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趣味生活簡史 > >

由於經濟拮据,加上他喜歡不停地折騰,蒙蒂塞洛從來沒有顯得很漂亮,或接近於顯得很漂亮。1802年,有一位名叫安娜·瑪麗亞·索頓夫人的女士前來拜訪,吃驚地發現自己還得從搖搖晃晃的跳板上走進屋去。到這個時候,傑斐遜已經在這棟房子上花費了30多年心血。「雖然我有這個思想準備,不會看到一棟已經完工的房子,但仍然不禁感到……總的氣氛是令人不舒暢的。」她在日記中驚歎道。傑斐遜本人對這樣的不方便從來不大在意。「我們現在住在一個磚窯裡。」他有一次在給朋友的信中快活地說。傑斐遜也是個不大會管理的人,弗吉尼亞的氣候悶熱而又潮濕,外面的木板至少每隔5年需要重新油漆一遍。根據判斷,傑斐遜從來不重新油漆。建築物的木料幾乎剛架起來,白蟻就開始把它吃掉。干腐菌也很快到場了。

傑斐遜在經濟上老是處於困境,但這種困境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花起錢來大手大腳。1790年,他在法國待了5年以後回國,帶回來一船傢俱和家用物品——5個爐子,57把椅子,各種鏡子、沙發和燭台,一把他自己設計的咖啡壺,鐘,亞麻織物,各種陶器,145卷牆紙,一批煤氣燈,4個烘餅烤模,還有許多別的東西——足足裝了86大箱。此外,他還帶回家一輛馬車。這一切他都送到了他在費城的住宅,然後又送到了美國的首都,接著又出去採購更多的東西。

傑斐遜個人是苦行者,他的衣著還不如他自己家裡的僕人顯眼,但他花費巨款來購買食物和飲料。在他擔任總統的第一任期間,光花在酒上的錢就多達7500美元,大約相當於今天的12萬美元。在整個8年時間裡,他購買的葡萄酒不少於20萬瓶。就是到了82歲高齡,而且債務纍纍,他「仍然訂購了每批150瓶的幾批慕斯卡天然白酒」,有一位傳記作家以毫不掩飾的驚訝語氣寫道。

蒙蒂塞洛的許多怪招,都起因於傑斐遜所僱用的工人的局限性。由於他找不到能解決複雜問題的人,他對於外部的柱子不得不堅持採用一種簡單的多利斯型風格。但是,在所有的問題中,無論是開支還是挫折,最大的問題是缺少本地產的建築材料。我們應該停下來想一想,在一塊缺少基礎設施的土地上試圖建設一個文明社會,美洲殖民者要面臨多大的困難啊。

按照英國的帝國哲學,美洲殖民地應當以公平的價格提供原料,然後從英國購買成品。這種體系體現在一系列的法律之中,即《航海條例》。該條例規定,凡是運往新世界的產品,必須是發自英國的或者在運輸途中經過英國的,哪怕比如是西印度群島生產的,結果就要毫無意義地兩次越過大西洋。這種安排效率極低,但對英國商人和製造商極其有利可圖,他們實際上控制了一塊正在快速發展的大陸。到美國革命前夕,美洲殖民地實際上就是英國的出口市場。英國銷往海外的80%的亞麻織物、76%的釘子、60%的鑄鐵和差不多一半的玻璃,都出口到了美洲。就大宗貨物而言,美洲殖民地每年進口3萬磅絲綢、1.1萬磅鹽、13萬頂海狸皮帽和許多別的東西。其中,許多東西的原料來自美洲,比如海狸皮帽,其實美洲的工廠裡很容易生產出來,這一點沒有逃過美洲殖民地人民的眼睛。

美洲殖民地的內部市場很小,要在這麼大的地方發貨存在許多問題,這意味著當地人即使敢於競爭也無法競爭。18世紀初,建起了幾家較大的玻璃生產企業,有的在短期內甚至生意不錯。但是,到了爆發美國革命的時候,殖民地已經不生產玻璃。在大多數家庭,窗玻璃破了只能讓它破著。玻璃在哪裡都如此稀罕,以至於竟然建議移民自帶窗玻璃。鐵也同樣經常缺貨。紙張常常如此短缺,實際上是不存在了。只有最基本的陶器是在美洲製造的,如陶罐、瓦壺等等。凡是質量較好的東西,比如瓷器,都得從英國進口(或者甚至成本更高,經過英國)。對於傑斐遜和弗吉尼亞的其他種植園主來說,還要加上缺少城鎮的問題。跟倫敦打交道,要比跟別的殖民地打交道容易。

