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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托馬斯·傑斐遜在蒙蒂塞洛不停折騰的同時,在東北方向120英里外的地方,他的同事和弗吉尼亞老鄉喬治·華盛頓遇到了類似的困難和挫折,以同樣天才的應變能力在重建弗農山莊。該山莊是華盛頓在種植園的家園,位於波托馬克河畔,離現在的哥倫比亞特區不遠(距離如此之近不是偶然的。華盛頓擔負著為美國新首都選址的任務,它必須是在從他的種植園騎馬很容易到達的地方)。

1754年,在他的同父異母兄弟勞倫斯死後,華盛頓搬到了弗農山莊。

當時,弗農山莊還是一棟規模不大的農舍,只有8個房間。在此後的30年裡,他把它重建和擴展成了一棟擁有20個房間的豪宅,每個房間都比例精確、陳設美觀(還有許多體現帕拉弟奧風格的地方)。華盛頓在年輕時候去過一次巴巴多斯,而且時間不長,除此以外再也沒有離開過他所謂的「未成年的叢林之國」。然而,弗農山莊複雜的結構,給一位去過那裡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覺得華盛頓似乎參觀過歐洲的豪宅和花園,精心挑選了每一處的最佳方面。

他對每個細節都十分挑剔,在歷時8年的革命戰爭期間,儘管戰鬥生活艱苦又容易分心,他仍然每個星期給家裡寫信,詢問事情的進展情況,對設計的某個方面下達新的或修正的指示。華盛頓僱用的領班懷疑,在這個時候花錢費力來蓋這棟房子是否合適,因為敵人隨時有可能把它佔領並摧毀。在戰爭的大部分時間裡,華盛頓一直陷在北方的戰事中脫不了身,他的南方家鄉經常容易受到攻擊。幸運的是,英國人始終沒有到達弗農山莊。假如他們到了那裡,他們幾乎肯定會帶走華盛頓夫人,把房子和莊園付之一炬。

儘管有這些風險,華盛頓還是把工程進行下去。恰恰是在1777年戰爭進入最低谷的時候,弗農山莊在建築方面兩個最大膽的部分完工了:穹頂和露天前廊。後者即所謂的柱廊,富有特色的長方形柱子在房屋朝東的正面排列成行。柱廊是華盛頓自己設計的,這是他的得意之作。「直到今天,」斯圖爾特·布蘭德寫道,「它仍是美國坐在裡面感覺最舒適的場所之一。」穹頂也是華盛頓的點子。它不僅為屋頂輪廓線加了一頂漂亮的帽子,而且可以用作一台很管用的空調器,攔截吹來的微風,把它送進屋內。

「柱廊確實是個聰明的辦法,既為屋子遮陽,又使屋子涼爽,正面又顯得很漂亮,」在我參觀過程中,弗農山莊管理所副主任丹尼斯·波格對我說,「他是一位比人們幾乎老說的要棒得多的建築師。」

由於不斷地為現存的建築物添磚加瓦,華盛頓不得不經常作出一些妥協。出於結構的原因,他不得不作出選擇,要麼對內部的很多地方重新裝修,要麼放棄房子後部的對稱結構。他選擇了放棄對稱結構。「這在那個時代是一件相當勇敢和不平常的事,但華盛頓總是講究實際,」波格說,「他寧可要一個理智的內部佈局,也不願意在外部勉強保持對稱結構。他希望人們不會注意到這一點。」在波格的經歷中,大約有一半遊客的確沒有注意到。應當說,沒有對稱結構不是特別不和諧,雖然對於注重平衡的人來說,很難不注意到穹頂和三角牆不在一條直線上,足足相差一英尺半。

由於缺少各種建築石料,華盛頓用木板來貼飾房子的外部。仔細做好邊緣的削角,使其看上去很像切割過的大塊石料。漆上油漆,偽裝成節疤和紋理。在油漆快干的時候,把沙子輕輕地吹在上面,形成一種沙礫狀的質地。這套騙術玩得如此成功,即使現在,導遊還得用指關節在上面輕輕地叩一叩,向遊客說明建築物的真正性質。

