(他將十分小心,在他們露面之前,不能走漏風聲),也足以讓這場戰鬥的勝負成為定局。他們滿懷必勝的信心,堅信能給予敵人以最終的決定性打擊。他們早先在行軍途中所受到的熱情接待,被尼羅視為好運的明證、勝利的先兆。他們一路上的確是被同胞們的祝願、祈禱和讚美所包圍。各式各樣的糧食、飲料和點心,被強行塞進他們的手裡。對於每個勞軍的農夫來說,要是尼羅的士兵能從他們手裡接過一點什麼的話,都會被他們視為莫大的榮耀。士兵們深受鼓舞。他們日夜兼程,餓了,就在隊列裡匆匆吃點東西,困了就輪流到馬車上休息。那些馬車都是熱心的老百姓提供的,一直跟在隊伍的後邊。

凱烏斯·克勞迪亞斯·尼羅

這期間,尼羅的遠征在羅馬城引起了巨大的激動和恐慌。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計劃完全是冒險,但又都不願意將這樣的惡名加之於它。很明顯,尼羅的行為將要根據事情的結果、按照最不公平的標準來判斷,正如那位羅馬歷史學家所說的。人們不難推斷,尼羅的舉動給他留下來的部隊帶來了危險的局面,他們沒有一位將軍,沒有一個力量核心,而和他們緊挨著的是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漢尼拔。他們在推測,漢尼拔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追上尼羅本人和他的遠征軍,並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談論起這場戰爭從前所遭受的徹底失敗,談論起兩位執政官在過去一年裡的江河日下。所有這些不幸,還是在只有一位迦太基將軍和一支迦太基大軍要對付的時候發生的,而如今卻要在兩處戰場上與迦太基人同時對陣。他們要面對兩支迦太基大軍,幾乎有兩個漢尼拔在意大利,哈斯德魯拔與漢尼拔乃是同一位父親所生,被培養得對羅馬充滿同樣的敵意,同樣有與羅馬軍團作戰的豐富經驗,而且,如果認為他穿越阿爾卑斯山的速度和他所獲得的成功算得上是一個公平測試的話,我們甚至可以認為他是一個比他哥哥更為優秀的將軍。由於對各種傳言的解釋所帶來的恐懼,使得他們在各方面都誇大了敵軍的力量,而對自己的力量百般挑剔,毫無自信。

對於羅馬而言,幸運的是,當她成為一個恐懼憂慮的獵物時,她的執政官的膽量卻非常大,他正在加速向塞納進軍,他的同事和監察官波提烏斯就駐紮在那裡,而哈斯德魯拔則駐紮在其北面約半英里的地方。尼羅已經派出信使,向他的同僚通報自己的計劃,以及他正在逼近的消息。在李維烏斯的建議下,他把進入營地的時間定在夜間。根據此前的安排,尼羅的人依照各自的軍銜等級,分別被他們的戰友們靜悄悄地迎進了自己的帳篷。通過這些手段,羅馬人的營地因此並沒擴大,而哈斯德魯拔也就覺察不到敵人的兵力已經得到了增加。這一次增加的兵力相當可觀,因為尼羅的人馬在行軍途中不斷吸收了新的志願者加入,這些人成群結隊地踴躍而來,尼羅從他們當中挑選了一些最有潛質的人,尤其是那些有過作戰經驗的老兵。在他到達的第二天早晨,他們召開了一次作戰會議,會上有人建議:尼羅的部隊在經過這樣的強行軍之後,必定已經人困馬乏,應該給一定的時間讓他們休整一下,以恢復戰鬥力。但尼羅強烈反對任何延誤戰機的做法。他說:「給時間讓我的人在這裡休整,就等於給時間讓漢尼拔進攻我留在阿普利亞營地的那些人,也就是給時間讓漢尼拔和哈斯德魯拔覺察到我們的行軍,給時間讓他們從容不迫地在阿爾卑斯山脈南邊的高盧會師。我們必須趕在南北兩支敵軍對我們的移動還全然不知的時候,立即投入戰鬥。我們必須摧毀哈斯德魯拔,然後趕在漢尼拔恍然大悟之前,殺回阿普利亞。」(37)尼羅的建議獲得了通過。他們決定立即戰鬥,沒等執政官和監察官離開李維烏斯的大帳,紅色的信號旗就升起來了(這是準備立即戰鬥的信號)。羅馬人在營地外迅速部署好了戰鬥隊列。

