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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裡茲有一位年輕的五金商,名叫詹姆斯·亨利·阿特金森。1897年,他拿起一塊小木板,一點硬鉛絲,沒有更多別的東西,製作了歷史上最偉大的夾子之一:捕鼠夾。這是19世紀末發明的幾樣有用的物品之一 ——還有許多別的,其中有回形針、拉鏈和安全別針——從一開始就近乎完美,在之後的幾十年裡幾乎沒有改進。阿特金森以1000英鎊的價錢賣掉了他的專利,這在當時是相當大的一筆款子。然後,他接著又去發明別的東西,但沒有發明出任何能使他掙到更多錢或更流芳百世的東西。

他的捕鼠夾後來有個專門名字「小夾子」,至今已經出售了幾千萬個,現在仍在世界各地以乾脆利落而又毫不留情的效率捕殺老鼠。我們自己也有幾個小夾子,經常聽到一個致命的事件發出可怕的啪嗒響聲,聽到的次數比我們所希望的要多得多。冬天,每個星期我們有兩三次捕捉到老鼠,幾乎在同一地點,在房屋盡頭那個淒涼的小屋子裡。

雖然「書房」這個名字使它聽起來像個了不起的地方,但實際上只是個名字好聽的貯藏室而已,即使在天氣暖和的月份裡,裡面也是又暗又冷,你都不想在裡面久留。這是愛德華·塔爾原先的圖紙上所沒有的另一個房間,它有可能是馬香先生後來加上去的,因為他需要一個可以寫布道材料或接見教區居民——我敢說,尤其是其中那些不大有教養、鞋上沾滿泥巴的人——的辦公室。鄉紳的老婆幾乎肯定會被邀請到隔壁比較舒適的客廳裡。如今,書房是舊傢俱和舊畫片的最後避難所——這些東西夫妻的一方十分喜歡,另一方卻樂意看到將其付之一炬。我們現在去那裡的理由幾乎只有一條,那就是檢查一下捕鼠夾。

老鼠這種動物難以捉摸,首先,它們很容易上當受騙。你也許覺得,它們在實驗室裡很容易學會在迷宮和其他複雜的環境裡找到路徑,卻不懂得木板上的一小塊花生醬是個引誘,應當加以抵制,這是很怪的。在我們家裡,同樣神秘的是它們的喜好——我幾乎可以說是它們的決心——喜好死在這間名叫書房的屋子裡。它不僅是家裡最冷的房間,也是離廚房最遠的房間。而餅乾屑、散落的米粒和別的佳餚都掉在廚房的地板上,等著它們來享用。老鼠對廚房敬而遠之(我們認為,這很可能是因為我們的狗睡在那裡),放在那裡的捕鼠夾不管放上什麼好吃的東西作為誘餌,只是捕捉到塵土。我們家的老鼠似乎命中注定對書房情有獨鍾,因此我覺得這也許倒是個合適的地方,可以考慮在這裡養一些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生物。

哪裡有人,哪裡就有老鼠。生活的環境之多,任何別的動物都比不上我們這兩種動物。論環境,家鼠——正式名稱叫做Mus musculus(小家鼠)——特別容易適應。有人發現老鼠生活在貯藏肉類的冷凍格裡,那裡的溫度一直保持在零下10攝氏度。它們可以差不多不吃東西。你幾乎無法把它們拒之門外:普通大小的老鼠能從只有10毫米寬的洞裡擠進來。縫隙如此狹小,你幾乎肯定會下大的賭注,成年老鼠不可能擠得進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事實是不僅可能,而且可以,它們常常這麼做。