華盛頓沒有多少時間來欣賞弗農山莊。即使在家,他也沒有多少安寧。只要有任何外表體面的客人上門,你就得管吃管住,這是那個時代的習俗之一。華盛頓家裡賓朋盈門,有一年總共接待了677位客人,其中許多住了不止一個晚上。

華盛頓於1799年去世,這離他退休才兩年,弗農山莊從此開始了一個漫長的衰落過程。到19世紀中葉,它實際上已經破敗。華盛頓的後代願以一個合理的價錢把它賣給國家,但國會認為自己的作用不包括管理前總統的家園,因此不願意提供資金。1853年,有一位名叫路易莎·多爾頓·伯德·坎寧安的女士乘坐一艘客輪行駛在波托馬克河上,吃驚地看到弗農山莊的破落樣子。於是,她建立了一個叫做「弗農山莊女士協會」的基金會。該協會買下了這個地方,開始了漫長而又勇敢的修復工程。如今,它依然聰明而又滿懷深情地管理著它。更加了不起的是,波托馬克河對面那無與倫比的景色得以保留。20世紀50年代,有計劃要在對岸建大型煉油廠。俄亥俄州眾議員弗朗西絲·佩恩·博爾頓成功地進行干預,設法為後代保住了馬里蘭州80平方英里的河濱土地。因此,今天的景色依然和華盛頓時代一樣賞心悅目,一樣盡如人意。

傑斐遜去世以後,蒙蒂塞洛遭受了類似的命運,雖然它實際上已經處於一種破舊的狀態。1815年,有一位吃驚不小的遊客寫道,幾乎所有的椅子已經磨出了窟窿,一些墊料露在外面。1826年7月4日,在簽署《獨立宣言》50週年的那一天,83歲高齡的傑斐遜去世。這時候,他欠了一筆巨債——10萬多美元。蒙蒂塞洛看上去一副破落的樣子。

由於出不起大筆的維修費,傑斐遜的女兒以7萬美元的價錢把房子放到市場上,但是沒有買主。最後,它僅以7000美元的價錢賣給了一個名叫詹姆斯·巴克利的人。巴克利想要把它改成一個養蠶場,這項雄心勃勃的計劃遭受慘敗。巴克利跑到了巴勒斯坦去做傳教士工作。那房子被遺棄了,地板縫裡長出了野草。幾扇門倒在地上,牛群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遊蕩,烏東[1]

那尊著名的伏爾泰胸像被發現丟在野地裡。1836年,在傑斐遜去世僅僅10年之後,蒙蒂塞洛以2500美元的價錢轉手。即使在當時,這也是個小得可憐的數目。買主是個想像不到的人物,名字叫尤賴亞·菲利普斯·利維。有關利維的幾乎一切都使他成為弗吉尼亞州一個奇特的莊園主。無論如何,有關他的一切幾乎都不同尋常。首先,他是個猶太裔海軍軍官,美國海軍裡唯一的猶太裔軍官。他還不易相處,難以管束。這種特點是他的上司不喜歡在任何海軍軍官身上看到的,而且會加深他們往往已經懷有的任何排猶偏見。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利維上過5次軍事法庭,5次被宣判無罪。令他的新鄰居同樣矚目的是,他是紐約人。一個猶太裔北方佬在弗吉尼亞州沒有幾個朋友。美國內戰爆發的時候,蒙蒂塞洛被邦聯政府佔領,利維逃到了最近的安全避風港華盛頓。他向林肯總統請求幫助。林肯辦事很利索,對其恰當的做法表示讚賞,任命他擔任聯邦軍事法庭委員會成員。

有90年時間,利維家族一直是蒙蒂塞洛的主人,比傑斐遜本人還要長久得多。要是沒有他們,這棟房子根本不會再存在了。1923年,他們以50萬美元的價錢把蒙蒂塞洛賣給了新建立的「托馬斯·傑斐遜紀念基金會」,該基金會開始了一個漫長的修繕計劃,這項工程到1954年才完工。在傑斐遜動工將近200年以後,蒙蒂塞洛才終於成了他打算建造的那種房子。

