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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懂茶的她述說自己的經歷,說起在雲南尋茶的艱辛,路上遇到平生第一款令其感動落淚的普洱茶;說起在武夷山試茶一天,喝到最後坐都坐不下來,然後再一次遇到感動落淚的巖茶。

兩款茶她都留了些裝在小茶罐裡,置之床頭,陪在身邊,有時候不開心,日子過得太累,或恣肆愛好時感覺倦怠,便打開蓋子,聞聞茶香,提醒自己初心之所在。

對於自己品茶學道過程的述說,在喝茶聊天中她有順便帶過的意味,卻又以一種天真的自明性,在燒水、沖茶的呈現中給出了她自身的經驗和見解。

學酒的我也有相同的經歷,忽然對某一款酒有了味覺記憶,以為自己具有了分辨之心,於是從事了這個行業。工作之便,酒接觸得多,喝得也多,入門極快。後為職業資格而去參加專業培訓,課上酒款一嘗一嗅皆胸中瞭然,竟以為自己小有天賦。

「這酒很好,但不是我喜歡的風格」,「這酒不行,但大家都說好,說不定你也喜歡」,「這是好酒,只是多數人不會欣賞,要不要挑戰一下自己的口味」,「你喜歡的不一定是好酒,我喜歡的才是」……這些都是那個階段的我自大而傲慢的常用語。

收集酒瓶,收藏酒標,外出吃飯自帶酒杯,寫品酒筆記,看所有的書,買沒喝過的酒,堅持自己的口味偏好,也接受更多的風味挑戰,然後遇上一款令你感動不已的酒,遇上一款讓你想要流淚的酒,遇上一款滿分的酒,覺得終有所成,敬畏之心逐減,倦怠之心漸增。酒麼,不過就是水麼,隨便喝喝唄。葡萄酒品嚐到底有多少學問在其中呢?

開瓶者拿起酒刀都會有一種破壞的喜悅,每一瓶酒都是未曾被開墾的處女地,每一瓶都何其相似,每一瓶又那麼不同,對酒而言生和死都是從開瓶那一刻開始的。酒評家操的都是強暴之筆。

直到一天,在自己舉辦的品酒會上,某人端杯酒給我,問:「這是什麼酒?」

忽然,我所有的品酒技能茫然失其所在,腦海一片空白,產地、品種、品質,第一次我對杯中的液體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把握不到,什麼也說不出來。是紅酒的香氣,是紅酒的味道,然後呢?所有的品酒詞,無論是形容香氣的、還是口感的,自己一向使用熟練、駕馭自如的詞彙,我依然能比別人更豐富地背出,但是卻無法將它們和此刻的杯中物發生連接。我沒有失去對酒的描述能力,我失去了對酒的判斷能力。

答案揭曉,這是一款我選來的最便宜的法國波爾多普通餐酒。

那是一次頓悟吧,多年所喝、多年所學、多年所寫,都沒有形成一種對酒的最直觀的判斷力。學會專業地描述一款酒當然是好的,但是,葡萄酒的許多美學特質並不必然因此而使人獲得充分的理解。要真正地懂得一款酒,重要的是要有對酒之品質的判斷能力。

坐到門口,把那款剩下大半瓶的平時不屑於喝的酒全部喝完,想著一位導師說過的話:做學問要有自己的體系,也唯有形成體系才能判斷是不是真學問。就是在那晚,我才決心一定要寫一本關於葡萄酒入門的書,一本關於葡萄酒正確入門之道的書。

自此,酒海徜徉,每感倦怠,我會找的是一款最便宜的酒,打開喝,提醒自己初心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