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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兒避學

在咖啡館竟坐遇熟人。

「這麼巧!」

「是啊,這麼巧。」

「幹嘛呢?好像有一些愁緒的樣子?」

「噢?沒有啊,無聊而已。」我抬手拍拍臉。或許是有一種惶恐的神態吧。其實,心裡說,我有我的傷心故事啊。

蘇軾被貶黃州五年,然後新皇帝下詔重新啟用,赴任路上他給朋友寫下的文字:「僕閒居六年,復出從仕。自六月被命,今始至淮上。大風三日不得渡,故人蔡允元來船中相別。允元眷眷不忍歸,而僕遲回不發,意甚願來日復風。坐客皆云:東坡赴官之意,殆似小兒遷延避學。愛其語切類,故書之,以遺允元,為他日歸休一笑。」

東坡怕再當官,說是就像小兒怕上學一樣。少時倒沒怕過上學,怕的是剪頭髮,如今依然。每次都是徘徊來、徘徊去,假裝路過理發屋門口好多次,尋找鼓起勇氣的那一刻。把腦袋交給別人鼓搗來、鼓搗去的,真讓人彷徨啊!

「這樣啊!」他大笑,「你應該喝杯酒啊!」說得是。

「對了,最近咋不寫酒評、不推薦酒了?以前都是看了你的酒評才去買酒喝的呀!」

「是嗎?貽笑大方啊!那不過是酒引發的個人情感而已,混亂瞎說的表達罷了。」

「怎能這麼說呢?」

「喜歡葡萄酒很好,但是,我們要有一個正確的態度啊,那就是:酒評家不能代替飲酒者。就算他是如何值得去尊重,如休強生(Hugh Johnson),或者他擁有怎樣的影響力,如羅伯特·帕克(Robert Parker),假如他自以為可毛遂自薦——或者甚至被邀請——去為別人的口味代言,假如他自以為自己是一個酒評家,藉著他的學識和判斷能力,他是其他飲者感受的委託者,總之,是代表了他對酒或者其他飲者的某種權利,這些都是徒勞無功的,酒的好壞,你喜不喜歡,重要的還是要你自己去喝、去發現。」

「是呀,葡萄酒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真複雜啊,所以沒有你們這些專家的建議和帶領,有時候還真不知道酒到底該怎麼喝、怎麼選。」

「我說過很多次了,用自己的嘴巴喝呀。只是掌握一些基本的原則就好,咖啡也好,酒也罷,何謂好?勇於嘗試,勇於比較,勇於相信自己的感官、交給自己的感官,感覺愉悅、感覺適意就是好的。」

有一句話:「簡單化並不意味著貶低,神秘化不足以讓人認識它真正的本質。」用在葡萄酒上也挺貼切。葡萄品種、產地、風土、釀酒師以及酒莊的歷史、故事……這林林總總,說得越多,有時候離真相越遠,酒不過在杯中而已,只是在杯中。酒評家不需要說太多,而且應該擔心如何避免自己的文章被人譏之為酒精引發的信口雌黃。對大多數的酒評家,不要相信他們對酒所做出的評論,倒是可以相信他們對葡萄酒的杯杯熱情。

「不懂。」

「沒關係。」

「找時間跟您一起喝酒?」

「好的呀。」

「要不要送你——去髮型屋?哈哈!你剛才可是說了幾次要勇氣啊!」

我苦笑搖頭,將咖啡一飲而盡。

這是一個輕鬆的下午,平靜得就好像金字塔還沒有出現時候的沙漠,風無依無靠,沙無遮無掩,沒有傳說,沒有期待,沒有歷史,沒有將來。四十歲了,已經學會不再刻意去經營什麼了,快樂也好,傷悲也罷,七情六慾任由它長成樹的葉子,在風中挺立。可是有些事情還是會打怵啊。