哈斯德魯拔一直急著找李維烏斯和波爾契烏斯開戰,雖然自己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而現在,聽說羅馬人主動挑戰,他也很快把自己的人馬部署好了,朝向羅馬大軍推進。既沒有密探或叛逃者向他報告尼羅的到達,也沒有收到任何將有更多敵人要對付的直接信息。不過,當他策馬向前,探查羅馬人戰陣的時候,他感覺到敵人的兵力雖然似乎增加了,但他們當中有些人的盔甲異乎尋常的黯淡無光、污跡斑駁。他還注意到一些騎兵的戰馬看上去蓬頭垢面、無精打采,彷彿剛剛經過連續的強行軍。同樣,雖然由於李維烏斯的防範,羅馬人的營地在規模上並沒有擴大,但是,這天早上羅馬軍團的號角聲仍然沒有逃過這位迦太基將軍靈敏的耳朵:它似乎比往常更加頻繁,彷彿是在同時指揮另外一些高級指揮官的人馬。哈斯德魯拔通過此前在西班牙的戰鬥,已經熟悉了羅馬人的作戰號角和信號。根據所有這些聽到、看到的情況,哈斯德魯拔確信:兩位羅馬執政官都在他的面前。至於南方對陣的兩支大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哈斯德魯拔疑慮重重,一時難以判斷,或許,他希望漢尼拔此時也正在向這裡逼近。考慮到這些,哈斯德魯拔決定:避免與面前這支聯合起來的羅馬大軍打遭遇戰,盡量撤退到英薩布裡亞的高盧地區,在那裡,他將待在友善的鄉村地區,並努力恢復和漢尼拔的聯絡。因此,哈斯德魯拔領著他的人馬退回了營地,只要羅馬人不冒險進攻他的戰壕,他也不打算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開始撤退。整個白天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夜幕剛一降臨,哈斯德魯拔就領著他的人馬悄無聲息地出了營地,向北轉移到了梅陶羅河,他希望趕在自己的撤退被敵人發覺之前,讓這條河成為自己與羅馬大軍之間的天然屏障。然而,哈斯德魯拔的嚮導出賣了他,在故意把他們領到遠離河的淺灘部分之後,嚮導們趁著夜色逃之夭夭,把哈斯德魯拔和他的部隊留在陡峭的河岸邊,走投無路,亂作一團,徒勞無功地尋找可以安全渡河的地點。等到他們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哈斯德魯拔發現他的大隊人馬疲憊而煩躁,已經完全喪失了紀律和秩序。一些高盧人喝得爛醉如泥,絕望地躺在他們的營地裡。羅馬騎兵很快就追過來了,他們身後的不遠處,緊跟著羅馬軍團,都已經做好了立即投入戰鬥的準備。對於哈斯德魯拔來說,要想在羅馬人的眼皮底下繼續撤退,看來是沒有希望了。立即戰鬥的前景,或許可以重新喚起他的亂糟糟的大軍的責任感,復活他們的紀律天性。因此,哈斯德魯拔命令他的人立即準備戰鬥,並在場地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將戰鬥陣列部署到了最好的狀態。

