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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家裡,真正的生活都是在一個小得多的範疇裡。在微小生物的層面上,你的家呈現出一派熱氣騰騰的生活景象:你的家對爬行和攀緣的東西來說就是一片名副其實的熱帶雨林。一群群小動物在那茫茫無際的叢林般的地毯纖維裡巡邏,在飄浮的塵埃裡滑翔,在夜裡爬過床單啃食你這座熟睡中的味道鮮美、微微起伏的鮮肉大山。這些動物究竟有多少,你可能一下子還想像不出來。光說你的床鋪,如果是普通的乾淨程度,普通的新舊程度,普通的大小,普通的翻動次數(也就是說幾乎從來不翻動),那麼,它有可能是大約200萬個小床螨的家園。它們太小,肉眼看不見,但肯定是在那裡的。有人計算過,要是你的枕頭已經用了6年(這是枕頭的平均壽命),它1/10的重量是你的皮屑、活的和死的螨蟲以及螨蟲屎——昆蟲學家稱其為蟲糞。

如今,床螨的隊伍裡會攀登的也許還有虱子,但這是在一個大得多的層面上,這種一度快要被消滅的動物似有捲土重來之勢。像大家鼠一樣,虱子主要有兩類:一類是 Pediculus capitas,或稱頭虱;另一類是 Pediculus corporis,或稱體虱。後者出現得相對較晚,會對身體造成刺激,它們是在過去5000年裡的某個時候從頭虱進化而來的。在這兩類虱當中,頭虱要小得多(大約是一粒芝麻大小,實際上樣子也差不多),因此較難發現。一個成年頭虱每天要產3—6枚卵。每個虱子大約可活30天,死虱子的殼子叫做卵。虱子已經對殺蟲劑產生越來越強的抗藥性,但虱子數量迅速增加的最主要的原因,似乎是洗衣機裡的低溫洗滌週期。正如英國醫療昆蟲學中心的約翰·蒙德所說:「要是你低溫洗滌佈滿虱子的衣服,你得到的只有比較乾淨的虱子。」

在歷史上,臥室裡人們平常最害怕的是臭蟲——這種小吸血鬼在科學上叫做 Cimex lectularius(溫帶臭蟲)。臭蟲決心不讓一個人單獨睡覺,以前,人們被臭蟲咬得快要瘋了,很想把它們消滅。簡·卡萊爾發現她管家的床裡有了臭蟲以後,先把床拆成碎塊拿到花園裡用漂白粉清洗,然後在水裡浸泡兩天,把沒有被殺蟲劑殺死的臭蟲淹死。這時候才把床重新組裝起來,讓管家夜裡再正常睡在床裡。此時,幾乎可以肯定,那張床對她至少稍有毒性,對敢於爬回床裡的任何昆蟲也是一樣。

即使床裡沒有發現臭蟲,也常常把床至少每年拆卸一次,抹上一層殺蟲劑或油漆作為預防手段。製造商常常做廣告,說他們生產的床拆卸如何迅速,如何方便,以便每年進行維護。19世紀,銅床開始流行,倒不是因為人們突然覺得銅是一種漂亮的金屬,適於用來製作床,而是因為臭蟲在這種床裡沒有藏身之地。

像虱子一樣,臭蟲也在不受歡迎地捲土重來。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由於現代殺蟲劑的出現,臭蟲在歐美的大多數地區實際上已經滅絕,但最近幾年裡出現了強有力的反彈,誰也搞不清是什麼原因。這也許跟越來越頻繁的國際旅行有關——人們把藏在衣箱裡的臭蟲帶回家,等等——要不就是它們對我們噴灑的藥物產生越來越大的抗藥性。無論如何,臭蟲突然之間又受人關注了。「紐約有的上等賓館裡也有臭蟲」,《紐約時報》援引一位專家在2005年一份報告中的話說。那家報紙的文章接著說,大多數人沒有見過臭蟲,不知道怎麼提防。因此,他們很可能要等到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臭蟲堆裡,才會知道自己床裡有了臭蟲。

要是你有合適的裝備和一點特別的興趣,你就可以發現有不知其數的其他小動物跟你生活在一起—— 一批批的等足類動物、腹足類動物、內肢類動物、多足綱節肢動物、唇足綱節肢動物、漸變態動物和別的幾乎看不見的斑點。這些小動物當中有的實際上是消滅不了的。有一種名叫黃珠甲的昆蟲被發現生活在辣椒裡和裝氰化物的瓶子的軟木塞裡,有的螨蟲,如麵粉螨蟲和奶酪螨蟲經常和你一起進餐。