假如托馬斯·傑斐遜和喬治·華盛頓僅僅是種植園主建造了有意思的住宅,那也算是很有成就了。當然,他們實際上還共同發動了一場政治革命,指揮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長年背井離鄉,締造並孜孜不倦地服務於一個新的國家。儘管這樣分心,加上沒有受過適當的訓練,也沒有建築材料,他們還是設法建造了兩棟最滿意的房子,這確實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

蒙蒂塞洛的一些卓越的新發明,如它的無聲升降機、聯動雙門等等,有時候被輕描淡寫地認為是小花招,而實際上它們早在大約150年前就預期到了美國人對節省勞力的器械的熱愛,一定程度上使蒙蒂塞洛不僅成為美國有史以來建造的最新式的住宅,而且成為美國的第一棟現代化住宅。在這兩棟住宅當中,較有影響的一直是弗農山莊,它成為無數別的住宅以及可駕車徑直駛入並得到服務的銀行、汽車旅店、餐館和其他在路邊招攬生意的設施模仿的理想對象。在美國,很可能沒有別的哪棟建築物受到如此廣泛的模仿,而且,總是帶有某種強烈的庸俗的味道,但這算不上是華盛頓的過錯,那種做法對他的聲譽肯定是不公正的。絕非偶然的是,他還把第一個哈—哈隱籬引進到美國,有理由聲稱是美國草坪之父。在其他方面,他認真地努力了好幾年,試圖建造完美的草地滾木球場。在此過程中,他成了新世界在草籽和草類方面的主要權威。

傑斐遜和華盛頓生活在一片沒有基礎設施的荒原上,而這時候距離主宰世界的鍍金時代的美國竟然遠不足一個世紀,想到這一點真有點令人覺得不可思議。歷史上幾乎沒有哪個時期,日常生活的變化像托馬斯·傑斐遜去世時的1826年到20世紀開始這段時間裡那麼激烈,那麼廣泛。說來也巧,這段時間差不多等於英格蘭那位馬香先生平靜地度過一生的時間。

對於這一切,我要稍稍補充幾句。1814年夏,英國人燒燬了美國的國會大廈(這是一起野蠻的破壞行為,傑斐遜怒不可遏,要派美國間諜去倫敦放火燒掉那裡的地標建築物),一起化為灰燼的還有國會圖書館。傑斐遜馬上慷慨地提出要把自己的圖書室交給國家,「按照只要國會認為合適的任何條件」。傑斐遜認為自己大約有1萬冊圖書。但是,當聯邦政府派了一個代表團來檢視他的藏書時,他們發現實際上只有6487冊。更糟糕的是,他們仔細看了一眼這些書以後,根本沒有把握確定這些書是他們想要的書。他們覺得,其中很多書對國會毫無用處,因為它們都是些關於建築、釀酒、烹調、哲學和藝術等題材的書。大約有1/4是外文書。「這些書看不懂。」代表團不高興地說。還有好多書是屬於「不道德和反宗教性質的」。最後,眾議院給了傑斐遜23900美元——還遠遠不到其一半價錢——買下了他的圖書室,很不情願地把書拿走了。也許可以估計得到,傑斐遜馬上著手蓋一個新的圖書室,到他19世紀20年代去世時已經積累了大約1000冊新書。

也許國會對這次意外收穫不是特別感激涕零,但這次買賣使年輕的合眾國有了世界上最高級的政府圖書館,並對這樣一個圖書館的作用下了個嶄新的定義。以前,政府圖書館僅僅是個放置參考書的地方,完全出於實用目的。但是,這個圖書館將擁有無所不包的、各種題材的藏書,而這是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今天,國會圖書館是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擁有1.15億多冊藏書和有關的登錄。不幸的是,傑斐遜的那部分沒有存留很久。收購傑斐遜圖書館36年以後,在一個聖誕夜的凌晨,國會圖書館裡有個煙囪著了火。由於時間尚早,又是放假期間,周圍沒有人注意到火情,也沒有人阻止火勢蔓延。等到發現並控制大火,大多數藏書已經化為灰燼,其中包括傑斐遜珍藏的那本《建築四書》。

幾乎不用說,那場大火發生在1851年。

[1] 烏東(1741—1828),法國雕塑家,作品有華盛頓、傑斐遜、伏爾泰等名人的坐像或胸像。——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