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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見

打開門,兩個女人正喝著啤酒,大瓶裝的青島啤酒。

這情景怎麼這麼熟悉呢?曾經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回到家來,兩個女人門也不鎖,喝得爛醉,抱頭痛哭著,正細訴著當年:同學時的年少無猜,剛步入社會的辛酸苦辣,戀愛結婚之後的疏離,然後多少年以後,再一次找到彼此……

「你回來剛好,來!我還想喝!你再出去幫我們買,啤酒!你看我們兩個人已經喝完四瓶了!」

真的呢,手裡抓著一瓶,垃圾桶裡還有三瓶。離合的傷感不需要時時重複吧?我想。可不要再來一次啊,喝醉的女人咱惹不起!

——噢,還好,這一次聽到的是笑聲。

「酒鬼!」罵一聲,走進自己的房間,沖完涼出來,卻還是給纏上了。「真的啊,我還沒喝夠!要不出去買,要不就開紅酒喝!你去——」她推一下女伴,「到書房的酒櫃裡,今晚讓你作主,隨便挑一瓶紅酒出來喝,你知道,有幾瓶很貴的酒啊!」Le Pin(裡鵬)?我想著。「還有一瓶Petrus(柏圖斯)!」她洋洋得意。「我又不懂,拿錯了怎麼辦?」女伴推卻著。「真的還要喝?」「要喝!」她起身走進書房,拉開酒櫃,果然Le Pin之下真的還有一瓶Petrus呢!我搖搖頭,取了一支半瓶裝的波爾多出來。「這哪裡夠啊!而且這酒不好喝!」看來真是躲不過去了。

「哇!」出來見我手上拿著的酒,她果然大叫!「我最喜歡的!香檳!雖然不是我最喜歡的巴黎之花(Perrier Jouet)!」

——那,是一瓶1993年的Dom Perignon(唐·培裡儂)。

「真的開啊?」倒是她怯了。

撕開箔封,扭開鐵絲,然後「彭」的一聲拔出軟木塞,一氣呵成——真的開啊。「哇!有香檳喝啊!」她抱著她的女伴開心大嚷。

「可惜了沒有香檳杯。」她口裡說。「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隨即想。她喜歡勃艮第酒,家中只有勃艮第杯。

倒了三杯,「可惜看不到氣泡。」她惋惜道。「喝得出來噢。」我舉杯。「來,干。」三人碰杯。「哇!很好喝呢!」可不,而且——誰不喜歡香檳?

初聞已經很好,搖搖杯稍等一下,有杏仁、乾果的香,之後是餅乾、奶油蛋卷的氣味,嘗一口,很甜,氣泡的殺口感還在,口感的複雜感亦好,礦石系的香氣在口腔中也能微微察覺,幾乎完全感覺不到酒精,也沒有了支撐酒體的酸度,是呀,這是已經完全邁入成熟期的香檳啊,誰還需要酒體呢!甜美,圓潤,綿軟,恰恰相配著臥在沙發裡、坐在地毯上的兩個女人。

「真好啊!」她慨歎,「我愛上葡萄酒就是因為最開始喝的是香檳,而且是很好喝的香檳。人生若只如初見,我喜歡這首詩,喜歡這種感覺。」「很甜啊。」「可不。」新年份的香檳總會有絲絲的苦和銳利的酸,而這絲苦和酸隨著歲月轉化為一抹幸福的甜。這是最好的甜呢。

「這是什麼香氣?」「老酒的香啊,不需要去分辨,只是享受它就好。」

我討厭別人把杯子舉到我的鼻子下面這樣問,不過沒關係,真的要知道的話,我們會說:「這是酵母的屍骸。」香檳的釀造從葡萄的採摘開始,之後分批搾汁並獨立保存,第一次發酵之後,再將原酒調配,然後裝瓶,加入酵母和糖,用蓋子密封,進行瓶中二次發酵,酵母與糖經過緩慢的作用,轉化成酒精與二氧化碳,發酵完畢的酵母漸漸死掉,溶於酒液中,既增強了酒體,也賦予酒液更豐富的香氣。

年輕的香檳葡萄品種帶給它的香氣還是蠻強烈的,黑皮諾的櫻桃、紅色果實風味,霞多麗的花香、礦石風格,陳年之後則是乾果、餅乾、烘焙、蕈菇、蜂蜜、動物、礦物氣息,口感也從年輕時候的激昂暴烈、肌理分明,轉向溫順優雅、甜蜜柔和,就好像人生的百味,酸甜苦辣都會隨著歲月變得微不足道,只留下曾經的苦和最後的甜。甜味可以是淺淺的,也可以是深遠的,最初的甜蜜或許不能持久,但是最後的甜卻是幸福的。

Dom Perignon,以前喝過很多,這晚卻感覺最好。雖然杯子稍差,失去了氣泡,但是不重要,空杯中你依然能夠察覺出Chardonnay(霞多麗)與Pinot Noir的一些香氣特徵,如果不知道會讓人迷醉:這是勃艮第酒?白的?還是紅的?也好像普洱茶,五六泡之後那種蜜糖的香;而回味更像是好的鐵觀音,那喉嚨深處甜的餘韻,甜甜的,黏人。

香檳也要陳年之後才好喝呢,而如果事事總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又哪裡會知道呢。

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歲月匆匆,所有的往事都化作紅塵一笑;驀然回首,忘卻也許有過的背叛、傷懷、誤解、無奈、人生的悲苦和生命的變幻,我們已經跋涉千里,又何須回頭?初遇的情結即使清純透明,但哪裡比得上陳釀之後的芬芳,又哪裡趕得上這杯香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