我們接著來講一講下一個層面的生活,講一講微生物世界,數量就一下子多得不可計數,光你的皮膚就是大約1萬億個細菌的家園。你的體內還有好幾千萬億個細菌,其中許多擔負著必要和有益的任務,比如分解腸胃裡的食物。你的身體裡總共大約有1026個細菌細胞。要是你把它們取出來放成一堆,大約有4磅重。微生物是無處不在的,因此我們很容易忘記,每個現代化家庭的很大一部分空間裡放著笨重的金屬物品,如冰箱、洗碟機、洗衣機,而這些東西的存在,完全是為了殺死或抑制細菌。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把細菌攆出我們的生活是每天一種永不停止的追求。

幾乎可以肯定,世界上最傑出的細菌專家要算是亞利桑那大學的查爾斯·P.格巴博士。他如此潛心於這個領域,甚至連他的一個孩子埃施裡奇亞(Escherichia)也是以細菌Escherichia coli(埃希氏菌,即大腸桿菌)命名的。格巴博士幾年以前證實,在家裡,你估計細菌多的地方並不總是細菌多的地方。在一次著名的調查中,他計算了不同住宅的不同房間裡的細菌量,發現在一般情況下,普通住宅裡最乾淨的表面是馬桶坐圈。這是因為,用殺蟲劑擦拭馬桶坐圈的次數,要比擦拭任何別的表面的次數多,而普通的辦公桌面上的細菌要比普通的馬桶坐圈上多5倍。

最髒的地方是廚房裡的洗滌槽,緊接著是廚房裡的長檯面;最髒的物品是廚房裡的洗碟布。廚房裡的洗碟布上大都沾滿了細菌,用它來擦長檯面(或盤子,或擀面板,或油膩膩的下巴,或任何別的表面),只是把細菌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為它們提供了新的繁殖機會。格巴發現,第二種最有效的散佈細菌的方法,是開著蓋子沖刷馬桶。那樣就把幾十億個細菌噴射到了空氣裡。許多就停留在空氣裡,就像飄浮的肥皂泡那樣,可以停留長達兩個小時,等著你把它們吸進去,別的就落在比如你的牙刷上。當然,這是又一個應當蓋上馬桶蓋的正當理由。

佛羅里達州有一位很有進取心的中學生,她把當地快餐店衛生間裡水的質量,與軟飲料裡的冰塊的質量進行了比較。她發現,在她所調查的零售店中,70%零售店裡的馬桶水比冰塊還要乾淨。幾乎肯定,這是最近幾年裡在細菌方面最引人注目的發現。

有關所有這些數量極大的生命形式,也許最引人注目的是有時候我們對它們的瞭解如此之少——我們瞭解的東西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的。人們到了1965年才發現了床螨,雖然每張床裡都有幾百萬個這類動物。1947年,還有醫學記者竟然在《紐約客》上撰文說:「這個國家只是偶爾發現螨蟲;實際上,直到最近,紐約市才知道有螨蟲存在。」接著,在20世紀40年代末,紐約市昆士區邱園公寓樓裡的大批居民開始病倒,呈現出流感的症狀,這種病被叫做「邱園神秘熱」。只是到了後來,有一位精明的捕鼠員注意到大家鼠也得了這種病,經仔細觀察發現是生活在它們軟毛裡的小小的螨蟲,就是人們以為在美國並不大量存在的那種螨蟲,在把立克次氏體痘傳播給公寓樓的居民。