海爾恩曾生動描述過一支迦太基部隊的一般外觀:「它由來自地球上的最偏遠地區、彼此反差最大的一些人類種族組合而成,半裸的高盧遊牧部落緊挨著身裹白袍的伊比利亞人,野蠻的利古裡亞人緊挨著遠道而來的納薩蒙人和食蓮人,迦太基人和非洲腓尼基人組成了中路;不計其數的努米底亞騎兵(從所有沙漠部落徵募來的,熙熙攘攘地騎在無鞍戰馬上),構成了大軍的兩翼;前鋒則由巴利阿里群島的投石手所組成;整個大軍的前面是一排大象,連同控制它們的埃塞俄比亞人,彷彿組成了一道移動的堡壘。」這就是為迦太基而血戰沙場的大軍通常的組合成分和排列方式。不過,哈斯德魯拔所指揮的部隊,並不完全是按照這樣的方式組成或者這樣配置。他看來尤其缺乏騎兵,他所擁有的非洲部隊也不多,雖然有些社會地位很高的迦太基人跟著他。他那些久經沙場的西班牙步兵,裝備著頭盔、盾牌以及近身搏殺用的短劍,這是他整個大軍中最精銳的部分。這些再加上少量的非洲人,被他部署在右翼,由他親自指揮。在中路,他安排了利古裡亞步兵;而左翼則部署著高盧人,裝備著長矛、大砍刀和盾牌。在前方,以及他這一翼,地面崎嶇不平。這樣的環境使得他抱有這樣的希望:在他率領西班牙老兵狠狠教訓羅馬左翼之前,羅馬人的右翼不能接近這些不堪一擊的野蠻人所駐守的陣地。是他絕地逢生的唯一機會,而且他也似乎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了一個優秀將領所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以確保這一機會不會喪失。他把大象排在了中路和右翼的前面,給每位馭象手配備了一根鋒利的長釘和一把木槌,吩咐他們:如果有難以駕馭的大象膽敢回頭奔向自己的隊列,就立刻把長釘錘進那頭牲畜的頭和脊椎的連接處,宰了它。哈斯德魯拔總共有10頭大象。關於他的步兵總數,我們並沒有值得信賴的可靠資料。不過有一點很清楚:羅馬聯合大軍在數量上要遠遠超過他。

奧古斯都像

羅馬軍團的戰術策略,此時尚未達到馬略(38)所達到的完美高度(39)。這種完美我們可以在吉本(40)的《羅馬帝國興衰史》的第1章中讀到。通過這部偉大的作品,我們擁有了羅馬軍團在共和國晚期和帝國早期的情況記述,只有那些努力嘗試過類似描寫的人才會對這樣的記述給予充分的讚賞。我們還在波利比奧斯的《羅馬史》第6卷和第17卷中讀到過關於他那個時代(距離梅陶羅戰役相去不是太遠)羅馬人的軍事體系的討論。但是這個題目一直被困難所包圍:並非來自對記錄的理解,而是來自材料的缺乏說服力。吉本的書的第1章中,作為對羅馬大軍在其完美時期的一般描述,並且注意到:整個羅馬軍團在奧古斯都(41)時代所接受的訓練和盔甲,在200年前還只是部分地被引入。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中,每個羅馬軍團,其主力都由兩支分隊組成,分別稱作「哈斯達提」(Hastati)和「普林西比斯」(Principes),每支分隊有1200人。這兩類軍團士兵都穿著胸甲或鎧甲、黃銅脛甲和黃銅頭盔,插著高高的、筆直的翎冠,或者猩紅,或者黑色。持一塊橢圓形盾牌,而作為進攻武器的則有:兩支標槍,一支輕便,一支厚重,都帶有一根約4英尺長的槍柄和長度相當的鐵頭;短劍佩在右腿上,作為短兵相接的武器,與西班牙人使用的相仿。有了這樣的裝備,哈斯達提組成軍團的前鋒,普林西比斯緊隨其後。每支分隊排列成10隊縱深,縱隊之間保持3英尺的空間,橫排之間也是如此,這樣可以使每個軍團士兵都有足夠的空間使用他們的標槍、短劍和盾牌。後排的人並不直接站在前排人的身後,而是縱列之間相互交錯,就好像是排列在跳棋盤上一樣,人們稱之為「梅花陣」。尼布爾認為,這樣的排列使得擲向敵陣的標槍能夠連續不斷地保持相當一段時間。他說:「當第1排人擲出標槍後,他們大概後退一步就可以進入身後那排人中間,第2排人向前兩步就到了前排人原先的位置。由於梅花形的排列,這樣的一次移動不會浪費片刻時間。就這樣一排接一排地向前,直到拔劍相向的那一刻。而且,只要標槍的儲備並不一定限制在每個士兵帶上陣的那兩支,那麼當局面有利時,那些已經在前排投擲過標槍的人,還可以重複這樣的陣形變化。」

