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趣味生活簡史 > >

有關衛生狀況的說法,很難找得到比卓越的建築評論家劉易斯·芒福德在他1961年出版的經典著作《歷史上的這座城市》中的說法更加錯誤,至少可以說更加不全面:

幾千年來,城市居民忍受著殘缺不全、往往骯髒不堪的衛生設施,生活在垃圾和污物之中。這些垃圾和污物他們肯定有這個能力運走,因為與常年在這種骯髒的環境裡走路和呼吸相比,動一動手幾乎不可能會更加令人討厭。為什麼人們對污物和臭氣如此不在乎,而那種污物和臭氣連許多動物都受不了,即使是豬,它們也都竭盡全力讓自己和圈裡保持乾淨。要是有人對此作出任何充分解釋,他或許也會想到,在這座城市建城之後的5000年裡,技術本身的發展是十分緩慢的,斷斷續續的。

實際上,我們已經在奧克尼的斯卡拉坡看到,在很長時間裡,人們一直在處理污物、垃圾和廢品,往往還取得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效果。斯卡拉坡絕不是獨一無二的,印度河流域有個4500年前的人家,就在一個名叫馬亨約—達羅的地方,設有一個巧妙的處理垃圾的管槽系統,能把垃圾從生活區送進垃圾箱。古代的巴比倫擁有下水道和一個排水系統。彌諾斯人在3500多年以前就有了自來水、浴缸和其他文明的舒適條件。總之,對許多文化來說,講究清潔和普遍重視個人衛生在很長時間裡一直是很重要的,因此很難知道從何談起。

古希臘人極其重視洗澡,他們喜歡脫光衣服——英語中的「體操館」(gymnasium)一詞就是「裸身的場所」的意思——練出一身大汗,他們每天鍛煉以後有一起洗個澡的習慣。不過,這些主要還是短時間的衛生活動。對於他們來說,洗澡是一件速戰速決、應當快速辦完的事。真正像模像樣的洗澡,懶洋洋地泡在水裡,始於羅馬。古羅馬人洗澡之專注和嚴謹的態度,那是誰也比不上的。

古羅馬人都愛水——龐貝有一戶人家有30個水龍頭——他們的管渠系統為主要城市提供充足的淡水。有人計算過,羅馬的水供應量是極其豐富的,平均每人每天300加侖,比今天羅馬人的平均需求量高出七八倍。

對古羅馬人來說,澡堂不僅是個把身體洗乾淨的地方,還是每天休閒的場所,一種娛樂,一種生活方式。古羅馬的澡堂裡設有圖書室、店舖、健身房、理髮室、美容院、網球場、快餐店和妓院,社會各個階層的人都來使用。「逢人問一聲是在哪裡洗的澡,這是常有的事。」凱瑟琳·阿申伯格在她閃爍著才華的衛生史《清除塵垢》中寫道。有的古羅馬澡堂建造得真是富麗堂皇,猶如宮殿一般。卡拉卡拉皇帝的大澡堂一次可以接納1600名前來洗澡的人,而戴克裡先皇帝的大澡堂可以容納3000人。

洗澡的人在水裡翻來滾去,喘著粗氣,經過一連串不同溫度的池子——從溫度低的一端的冷水池,到另一端的燙水池。在途中,他們會在溫水池停下來,有人給他們身上抹上一層油,然後繼續往前來到蒸汽室。在這裡,他們鍛煉出一身汗,然後有人用一種名叫刮身板的工具,把油連同不潔之物一起從他們的身上刮下來。這一切都是嚴格按照順序來辦的,雖然到底按照什麼樣的順序,歷史學家們的意見不完全一致,這很可能是因為具體的規定是因地而異、因時而異的。關於古羅馬人及其洗澡習慣,我們還有相當多的東西不知道。比如:奴隸跟自由民一起洗澡嗎?人們多久洗一次澡?他們洗一次澡要花多長時間?他們對洗澡的熱情高漲到什麼程度?羅馬人本身對水質和水裡的漂浮物表現出不安,這表明他們不一定都像我們一般認為的那樣對洗澡很感興趣。

然而,在羅馬帝國的很長時間裡,澡堂子裡似乎有著某種嚴格的禮節,確保了操行端正。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澡堂裡的生活跟羅馬總的生活一樣,變得越來越活躍。男女同浴成了常有的事;有可能,但絕不敢肯定,女人和男性奴隸一起沐浴。實際上,誰也不完全知道古羅馬人究竟在裡面幹什麼,但無論他們幹什麼,反正早期的基督徒都無法接受。他們認為羅馬時代的澡堂是放蕩的、墮落的——在道德方面是不乾淨的,如果不是在衛生方面的話。