結果,實際上什麼東西都得從一個遠方的代理商那裡訂貨。什麼要求都得說得清清楚楚,但最終你還得依賴一個陌生人的判斷力和誠實的服務,讓人失望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我來說一說1757年喬治·華盛頓有一次像平常一樣訂貨的事,從中可以大致知道美洲殖民地人民有無可計數的東西自己不能生產。華盛頓要了6磅鼻煙、兩打海綿牙刷、20麻袋鹽、50磅葡萄乾和杏仁、12把紅木椅子、兩張餐桌(「擺開來的話4英尺半見方,偶爾要拼在一起」)、一大塊柴郡芝士、一些用來修煙囪的大理石、一些制型紙板和牆紙、1桶蘋果酒、50磅蠟燭、20塊糖、250塊窗玻璃以及許多別的東西。

「注意:包裝要小心。」他以有一點哀傷的語氣接著說,但是毫無用處,因為差不多每船貨物到達之時,總是有的破碎,有的損壞,有的丟失。比如,為了20塊窗玻璃你等了大半年,結果發現半數已經破碎,其餘的尺寸不對。在這種情況下,連最能忍耐的人也往往要大發雷霆。

從商人和代理商的角度來看,那些訂單有時候寫得不夠清楚,看不懂。華盛頓的一份訂單指示在倫敦的代理商為他購置「兩尊仿意大利古利昂」。那位代理商正確地推測華盛頓指的是塑像,但又猜不出種類和尺寸。由於華盛頓從來沒有出洋去過意大利,很可能他自己也完全沒有把握。華盛頓給他在倫敦的代理公司羅伯特·卡裡有限公司寫過許多信,經常要求購買一些「時髦」的物品和「最新式樣」的物品,或者「整體上漂亮和高雅」的物品,但從他的後續信件來看,他只是在很少情況下覺得買到了自己想買的東西。

即使是寫得最仔細的說明,也極其容易被誤解。埃德溫·圖尼斯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人希望把家族飾章印在餐具上,於是在訂單裡附了一張圖形。為了確保對方能充分理解他的指示,他加了個醒目的箭頭來強調某個細節。當盤子到貨的時候,那個人吃驚地發現每個盤子上都依樣畫葫蘆地印著那個箭頭。

有的衣服和陳設在英國已經過時,賣不出去,因而傾銷給殖民地的人,這種事很容易發生,對許多代理商來說也是極有誘惑力的。「要是你在高檔商店裡看到這些東西,你真的不知道那原來是垃圾。」有一位名叫瑪格麗特·霍爾的英國遊客在寫給國內的朋友的信中說。英國工廠裡有一句由衷的行話:「這對美洲人來說還是挺不錯的。」多收錢款是經常可能發生的事,有一次貨物交付以後,華盛頓怒氣沖沖地給卡裡寫信說,提供的許多產品「質量低劣,價錢又不對頭,這個價錢要遠遠超過我以前付過的任何價錢」。

代理商和商人粗枝大葉的作風快把美洲人氣瘋了。約翰·泰洛上校在建造華盛頓著名的八角宅第時,向倫敦的科德廠訂了一個壁爐,等了一年時間才收到貨物。他打開箱子一看,發現廠方忘了把爐架裝進去,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可是又無可奈何。他沒有等爐架到貨,而是請一位可信的殖民地木匠用木頭製作了一個新的爐架。那個壁爐依然用的是木架子,至今仍是科德工廠留在美國的幾件產品之一。

供應如此困難,種植園主往往不得不自己動手製作。傑斐遜用的磚是自己燒製的,總共燒製了大約65萬塊。但這是一件很難辦的事,由於家庭磚窯的溫度不均勻,任何一窯磚大約只有一半是可以派用場的。他還開始自己製造釘子。隨著跟英國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辦事情也變得更加困難。1774年,大陸會議通過了不進口協議。傑斐遜向英國訂了14對價錢很貴的框格窗,而且確實很需要這批窗子,但他不安地發現到這個時候還沒有到貨。

對自由貿易這樣壓制,極大地激怒了蘇格蘭經濟學家亞當·斯密[1]

(他的《國富論》在美國宣佈獨立的同一年問世,這不是偶然的),但與激怒美國人的程度,那完全不可相比。美國人自然不喜歡永遠充當一個受母國控制的市場,如果認為對商業方面的憤怒情緒是美國革命的原因,那會把事情說過了頭,但這肯定是個強有力的因素。

[1] 亞當·斯密(1723—1790),英國經濟學家,古典政治經濟學的代表,主張經濟自由放任,反對重商主義和國家干預,主要著作有《國富論》等。——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