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問：「你是紅酒專家？」
「不。我只是個酒鬼而已。」
「你最喜歡什麼葡萄品種？」
好吧，多年來我被問過許多次這樣的問題。我羨慕很多人張口可以回答：「赤霞珠啊！」然後，接下來的五分鐘或一個鐘頭，從波爾多到納帕谷，從阿爾卑斯山腳到安第斯山脈，從斗羅河岸到瑪格麗特河畔……天南地北聊得很愉快。也有人會說：「我最愛黑皮諾！」這是顯示品位的回答了，自不免要談談勃艮第的。
可是，對我來說，這個看來應該有著最簡短答案的問題，卻最難給出回答。
多半問這話的人心中其實也自有定見，他隱約期待你說出一個名詞，赤霞珠、黑皮諾、色拉子、歌海納或長相思、霞多麗、雷司令、瓊瑤漿等等這些著名而常見品種，再等你將喜歡的理由略作描述，他一邊聽或是一邊點頭同意或是一邊搖頭辯論，那麼大家算是進入了好好交流的通路。如果你說出來的是一個小眾品種，金粉黛或品諾塔吉，便更顯得你有個性，他恰好喝過或者壓根兒就沒聽說過，便給了你發揮的機會，或許你還去過那個產地，甚至那家酒莊，莊主還請你吃過飯，讓他只有仰慕你的份兒。
怎樣都好，你都是一個好的談話對象，不像我，想了半天只會說：「我？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哦，只要釀出來的是好酒我都喜歡。」
每一次遇到有人問這樣的問題，自己是沒有一次能夠符合他們的期待的。他們聰明地以為說起酒，我便會一改木訥變得誇誇其談，事實上我是個經常讓人失望的人。
像有一類人，很迷勃艮第，逢酒只喝勃艮第，也恰好去拜訪過幾家勃艮第名莊，他們常常等著人家問他「你最喜歡什麼葡萄品種」，或者「你最喜歡哪裡的酒」，以便即刻回答「勃艮第」，接著順口說出一堆特級葡萄園的名字出來、一堆勃艮第名莊的名字出來，而且還是標準的法語發音，彷彿是和他們作為鄰居一起長大的樣子。這類人，便是最適合被問這問題的人。老實說，我很羨慕他們，也很支持他們，乃他們才有熱情，我則太過封閉自己。
他們講的勃艮第之好，我多半也認同；我心中想的勃艮第之不好，他們卻不必知悉；他們將對葡萄酒的至愛毅然投給勃艮第，我則還在尋尋覓覓猶疑不決。我說過一句話：喜歡葡萄酒就是要花心。這個世界有太多葡萄品種，太多不一樣的產地，太多有追求的釀酒人，怎麼可能投出最愛一票？
或許我總是太容易喝到某些酒，悄悄下功夫瞭解它的信息，試著去理解它，接著又離開它，因為還有下一瓶、下一個產地、下一個品種，故我很難說黑皮諾比赤霞珠好，說勃艮第比波爾多精細，說意大利比西班牙多樣，說美國比澳大利亞有趣……
「哪裡的酒你最喜歡？」
我真希望能夠回答，而不像現在只能說「哪裡的酒我都喜歡」。
「你一定是真喜歡酒才成為專家的？」
「不。是被逼的，當從事了這個行業就只能搞懂它。」
這也是實話啊，卻是又一個讓人誤會我在故作姿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