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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生這一切的時候,英國的鄉村生活正經歷急劇的變化。這是因為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但在近代英國史上是經濟方面最災難性的事件之一:19世紀70年代的農業蕭條。在這10年中,有7年農業嚴重減產。然而,這時候農民和地主無法通過漲價的辦法得到補償,過去也總是出現這種情況,因為此刻他們遇到了來自海外的有力競爭。尤其是美國,它已經成為一台巨大的農業機器。由於有了麥考密克收割機和其他隆隆作響的大型農業機械,美國的大草原已經變成大糧倉。1872年到1902年期間,美國的小麥產量增加了700%。而在同一時期,英國的小麥產量減少了40%以上。

農作物的價格也是一落千丈,在19世紀的最後25年裡,小麥、大麥、燕麥、臘肉、豬肉、羊肉和小羊肉的價格都差不多跌了一半。每包14磅的羊毛從28先令跌到了僅僅12先令,成千上萬佃農家破人亡。10萬農場主和農業工人離開了土地,土地荒蕪,租金未付。哪裡也看不到有任何緩解的希望。鄉村教區的人口大幅度減少,教堂裡明顯是空蕩蕩的,那些仍來做禮拜的人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窮。這不是該當鄉村牧師的好時候,這樣的好時候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在這場農業危機的巔峰時期,英國的自由黨政府幹了一件古怪的事。它發明了一種稅,旨在懲罰某個階級的人,而這個階級現在已經在遭受嚴重苦難,而且對造成目前的問題也沒有起什麼特別的作用。這個階級就是大土地擁有者,這個稅的名字叫做遺產稅。對於成千上萬的人來說,包括我們的這位馬香先生,生活就要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這個新稅種的設計者是財政大臣威廉·喬治·格蘭維爾·維納布爾斯·弗農·哈考特,在他一生的任何時候,這個人似乎不大討任何人的喜歡,包括他自己的家人。哈考特被人們友好地——即使不完全是親暱地——稱作「大塊頭」,因為他的身材又圓又胖。大家沒有想到他會去迫害地主階級,因為他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員。哈考特家族的老家在牛津郡的努尼翰公園,本書已經提到過那個地方。也許你還記得,在努尼翰,早年有一位哈考特改造了那個莊園,但想不起原來村子裡的那口老井在什麼位置,結果掉進去溺死了。只要有托利黨,哈考特家族總是把自己算作這個黨的黨員。因此,威廉加入自由黨這件事在家族內部被看成是最卑鄙的背叛,連自由黨都對他提出的稅種感到驚訝。首相羅斯伯裡爵士(他本人就是大地主)心裡想,在有些情況下,是不是至少應該給予一些減免,比如有兩名繼承人在短時間裡相繼死亡。羅斯伯裡認為,在遺產繼承人還沒有機會重建家庭財源之前就再次徵稅,這有點太無情了。然而,哈考特對所有關於讓步的請求一概拒不接受。

哈考特幾乎不可能繼承到他自己家族的遺產,這無疑影響到了他的原則。實際上,他一定感到意外的是,他還是繼承到了,因為在1904年春,他哥哥的兒子突然死去,而且沒有後代。然而,他享有這一大筆財富的時間並不長,6個月以後,他本人也嗚呼哀哉了。這意味著,他的繼承人躋身於第一批被兩次徵稅的人當中,這正是羅斯伯裡所擔心的,也是哈考特所拒絕考慮的,生活往往並不那麼稱心如意。

在哈考特的時代,遺產稅還算比較適中,對象是價值100萬英鎊或以上的房地產,比例為8%,但這證明是一種可靠的收入來源,而且深受不需要納這類稅的幾百萬民眾的歡迎,因此該稅一再提高,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達到60%——這個水平使得最富有的人都眼淚汪汪。同時,所得稅也不斷提高,還想出了別的新稅種,如未開墾土地稅、增值稅、附加稅,這些稅都不成比例地落在擁有大量土地、說話口音故作上流人士的人頭上。對於上層階級,用戴維·卡納戴恩的話來說,20世紀成了一個「陰雲籠罩」的時代。