1899年詹姆斯·亨利·阿特金森獲得專利的老鼠夾「小夾子」的圖樣

一旦進屋,老鼠就大量繁殖。在最佳條件裡(在大多數住宅裡,很少不具有最佳條件),母鼠在出生後6—8個星期就會產下第一窩小鼠,之後每個月生產一次。在通常情況下,一窩小鼠有6—8只,因此數量增加得很快。從理論上講,兩隻繁殖能力強的老鼠一年裡能繁殖100萬隻後代。謝天謝地,這種情況在我們家裡沒有發生,但偶爾老鼠的數量確實會處於完全失控的狀態,澳大利亞在這方面似乎是個特別合適的地方。1917年,那裡發生了一次很有名的鼠災,一個非同尋常的暖冬過後,維多利亞省西部的拉斯塞勒斯鎮真是鼠害猖獗。在一個短暫而又難忘的時期裡,拉斯塞勒斯的老鼠密度如此之大,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亂蹦亂跳的小東西。每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上面,都爬著一層毛茸茸的傢伙。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床也無法使用了。「為了避開老鼠,大家睡在餐桌上。」有一家報紙報道,「女人們老是處於驚恐不安的狀態,男人們忙於防止老鼠從衣領上爬下來。」在鼠災被戰勝之前,總共消滅了1500噸以上老鼠,也許有1億只。

即使在數量相對較少的情況下,老鼠的破壞程度依然很大,尤其在貯藏食物的區域。老鼠和別的囓齒目動物每年大約吃掉美國1/10的糧食作物,這是個令人吃驚的比例。每隻老鼠每天大約排出50粒糞便,也造成很大的污染。由於貯存糧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大多數地方的衛生條例允許每品脫糧食裡最多可以有兩粒老鼠糞便——你下次看到一塊全麥麵包時,腦子裡不要忘記這一點。

老鼠是值得注意的傳播疾病的媒介,漢灘病毒尤其與老鼠及其糞便有關聯。該病屬於呼吸道和腎臟疾病,總之對人沒有好處,往往還是致命的。(漢灘是韓國一條河的名字,此種疾病最初就是在朝鮮戰爭期間由西方人在那裡發現的。)幸運的是,漢灘病毒是比較少見的,因為我們很少有人吸入轉瞬即散的鼠糞蒸汽。不過,要是你趴在受到污染的垃圾附近,比如在閣樓上爬來爬去,或者在食品櫥裡安放捕鼠夾,你在許多國家裡就有被感染的危險。全球每年有20萬人以上受到感染,其中有30%—80%的人死於非命,這取決於治療的快慢和好壞。在美國,每年有三四十人感染漢灘病毒,死亡率大約是1/3。英國比較幸運,至今沒有這種疾病的記錄。老鼠還跟許多別的疾病有關,其中包括沙門氏菌病、鉤端螺旋體病、土拉菌病、鼠疫、肝炎、昆士蘭熱和鼠型斑疹傷寒。總之,有充足的理由不讓老鼠待在你的家裡。

無論你可以說出小家鼠有多少壞處,幾乎都同樣,甚至幾倍,適用於它們的同類大家鼠。出沒在屋內外的大家鼠,比我們願意想像的還要常見。連最好的住宅裡有時候也有大家鼠。在溫帶地區,大家鼠主要有兩種:一種叫做Rattus rattus,別名(或者按照字面意思)叫做屋頂家鼠,另一種叫做Rattus norvegicus,或挪威家鼠。[1]

屋頂家鼠喜歡生活在高處,主要是在樹上和閣樓上。因此,我很遺憾地說,深夜你聽見急匆匆地爬過你的臥室天花板的,很可能不是小家鼠。幸運的是,與挪威家鼠相比,屋頂家鼠要隱蔽得多。而挪威家鼠生活在地洞裡。你在電影裡看到急匆匆地穿越下水道的,或者在小街陋巷的垃圾箱周圍覓食的,就是挪威家鼠。

我們往往把大家鼠和貧困條件聯繫在一起,但大家鼠不是傻瓜。它們很懂事,喜歡富人家,不喜歡窮人家。而且,現代化家庭為大家鼠提供了一個舒適的環境。美國衛生官員詹姆斯·M.克林頓幾年以前在一份公共衛生報告中寫道:「比較富裕的社區以蛋白質含量高為特色,這對老鼠尤其有吸引力。」這份對家鼠行為所作的調查報告,現在依然引人注目,雖然也令人緊張不安。現代家庭不僅食物豐富,而且許多人家把食物到處亂丟,實際上對老鼠來說幾乎有著不可抵禦的引誘力。正如克林頓所說:「今天許多人家在處理垃圾的過程中,為家鼠提供了充足的、統一標準的、搭配均勻的食物供應。」據克林頓說,城市裡有個十分古老的傳說,家鼠通過衛生間的便池來到家裡。實際上,真有此事。有一次發生鼠災的時候,亞特蘭大的老鼠闖進了一些富人社區的幾戶人家,咬傷了好幾個人。「有幾次,」克林頓說,「蓋著的便池裡就發現了活老鼠。」要說蓋上便池的蓋子有什麼道理,這可能就是道理。