說來也怪,基督教總是對講究衛生感到不安,從很早時候起就形成了一種古怪的傳統,把聖潔和骯髒等同起來。1170年貝克特的聖托馬斯去世以後,那些準備為他辦喪事的人以讚許的目光注意到,他的內衣上「長滿了虱子」。在整個中古時代,一種幾乎萬無一失的獲取持久榮譽的辦法是發誓不洗澡。許多人從英國步行到聖地,但有一位名叫戈德裡克的修士一路上連一次臉都沒有洗過,他幾乎勢必成為聖戈德裡克。

接著,在中世紀,由於鼠疫的傳播,人們比較認真考慮自己對待衛生的態度,考慮能採取什麼辦法來減少自己得病的風險。不幸的是,各地的人都得出完全錯誤的結論。精英們都認為,洗澡開啟了表皮的毛孔,促使致命的汽霧侵入體內,最好的辦法是用塵土堵住毛孔。在此後的600年裡,大多數人不洗澡,甚至不洗臉,要是能辦到的話。結果,他們付出了代價,日子過得很不舒服。感染成為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長癤子是家常便飯,出皮疹和長紅斑是常有的事,差不多每個人身上幾乎老是癢。不舒服是經常性的,患了重病也只能聽其自然。

破壞性極大的疾病暴發了,致使幾百萬人喪失了性命,然後往往又神秘地消失了。最臭名昭著的是鼠疫(實際上是兩種疾病:腺鼠疫和肺鼠疫。腺鼠疫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患者脖子、腹股溝或腋窩裡的淋巴會腫大;肺鼠疫更加致命,更容易傳染,毀壞呼吸系統),但還有許多別的疾病。英國的汗熱病分別在1485年、1508年、1517年和1528年流行,死了成千上萬人,最後消失,再也沒有回來(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回來)。對於這種病,我們至今幾乎一無所知。接著,在16世紀50年代,另一種古怪的熱病「新病」,「在全國可怕地迅猛蔓延,致使各種各樣的人大批死亡,尤其是紳士和富豪」,有一位同時代人注意到。在此期間,有時候還同時暴發麥角中毒,這種病起源於黑麥粒受到了麥角菌的侵染。食用中毒的穀物的人會出現譫妄、發熱和昏迷等症狀,在許多情況下最後導致死亡。麥角中毒有個奇怪的方面,病人發病之初會像狗叫那樣咳嗽。有的人因此認為,「像狗狂吠似的咳嗽」(barking mad)這個表達方式就是由此而來的。

最可怕的疾病是天花,它流行範圍廣,殺傷力大。天花主要有兩種:普通天花和出血性天花。兩者都是不好的病,雖然出血性天花(其症狀包括體內出血和皮膚生膿包)更加疼痛,更加致命,有90%的患者死於非命,差不多是普通天花死亡率的兩倍。在俄羅斯以西的歐洲,在18世紀天花疫苗問世以前,每年有40萬人死於天花。天花造成的死亡總人數,超過了任何一種別的疾病。

對於存活下來的人來說,天花造成的創傷是多種多樣的,很多人眼睛失明或留下可怕的疤斑,但有的人卻毫髮無損。天花已經存在數千年,但直到16世紀初才成為歐洲的常見病。英國第一次有記錄的天花發生在1518年。出天花的最初症狀是突然開始發高燒,並伴有酸痛和口渴。通常到了大約第三天,開始出現膿皰,並蔓延到全身。膿皰的數量是因人而異的,最壞的消息是獲悉哪一位親人「渾身長了膿皰」。最嚴重的病例是,患者基本上成了一個大膿皰。在這個階段,病人還經常發高燒;膿皰會破裂,流出難聞的膿。要是患者過了這個關,一般說來也就能戰勝天花。但是,患者的麻煩還遠沒有結束。此時,膿皰結疤了,開始發癢,癢得渾身難受。直到疤脫落,你才知道有沒有留下疤痕,嚴不嚴重。伊麗莎白女王年輕的時候差一點死於天花,但後來完全康復,沒有留下疤痕。護理她的是她的朋友瑪麗·悉尼夫人,悉尼夫人可沒有那麼走運。「我離開她時,她是一位十足的美人……」她的丈夫寫道,「我回來時,發現天花已經把她變成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醜女人。」一個世紀以後,裡士滿公爵夫人也同樣破了相,而英國1便士硬幣上的英帝國擬人化標誌,還是以她為模型的呢。