在很長時期裡,對許多大一點的動物的瞭解程度也大同小異。在現代家庭裡,有時候發現不少最重要而又最缺乏瞭解的動物,尤其是蝙蝠。很少有人喜歡蝙蝠,這確實是很不幸的,因為蝙蝠幹的好事要比干的壞事多得多。它們吃掉大量昆蟲,對農作物和人都有好處。棕蝙蝠是美國最常見的一種,它們每小時吃掉多達600只蚊子。小小的伏翼蝙蝠體重差不多和一枚小小的硬幣一樣重,在一個晚上捕食的過程中,一次飛撲就能吞食3000只昆蟲。要是沒有了蝙蝠,蘇格蘭就會有多得多的蠓,北美就會有多得多的恙螨,熱帶地區就有多得多的人得熱病,森林裡的樹木就會被蟲子嚼成碎片,農作物就需要噴灑更多的殺蟲劑,自然界就會變成一個非常艱苦的地方。蝙蝠能傳播花粉,散佈種子,這對許多野生植物的生命週期也是極其重要的。一隻粉紅葉鼻蝠——南美洲一種體形很小的蝙蝠——每個晚上要吃掉多達6萬粒小種子。一窩粉紅葉鼻蝠大約400只,每年所傳播的種子,能長出900萬株果樹新苗。要是沒有蝙蝠,就不會有這些果樹。而且,蝙蝠對許多生長在野地裡的樹木的存活是至關重要的,其中包括鱷梨、輕木、香蕉、麵包果、腰果、丁香、棗、無花果、番石榴、芒果、桃和樹形仙人掌。

世界上的蝙蝠數量,要比大多數人知道的多得多。實際上,全部哺乳動物種類總共大約1100種,其中大約1/4是蝙蝠。從大小方面說,小到熊蜂蝙蝠——名副其實,它們不過熊蜂那麼大,因而是最小的哺乳動物,大到澳大利亞和南亞的翼展達6英尺的巨大狐蝠,應有盡有。

過去,人們時而試圖利用蝙蝠的特點。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軍方投入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制訂了一個非同尋常的計劃,要為蝙蝠裝備微型燃燒彈,然後在日本上空從飛機上把它們大批放出去,一次多達100萬隻。他們的想法是:那些蝙蝠會在屋簷和屋頂的空隙裡築窩,過不多久,定時器上的小小引爆裝置就會爆炸,那些蝙蝠剎那間變成火球,從而引發成千上萬處大火。

製造微型炸彈和定時器,要做大量實驗,還要有聰明才智,但到了1943年春節,研究工作終於取得了長足的進展,準備在加利福尼亞州穆羅克湖搞一次試驗。說得婉轉一點,事情的結果並不完全像是計劃中的那樣。這次試驗有個了不起的地方是,蝙蝠放出去時全都裝備了會爆炸的小炸彈,結果證明這不是個好辦法。蝙蝠並沒有停落在任何指定的目標上,反而破壞了穆羅克湖機場的全部機庫和大部分倉庫,以及一位陸軍將領的汽車。那位將軍關於那天事件的報告讀起來肯定是挺有意思的,無論如何,這項計劃過不多久就取消了。

還有一項利用蝙蝠的計劃,雖然不像上面那個計劃那樣輕率,但最後也同樣沒有取得成功。這項計劃是由圖蘭大學醫學院的查爾斯·A.R.坎貝爾博士想出來的。坎貝爾打算建造一些「蝙蝠塔」,蝙蝠可以在裡面棲息和繁殖,然後出去吃蚊子。坎貝爾認為,這樣做就會大大地降低瘧疾的發生率,還可以提供具有商業價值數量的糞便。幾座塔建起來了,有的至今還在,雖然已經很不堅實,但它們根本沒有起作用。結果證明,蝙蝠不願意住在你讓它們住的地方。

在美國,蝙蝠多年來一直受到衛生官員們的迫害。他們擔心蝙蝠傳染狂犬病,儘管這種擔心是誇大事實的,有時候是不夠理智的。事情從1951年10月開始。得克薩斯州西部有一位姓氏不明的婦女,她是一位棉花種植場主的妻子。一天,她在自己屋外的路上發現一隻蝙蝠。她以為是死的,但當她彎下身去看的時候,蝙蝠突然跳起來,朝她胳膊上咬了一口。這種情況是極其少見的。美國的蝙蝠都是食蟲蝙蝠,從來沒有聽說過咬人。她和她的丈夫對傷口——只是個小傷口—— 進行了消毒和包紮,沒有再去想這件事。3個星期以後,那位婦女住進了達拉斯的一家醫院,已經處於神志失常的狀態。她「狂躁不安」,不會說話,不會吞嚥,眼睛裡露出恐怖的神情。她已經搶救不過來了。狂犬病是可以治癒的,但要搶救及時。一旦出現症狀,那已經晚了。萬分痛苦地過了4天以後,那位婦女昏迷過去,最後死了。