一旦進入住宅環境,大多數家鼠毫無恐懼之感,「甚至還會有意靠近和接觸一動不動的人」,它們在嬰兒和老人面前尤其膽子大。「有一位不能自理的婦女在睡覺時受到了老鼠的攻擊,我核實了這個情況。」克林頓說。他接著說:「受害者是一位半身不遂的老人,因多次被老鼠咬傷而大量出血,經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在她受到攻擊時,她17歲的孫女雖然睡在同一房間,但沒有受到傷害。」

關於老鼠咬人的報道,幾乎肯定是不充分的,因為只有後果嚴重的例子才會引起注意。但是,即便引用最保守的數字,美國每年也至少有14000人受到老鼠的攻擊。大家鼠有很鋒利的牙齒,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會變得暴躁好鬥,用一位老鼠專家的話來說,會「狠咬,亂咬,就像瘋狗」。一隻被激怒的老鼠能跳至3英尺高,要是衝你來而又脾氣不好的話,足以令你心驚膽戰。

預防鼠災通常使用投毒的辦法,鼠藥往往是根據這樣有趣的事實配製的:大家鼠不會反胃,因此毒藥吃進肚裡就吐不出來,而別的動物,比如狗和貓等寵物,會很快將其吐掉。抗凝血劑也很常用,但有證據表明,大家鼠正對其產生抗藥性。

大家鼠也很聰明,往往還互相合作。在以前紐約格林尼治村的甘斯沃爾特家禽市場,防疫部門不知道老鼠是怎麼偷雞蛋而又不把雞蛋弄破的。於是,有一天夜裡,有一位滅鼠員就坐在隱蔽的地方守望著。他看到的情景是:一隻大家鼠用全部4條腿抱起一個雞蛋,然後仰面翻過身來。另一隻老鼠就會拉住第一隻老鼠的尾巴,一直把它拉到洞穴,在那裡以和平的方式分享戰利品。一家牲畜屠宰加工廠的工人以類似的辦法發現掛在鉤子上的肋肉是如何被掀翻在地,然後在接連幾個晚上被吞食乾淨的。一位名叫歐文·比林的滅鼠員蹲守發現,一大群老鼠在一塊肋肉下面搭成一座金字塔,有一隻老鼠先爬到頂端,然後一躍跳到肉上面。接著,它爬到肋肉頂部,順著鉤子把肉咬斷,直到肉掉到地板上。這時候,幾百隻等著的老鼠撲了上去,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吃的時候,要是食物很豐富,大家鼠會毫不遲疑地吃個飽。但是,在必要的情況下,它們吃一丁點兒也能過得去。一隻成年鼠一天靠不足1盎司食物和半盎司水就能活下來。為了消遣,老鼠們似乎很喜歡啃電線。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電線顯然是沒有營養的,啃電線一點好處也沒有,到頭來只會因觸電而送掉性命。然而,老鼠們依然不罷手。據認為,多達1/4的火災的原因無法解釋,只能歸因於老鼠咬壞了電線。

大家鼠不進食的時候,它們很可能在交配。大家鼠交配次數很多——一天多達20次。要是公鼠找不到母鼠,它會很樂意,至少很願意在公鼠身上發洩一下。母鼠繁殖能力很強,成年挪威母鼠每年產下35.7只後代,一窩6—9只。然而,要是條件合適,一隻母鼠每隔3個星期就能產下一窩幼鼠,有時多達20只。從理論上講,一對繁殖期的大家鼠,在一年裡能創建一個擁有15000只新鼠的王朝。實際上,那種事情沒有發生,因為老鼠的死亡率很高。像許多動物一樣,它們多少要遵循進化的規律,很容易滅絕。大家鼠每年的死亡率是95%。一場毫不留情的滅鼠運動通常會使大家鼠的數量減少75%左右,但運動一結束,老鼠數量會在6個月或不到6個月裡得以恢復。總之,單個老鼠的生命沒有多少前途,但它的家族實際上是不可消滅的。

