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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美麗

看色,聞香,搖搖杯子,各自抿了一口,短暫的沉默,然後幾乎同時間:「我覺得很好。」我說。「我覺得不行。」他道。

「顏色鉛紅,香氣也是老酒的香,菇類、動物皮毛、墨水、醬油,香氣很好,問題是口感,太淡,Body太輕身,而且這個酸度,嗯,我不大喜歡。」

「我好奇我們喝的是同一款酒麼?」我笑。「輕身?是有點輕。酸度?其實剛剛好啦。而這兩點恰恰指向這酒的一個非常棒的特質,這就是:精緻。就像瓷器,廚房用品和作為藝術擺設的作品的那種粗糙和精細的差別我們都看得出來,而在酒裡何謂精緻感你要學著去分辨,這酒,就是此時,它的這種口感就叫精緻。」

「可是雄獅堡不是應該很雄壯、口感很飽滿的麼?」

「是呀,你靜靜體會,它的力度是慢慢出來的,隨著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累積,越來越透發出來,在在皆是,準確地說這叫渾厚。」

「我感覺不到。」他再喝一口,還是搖頭。

「這可是1988年的雄獅堡啊!」波爾多超級二級莊絕非浪得虛名。

「是呀,我本來滿懷期待呢,從來沒機會喝過。但是,香氣是不錯,喝起來我覺得不好。」

「OK.」我再喝一口。依然是很好,非常棒的口感,非常棒的香氣。

「你是不是應該別再給我倒這酒?」他笑。「同樣的酒為什麼你喝起來就是和我喝起來不一樣呢!我喝不懂它。」

「沒辦法說明啊。詩有別趣,非關理也;酒有別腸,非關嘴也。」

古人論詩說味在鹹酸之外,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更重要,酒也是這樣。雖然酸甜苦鹹辣在酒中都能夠喝得出來,但是滋味常是味外味。好酒的情趣韻味需要品嚐者擁有能夠心領神會的感受能力,這一能力的培養則需要在遭逢佳釀的時候潛心地欣賞、品味,而不是輕易批評,入門需正,常喝好酒才能建立正確的識別鑒賞力。

「你知道麼,當年我為了體味雄獅堡的風格同時間開了拉菲一起喝,作為一級莊的拉菲,它的風格是典雅,一起喝的時候它其實掩蓋掉了二級莊雄獅堡的很多滋味,但是正是這樣一個晚上下來我才有所感悟,兩瓶酒我只學到兩個字,那就是高雅——就是雄獅堡的風格。」

蘇軾論韋應物、柳宗元詩曰:「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雄獅堡吾以此語與之。帕克幾乎給予1982年滿分,我喝過的卻覺得1981年更好,高雅清幽,風神淡遠,深契吾心。這支1988年也是這樣,而且年份也趨於成熟。每一個喝酒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評斷,說好,或說壞,羅蘭·巴特說過:「喝一大口好酒,如同讀一個文本,這其中必有其扭曲之處。」但是與酒無關,它只是獨自美麗著,因為對於雄獅堡這樣級別的酒來說它已經完成、完滿、有著獨立酒格,即使我們理解或者沒辦法理解,擁有或者沒辦法擁有,都沒關係,它依然在那裡,獨自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