天花還跟別的疾病的治療有很大關係,人們看到流膿,就認為身體想要排出毒素,因此就拚命讓天花患者流血、出汗,給他們刺孔、通便。過不多久,這些方法也用來治療其他各種疾病,幾乎總是把事情搞得更糟。天花之所以叫smallpox(小膿包),是為了區別於great pox(大膿包),即梅毒。

顯然,並不是所有這些可怕的疾病都跟洗澡有直接關係,但人們也不一定知道這一點,甚至也不在乎。雖然人人都知道梅毒是通過性接觸來傳播的,這種情況當然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生,但與澡堂有著不可避免的關係。一般說來,妓女不得走到離澡堂100步的範圍以內。最後,歐洲的澡堂子通通關門大吉。隨著澡堂的關門,大部分人擺脫了洗澡的習慣,這個習慣反正有好多人是從來沒有的。洗澡不是沒有聽說過,不過這是一件洗不洗由你的事。英語中有一句常用的諺語:「經常洗手,難得洗腳,永不洗頭。」伊麗莎白女王堅持每月洗一次澡,「不管需不需要」,這是個經常被人引用的例子。日記作家約翰·伊夫林在1653年寫道,他作出一個試驗性的決定,每年洗一次頭髮。科學家羅伯特·胡克經常洗腳(因為他覺得洗腳有催眠作用),但似乎很少打濕踝關節以上的部分。塞繆爾·皮佩斯寫了9年半日記,只有一次在日記裡提到他妻子洗了澡。在法國,國王路易十三快到1608年他的第七個生日時才洗第一個澡。

水,如果被使用的話,往往純粹被當做藥物。到16世紀70年代,巴斯和巴克斯頓是兩處人們常去的礦泉療養地,但即使在當時,人們也抱有懷疑態度。「我認為,那麼多人都泡在同一水池裡,這是不可能乾淨的。」1668年夏天,佩皮斯在考慮泡溫泉時說。不過,他覺得還是挺喜歡,第一次泡溫泉就在水裡待了兩個小時,然後他裹著被單,花錢讓別人把他抬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當大批歐洲人開始到新世界旅遊的時候,他們已經習慣於身上發臭,印第安人幾乎總是評論說,歐洲人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然而,令印第安人覺得最困惑的是歐洲人擤鼻子的習慣,只見他們用一塊漂亮的手帕擤鼻子,然後把手帕仔細折疊好,放回自己的口袋裡,彷彿那是寶貴的紀念品。

毫無疑問,有一些衛生標準被認為是應該達到的。有一位觀察國王詹姆斯一世宮廷的人寫道,這位國王從來不接近水,除了用一塊濕的餐巾擦一擦指尖,因此他是以一種厭惡的口氣寫的。值得注意的是,一般說來,真正邋遢的人也以邋遢出了名,其中也許包括第十一代諾福克公爵。這位公爵強烈反對使用肥皂和水,因此他的僕人不得不等到他爛醉如泥的時候才為他擦洗乾淨;那位寫小冊子的托馬斯·佩恩,身上總是有一層污垢;甚至包括高雅的詹姆斯·鮑斯韋爾,他身上的臭味對許多人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在那個時代,這肯定已經能說明一點問題。然而,同時代的阿爾讓斯侯爵一件貼身內衣可以穿上好多年,這連鮑斯韋爾都吃驚得目瞪口呆。當那位侯爵終於被說服脫下那件內衣時,內衣已經和他的身體粘在一起,「幾塊皮跟內衣一起脫落下來」。然而,對有的人來說,邋遢成了一種引以為豪的事情。第一批了不起的女旅行家之一、貴族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夫人是如此邋遢,有一位新認識的人跟她握手之後,驚訝得脫口說出:真髒呀!「要是你看了我的兩隻腳,不知你會說出什麼來呢!」瑪麗夫人愉快地回答說。許多人對接觸大量水很不習慣,一想到水就真的覺得很害怕。著名的費城人亨利·德林克在自己的花園裡安裝了一個淋浴器,他的妻子過了一年多才敢去嘗試一番,這已經是1789年的事。她解釋說:「在過去的28年裡,從來沒有發生過同時澆濕全身的事。」

到18世紀,若要洗個澡,最可靠的辦法是發神經病。然後,人家會用水把你澆個夠。1701年,約翰·弗洛耶爵士開始證明,不管你身上有多少疾病,洗冷水澡都能治癒。他的理論是,把身體浸入刺骨的冷水會產生「恐懼和驚慌」的感覺,從而激活已經麻木和遲鈍的知覺。