這時候,別的地方開始傳出有蝙蝠咬人的事件——賓夕法尼亞州兩起,佛羅里達州、馬薩諸塞州和加利福尼亞州各一起,得克薩斯州兩起。這些事件發生在4年時間裡,因此說不上是很猖獗,但確實引起了人們的擔心。最後,1956年元旦,得克薩斯州公共衛生官員喬治·C.孟席斯出現了狂犬病症狀,住進了奧斯汀的一家醫院。孟席斯一直在得克薩斯州中部的山洞裡搞研究,尋找蝙蝠攜帶狂犬病毒的證據,但沒有被蝙蝠咬過,據知也沒有接觸狂犬病。然而,他不知怎的感染了,僅僅經過兩天的治療,他就死了。就像往常一樣,他死的時候樣子很可怕,兩隻眼睛睜得溜圓,露出極其難受和恐懼的神情。

這件事得到了廣泛的報道,結果出現了一種發誓要報仇雪恨的狂熱。最高層的官員斷言,消滅蝙蝠是一個迫切而又必需的步驟,蝙蝠成了美國最沒有朋友的動物。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蝙蝠不斷受到迫害。許多地方的蝙蝠數量減少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僅在世界上最大的蝙蝠領地——亞利桑那州的鷹溝,蝙蝠數量在幾年之內從3000萬隻減少到3000只。

美國著名的蝙蝠專家、保護蝙蝠的慈善機構「國際蝙蝠保護組織」的創始人默林·D.塔特爾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紐約時報》進行了報道。塔特爾說,得克薩斯州的公共衛生官員告訴一位農場主,要是他不把自己土地上一個洞裡的蝙蝠消滅,他和他的家人以及他們的牲畜就會有感染狂犬病的嚴重危險。按照他們的指示,那位農場主往洞裡澆了汽油,然後點了一把火,大火約摸燒死了25萬隻蝙蝠。塔特爾後來採訪了那位農場主,問他家擁有那塊地產已經有多長時間。農場主回答說,大約一個世紀。塔特爾接著問,在那麼長的時間裡,他們有沒有得過狂犬病。農場主回答說,沒有。

「而當我向他解釋蝙蝠的價值,以及他的所作所為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聲大哭了。」塔特爾說。實際上,正如塔特爾指出的:「在整個歷史上,每年因參加教會組織的野餐而死於食物中毒的人數,超過由於接觸蝙蝠而死亡的人數。」

今天,蝙蝠是最瀕危的動物之一,大約有1/4的蝙蝠種類被列入滅絕監控名單——對於這麼一種重要的動物來說,這個比例很高,高得令人吃驚,實在讓人驚恐萬分——有40多種已經瀕臨滅絕。由於蝙蝠棲息偏僻之地,往往難以研究,所以其數量依然不好確定。比如,在英國,誰也沒有把握,現存蝙蝠種類究竟是16種還是17種。體形較大的鼠耳蝙蝠究竟是已經滅絕,還只是躲了起來,權威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得出結論。

可以肯定的是,哪裡的事態都有可能變得越來越糟,而且糟得多。2006年初,在紐約州一個洞穴裡潛伏不動的蝙蝠中,新發現了一種高度致命的真菌病,名叫白鼻子綜合征(因為受害者得了這種病,鼻子周圍的汗毛會變白)。感染這種病的蝙蝠的死亡率高達95%。現在,這種疾病已經蔓延到了6個別的州,幾乎肯定還會進一步蔓延。從2009年末到現在,對於那種置其寄主於死地的真菌,它的蔓延方式、起源,以及制止這種疾病蔓延的方法,科學家們始終一無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種真菌適應性特別強,能在寒冷的環境裡存活。對於北美洲、歐洲和亞洲許多地區的蝙蝠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許多動物過著低調的生活,我們往往對它們缺乏研究,因此它們的滅絕幾乎不會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在20世紀,英國失去了20種蛾子,然而幾乎沒有人站出來大聲疾呼。在英國的蛾子當中,大約有75%的種類的數量一直在不斷減少。農業的精耕細作,殺蟲劑的威力增大,很可能是蛾子數量減少的其中兩個原因,但實際上誰也不清楚。蝴蝶種類也經歷了類似的遭遇,英國至少有8種蝴蝶的數量處於歷史最低點,而原因也只能猜猜而已。連鎖反應很可能是相當大的。鳥類往往依賴於大量蛾子和蝴蝶,後者少了,鳥類的生存就會岌岌可危。一窩青山雀在一個季節裡就可能需要15000條毛蟲。因此,昆蟲數量的減少,也就意味著鳥類數量的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