大多數人生活在持久的危機之中,當事態變得確實糟糕的時候——屋頂需要更換,或繳不起稅—— 一般可以用變賣祖傳遺物的辦法來避免災難。畫卷、掛毯、珠寶、書籍、瓷器、銀盤、稀有的郵票等一切能賣個合理價錢的物品,都源源不斷從英國的豪華住宅裡搬出來,又源源不斷地搬進了博物館,或落到了外國人的手裡。就是在這個時代,亨利·克萊·福爾傑把凡是能找到的每一冊莎士比亞作品最早的對開本都買了下來,喬治·華盛頓·范德比爾特買進了足以裝滿他比爾特莫爾豪宅250個房間的財寶,而像安德魯·梅隆、亨利·克萊·弗裡克和J.P.摩根這樣的人一馬車一馬車地購置18世紀以前歐洲大畫家的畫,威廉·倫道夫·赫斯特購置幾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在英國,幾乎沒有哪個大家庭不在某個時刻賣掉某些物品的。霍華德堡的霍華德家族賣掉了110幅繪畫大師的畫和1000多本珍貴的書籍。在布萊尼姆宮,馬爾伯勒公爵家族賣掉了幾堆名畫,包括18幅魯本斯的作品、 10多幅凡·戴克的作品,然後發現跟有錢的美國人攀親在經濟上是很有吸引力的,不過為時已晚。富得冒油的漢密爾頓公爵賣掉了價值將近40萬英鎊的閃閃發亮的零碎物品,然後幾年以後又賣掉了大約價值25萬英鎊的物品。在許多人看來,倫敦的大拍賣場具有當鋪的某些特點。

當主人們把藏在牆壁裡面和地板底下的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拿出來變賣的時候,他們有時候把牆壁和地板也賣掉。德比郡溫格沃思府有個房間,被連同所有的設施挖了出來,塞進了聖路易藝術博物館。赫特福德郡格林林·吉本斯家的一座樓梯被從卡西奧伯裡府拆卸下來,重新安裝在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有時候,整棟房子都被拆遷,比如阿吉克羅夫特府,那是蘭開郡一棟漂亮的都鐸式莊園主宅第。它被拆成小塊,裝進無數木箱子,運到了弗吉尼亞州里士滿,然後重新組裝起來,現在還依然氣派不凡地屹立在那裡。

這麼費力氣的事有時候也有一些好處。埃德蒙·安特羅伯斯爵士的繼承人由於無法維護他的莊園,於1915年把它放在市場上變賣。一位當地的實業家、賽馬飼養人塞西爾·查布以6600英鎊——大約相當於今天的30萬英鎊,因此不是個小數目——的價錢買下巨石陣,然後慷慨地把它獻給了國家,終於確保了巨石陣的安全。

然而,這樣圓滿的結果畢竟是例外,就成百上千棟鄉村住宅而言,沒有任何獲救的希望。它們的命運是可悲的,從漸漸敗落,到最後被拆毀,所有的損失幾乎都是不幸的,有的簡直成了醜聞。斯特裡特拉姆堡一度是達勒姆郡最漂亮的住宅之一,後來交給了防衛義勇軍,天哪,他們把它用作靶場。阿斯頓·克林頓府是一棟19世紀住宅,規模宏大,很有魅力,原先的主人是羅斯柴爾德家族,後來被白金漢郡郡政會買下,結果為了給一個枯燥乏味的職業培訓中心讓路而被拆毀。不少豪宅都倒了大霉,據報道,林肯郡有一處豪宅被一家電影公司買下,僅僅是為了把它焚燬,以表現某部電影裡一個有關氣候的鏡頭。

似乎在哪裡都不是絕對安全的,連奇西克府也差一點遭難,而無論從哪個標準來衡量,它都是個有歷史意義的建築物。它一度被用作精神病院,但到20世紀50年代,它已經無人居住,被列為拆毀單位。幸運的是,理智佔了上風,它最終得救了,它現在得到了英格蘭遺產委員會(一個國家機關)的妥善照管。在一個世紀的時間裡,全國信託基金會拯救了大約200棟其他住宅。有幾棟通過把自身變成旅遊勝地的辦法倖存了下來,而開頭並不總是很順利的。西蒙·詹金斯說,在一棟豪宅裡,一位老奶奶只要電視上轉播賽馬就不願意離開房間。「她被選為最佳展品。」詹金斯接著說。許多別的大型住宅獲得了新生,被用作學校、診所或別的機構。在20世紀的很長時間裡,威廉·哈考特爵士的努涅翰公園被用作皇家空軍的一個培訓中心(它現在是一處修道場所)。

然而,還有幾百棟已經被粗野地夷為平地了,20世紀50年代是破壞這類建築物的巔峰時期。到那個時候,豪宅大約以每星期兩棟的速度消失。到底有多少棟大型住宅徹底被毀,這就不得而知了。1974年,倫敦的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舉辦了一個著名的展覽會:「鄉村住宅被毀展覽會」。在這個展覽會上,該博物館回顧了前一世紀在豪華住宅方面的巨大損失。據博物館的兩位館長馬庫斯·賓尼和約翰·哈里斯的統計,總共損失了1116棟大型住宅,但通過進一步的研究,這個數字在展覽會結束以前已經增加到了1600棟——如今,這個數字一般認為是大約2000棟。這個令人痛心的巨大數字讓人不要忘記,其中有一些是有史以來地球上所建造過的最漂亮、最時髦、最出類拔萃、最雄心勃勃、最有影響的,顯然是最值得珍愛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