「同樣的陣形變化必定也發生在使用短劍的戰鬥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交戰雙方都採用同樣策略的話,就絕不會陷入一場混戰,正相反,它將成為一系列的單兵搏殺。」他補充說,他曾就此話題請教過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人,並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上述陣形變化絕非紙上談兵,在黑色火藥的震耳喧囂尚不存在的年代,這對於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來說,甚至不會有任何困難。」

軍團的第三支分隊有600人,充當預備隊。它總是由經驗豐富的老兵組成,他們被稱作「特裡阿瑞」(Triarii)。他們的武器,除了每個人所攜帶的一支長矛以外,其他的則與哈斯達提和普林西比斯的武器相同。軍團的其餘部分由輕裝步兵組成,充當散兵。在這一時期,每個軍團的騎兵約有300人。意大利各城邦的盟軍,則隸屬於羅馬軍團,似乎也擁有同樣的武器裝備,但他們的騎兵所佔的比例則要大得多。

這就是羅馬一方投入梅陶羅戰役的兵種。尼羅指揮右翼,李維烏斯在左翼,監察官波爾契烏斯坐鎮中路。「羅馬人和迦太基人,雙方都非常清楚,這一天的運氣是多麼生死攸關,對於敗北的一方來說生還的希望是多麼渺茫。這裡,羅馬人的勝算似乎更大一點,因為他們即將與之交手的那些人,一直急於逃跑。基於這一推斷,執政官李維烏斯勇氣十足地向西班牙人和非洲人發起了衝鋒,他如此強烈地堅信:被對手戰勝的可能性看來微乎其微。非洲人和西班牙人都是一些剛勇的士兵,對羅馬人的戰鬥方式瞭如指掌。利古裡亞人也是一個吃苦耐勞的民族,從不習慣於退卻;他們也很少需要退卻,或者說如今他們有能力去戰鬥,因此他們被部署在中路。李維烏斯和波爾契烏斯這回算是遇上了強敵。對雙方來說都是一場血腥殺戮,幾乎沒有誰佔到上風。撇開別的困難不說,單是那些大象,就製造了極大的麻煩,它們衝垮了第一排士兵,致使整個陣形大亂。而克勞迪亞斯·尼羅正面對一座陡峭的山坡,徒勞地掙扎向前,這使得他們根本無法向對面的高盧人發動進攻,敵人安然無恙。這使得哈斯德魯拔信心倍增,看見自己的左翼平安無事,哈斯德魯拔便從其他的方位朝羅馬人的左翼發動了更大膽、更猛烈的攻擊。」(42)

但到最後,尼羅發現哈斯德魯拔撤回了他的左翼,而自己卻無法克服己方的場地困難,於是決定拿出他的軍事天才,出奇制勝。他讓自己的一支勁旅繞到其餘羅馬大軍的身後,猛攻西班牙人和非洲人的側翼。這次進攻成功了,就像它的發起一樣出乎意料。西班牙人和利古裡亞人慌亂地退卻,互相踩踏,被擁有數量優勢的敵人所吞沒,他們勇敢地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全部陣亡。那些高盧人,幾乎沒有參加這天的戰鬥,此時已經被團團圍住,幾乎沒有任何抵抗地被殺戮殆盡。哈斯德魯拔,在做了一位將軍所能做的一切之後,眼看著勝利已經無可挽回地離他而去,他不屑於在勇士們都戰死之後獨自偷生,不屑於以俘虜的身份去滿足羅馬人的殘忍和驕傲。於是,他策馬向前,衝入敵陣,寶劍在手,面對死神。不愧是哈米爾卡的兒子,不愧是漢泥拔的兄弟。

尼羅的計劃大功告成。他返回了,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在南方他再一次與依然按兵不動的敵軍正面相對,到這時,他們對他的急行軍甚至還一無所知。在一種有損羅馬民族品格的殘忍本性的驅使之下,尼羅命令將哈斯德魯拔的人頭扔進了他哥哥的營地。自從漢尼拔最後一次凝視這張臉以來,已經過去11年了。那時,哈米爾卡的兒子們已經制定了對羅馬的作戰計劃,這項計劃他們曾經是那樣接近大功告成。年復一年,漢尼拔一直在意大利艱苦作戰,滿心希望總有一天要為哈斯德魯拔的到來而歡呼喝彩,當年是漢尼拔讓他留在西班牙的。希望再次看見他兄弟飽含友愛和自豪的眼神,投向勝利會師的兩支不可戰勝的大軍。如今,他看見的是死寂的眼睛,聽見的是偉大的迦太基人的沉重呻吟,想到自己的國家將在劫難逃,一時間不覺悲從中來。