本傑明·富蘭克林嘗試另外一種方法,他在倫敦的幾年裡,養成了洗「空氣浴」的習慣,就是光著身子待在樓上開著的窗子前面。這種辦法不可能把他的身體洗乾淨,但似乎對他也不起什麼壞作用,至少使他的鄰居們有了聊天的話題。同樣奇怪地很流行的是「乾洗澡」——就是用刷子刮擦自己的身子,讓毛孔張開,還有可能趕跑虱子。許多人認為,亞麻織物有著特殊的性質,能夠吸乾淨皮膚上的污垢。正如凱瑟琳·阿申伯格所說:「他們採用更換襯衣的辦法來『洗澡』。」然而,大多數人採用兩種辦法來對付污垢和臭味,要麼用化妝品和香水來掩飾,要麼乾脆由它去。人人都發臭了,也就沒有人發臭了。

但是,接著,水突然之間成為時髦的東西,雖然仍然只是在藥用的意義上。1702年,安妮女王來到巴斯治療痛風。這件事極大地提高了巴斯溫泉能治病的聲望和影響力,雖然安妮的毛病跟水毫無關係,都是因為吃得過飽引起的。過不多久,泡溫泉的城鎮在全國各地拔地而起,如威爾士的哈羅蓋特、切爾滕納姆、蘭德林多德韋爾斯等等。但是,沿海的城鎮聲稱,真正有療效的水是海裡的水——不過,有意思的是,僅限於他們自己那個社區附近。約克郡沿海的斯卡伯勒保證,他們這裡的海水具有預防「中風、癲癇、僵住症、眩暈、黃疸、憂鬱症和胃腸氣脹」的作用。

最著名的水療法的先驅是理查德·拉塞爾醫生,他在1750年用拉丁文寫了一本關於海水的治療作用的書,4年後譯成英文,書名叫做《論利用海水治療腺病》。拉塞爾在書中提出,用海水來有效治療從痛風和風濕病到腦充血的任何疾病。患者不僅要泡在海水裡,還要喝大量的海水。他在蘇塞克斯郡海邊一個名叫布賴瑟姆斯通的漁村開業,並取得了極大的成功,連那個小鎮都發展得很快,最後變成了布賴頓。它在當時是世界上最時尚的海濱療養勝地,拉塞爾至今還被稱為「海水療法的發明人」。

早年,許多洗海水浴的人赤裸身子(常常引起有些人的憤怒,他們往往長時間盯著觀望,有時候還借助望遠鏡),而比較自律的人則披著不少衣物,有時候還危險地穿著笨重的浴衣。而當「各色」窮人開始大批出現,就在海灘上脫光衣服,然後一步一拖地走進海水裡,實際上洗他們一年中唯一一次澡的時候,人們真的感到怒不可遏了。出於謹慎的考慮,發明了洗浴機。洗浴機不過是篷車,裝有輪子,可以滾到水裡,並設有門和踏板,客人可以安全地獨個兒走進海裡。在很大程度上,洗海水浴的好處倒不在於在海水裡泡一泡,而在於事後用干的法蘭絨布使勁做全身按摩。

1783年9月,布賴頓的前途有了永久性的保證。正值美國革命以簽訂《巴黎條約》宣告結束之時,威爾士親王首次來到這個療養勝地。他希望自己腫脹的咽喉能有所減輕。他的希望沒有落空,他對這個地方喜歡得不得了,馬上在那裡為自己蓋起了具有異國風情的療養所。親王建了一個私人浴室,裡面注滿了海水。這樣,他在進行治療的時候,就無須再暴露在平民百姓的目光之下。

也是為了找個清靜的環境,喬治三世來到多塞特更西面的一個缺乏生氣的港口韋茅斯,但吃驚地發現有數千名好心人等在海灘上,要看他第一次下水。當他披著寬大的藍嗶嘰浴衣踏進水裡的時候,躲在附近洗浴機裡的一支樂隊奏起了《上帝保佑吾王》。不過,國王對韋茅斯之行還是滿心歡喜,之後差不多每年都來這裡,直到他的精神疾病越來越厲害,他的腦子再也受不了眾目睽睽的場面。