然而,在通常情況下,大家鼠懶得不得了。它們一天要睡20個小時,一般在日落以後不久出來覓食。只要可能,它們很少敢冒險走出去150英尺以上,這也許是活命策略的組成部分。它們什麼時候不得不搬遷,什麼時候的死亡率就直線上升。

如果歷史書裡提到大家鼠,接下來要說的總是鼠疫。這也許不大公平。一方面,鼠疫實際上並不是大家鼠傳播給我們的。傳播這種疾病的是藏在它們身上的跳蚤(跳蚤身上藏著細菌)。鼠疫對老鼠的殺傷力,完全和對人的殺傷力一樣厲害,實際上,鼠疫還把許多別的東西置於死地。鼠疫暴發的徵兆之一,就是到處可見大量狗、貓、牛和別的動物的屍體。與人血相比,跳蚤對毛茸茸的動物的血要喜歡得多。一般說來,只有在沒有任何更好的東西的時候,跳蚤才會把目標轉到我們身上。因此,在鼠疫依然經常發生的地方,尤其是非洲和亞洲的部分地區,當代流行病學家在鼠疫暴發時期一般避免過分強調消滅老鼠和別的齧齒動物。實際上,即使不是在鼠疫橫行的時候,人們也不歡迎大家鼠出現在自己的身邊。無論如何,除了大家鼠以外,還有70種別的動物,包括野兔、田鼠、旱獺、松鼠和小家鼠,和傳播鼠疫有關。不僅如此,很有可能,歷史上暴發的最嚴重的鼠疫似乎跟大家鼠毫無關係,至少在英國是這樣。在14世紀臭名昭著的黑死病發生以前很久,一種更加可怕的鼠疫在公元7世紀給歐洲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在有的地方,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比德在公元8世紀所寫的英國史中說,當鼠疫抵達他所在的賈羅修道院時,除了修道院院長和一個男孩子以外,所有人都死了,死亡率遠遠超過90%。不管是什麼傳播的,似乎反正不是大家鼠。英國哪裡也沒有找到7世紀大家鼠的骨頭,人們仔仔細細找過了。在南安普敦郡的一次發掘中,在一群住宅裡外採集了5萬塊動物骨頭,其中沒有一塊是大家鼠骨頭。

據認為,某些疾病暴發被認為是鼠疫,但有可能根本不是鼠疫,而是麥角病——穀物的一種麥角菌疾病。鼠疫根本不會在許多寒冷、乾燥的北方地區發生——冰島完全沒有鼠疫,挪威、瑞典和芬蘭的許多地區也是——儘管那些地方有老鼠。同時,鼠疫和潮濕的天氣有關係。凡是發生鼠疫的地方,那裡幾乎連年天氣極其潮濕,這種情況容易產生麥角病。這種理論有個問題:麥角病的症狀和鼠疫的症狀大不相同。有可能是因為「疫病」這個詞用得不大嚴謹或者比較含糊,因此後來的歷史學們把意思完全誤解了。

在一兩代人時間之前,城市裡的大家鼠數量可能要比現在多得多。《紐約客》在1944年報道,有個滅鼠小組用了3個晚上,在曼哈頓一家著名賓館(但注意沒有點名)的地下室和下層地下室裡捕捉到236只大家鼠。大約在同一時間,大家鼠幾乎接管了上面提到的甘斯沃爾特家禽市場。入侵該市場的老鼠如此之多,以至於秘書們打開抽屜時有時候看到老鼠從辦公桌裡跳出來。他們叫來了滅鼠員,後者在幾天之內就捕捉到了4000只大家鼠,但他們還是沒法不讓老鼠進入這個市場。最後,這個市場只好關門大吉了。

許多人認為,在普通城市裡,有一個人,就有一隻老鼠,但研究表明,那太誇張了。實際數字更可能是:老鼠和人的比例是1︰36。不幸的是,即使那樣,老鼠的總數仍然不少,比如在大倫敦地區,就存在大約25萬隻大家鼠。

[1] 挪威家鼠過去常常叫做褐家鼠,屋頂家鼠一直被稱為黑家鼠,但這兩個名字會讓人產生誤解——鼠毛的顏色不能可靠地說明任何問題——因此,齧齒動物學家現在幾乎總是避免使用這種名字。——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