羅馬幾乎是舉國若狂。戰鬥結果尚未發佈時,民族存亡命懸一線,人們焦急地等待。一時間,人們對安全意識、對榮譽和勝利光環的反應,突然如此強烈。自從羅馬知道了兩軍已經彼此嚴陣以對的那一刻起,人們便不停地聚集到廣場,元老院議員們一直堅持坐在議會大廳裡。時不時地,有可怕的謠言在人群中蔓延,一會兒說羅馬贏了,一會兒又說漢尼拔勝了。等到更真實的消息傳到羅馬的那一天,人民卻已經身心俱疲,壓根兒就沒有留意。神殿裡擠滿了哆哆嗦嗦的女人,她們似乎已經厭倦了祈禱老天爺保護她們不要受到凶殘的高盧人和野蠻的非洲人的蹂躪。不久,好消息以更明確的形式呈現在人們面前。據說,兩名那尼亞騎兵從東方策馬而來,進入了羅馬人設在翁布裡亞的觀測營地,帶來了已經把敵人斬盡殺絕的確切消息。這個消息實在好過了頭,以至於不像是真的。人們不斷竭力證明這是不可能的,或者自作聰明地駁難這個消息的證據,以此折磨身邊的人,折磨自己。然而沒過多久,駐翁布裡亞的指揮官阿西迪努斯送來了一封信,宣佈那尼亞騎兵已經到了他的營地,帶來了前方的消息。這封信首先送交給了元老院,然後送交給了國民大會。人們的興奮激動越來越強烈。這封信被一遍又一遍地在人群中大聲朗讀。它證實了先前的傳言。不過即便如此,也還不足以緩解穿透每個羅馬人胸口的狂熱憂慮。這封信也可能是偽造的,那尼亞騎兵也可能是叛徒,或者是冒名頂替者。「我們必須見到來自作戰部隊的軍官,或者得到兩位執政官本人發來的急件,然後才能相信。」這就是公眾的普遍情緒,雖然某種更樂觀的天性已經讓他們提前享受到了勝利的喜悅。最後得到的消息,說的是真正參戰的軍官已經近在咫尺。片刻之間,全城人都去迎接他們,人人都強烈渴望成為第一個親眼目睹、親耳聆聽有力證據的人,以證明這次勝利千真萬確。洶湧的人群塞滿了從羅馬通往米爾維亞橋之間的大路。3位指揮官,波利奧、瓦蘇斯和梅特盧斯,騎著馬來了,穿過人山人海,緩緩而行。他們一邊前進一邊告訴身邊此起彼伏的殷切詢問者:羅馬贏了。

羅馬人與迦太基人鏖戰

「我們打垮了漢尼拔和他的大軍,我們的軍團安然無恙,我們的執政官毫髮未損。」每一個幸運的聽眾爆發出陣陣歡呼,然後退下來,將自己的喜悅傳遞給其他人,自己又成了新的中心,身邊圍著一群焦急、渴望刨根問底的人。當軍官們步履艱難地到達元老院的時候,人群依然將元老院圍得水洩不通,議員們在人們的簇擁下艱難地進入大廳,軍官們拿出了李維烏斯和尼羅的急件,並大聲朗讀。從元老院大廳出來,軍官們繼續來到公眾集會上,再次宣讀了前方來信。然後,資歷最高的軍官維圖瑞歐斯用自己的話向人們詳細講述了戰鬥的經過。正當他向人們發表演說的時候,人群歡聲雷動,響徹雲霄。到這時,大規模的人群才逐漸散去,一些人匆匆趕到神殿,在虔誠的祈禱中,為他們內心中過度的興奮尋找一個宣洩的出口。另一些人則回到各自的家中,讓妻兒分享這些好消息所帶來的喜悅,他所愛的人,如今至少不會有慘遭凌辱和殘殺的危險了,這樣的前景,讓他欣慰。元老院頒布命令,為了神賜給羅馬的這次偉大解放,將開展為期3天的感恩祈禱。這期間,各處神殿裡自始至終擠滿了歡呼雀躍的祈禱者,挈兒攜女的主婦們穿著她們華麗的盛裝,以她們歡快的面容和聲音,向不朽的神獻上了她們感激的頌歌,彷彿對邪惡的所有恐懼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戰爭已經結束。