小說家兼醫生托拜厄斯·斯莫利特患有胸部疾病,來到地中海洗海水浴。他每天在尼斯游泳,令當地人十分吃驚。「他們覺得很奇怪,一個似乎患肺癆的人竟然踏進大海,尤其是天氣那麼冷;有的醫生預言這個人是活不長的。」有一位同時代人寫道。實際上,洗海水浴倒開始流行起來。斯莫利特的遊記《遍游法蘭西和意大利》(1766)對創建這個海濱避寒勝地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過不多久,江湖醫生就意識到,洗浴行業可以掙大錢,詹姆斯·格雷厄姆(1745—1794)就是最成功的人士之一。格雷厄姆是一名自封的內科醫生,除了雄心勃勃以外別無任何資質。18世紀下半葉,他在巴斯和倫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使用磁鐵、電池和其他嗡嗡作響的設備來為病人治療各種疾病,但尤其是跟性生活不幸福有關的疾病,比如陽痿和性冷淡。他把洗藥用浴提到一個更高的色情的層面上,很有引誘力。他為顧客提供牛奶浴、按摩浴和泥浴,都配上戲劇性的背景,包括音樂、古典雕塑、芬芳的空氣、幾乎一絲不掛的女招待——據說,其中之一就是埃瑪·萊昂,她是未來的漢密爾頓夫人和納爾遜爵士的情婦。有些人的疾病對這些具有引誘力的服務沒有反應,格雷厄姆就以每晚50英鎊的價錢,為這些人提供了一種通有強大電流的大型「天字號床」,床墊裡塞滿了玫瑰葉子和香料。

不幸的是,格雷厄姆被自己的成功沖昏了頭腦,開始喜歡說大話,結果連他最忠實的追隨者都覺得是沒有根據的。他有一次的講座題目是《怎樣不吃任何東西也能活許多周、許多月或許多年》,他在另一次講座中保證他的聽眾健康地活到150歲。隨著他的言語越來越荒唐,他的生意漸漸清淡,然後直線下降。1782年,他的動產被沒收以用來抵債,詹姆斯·格雷厄姆也就此完結了。

現在,格雷厄姆總是被描述成一個荒唐可笑的江湖騙子,這在很大程度上當然是沒有錯的。但是,也值得記住,他的許多理念——洗冷水浴,淡茶粗飯,睡硬板床,開大窗戶讓有益於健康的涼空氣流進臥室,尤其是對手淫的持久不變的恐懼心理——成了英國人生活中的固定組成部分,持續的時間遠遠超過他大吹牛皮的那段短暫時間。

隨著人們調整了看法,認為現在可以經常安全地洗澡,長期存在的有關個人衛生的理論也突然之間徹底改變了。現在,淡紅色的皮膚和張開的毛孔不再是一件壞事,恰恰相反,這樣的理念開始深入人心:實際上,皮膚是個神奇的通風設備——二氧化碳和其他有毒吸入物是通過皮膚排出體外的;要是毛孔被灰塵和在長時間裡形成的其他污垢所堵塞,自然產生的毒素就會被困在體內,積累到危險的程度。這就是不講衛生的人,如撒克裡筆下的那些「下層民眾」,常常生病的原因,他們堵塞的毛孔在害死他們。有一位醫生做了個生動的示範表演,顯示一匹渾身塗滿柏油的馬怎樣很快衰弱無力,可憐地斷了氣。(實際上,這匹馬的問題跟呼吸沒有關係,而是跟調節體溫有關係,雖然從馬的角度來看,這個道理顯然是毫無意義的。)

然而,僅僅為了乾淨和味道好聞而洗澡,這個習慣的形成相當緩慢。當基督教循道公會的創始人約翰·韋斯利在1778年一次布道中創造「乾淨已經離神聖不遠」的說法時,他指的是乾淨的衣服,而不是乾淨的身體。關於乾淨的身體,他建議只要「經常刮刮鬍子和洗洗腳」。19世紀30年代,當青年時代的卡爾·馬克思去上大學時,他憂心忡忡的母親給他下達了關於衛生的嚴格指示,尤其叮囑他「每星期都要用海綿和肥皂擦洗一次身子」。到舉辦博覽會的時候,情況顯然已經在發生變化。博覽會本身就展示了多種肥皂和香水,這在某種程度上肯定反映了新的需求。兩年以後,政府終於取消了長期存在的肥皂稅,又及時地促進了衛生事業的發展。即使那樣,直到1861年,有一位英國醫生還在寫《洗澡與洗澡的方法》這樣的書。

然而,維多利亞時代的人之所以開始認真洗澡,真正的原因是他們認識到洗澡是很費勁的事。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有一種自我折磨的本能,而水成了他們展示那種本能的極好途徑。許多日記裡都有記載,為了早晨洗臉,他們敲開臉盆裡的冰層。費朗西斯·基爾弗特牧師喜滋滋地寫道:1870年聖誕節早晨,當他快活地洗澡的時候,浴缸邊上還結著犬牙交錯的冰,刺痛了他的皮膚。淋浴也提供了施展自我折磨本能的廣闊天地,往往還盡量設計得衝力很大。早期有一種淋浴的衝力大得嚇人,沐浴者不得不戴著帽子才敢踏進去,免得被自家管子裡的水沖得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