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鼻舌之爭 > 美哉,Saint Julien之酒 >

美哉,Saint Julien之酒

龍船城堡(Chateau Beychevelle)在國內很出名,代理商將此歸結於中文名稱改得好。

第一次買此酒是在還沒喝過它的時候,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事情了,買的原因就是因為它那著名的酒標上半落的船帆。

中學時最要好的一個朋友職業學校畢業後,到一家漁業公司的遠洋船上做電報員,有一次去非洲的航行船泊珠江口,打來電話想我去看他。給一個地址竟然是靠近廣州,匆匆在公司請了假,坐了火車,然後叫了的士,一路兜兜轉轉,停車很多次,問了許多人,最後司機說:到了,就是這裡。

因為也有朋友在遠洋貨輪上工作,路過香港的時候去拜訪的經驗,要坐很遠路的車,去到在外島的碼頭,然後爬一條很窄、很長、很高、很陡峭的扶手梯子才能上到那鋼鐵巨獸般的船上,而上下船艙坐的是電梯。

所以,付了錢下得車來,我下意識地抬頭仰望——結果除了灰濛濛的珠江水和同樣灰濛濛的遠方天空,什麼也沒看到。

不遠處倒是泊著一艘比北方以家庭為單位的漁船大不了多少,形態也有些相像的船,遲疑一下便走過去,結果船身漆著的船號正是自己要找的,須低頭才見!

開口一問,果然都是北方口音,指一下伸出來搭在岸上的一塊木板,幾乎平著就走了上去。

「就那東西?你坐著它去歐洲?南美?還要去非洲?」

當天晚上我帶他在廣州吃、喝,住了一夜,大醉,我還是不敢相信就那船能跑遠洋。

那時候大家都年輕,還不會感慨生活艱難,但是回到香港我就買了這款酒,一直珍藏著,想等他回家,等我回鄉,然後一起喝,我是想對他說:降下你的征帆,君子不近危啊。

這個酒莊的酒後來喝的機會倒是挺多,但是不喜歡。倒有些奇怪,因為它的產區聖朱利安(Saint Julien)的酒絕大多數我都很喜歡。個人覺得龍船城堡除非是極好的年份,否則皆不堪一啖。

這酒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一支1983年四瓶裝,開瓶很費了一陣功夫,軟木塞潮濕度很好,橫的膨脹力也能維持,縱的拉力卻失去了,僅拔起一半,然後毫不猶豫就斷掉了,很小心地才將另一半挖起。換瓶,倒進杯中,顏色棕紅,香氣溢起,很誘人。一個小時後,在杯中靜置之下散發著鉛筆屑、松木的香,搖杯後是玫瑰、桑葚的香味,入口有一點礦物的鹹,回味淡若游絲,似無還有,好一會之後在口中才悠悠地散發出來。酒質幼滑,丹寧在舌上卻是松間沙路淨無泥般的紋理清晰。空杯的香細緻,香草、蜜餞般的甜美。

返流歸照,1983年的老酒讓我知道酒喝得越多便越謙虛確是應該的態度。此酒保持著波爾多古典的風味,兼有聖朱利安酒的特色,不濃郁也不強烈,但優雅縝密,不急不躁。

聖朱利安的酒我最喜歡的是被稱為「超級二級莊」(Super Second)的Chateau Ducru-Beaucaillou和Chateau Leoville Las Cases,還有譯作「巴頓」的Chateau Leoville Barton,它和Chateau Gloria喝過的最多,而老瓶子、舊年份的Chateau Gruaud-Larose和Chateau Talbot更是超凡脫俗,喝過它們轉化後的1970年和1975年份的酒,那香氣和口感從此便難以忘懷,後遺症是對它們新年份的酒竟提不起興趣。

六月一班好友在生日會上,喝的是去年自法國攜回的1977年的Chateau Ducru-Beaucaillou以及數年前購自澳門免稅商店的1989年份的酒。

1977年的酒有鐵銹、蘑菇、木香、胡椒的香,煙霧瀰漫般纏繞著鼻子,丹寧細緻、精密,在杯中久了力度最後才出來,口感一直都是甜甜的,愉悅舒適。

1989年的丹寧仍強,力度也是;豆類、發酵的香,鐵銹、燒烤味;礦物質感十足,天鵝絨般丹寧的黏性始終持續著,有著辛辣的口感,餘韻亦佳。

1977年年份不是太好,1989年則還可有數年的發展,兩支都沒有達至醇美的轉化。但即便如此,兩支酒的甘美悠長連以「也許我不專業,但是我很挑剔」為名言的主人也讚美有加呢。

是夾心?還是縮影?位處普依雅克和瑪歌之間,聖朱利安的酒以鮮明和優雅的風格以及質量的優良與可靠贏得消費者的青睞,無論識與不識,其酒質很少讓人失望,見到就買、見到就買,而產量相對也不多,市面上並不多見。其酒性溫和,但並不淡,年輕時便已順口,架構嚴謹,富有成熟的葡萄味和芳香,丹寧溫柔細膩,經過瓶中陳年後,好酒真正的特質更會完全煥發出來,均衡協調,如同甦醒的睡美人,果香與強勁的混合氣息奪人鼻息,回韻無窮。

香港的名表、名筆收藏家以及名酒鑒賞家鍾泳麟先生,曾以唐詩宋詞元曲來比擬梅多克四大名村,普依雅克的酒是一闕宋詞,瑪歌的酒是一律唐詩,而聖朱利安是一首元曲。「它不像宋詞那般旖旎纏綿複雜多變,也不像唐詩那樣高山流水典雅雋永,卻似元曲那樣易於品味,好處全不保留,不用細嘗也能感受那種自然美。」

誠哉此言!最近仔細品嚐過的名不見經傳的天邑城堡Chateau Teynac 2002年正是如此:顏色濃郁,自酒心向杯邊泛映著紫羅蘭的色調;豐富的黑色系漿果的香氣,如黑醋栗、黑莓皆隱隱可辨;木香與甘草,伴隨著豐富有力的口感;丹寧非常好,充滿口腔、上顎、雙頰,綿密豐富,有重量感卻不滯重,有靈動感如輕舟已過,緊湊柔滑如少女的肌膚;回味甘美,口裡留下彷彿紫羅蘭的香。有酒評家說此酒神奇地有著玫瑰和牡丹的香!

對比品嚐同一個產區的酒,可令你體味出葡萄酒的等級劃分和貫穿始終的整體風格來,再深一步甚至能體察出每一個年份的特色,聖朱利安正是這種教科書般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