隨著信心的恢復,人們在商業貿易方面的積極性也跟著復活了。令人麻木的沉重負荷,從每個人的心頭卸下了。人們重新做起了買賣,自由地構想他們的計劃,就像迦太基人進入意大利之前所做的那樣。確實,漢尼拔還在這個國家,但所有人都覺得,他的力量已經被徹底摧毀,戰爭狂熱的危機時期已經成過去。梅陶羅河,不僅決定了羅馬和迦太基之間鬥爭的結果,而且也確保了羅馬在此後200餘年間幾乎不變的征服地位。漢尼拔,以他幾乎超人般的非凡才能,事實上繼續保持著對南意大利的控制達數年之久,但是羅馬城及其盟邦,已經不再處於他的軍事威脅之下。而且,這個古代世界偉大的軍事共和國,再也沒有遇到過其他堪與匹敵的競爭對手。拜倫曾經把尼羅的行軍稱為「無與倫比」,在其結果的重要性上,也是如此。僅僅作為一次軍事業績來看,它依然是無與倫比的,除了馬爾伯勒在布倫海姆戰役中從佛蘭德向尼羅河的大膽進軍,或許還有查理大公1796年的側翼進軍,通過這次進軍,他擊潰了儒爾當所率領的法國人,然後又把莫羅趕過了黑森林,橫渡萊茵河,暫時使德國免遭法國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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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裡米尼,意大利北部城市,位於亞得裡亞海沿岸。安科納,意大利中部城市,位於亞得裡亞海沿岸。

(2)原註:李維《羅馬史》第21卷第1節。

(3)扎馬,公元前202年,在第二次布匿戰爭的最後一戰中,羅馬軍隊在此徹底擊潰了漢尼拔及他的軍隊。

(4)原註:參見阿諾德《羅馬史》第3卷。

(5)西庇阿(公元前236~前184或前183),羅馬將領,公元前205年當選羅馬執政官。扎馬戰役中,他是羅馬的統帥。他的長子的養子也叫西庇阿,也是著名的羅馬將領,對第三次布匿戰爭的結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稱小西庇阿。

(6)哈斯德魯拔(?~公元前207),迦太基將軍,漢尼拔的弟弟,哈米爾卡爾·巴爾卡的次子。

(7)哈米爾卡,迦太基著名將領,外號「雷霆」,他的三個兒子漢尼拔、哈斯德魯拔和馬戈因而被史家稱為「雷霆之子」。

(8)原註:參見阿諾德《羅馬史》第3卷。

(9)儒勒·米什萊(1798~1874),法國歷史學家,以其不朽巨著《法國史》聞名於世。

(10)布匿戰爭,指的是羅馬和迦太基之間為爭奪地中海西部統治權而展開的一系列曠日持久的戰爭。前後共爆發過3次大的戰爭,第一次布匿戰爭發生在公元前264~公元前241年;第二次:前218~前201年;第三次:前149~前146年。布匿戰爭結果,羅馬爭得西部地中海的霸權。

(11)漢諾,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迦太基貴族親羅馬派的首領。漢尼拔被擊敗之後,漢諾參加同羅馬人議和。

(12)普勞圖斯(約公元前254~前184),羅馬喜劇作家,其作品對莎士比亞和莫裡哀有一定的影響。

(13)查理·馬特(約688~741),法蘭克王國東部奧斯特亞的宮相,曾重新統一法蘭克王國。

(14)熙德(約1043~1099),卡斯蒂利亞軍事領袖和民族英雄。

(15)三地均為非洲北部古城。

(16)西頓,腓尼基古城,位於今黎巴嫩西南部的地中海沿岸。

(17)阿維努斯,公元4世紀羅馬貴族和詩人。

(18)康沃爾,英格蘭西南部的一個地區,位於深入大西洋的半島上。

(19)本都,古安納托利亞東北部與黑海毗鄰的地方。公元前4世紀末亞歷山大征服此地區後建立本都王國。公元前63~前62年併入羅馬帝國。

(20)巴利阿里群島,地中海西部群島,位於西班牙東海岸。

(21)原註:參見《歷史文庫》第2卷,韋塞林編輯。譯註:狄奧多羅斯,公元前1世紀生活於西西里的希臘歷史學家,所著《歷史文庫》40卷,現存15卷。

(22)努米底亞,羅馬共和國和帝國時代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北部分地區的名稱,大致在今天的阿爾及利亞。

(23)原註:波利比奧斯《羅馬史》第9卷第22節。譯註:波利比奧斯(約公元前200~約前118),古希臘歷史學家,著有《羅馬史》40卷,現僅存5卷。

(24)原註:李維《羅馬史》第25卷第40節。

(25)德拉克馬,古希臘銀幣,也是現代希臘的基本貨幣單位。

(26)坎帕尼亞,意大利南部地區。早期由希臘殖民者和埃特魯斯坎人定居。

(27)原註:米什萊《羅馬史》第2卷。

(28)原註:富瓦將軍曾說:「我們進軍滑鐵盧就像當年希臘人進軍溫泉關,所有人沒有恐懼,而大多數人則不抱希望。」

(29)原註:阿諾德《羅馬史》第3卷。

(30)倫巴第,意大利北部一地區。

(31)利古裡亞,意大利西北部一地區,瀕臨利古裡亞海。

(32)卡皮托利尼,古羅馬七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朱庇特神殿即位於此。

(33)原註:馬塞盧斯只是在征服敘拉古時接受過一次這樣的凱旋歡呼。

(34)原註:參見沃爾特·羅利。

(35)原註:李維引述一些編年史家的話說,尼羅多次打敗了漢尼拔,殺死、俘獲了他近1萬人。所有這些謬誤,不證自明。如果尼羅果真總能這樣打敗漢尼拔,那麼羅馬人也就不會像所有的作家所描述的那樣,陷入對漢尼拔的恐懼之中了。我們的確讀到過波利比奧斯的明確證詞:李維關於馬塞盧斯、尼羅及其他將軍在意大利打敗漢尼拔的陳述,想必全都是羅馬人的心的產物。波利比奧斯聲稱:在扎馬戰役之前,漢尼拔從未被打敗過(《羅馬史》第15卷第16章)。而在另外的段落中(上書,第9卷第3章),他還提及了在這場戰爭的早些年,漢尼拔給予羅馬人的挫敗,使得他們不再敢在公平的戰場上與漢尼拔的大軍正面相對,以至於這場戰爭到如今還在苦苦支撐。他公正地對此作出了解釋,提到漢尼拔取得的所有勝利,都是憑借騎兵的優勢。當漢尼拔向他們逼近時,羅馬人要麼堅守在防禦陣線之內,要麼就靠近山的側翼,面對漢尼拔的騎兵無力施展。只要稍稍掃視一下意大利的地形,我們就會發現:一支大軍在不必冒險遠離高地的情況下,就可以橫穿這個國家的絕大部分地區。

(36)皮塞納姆,古羅馬城鎮,著名的羅馬將領和政治家龐培的出生地。

(37)原註:參見李維《羅馬史》第27卷第45節。

(38)馬略(公元前157~前86),羅馬將軍和政治家,7次被選為執政官。

(39)原註:最突出的大概是在他的連任期內,即公元前104~前101年間,他訓練大軍抵抗辛布裡人和條頓人的時候。

(40)愛德華·吉本(1737~1794),英國歷史學家,著有《羅馬帝國衰亡史》。

(41)奧古斯都(公元前63~公元14),羅馬帝國第一位皇帝,愷撒的養子。他於公元前31年打敗了安東尼及克婁巴特拉,得到了整個帝國的統治權。

(42)原註:參見沃爾特·羅利爵士《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